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他手里的,是那只他亲自为她戴上的飞鹰,细微的银光闪烁,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握紧拳头,尖利的耳钉狠狠地扎进他的掌心。
“还有这个,请你也解开。”她露出左腕那只手环。
“我已经把钥匙扔了。”他瞪住她,狠狠切齿。
“哦,”她淡然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我自己想办法弄断。”
“你休想!”他彻底崩溃,冷声低吼,“你休想和我撇清,我也绝不会放手!”
“你才说过的话,”冷欢沉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希望你记得。”
其实我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欺瞒、哄骗、强迫……用尽所有我能用的手段,不管多卑鄙,只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我不会再这么做,永远不再会。
他盯着她,嘴边忽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她听见了他说的话,也知道了他的心情,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和他决裂。
他心里有种无力的感觉,像是被人忘在烟灰缸里的香烟,自己慢慢地燃烧,一点点成灰,等到承受不住那些力量时,颓然地掉下来。
他的笑容那样忧伤,那样无奈,看得她心里无法抑制地痛。
“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爱我吗?”
“我恨你。”
低低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的胸口,“我从来没有那么深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那么重重地伤过。”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过了许久,他望着她开口,目光深沉。
“我想是的。”她咬唇,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你不快乐,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得让她心酸。
“也许。”她回答。
“你自由了……宝贝。”
清冷的声音之后是他浅浅的一吻,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唇上,而他的微笑,一如初见。
怔忡间,他已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她盯着合上的房门,泪如雨下,打湿了被子。
在门外的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将手中的耳钉扔进口袋,一声低低的闷响传来,是袋底戒指盒的声音,也仿佛心底的悲鸣。
“先生,李先生来了。”
“不见。”薄唇里迸出冷冷的两个字,不耐烦的语气透露出说话人的情绪已经差到极点。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心头火起,叶听风差点要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来人。
“呵,这是做什么呢?想不到你叶听风还是个情种。”
李修然抬手挥了挥一室缭绕的烟雾,扫了一眼桌上喝掉大半的威士忌,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
“有事说,没事滚。”淡淡扔出一句,叶听风的脸色更差了些。
“不就是一个女人不见了么?何况还是你仇人的女儿。消失了不正好?省得看着闹心。”
叶听风瞪向他,额头青筋跳动。
见他如此,一旁的助理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冷小姐消失了两天两夜,先生茶饭不思,都没合过眼,您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没查到出境记录?”李修然微微一笑,问道。
“没有,”助理摇头,“应该还在英国。”
“难得你老板也有昏头的时候,他自己多大本事他不知道?能让他找不着人,说明对方的能耐不在他之下,也不怕趟这浑水,你说说,这样的人多么?”
助理惊讶地望着他,“您的意思是—”
“嗯,还好你不笨。”李修然凉凉开口,瞅看一眼书桌后的男人,却见他“咻”地一下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到伦敦时,已近深夜。叶听风踏入院子,郑闲歌已经迎了上来。
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她的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这样憔悴?吃过饭没?我让厨房准备了夜宵……”
“不用了郑姨,”叶听风打断了她,棕眸里尽是焦灼之色,“我要见义父。”
郑闲歌怔了一下,缓缓摇头。
“这么说,真的是义父。”他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听风,”郑闲歌拉住他,叹了口气,“二爷说了,不会见你。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他当日既然允了冷欢一诺,自是不会毁约的。你就算见到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叶听风僵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沉默了半天,才苦笑一声,慢慢走进客厅。
坐在椅子上,他埋首在掌心,久久未语。
郑闲歌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只觉指间湿润,抬起头,眼前那双棕眸泛红,分明蒙了一层泪雾。
她的喉咙顿时哽住,鼻酸得紧。
这孩子—从少年时到现在,吃过不少苦,二爷的训导也严苛得很,可从来没见他掉过眼泪,也没见他有过这般凄惶的神色。
“郑姨,我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他轻轻开口,脸转向一旁,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无措的表情。
“我知道,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郑闲歌抚着他的头发,“你从小聪明能干,看准了的东西,从来没失过手,可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得用真心去换,得让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冷欢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也是个倔脾气,更别说你之前伤了她的心。”
“我答应放她自由,是想着好好待她,让时间来慢慢解开她心里的结,为此我愿意等,可是我不能忍受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掉,从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让他觉得恐惧,就像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出走,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孤独。
在和别人打架打得吐血时,在图书馆学习到凌晨时,为了生意马不停蹄地考察、谈判时……这种感觉一直都笼罩着他。
可不知从哪天起,心底的压抑与冰冷渐渐在消散。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时而温柔可人、时而高傲倔强、时而调皮狡猾的她。
郑闲歌轻轻推开房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叶独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她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他肩头。
“你走了之后就没睡着,索性起来坐会儿,” 叶独酌握住她的手,“那小子怎么样了?”
