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巨冰从残破冰垣上塌落下来,要把一切吞没。
穆如寒江本能的弯下了身子,可穆如槊却没有。
少年再抬起头来时,看见穆如槊高举双手,擎住了那块砸落的巨冰。他的腿骨断了,从靴中穿出来。
“我总告诉你…人生总有些时候,躲是没有用的。” 他浑身颤抖,但仍然站得很直,“但一次你对了…活下去…然后离开这里。”
“父亲!”穆如寒江喊,觉得心中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他扑上去,疯狂的想帮助父亲顶住那巨冰。
冰块渐渐倾倒,穆如槊狂吼:“滚!所有的人死了,你也要活着,回到天启去!告诉那些想看到穆如家死绝的人,他们打不倒我们!打不倒!”
他发出最后的咆哮,把巨冰重向上顶去,直到伸直整个身躯,再也不能向天空进展分毫。
将军站在那里,双眼圆睁,怒视着将他的雄心永远留在这殇原上的巨冰,热血已经凝冻,象钢一般撑在他的体内,他正在和冰山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开,这是他最后一个敌人,他无法打败它,他是这样的不甘心,就永远站在这里。
“父亲…”穆如寒江叩拜在地,行最重的告别礼。他的头磕破了,血染红了冰面。
“我一定会回到天启城去的。我会打败所有曾想看穆如世家倒下的人,不论是牧云皇族、北陆叛逆,还是西端反王,我发誓!我会让穆如世家所有的敌人被踏为尘泥!”他握紧双拳,仰天泪流满面:“父亲!我——发——誓!”
之六、帆拉凯色、姬昀璁
1
九月,明帝宣诏,将二皇子牧云陆册立为太子。
正这时,宛州反王牧云栾大举进攻。自穆如世家流放后,朝中除兵法出众的牧云陆,再无能与牧云栾抗衡的大将。前方连连告急,新立为太子的牧云陆只好立刻率军出征。
但更大的惊迅传来,北方右金族在击溃端朝北陆军,杀死皇长子牧云寒后,开始于瀚宁边境森林日夜伐木,运至天拓大江边造船准备南渡进攻中州。领军者是右金二王子硕风和叶。
北有右金,西有西端,两面受敌。明帝日夜忧虑,唯恐数百年江山毁于他手,忧郁成疾,重病不起。中都盛传,明帝牧云勤将活不过这个冬天。
2
将近新年,中都一片大雪。雪似乎把声音也压得沉静了,偌大繁华的都城忽然十分安静寂寥。明帝牧云勤于昏沉中醒来,忽觉精神好了些,命常待将他扶到殿门外,于楼栏上看京城雪景。
他回头四顾,问道:“我诸位儿郎何在?”常侍急遣人去召宫中众皇子,顿时后妃侍官百余人,拥着皇子们涌至和源殿下,明帝见众皇子年少,有些尚自顾玩雪不已,叹道:“可惜我最爱的皇儿,却早战死瀚洲战场。” 忽然问:“瀚州可曾下雪?”常侍摇头说不知。明帝想起长子牧云寒,心痛不已,呼道:“我死后,我诸子中有能北破右金,重夺我瀚州故土,奠寒儿于长寞山祖庙者,方算是我牧云氏之帝!”
言毕跌倒,众人忙扶入宫中,数时辰后,明帝牧云勤于大雪狂飘中崩逝,年五十三岁。
3
寒风大雪中,整个天启城皆缟素一片。
牧云笙站在园中,望着风卷纸灰向天,云喷狂雪覆地,交织成密密的一片,他什么也听不道,没有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这世上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他却伸出手去,以指为笔,凭空画着什么。满城惶乱、一片号哭之声时,他却在与世隔绝的园中,冷寂如冰的屋内,不食不眠地整整一天。当他画完那幅《天启狂雪图》,望着那满纸冰霜,又抬头四顾,雪花从窗外喷洒进来,周遭不闻人语步声,仿佛世上只剩他一人一般。他周身冰冷,丢下笔去,推开屋门,天地阴霾,狂雪扑面。他闭上眼睛,泪水方才流了下来。
4
此时,千里之外的衡云关,宛州叛军正借明帝驾崩端军军心混乱之机,十几万人轮换强攻城池。血战二十天,城中战剩不到五千人。太子牧云陆几天未睡,难进吃喝,已是强撑站立。城外杀声震天,牧云陆知道自己这一倒下去,城防立溃,一切皆休。
众副将前来,请求护他从关后山岭小路突围。他们都道:“太子回到中都,还有整个中州可以运筹帷握,今日若战死这里,岂不是坏了大端的江山?”
牧云陆仰天大笑道,“中都?此刻只怕没人愿我回去!”他指向战阵,“叛军早绕到关后,四面城已围住,如何逃生?”他拔剑高呼:“我牧云家死于战阵之上,死得其所。千古帝业,就留给后人相争吧!”
