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兮只是呆呆的望着他:“这人…是…”

墨先生抽出身旁武士的宝剑:“莫要多说了,现在就结果了他。”

他举剑逼近少年。少年却用了最后的力气喊:“住手!”他冷冷望着墨先生,“你也配杀我?把剑给她,我要看她杀我。”

墨先生一愣。盼兮望向少年,良久缓缓道:“说得是,将剑给我。”

她接过剑来,指到少年咽喉,“我记得很多你做的恶事…你的确不能不杀…”

少年望着她,只是笑着:“那你还当记得…你喜欢这个名字,只因为你是世间独一无二…”

盼兮呆立在那。不知为何这轻轻的一句话,震动了她的心胸。

但心中另一种力量却驱动着她,她手向前递,剑没入少年胸中。

少年没有闪避,只是痴痴凝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你还当记得…我答应造一艘大船,带你去…找…”他眼中的神采终是缓缓散去。

盼兮也凝望着这少年,发现不知为何泪在脸上滑落下来。

看着少年僵冷的靠在树边。她抽出剑来,跪在少年身边,轻轻伸手拂上他的脸,缓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恨了这个人太久,时时恨着,日日恨着,恨得这样刻骨铭心,今天看他死在面前,却觉得心里整个空了,倒象我就是为这仇活着,仇报了,人就不知为何而活着了。”

墨先生一挥手,武士上前将少年的身体拖开。“确认他已经死了。”牧云德说,“给我割下他的头来,我可不是那种留后患的蠢人。”

武士应声,举刀向少年的颈上切去。盼兮却呼一声:“住手!”手一扬,那剑幻化成一道光飞出,穿过武士的身体,钉在树上,又重凝为长剑。武士立仆于地。

她跃起来,奔向少年,扶住他的身体。口中轻喃着:“我怎么了?我这么恨他,却看不得别人伤他。”

她抱起少年的身体,却发现轻如一叶。才看见少年的领上,别着一根银色羽翎。她又缓缓转头,另一根银色羽翎,正别在她的发上。

“我记得,我在胞衣中之时,有一个人抱着我,他说:”不用怕,不用怕…有我在,世上人都无法伤害你。‘“她将脸贴近少年,轻轻说,”那时…我冷得发抖,他又说,’你冷了吗?这么大的雪…我没办法让你暖和一点…‘“

她轻轻将头贴近少年的脸颊:“那人是谁?”

墨先生大声说:“好了,盼兮姑娘,世子为了救你,已经身受内伤,我们快些回去休息,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盼兮低头看着少年,道:“既如此,但我要先做一件事,去将他埋葬了。”

她抱起少年,于纷纷大雪中缓缓走远,隐入雪中不见。

牧云德慌得直看墨先生。墨先生摇摇头说:“这魅灵儿心念太强,灵鬼儿居然都险些缚不住她,只是这相思太久,岂是一只灵鬼可以轻易变更?所幸她现在只是迷惑,却什么也记不起来,等到你和她相处久了,她自然会渐渐淡忘的。”

盼兮抱着少年缓缓走着,眼神木然,只觉得本来在苞蕾之中,日日梦中思念一个人,却突然那一剑后,变得心中空空,只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世间来。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便这样缓缓走去,不知行了多久。忽然觉得手上少年身子一颤,她感觉到,这少年心房尚暖,还有一息呢。

她放下少年,缓缓退后,忽转身直向来处奔去。

只唯大雪,将少年缓缓掩盖。

8

“什么?”宛州军营中,牧云德向手下怒道,“你们跟不上那盼兮?不知她把牧云笙带到哪去了?”

墨先生叹道:“若是这未平皇帝真有一息尚存,将来只怕天下之势难论。”

牧云德道:“绝不能再让他活着!传令下去,派出骑军,给我搜!”

“只怕骑军不识得未平皇帝的模样?”

“你们是废物吗?方圆五十里内,凡是少年男子,一律杀死!”

