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后,我在穆克孜韦尼待了将近一周,这是一段回顾与发现的时间。没有什么事情像回到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的地方而自己的生活却已经发生变化那样令人浮想联翩。大王宫依然如故,与我在那里长大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我发现我自己的观点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演变。我不再向往在公共事业中服务或在土著事务局担任翻译的职业;我不再认为我的前途与泰姆布兰和特兰斯凯捆绑在一起;我甚至认为我的科萨语不再那么纯正,受到了祖鲁语的影响。祖鲁语是矿脉一带的主要语言之一。在约翰内斯堡的生活中,我接触了像高尔·瑞德贝这样的人;我在律师事务所获得的经验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的信仰。我回想起当年那位年轻小伙子,他离开了穆克孜韦尼,作为一位土著人,他的视野很小。现在,我相信我是从事情的本来面貌理解这些事情的。当然,这也是一种幻觉。
我仍然感觉自己的大脑和心灵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冲突。我的心告诉我,我是一个泰姆布人,我被抚养成人,并被送进学校读书,这样我就在维护王权中起到了特别的作用。难道我对去世的先人没有感激之情?难道我对使我得到摄政王的关爱的我的父亲没有感激之情?难道我对像亲生父亲一样关爱我的摄政王本人没有感激之情?但是我的大脑却告诉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计划自己的未来、选择自己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难道不允许我作出自己的选择吗?
佳士提斯的情况与我的情况的确不同。摄政王去世后,他担负起了新的重要责任。他继承了摄政王的王位并决定留在穆克孜韦尼,享受他生来就有的权力。我必须返回约翰内斯堡,甚至不能参加他的就职典礼。在我们的语言中有这样一句话:“Ndiwelimilambo enamagama”(我渡过了著名的河流)。意思是说,一个人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从中获得了丰富的经验和智慧。在我独自一人回约翰内斯堡的时候,我想起了这句话。从1934年开始,我在自己的土地上也渡过了许多重要河流:在我去希尔德顿的时候,我渡过了穆巴谢河和大凯河;在我去约翰内斯堡的路上,我渡过了奥兰治河和法尔河。但是,我还有许多河流需要渡过。
1942年年末,我通过了最后一次文科学士学位考试,取得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资格。我为取得学位而自豪。不过,我也知道,学位本身既不是轻易取得成功的法宝,也不是轻易取得成功的通行证。
在律师事务所,我与高尔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这让希代尔斯基越来越恼火。高尔说,教育对我们的进步是基础,但是,他指出,至今没有哪国人民或哪个民族仅仅通过教育而获得自由。“教育确实是好东西,”高尔说,“但是,如果我们准备依赖教育,我们将需要等上1000年才能等来我们的自由。我们贫穷,我们几乎没有教师,甚至连学校都没有。我们甚至没有教育自己的权利。”
高尔认为,解决的办法不能到滔滔不绝的理论中去寻找。他断言,对于非洲人来说,变化的引擎是非洲人国民大会,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政策是在南非寻求权利的最好方式。他强调,非洲人国民大会倡导变革的历史十分久远,它建立于1912年,是南非最早的全国性非洲人组织。它的章程公开谴责种族歧视,其领导人来自不同的部落团体,倡导非洲人的目标是全南非公民化。
尽管高尔缺乏正规教育,但他事实上从各方面都是我的老师。中午吃饭休息期间,他常常即兴发表演说。他借书给我读,推荐人士同我交流,推荐会议让我参加。在福特黑尔大学,我学过两个学期的现代史,尽管我也知道许多历史事件,但是,高尔能解释历史事件的过程和人们采取行动的原因。我感觉好像是在身临其境地学习历史。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高尔全身心地投入为自由而进行的斗争,他似乎是为自由而生。高尔有时一天出席几个会,在会上他总是作为演说家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似乎只考虑革命,而不考虑别的任何事情。
我与高尔一起去参加城区咨询委员会和非洲人国民大会组织的会议。我是以观察者而不是以参会人员的身份参加这些会议的,因为我从没想过在会上发表任何讲话。我是为了解讨论的问题、评价争论的焦点、领教演讲人员的口才而参加会议的。咨询委员会的会议大多马虎、敷衍、官僚,而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会议则往往充满活力,讨论的问题包括议会、通过法律、公共汽车票价等一切对非洲人有影响的公共话题。