他终是战死不退。
5
新年初二,中都城中毫无新春气氛,街上静悄无人。偶有兵马匆匆行过,踏破白雪。
这时传来了衡玉关破的消息,太子牧云陆及城中将士,全部战死。
6
太华殿内阴郁灰暗,再无当年煌煌气象,只有两个影子如幽灵站立,传来轻悄嗡语。
大司马杭克敏道:“二皇子若死,谁为新帝,先帝在世时早有遗诏,我当依诏行事,怎能为私利而另选帝君?你休得再言!”
长史南枯箕冷笑出宫,密召众将道:“杭克敏迂如朽木。各位辅国功业,在此一举。”
于是皇后一党众臣起事诛杀杭克敏,迎立皇后之子十一皇子牧云合戈为帝。
天色方明,百官聚在太华殿前,待新皇牧云合戈第一次早朝,并行三拜九叩大礼。至于礼乐大典,却是于纷乱之际免去了。南枯箕主持早朝,皇后南枯明仪晋封太后坐于牧云合戈身后。合戈不过五岁,望着殿外人群十分惶恐,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7
牧云笙静坐园中,听着登基大典的礼鼓。心想这宿命终是破了。他心中仿佛卸下重担,丢下笔,向园外走去,一路思忖人生悲喜。浑浑噩噩,走过宫中,仿佛他还是当年每天这样行走。宫中众人见了,却吓得魂不附体。这六皇子不是病死已久,怎么此时步行宫中,真是白日见异。
牧云笙只想去见一见新登基者是谁。他信步走向太和殿,唬得百千卫士围在两边,不知如何是好。牧云笙却只如不见一般,走上台阶。百官一片惊哗。
南枯箕心想,世上哪里有鬼,这是活人无疑,这六皇子若是回来争位,却为何孤身一人,想必是痴症又犯了。我杀了那许多人,不在乎多杀一个。于是立目大喝:“六殿下,见了新陛下,如何不跪?”
牧云笙却只是站在那里,出神地望着牧云合戈。
合戈年幼,被强令坐在皇位上,正无措间,忽见牧云笙站在下面,喜得跳下龙座,直奔过去:“六哥哥好久不见,你去哪了?我们去玩吧。”
南枯箕大喝一声,合戈吓了一跳,噤在那里,顿时哭出声来。牧云笙上前举袖为他擦拭眼泪,太后明仪却过来一把抱过合戈,重放回龙座上。
牧云笙想着自己小时,随皇后之女瑛儿去雍华殿中看方出生的小合戈,那时小婴儿是那么可爱,眼睛痴望这世界,纯净得不能染一点尘灰,而皇后是那样美丽可亲,总是和声柔笑。现在她坐在上面,面色冰冷,而这小合戈,也并不知有无数人为他丢了性命。他将来长大,还会知道太华殿前曾有的血迹吗?
南枯箕来到牧云笙面前,低低说:“殿下,大势已成,你还是顺时而行的好。”
牧云笙心中一动,他眼中不见南枯箕,只默默念:“大势已成…大势已成…原来天命是错的,一切都改变了…那么,盼兮也可以和我一起了…”
他一旦专注思索起来,又不觉早忘却周遭事情,自顾转身向殿外走去,于跪伏的百官众目睽睽中走过。南枯箕又气又怒,可大殿之上,却也不能发作。牧云笙走出殿门,看殿外那巨大广场上还跪伏着近千官员,黑压压一片,伏在自己脚下。他叹了一声,转头而去。
8
暗殿之中,长史南枯箕正与掌握京师兵权的龙骧将军虞心忌商议:“右金反部已尽得北陆,不日必将南下。当速召各郡守率军勤王。”
虞心忌摇头笑道:“各地兵马虽号称五十万,但军心不齐,少经战事,且各怀观望之心。以我之见,不如与右金密谈盟约,允其在北陆称王。右金为游牧之族,不能定居,纵然抢掠,不能占我疆土。倒是其他牧云氏割据皇族才是威胁。”
南枯箕道:“万万不可,北陆乃大端宗室发祥之地,一旦割与右金,千古骂名。”
虞心忌大笑道:“看来这骂名你是不肯让你外甥皇帝来担了,那么我自然再找另一个皇帝来担便是。”
南枯箕大惊,便要拔剑,早被虞心忌一剑砍翻。发出哨箭,四面兵士杀入府来,各骑军早按预先谋划冲入各府,捉拿皇后一党,再见数月之前天启血雨腥风。南枯一族千万算尽,终为尘泥。
虞心忌领军带剑上殿,太后南枯明仪抱着小合戈瑟瑟发抖蜷在龙座之上道:“将军,你当初举兵拥我母子入主金殿,今又率兵来驱,这是何故?”
虞心忌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最该坐在这金殿上之人已经死了,剩下的想坐此龙位之人,均该杀之。只不过今日轮到你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