瞬时,一声凄厉的长鸣直冲云霄,阇衍蒂带着箭飞起几丈高,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就随着一道蓝光一起坠到地上。相思此刻才明白铁箭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肩头的巨鸟!大惊之下,朝来箭的地方看去,但见庄易手持着后羿神弓,跨步而立,脸上全是一片疯狂的笑意!
“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阇衍蒂…”他抢前几步,伏在阇衍蒂的尸身旁,用力抱住鸟尸,疯狂的大笑道:“哈哈,谁也不能和我抢,这是我的…”
那只巨鸟无力的匍匐在甲板上,双翼摊开,足有一丈长,一滩黑红的血就从鸟身下汩汩流出,仿佛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血掌!
相思只觉得不可思议,只见庄易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戴着斑指的那只手里泛出两点幽蓝的磷光——赫然正是一对眼珠。
四周寂静无声,天色仿佛是突然间就暗了下来,墨黑的云从不同方向飞快的向天朝号上空聚集。庄易就在垂垂的天幕下挥舞沾满血污的手,不停的笑道:“哈哈,无价之宝,无价之宝!”
众人站在腥咸的海风中,一言不发的看着汹涌的怒涛,以及天边腾起的无边雾气,和他的笑声一起翻腾于海天之间。
“庄先生,你疯了!”相思愤然道。
“你们知道什么?!”他进了两步,一手紧紧握着那对眼珠:“阇衍蒂之眼,是能洞穿六界的眼睛,受诸神祝福,不老不朽,得到它的人就能拥有和阇衍蒂一样的眼睛!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庄易这样的神射手才配有这么一双眼睛!我的箭法从此将无敌天下…”
相思还要说点什么,敖广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叹息道:“庄先生,你的箭法早已天下无敌,咳咳,这又何必。退万步说,你要射杀阇衍蒂,天下之大,哪里不行,怎么也不该在这里动刀动箭。”敖广一脸冷笑,他这么一说,明显是暗指庄易不给卓王孙、杨逸之等人的面子。
庄易此时已经平静了一些,傲然回答:“说得容易!阇衍蒂生性狡猾,要它现身,有二十种种条件,十七种预兆,一样不全,也看不到影子,我已经追踪它四十年了,只见过两次,而且都是从高空一飞既逝,如何能射?今天好不容易,落在了她的肩上,真是可遇不可求!无论在谁的船上,我也顾不得了。”
远处,小晏微微摇头:“谁的船也倒罢了,只是他居然在大海上射杀圣鸟阇衍蒂,只怕要大难临头了。”
紫石一怔:“什么大难?”
小晏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诸神震怒,生灵涂炭。”
相思鄙薄其为人,冷冷道:“为了一个传说,庄前辈竟然耗费四十年心血,实在算不上明智。其实庄前辈的眼力天下第一,早成公论,又何必行如此残忍之事。何况就算那传说是真的,人总是要死的,光一对眼珠子不老不朽,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庄易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叫由远而近,飞快的抢到了众人面前。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披散着齐膝的长发,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躬着腰,站在甲板中央。
是兰葩。
她双目圆睁,像蜥蜴一样四处乱转,凶光四迸。又是一声尖叫,重重的跪倒在阇衍蒂的尸身旁,伏身乱吻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十只半寸长的指甲全折断在地上,手上鲜血淋漓,也不知是她的还是阇衍蒂的。
她猛地抬头,批发浴血,直勾勾的盯着庄易,声音嘶哑,不似人声,和当初妙绝天下的嗓音更是判若两人:“是你…是你…你居然敢杀了阇衍蒂,你是神所唾弃的魔鬼…”她一语未竟,身形已如闪电般一纵而起,十指如钩,向庄易扑去。
庄易那一刹也已搭箭在弓,出手就射。
“哐铛”一声,那只沉重的铁箭锵然落地。兰葩也跌倒在甲板上,小晏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们之间,神色依旧十分澹然,似乎连衣袖都没被风吹动过。
相思也不明白他是用什么挡落庄易那一箭的,记忆中,仿佛只有一道月白的微光猝起于他的袖底,然后就无影无踪。
他看着地上的兰葩,清寒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悲哀:“兰葩姑娘,阇衍蒂被杀,首罪在你,你不必多造罪孽,还是回去闭门请罪的好。”
兰葩面露狞笑,正要挣扎着站起,突然一种巨大的惊骇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额头上正在流淌的鲜血!
一股细流,就从赤红的半月下点滴而出。
——这枚月轮是神的恩赐,将永嵌骨肉。
——尔若犯下滔天大罪,神将亲自取走此石,尔之头颅,将成为神坛之祭。
一种死灰色顿时布满兰葩的脸,她怔怔的凝视海天深处那些咆哮的黑浪,突然失声争辩道:“不——,不是我的错,我不想死!”她的声音凄厉无比,却突然被呃在了咽喉中,她一声惨叫,低头吐出一口鲜血,双肩不住抽搐。
巨大的黑色的云堆镶着微红的亮边,直直的垂在她头上,她就这么低头跪在地上,仿佛死去了一般,大家都被惊呆了,也没有人敢去扶她。
良久,她又抬起了头,轻轻啜泣,全身都因恐惧而颤抖不止:“是,是我护主不力,让阇衍蒂蒙难,背叛了大神的意旨,罪无可恕,应当坠入炼狱,生生世世,永不超生…”接着她血红的嘴唇中突然吐出一串尖利的符咒,又猝然住口,转过血迹纵横的脸,向大家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人只觉得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人窒息的死气中,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缓缓道:“你们,都是神的罪人,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
诸人浑身的血液都已冰凉——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根本不是出自她的口中,而是来自一旁血泊中的鸟尸体内!