1943年8月,我与高尔和其他一万多人参加了游行,支持亚历山大公共汽车职员罢工,抗议公共汽车票价由4便士涨到5便士。高尔是这次罢工的组织者之一。在这次罢工中,我认真观察了高尔。这次罢工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初步告别了观察者的身份,真正成为一个参与者。我发现,与人民一起游行是令人高兴和鼓舞的事情。我也对那次罢工的效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罢工后连续9天公共汽车一直空车运行,公共汽车公司不得不把车费又恢复到了4便士。
在律师事务所里,高尔的观点并不是我唯一注意的观点。有时,与希代尔斯基一起做生意的白人地产商汉斯·穆勒讨论问题也吸收我参加。他是一个典型的商人,完全从供求关系这个棱镜观看世界。一天,穆勒先生指着窗外说:“看外面,纳尔逊,你看没看见那些男男女女在大街上跑来跑去?他们在追逐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卖力地工作?我告诉你,他们都在追逐钱财。因为钱财就等于幸福,也是你必须为之奋斗的东西:金钱,不是别的,是金钱,一旦你有了足够的金钱,你生活中就再也不缺别的东西了。”
威廉·史密斯是一个做非洲人财产生意的有色人,经常在我们事务所附近转。史密斯是工商工人联盟的老盟员。工商工人联盟是柯莱门茨·卡德利埃发起成立的南非第一个黑人商会。但是,史密斯的观点自从这个时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纳尔逊,”他说,“我涉足政治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在为此而后悔。我的年华都浪费在了徒劳之中,为空虚而自私的人服务,这些人把自己的利益置于人民的利益之上。他们假装为政治服务,凭我的经验,那不过是从穷人身上窃取钱财的骗局。”
希代尔斯基不参加这些讨论,他好像认为讨论政治几乎与参与政治一样浪费时间。他一次又一次地劝我远离政治,他以高尔和瓦尔特·西苏陆为例提醒我:“这些人会毒害你的大脑。”“纳尔逊,”他问我,“你要当一名律师对不对?”我说“对”。“如果你要当律师,你就要当一个成功的律师,难道不对吗?”我又回答说“对”。“那好,如果你参与政治,”他说,“你的工作就要遭受损失。你将与当局产生麻烦,而这些人又往往是你工作中的同盟者。你将失去客户,面临破产。你的家庭就会破裂,最终你将被投入监狱。如果你涉足政治,这就是你的结局。”
我听着这些人说的话,认真掂量这些话的分量。这些话都有一定的道理。我已经倾向于某种政治,但是,我不知道我所倾向的政治是什么政治和为什么倾向这种政治。我正在边缘上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一涉及我的工作,高尔就不仅仅是在劝告我了。1943年初,这时我已经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了将近两年。他把我拽到一边说:“我的小伙子,只要我在这个律师事务所,他们就绝不会与你签订工作合同,不管你有没有学位。”我感到惊讶,告诉高尔说,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又没参加成为律师的培训,他的工作怎么会影响我与该律师事务所签订工作合同。“那不重要,纳尔逊,”他继续说,“他们将会说,‘我们有高尔,他能对我们的人讲法律,我们为什么再要一个呢?高尔已经为我们律师事务所带来了客户。’但是,他们不会当面对你说这件事。他们只是往后推,拖延时间。你当律师,这对我们在这个国家里的斗争前途是很重要的。因此,我准备离开这个律师事务所,自己开办一个房产代理公司。当我走了的时候,他们除了与你签订劳动合同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我请求他不要辞职,但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几天内,他向希代尔斯基递交了辞呈,正如高尔说的那样,希代尔斯基最终与我签订了劳动合同。我说不清高尔的辞职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是,他的辞呈是他慷慨无私的又一证明。
1943年初,我通过了南非大学的考试之后,需要回福特黑尔大学办理毕业手续。在我动身去福特黑尔大学之前,我决定为自己买一身合适的衣服。为此,我不得不向瓦尔特·西苏陆借钱。当我要去福特黑尔大学读书的时候,摄政王为我买过一身新衣服,现在在这里毕业的时候,我要自己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当时,我还从我的朋友兼校友兰道尔·皮特尼那里借了一身校服。
我的侄子K. D.马叹兹玛已于几年前毕业,他开车把我母亲和摄政王的遗孀“非英格兰”送到福特黑尔大学参加我的毕业仪式。我为母亲来参加我的毕业仪式感到很高兴,事实上,“非英格兰”王后来参加我的毕业仪式使我感觉好像是摄政王亲自为我的毕业祝福。
毕业后,我在达利旺伽(马叹兹玛的氏族名,我通常这样称呼他)家里住了几天。达利旺伽已经选择了世袭酋长的道路。他按照世袭关系要出任泰姆布兰埃米格兰特的酋长。埃米格兰特位于特兰斯凯的最西部。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劝我当上律师后回乌姆塔塔工作。“你为什么住在约翰内斯堡?”他问道,“你更需要在这里工作。”
这个建议有一定道理:在德兰士瓦的专业非洲人员当然比在特兰斯凯的专业非洲人员多。我告诉达利旺伽,他的建议为时尚早。但是,我心中知道自己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通过与高尔和瓦尔特结识,我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责任是要为全南非人服务,而不是仅仅为某一个局部或某一部分人服务。我感觉到生命中的潮流正在把我从特兰斯凯冲走,冲向似乎是属于中心的地带,冲向忠于地区利益让位于忠于全南非的共同利益的某个地方。