“我费了半天劲,总算劝他睡下了,大概真的是累了,等我起身时,已经睡沉了,听他的人说,几天没合眼了。”
“嗯,这回他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叶独酌微微一笑。
“我看着怪心疼的,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郑闲歌有些埋怨地瞅了他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说太多,又有何用?”
“你帮是不帮?” 郑闲歌坐直了身,语气里都有些威胁的意味了。
“我答应过冷欢那孩子。”叶独酌蹙眉。
“你这倔脾气,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郑闲歌叹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叶听风的话。
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您,更没有求过义父,但是冷欢,她不一样。
她是我要给你们娶进门的儿媳,除了她,我谁都不要。所以我求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第十九章 老是输,就赢过你
一年后。
“知道了,我明天去曼城。”
挂断电话,叶听风揉揉眉心,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才歇了一会儿,就感觉车速慢了下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望着前方拥挤的人群。
“是等待新年倒数的人。”司机回答道。
看着巍然耸立的大本钟,叶听风微微一怔。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么?
“我下去走走。”他示意停车,然后拉开了车门。
外面在下雪,虽然不大,但是寒气逼人,人群却是热闹得很,多是成双成对。他独自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静静地听着新年的钟声。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场景,为何他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钟声止歇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而他的心里却只回荡着当日她温柔的一句“我爱你”。
拿出电话,他轻轻按下熟悉的号码,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嘴边浮现轻浅的弧度。
“喂。”软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带着一些慵懒。
“睡了?”他问,想象着她此刻的模样。
“没有,”冷欢微笑,“你知道我向来晚睡。”
“在做什么?”
“看小说,张爱玲的。”
“好看吗?”
“刚刚看到,流苏对范柳原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
他淡淡一笑道:“我对她不熟,只知道那部电影叫‘Lust,Caution’。”
“哦—”她拖长话音,语气里有暧昧的嘲讽。
“你不要想歪,”他声音的笑意更浓,“我倒是对其中几句台词很有印象。”
“哪几句?”她有些好奇。
“易先生说:‘你人聪明,赌牌倒不怎么行。’王佳芝说:‘老是输,就赢过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回道:“难为你还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就算赢过他,她也不敢将所获收入囊中。
“伦敦下雪了,”他看着路灯下回旋的雪花,“温彻斯特呢?”
“嗯,也下了。”
仿佛是彼此都词穷,却又不知如何结束,于是都静静地听着电话里沙沙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讷讷地开口道:“如果没事,我挂了。”
“等等,”他制止了她,“我现在去你那。”
“现在?”她一愣。
“一个小时。”他干脆地开口,“回头见。”
“下雪天……你不用太赶,”快要按掉电话的时候,她犹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窘迫,“我等你就是。”
“好。”他浅浅一笑。
深夜的温彻斯特,如童话中安静的小镇。
汽车在一幢新建的别墅前停下,叶听风下了车,走上台阶按下门铃。
铃声是Mondo Bongo懒懒的调子,《史密斯夫妇》里的歌曲,唱到第二次高潮时,他才听见拖鞋踢踏地拍着地板的声音,然后她裹着厚厚的睡衣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歉疚。
“对不起,”冷欢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睡着了。”
其实,她一直在等他,数着挂钟走过的分分秒秒,但却故意在他按下门铃后,拖了很久才开门。
只是想让他以为,她已不再依恋。
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倦色,只有那双深邃的棕眸却是清亮的,静静地望着她。
“没关系。”他有些无奈地一笑—是谁说会等他?