“是!”武将引命要走。

“等等!”墨先生说,“这人会法术,恐他易容。”

牧云德望了墨先生一眼,又缓缓看向那武将:“你明白墨先生的意思了?”

武将呆了呆,躬身道:“末将明白,方圆五十里内,凡有活口,一个不留!”

铁骑呼啸,奔向雪野。

苹烟坐在山坡上,正等候着少年回来。却突然远方传来喊叫声,她和周围的人都惊站起来张望。大道上,有许多人正狂奔了过来。

“宛州军来了,见人就杀,快逃吧!”

苹烟紧紧抱住那把剑,如果自己走了,少年怎么还找得到自己。如果他们就这样离散了,一生一世再也无法相遇,那比死了还要可怕。

9

少年缓缓醒来,却觉眼前朦胧一片。

突然无数情景涌上心头,他大喊一声:“不!”猛得坐起。

身边却只有茫茫一片。

他呆呆立着,环顾四方,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似的。一时间想不起要去何方,要做什么?

却渐渐的,有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少年转身侧听,那声音越来越大,直至轰然而响。突然间,雪沫飞起,一支铁骑飞转过山壁,直冲而来。

少年怔怔站着,看他们越奔越近,挥舞着长刀。

他突然记起了一切:这是宛州骑军!

他转过身,借着雪羽翎,踏雪如飞,向前疾奔。宛州骑军在后面紧紧追赶,利箭不时掠过他的身边没入雪地之中。

少年奔过林地,来到草原,这里已经被大雪吞没。而他的身后,茫茫雪原之上,另一侧又现出数百骑士黑影,转眼又汇成数千,象数条黑蟒般漫过雪野,直追而来。

牧云笙奔到山坡顶上,忽然站住。他认得这里,这便是他和苹烟分开的地方,山坳中,近千百姓正躲藏着。

少年奔下坡去,急切大喊:“快走!有军队杀来了。”

人们开始惊慌,纷纷站起。却也有人坐着不动,绝望笑道:“刚从另一边逃来,还能逃去哪呢。”

正这时,宛州骑军已经呼啸跃出了坡顶。“包围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为首骑将高喊着。骑军两边分开包抄,雪中突然响起不绝的嗖嗖破风之声,弓箭从两边射来,人们尖叫着四下逃喊,孩子的哭声响在雪野里。

“苹烟,苹烟,你在哪?”牧云笙四下喊着,却被惊慌奔逃的人群撞倒在雪坑中。雪越来越大了,近处也辩不清面目。牧云笙无助的嘶喊着,却连眼睛都难以睁开,象是在棉絮山中翻腾。

马声嘶鸣,铁甲骑士们排成一列,冲杀下来,每马之间相隔不过数尺,筛过人群,惨呼声中,人们象割稻一样被锄倒,在马后留下一片血色残肢。

少年被人群拥着向前逃去,仍在大喊:“苹烟,苹烟快逃啊。”只希望她已然离开了吧。

可是突然前方也射来了利箭,前面的人的又折逃了回来,四下的地平线上,都出现了骑军的影子,缓缓压来,人们被合围在只有数里方圆的雪野中。

骑军们并不急着围杀,他们慢慢逼近,连连发箭,外围的人不断倒下,人们惊恐的越挤越紧,这样下去,他们最终将变成一座尸山。

突然那一个声音大吼道:“奶奶的,不过就是死!老子要冲出去,冲出去啊!”

那个声音在人堆的中间爆响,一双手推动着紧紧挤来的人群,忽然象是有了默契,开始有更多的手在推动前面的人,更多的声音吼着:“冲出去,冲出去啊!”

当前面的死尸被推倒下去,人群突然暴发了起来,他们赤着足,挥着空空的拳头,向骑兵们冲去。牧云笙立在雪野中间,被这个景象震惊,他没有想过这些人此时会有这样的勇气,这是这个国家大地中深藏的血勇,是他在皇城中无法体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