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却任由皇后说着那些侮辱牧云笙母亲的话,仿佛与他无关似的,他再也不会想到要去维护那曾经爱过他的女子,只顾着教训:“那天占星大典,圣师说你天命有成大业之象,但切忌不可沉迷于异端,被妖魅所惑,否则反而会成为这世间的祸害,你怎的就不醒悟呢?”

牧云笙心想:我母亲也是你眼中的异端妖魅么?原来你终是顾了你的江山大业,她才会那样年轻就离开人世。

他按压不住心中怒怨。冷笑道:“什么天命?这世上哪有神灵?谁又配预言我的未来人生?”

“混帐!”明帝怒立而起,把手中镶玉茶杯摔在地上。

少年冷笑,转身大步出殿。

“谁教了他这些话?又是谁调唆着他这样的胆子?”明帝看着少年去的背影,气得混身发抖。

明仪皇后上来扶住他:“陛下息怒,我看六皇子身上确有一股邪气,没准真有妖灵魅惑,是得请圣师们来驱打驱打。”

23

“小笙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你?你要去哪?你为什么要走?”少年吃惊的望着盼兮,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女孩正望着窗外,天光流转,在她的脸上轻轻拂过。

“我终是要走的,谢谢你把我带出珠中的世界。但我不想再做为一个幻影在世间游荡。我要寻找一个地方,去凝出自己真正的身体。”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真身呢?”少年问,“我听说,虚无的魅灵可以活五百年,若是凝为人,却只能活几十年。如果凝聚失败,还会变得丑陋残缺,真不知要冒多少艰险,才能象普通人一样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女孩象被触动了心事,低下头去,喃喃的说。

“你还不明白吗?就为了…可以真实的看到自己,真实的触摸到这个世界。我心中洞悉这世间的奥秘,却终是个没有五感的虚灵,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触不能闻,只能去感应别的心灵中的振颤,你是我最熟悉的人,我迷恋于感受你的喜怒哀乐,为你欢喜而欢喜,为你悲伤而悲伤。但我其实根本看不到你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心绪变换着,所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做为一个真正的人来活一次…那怕…只有短暂的几年生命,就要消散于天地间。”

“哪怕…只有几年的生命?”

“魅吸收天地间的微尘凝成人,不可能象在母体中孕育的人一样从婴儿开始生长。越追求完美,身体就越虚弱…寿命短暂是很正常的了。”

“因为要变成最美的人,所以不惜一生短暂么?”

“这样也好啊,对于我这样爱美如命的人儿来说,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时的样子,这是多么幸福啊。你也只会永远记住我最美丽的时候啊。”

牧云笙望着她,女孩的眼睛如深蓝的星空。他知道这女孩在还是初生的朦胧灵识时就受了自己太深的影响,若不能追求绝美的境界,便不知一生有何意义。可是她这样决绝的放弃了本来可以漫长的生命,只为换可以真实的感受这个世界。

“没有法术可以让你永远美丽不老么?”

盼兮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永远的东西,最终一切都是要失去的。天下没有不老的美人,也不会有不衰的王朝,这是天地的规律,人强求又有何用呢?”

“没有…永远的么?”少年沉吟着。

“我不是怕…怕他们,而是…怕你…”盼兮喃喃着,“你遇到任何的痛苦,我想我心中都只会更十般百般的难过。”

少年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少女的双颊不知何时变得绯红了,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她来到这个世间,孤独一人,只有这少年能看见她,与她说话,听她心声。他倾心的喜欢她,她也就一心的只为了他好,愿付了自己去驱赶他一生中的苦痛与凄悲,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心中欢喜,原来对另一个人好可以让自己这么欢乐,哪怕是为了他受多少苦竟也是情愿的。

而少年呆在那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身边美丽女孩儿无数,天天如小鸟群欢绕他身旁,但他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她们都喜欢与他在一起,但她们都不是她。她独一无二,她会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会整天整天的心中只想着他一个影子。而少年也一样,自她来到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自觉间改变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想放纵无羁的度过每日,但是现在,他却心中分明的知道,自己要去想明白一个将来,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将来。

“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女孩低下头,“也许,能预感到危险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抬头望着少年:“我害怕…你能不能…抱紧我…”

少年点点手,伸出手去,女孩靠在他肩头,他却无法感到半分温度与重量。女孩轻轻的叹息:“如果我有真实的身体…这一刻会是多么的温暖和幸福呢…”

少年轻轻靠近女孩,却没有力量使她感到安宁。他想抱紧她,却无能为力。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士兵们拥来,把秦风殿围住了。

24

皇极经天派的术法大师来到了殿外,大声道:“术师文祥,求见六殿下。”

盼兮惊慌离开少年的怀抱,向殿后奔去。少年赶上去,想抓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握不到。

“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小笙儿…我先去躲一躲,很快回来找你的。”女孩说着,隐入夜色中。

术师文祥带着弟子们走入殿中,只轻轻躬身,便傲慢的四下张望。皇极经天派的术师在朝中地位甚高,极得明帝的信任,加之人们都知道明帝不喜欢六皇子,所以也毫无忌惮。

“那东西去后面方向了,你们去找。”文祥向他的弟子们指着,那些穿着绣画符文长袍的术师便向殿后奔去。

“你们放肆!”牧云笙喊着,“谁允许你们在这胡闹。”

“在下有陛下的旨意。”文样径直从少年身边走过,对他的弟子们喊着:“就在西南方不远,去,把符沙洒过去!”

“在那里!”有术师喊着,“用火符!烧死她!”他们喊叫着向一个方向奔去。

“不!”少年惊恐的喊着,“不要伤害她!”他冲向殿外,却被几个内侍拉住。少年愤怒的回身抽在一位内侍的脸上,挣脱开来,向混乱处奔去。

园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符法使用后的焦味。少年的心也被象在火上灼烤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做错了什么事?盼兮在哪里?她死了吗?

那些术师们四下搜寻着,还不时向暗中发出术法的光焰。少年疯狂的喊着,去推开他们:“够了!够了!你们都停下!”

但没有人理会他,似乎他并不存在。

少年在黑暗中冲撞着,大喊着,渐渐的,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在园中磕磕拌拌的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少年觉得自己的心也包裹在黑暗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敢想,只有一阵阵揪心的痛。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盼兮只是想接近人的世界,了解人的心,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还会再相信世人么?自己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

25

突然,他听见轻声的呼唤。少年身子一震,疾奔了过去。

女孩正虚弱的隐在石边,她看到少年,仍然向他轻轻的微笑。

“也许…我们要说告别了…”她的笑那样美,却象刀一样扎进少年的心。

“盼兮,不要离开我…”少年觉得无法再呼吸,他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朋友了,他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们弄伤了我,我已经快没有力量再溶入你的心神了,你很快就会再看不见我…但小笙儿,记住…有太多人想看到你死去或沉沦,你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让他们抓到你的过失,只要你能抗过去,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要什么天下,我连你都无法留住!要天下又有何用呢?”少年狂喊着。

“小笙儿…别傻了…我并不会死…我只是暂时离开…”

“是真的么?”少年擦着眼泪,生怕一时朦胧丢失了她。

“我要走了…去找一个地方,凝聚出我真实的形体,那时…我再回来找你…”

“可盼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是很短,也许…”

少年觉得心象被土埋住了,看不到一丝光,“盼兮,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我会结一个蛹把自己藏起来,直到血肉孕育,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我再回来…我希望,你能真实的触摸到我,感受到我…”

“可是,你会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想要凝出最美丽的身体,就要去寻找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孕育自己,可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支撑到寻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