别墅里房间很多,她偏偏选了最小的一间做她的卧室,走了进去,只有台灯橘黄色的光温暖地照着,周围的一切都藏在暗处,朦朦胧胧。
他在桌前的座位坐下来,看着她挪到床边坐下,而不是像以前眷恋地坐在他膝上,靠在他胸前,长长的卷发不时地轻擦过他的脸。
目光落在她的发上,才发现她的头发短了很多,齐耳柔顺。
“前两天刚剪,”她注意到他眼里的询问,笑着解释,“我帮街角那个理发店做店内设计,老板免费帮我弄的。”
“挺好看,”他淡淡一笑,“原来你剪了短发,上周我在牛津街看见一个中国女孩,也是长长的卷发,以为是你,走过去,才发现不是。”
“你和她说话了吗?”她微笑,眼睛眯得像一对月牙。
“我喊她宝贝。”他开口,望着她的目光闪烁。
“真糟糕,”她吐吐舌头,“被这么帅的男人喊宝贝,心肯定会乱的。”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想到过来的?”她试图打破彼此之间忽然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淡淡一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只是想看看你。”
事到如今,他对她的要求已经这么少,这样的小心翼翼。
只是怕自己若轻举妄动,便会吓跑她本已惶恐不安的心。
她闻言一怔,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一年前,她试着借叶独酌之力逃开他,宁愿从此再不相见。而他却花了两个星期找到了她,当时她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他的愤怒,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静静地说:“既然答应给你自由,我不会食言。只是,你不可以逃跑,不可以任性地不说一声就消失,恨我没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就好。”
从那以后,他每隔一段日子都会来看她,就像看望老朋友,谈天气,谈不着边际的琐事,有时花上一个下午,有时一杯茶的工夫。
她无法拒绝这样温柔妥协的他,只好努力维持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刻意漠视他眼里深藏的感情。
六年,不长不短的时间。报纸上说,人的一生中平均有六年时间都在做梦。如果真的是如此,她就当这六年从头到尾都是梦一场,更希望他也如是想,醒来时失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要不要喝点什么?”冷欢问,看着叶听风有些疲惫的侧脸。
“随便吧。”
“若依前两天托人送了一些波尔多来,”她微笑,“我去拿瓶试试。”
“等等,”他叫住走向门边的她,“我和你一起去。”
沿着偏厅的楼梯往下走,就是一个别具匠心的酒窖,打开门,她回头看向他,“我不太懂这些,你自己挑吧。”
叶听风走了进去,墙上的电子小荧屏上显示着14摄氏度和75%湿度的环境状况。
他满意地一笑,棕眸锁住她,目光灼热,“我喜欢你设计的这个酒窖。”
她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回答:“这是你的房子,自然要为你考虑。”
“可是只有你,不用我开口,就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有限的空间里,听来格外地清晰。
她不知如何答话,只好尴尬地一笑。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叶听风转开视线,专注于眼前的酒架。
他的前妻果然大方,送来的都是珍品,挑了一瓶下来,他和她往回走。
大概因为心不在焉,上楼梯的时候,冷欢一脚踩空,膝盖磕在阶梯上,顿时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叶听风慌忙丢了手中的酒,卷起她的裤管检视,看到那块青紫时眉头顿时不悦地蹙起。
一抬头,却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泪汪汪,一副做错事的表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总是这么迷糊,上楼梯也不专心,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你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吗?”
被他说中了心思,冷欢忍不住脸一红,窘迫地缩起腿,想要站起来。
“别动。”他制止了她的挣扎,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膝盖,轻轻地揉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她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