鸟尸乌黑的双翼铺开,鲜红的血狰狞的淌着,像撕开了一张魔鬼的血口。
她喉咙中发出一种古怪的呻吟,听上去时近时远,时而凶恶时而痛苦恐惧,美丽的脸上迅速布满了一层诡异的蓝色,整张脸都扭曲着。
她猛然住口,双手扭曲,用力撑着甲板,长发挡在她低垂的脸上,那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海底,又似乎就来自她的身体:“一群罪恶而愚昧的不信神者,竟眼睁睁看着恶魔冒犯天神,袖手旁观…你们都犯下万劫不复的罪孽,神判你们全部粉身碎骨于阇衍蒂葬身之处,无一逃脱!你们只用等候,等候…”
她一字一句的道:“等候六支天祭。”
相思身体猛地一颤,眉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六支天祭,正是水底莲池中,人鱼星涟撕出自己心脏时的预言!
兰葩抬起头,狰狞的表情和星涟当时如出一辙,她沉声道:“罪恶的人类再一次引起了诸神的震怒!六支天祭将再现人间!而你们,将作为替身,按照神的愿望,一个个悲惨的死去,让六界天主得以解脱,让世界重洗罪恶…”她突然咯咯惨笑起来,那声音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猛地断裂了,她也昏倒在甲板上。
众人伫立在甲板上,心中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阴霾笼罩,再也无法摆脱。一股腐臭气息,从海底深处飘出,萦绕在众人身上,越来越浓。
诸神震怒,生灵涂炭。
六支天祭,将重现人间!
茫茫大海发出悲哀的咆哮,仿佛在一遍遍重复那诅咒般的话语——你们犯下万劫不复的罪孽,每一个人,都将成为天罚的祭品。
无一逃脱。
船顶上的黑色云山缓缓渗下,仿佛伸出无数条巨手,要从这里掠人而啖…
第十章、千年古屏尘迷灭
阇衍蒂的血云正沉沉笼罩在大威天朝号上,卓王孙却一早带着步小鸾去游赏海景了。待船一靠岸,两人就上了陆地。
这一带的沙子是乳白色的,沿岸长着不少矮矮的椰子树,零零星星的椰子散落在地上,被白沙埋了一半,海波一洗,显得越发鲜亮起来。
白浪互相追逐着向天边而去,海鸥懒懒的划水飞过。
步小鸾抱着膝,坐在沙丘上,白色的裙子被风微微吹动,似乎是从海水的阳光中浮起的一朵云。
海潮越来越高,快要浸到她的鞋子,卓王孙示意她起身,她却摇摇头,迎风唱起歌来。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唱歌,那歌中也没有完整的曲调或者一句歌词,只是断断续续着一些单纯的音符。
卓王孙想起了华音阁中一个故事:大唐年间,一个眼波带着北极光色彩的女孩,乘着冰舸,辗转来到了万里以外的中原。她像冰雪一样美丽,但是自幼生活在荒岛,只会鸟兽虫语,不懂人言,对人更是毫无机心。后来她遇到了当时的华音阁主。他初见她的时候就承诺要给她一座冰雪的宫殿,让她永远不受任何世间之物的点染。后来,他为她抛弃了二十年常人不可想象的富贵,伴她回到荒岛,用余生所有的日子去实践当初的承诺。
现在的小鸾几乎和她一样,人世间的任何一点点东西,哪怕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会浸渍了她的心。
步小鸾唱着唱着,突然豪兴大发,脱了鞋,就要走到海里去。
卓王孙一把抓住她:“小心打湿衣服。”
步小鸾偏着头一笑:“晒晒就干了。”
卓王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怜惜的微笑道:“就这么一点点,我真怕你被海水冲走了。”
一句玩笑,小鸾却有些害怕,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认真的想了想,道:“你在沙滩上牵着我,不就行了?”
卓王孙只有任她,一手拉了自己,一手拾起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水中,海水温柔的拂着她赤裸的膝盖,也托起那散在水中的衣带。她的小手温暖而柔软,紧紧的握着卓王孙,荡漾的波光中,仿佛只是一个太阳光和水气邂逅而生的幻影,只在被卓王孙握在手中那一刻,才具有了形质和生命。
她偷偷看了一眼卓王孙,突然轻唤了一声:“呀!”顿时蹲了下去,握住水中的脚踝,鼻子上皱起许多痛楚来:“咬到我了…”
卓王孙立刻过来,伸手往水下一探,小鸾倏的连他那只手也抓住了,在水中脆脆的笑着:“卓大哥,你的衣服不是也全湿了吗?”
卓王孙把她抱到岸上,从她纤细的小腿上轻轻摘下了一只年幼的海星,问:“疼么?”
步小鸾伸出一只拳头,挥了挥,眼睛笑得像两弯月亮,道:“一点也不疼。”
卓王孙静静的看着她,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熟悉了。
十几年来,步小鸾每月都要喝下数种剧毒的药液,身上扎满数百只银针。尤其每月一次要承受卓王孙向她体内灌输的内力,更是奇痛难当,但她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望着他,等他收功起身,替她擦满头的冷汗时,她就会冲他挥挥拳头,笑着说一句:“一点也不疼。”
卓王孙还在想什么,步小鸾突然发现了那颗海星只要受到外力就会蜷缩成一团,她兴奋的用手将它在沙地上拨来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