在福特黑尔大学毕业给了我自省和反思的时间。自己的旧设想与实际经历之间的反差强烈地震撼了我,使我丢弃了以前那种大学毕业自然要当官做老爷和我与泰姆布王室的亲属关系自然保证我的尊贵地位的想法。有一份成功的职业和可观的薪金不再是我的最终目标。我发现自己被拉进了政治领域,因为我不再满足于我原有的信仰。
在约翰内斯堡,我进入了见识和实际经验比高学历更重要的圈子里。我恰恰在得到学位的时候才发现,在大学里学的东西好像与我的新环境没有什么关系。在大学里,老师们羞答答地避开诸如种族压迫、非洲人缺少机会、镇压黑人的法律和规定这样的课题。但是,在约翰内斯堡的生活中,我几乎天天遇到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提出如何消除种族歧视的建议,我不得不通过不断摸索进行学习。
在我1943年初回到约翰内斯堡的时候,我考入了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攻读法学学士。对于一个律师来说,这是预备性培训。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大家习惯称“威特大学”,位于约翰内斯堡市中心偏北部的布拉姆方丹,许多人认为它是南非第一所讲英语的大学。
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使我第一次接触白人,而在福特黑尔大学我只是偶尔接触到来自格拉姆斯敦的罗德斯大学的白人学生。但是,在威特大学,我却直接与白人一起上课。这对他们和对我一样,都感到新鲜,因为我是法律系唯一的非洲学生。
南非讲英语的大学是自由价值的孵化器,这是对这些接收黑人学生的大学的一种赞扬。对于南非白人大学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思议的。
尽管这所大学提倡自由价值,但我在那里从来没有真正感到舒服过。除了服务人员外,始终只有我一个黑人。往最好处说,我被别人当珍奇人物看待;往最坏处说,我被别人看作一位闯入者。这并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我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十分警惕。我既遇到过慷慨,也遇到过敌意。尽管我设法寻找同情自己的白人,而且这些白人成了我的朋友,后来又成了我的同事,但是,威特大学的大多数白人并非不是种族歧视者或不抱种族成见的人。记得有一天,我上大堂课时迟到了几分钟,因此没注意与一个名叫萨雷尔·替基的同学靠着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他后来成为合众党的一位议员。尽管这堂课已经开始,并且只有几个空位子,但是,他却故意收拾起东西挪到离我比较远的座位上。这种行为并不是个别、偶然的现象。没有人说“卡非尔”(非洲黑人)这个词,他们的敌意虽已较为温和,但是,我的感觉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的法学教授哈罗先生是一个严格而聪明的人,不允许他的学生有过多的独立性。当他谈到女人和非洲人的时候,他坚持一种奇怪的法律观点。他说女人和非洲人不应该当律师,他认为法律是社会科学,而女人和非洲人的大脑没有受过足够的训练,不能掌握错综复杂的法律内涵。他曾经告诉我,我不应该在威特大学学习,而是应该通过南非大学取得学位。尽管我不赞成他的观点,但是,我无法证明他的这些观点是错误的。因为,我作为一个非洲学生的处境是十分凄惨的。
我在威特大学遇到了许多人,他们与我一起经历了解放斗争的兴衰。没有他们,我将没有成就可言。许多白人学生让我感到超乎寻常的温暖。在威特大学第一学期,我认识了乔·斯洛沃和他未来的夫人鲁思·弗斯特。那时和现在一样,乔是我遇见的头脑最敏锐、思维最敏捷的人物之一。他是一位热情的共产主义者,因为精神高尚而闻名。鲁思具有外向的个性,也是一位有天赋的作家。他们两人都是南非犹太移民的孩子。我开始与乔治·毕佐斯和布拉姆·费希尔建立了终生友谊。乔治是希腊移民的孩子,是一个富有同情心且头脑敏捷的人。布拉姆·费希尔业余时间当助教,他是一个著名的南非白人[1]家庭的子孙。他爷爷曾是奥兰治殖民地的总理,父亲则是奥兰治自由邦的首席法官。尽管他或许可以担任南非的总理,但是,他却成为我所知道的为自由而斗争的最勇敢、最坚强的朋友之一。我与托尼·奥多德和哈罗德·沃尔佩成了朋友,他们都是政治激进分子和共产党党员。朱利斯·布朗德及其夫人也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是反对南非种族隔离事业的精英。
我也与许多印度学生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尽管在福特黑尔大学也有一小部分印度同学,但他们住在另一个旅店里,我很少与他们接触。在威特大学,我认识了伊斯梅尔·弥尔、J. N.辛格、阿迈德·布拉和拉姆拉尔·布里亚,并同他们成了朋友。这个紧密团体的中心是伊斯梅尔的住处,位于市中心住宅区考尔沃德平房13号,有4个房间。我们在那里学习、谈话,甚至跳舞,一直到第二天凌晨。这里成了年轻自由战士的司令部。如果太晚,赶不上回奥兰多的火车,我有时就住在那里。
伊斯梅尔·弥尔是一个聪明而严肃认真的人,他出生于纳塔尔。在威特大学法学院的时候,他成为德兰士瓦南非印度人大会的主要成员。J. N.辛格是一个多数人喜欢的漂亮小伙子,与所有有色人都处得很融洽,他也是一名共产党党员。有一天,伊斯梅尔、J. N.辛格和我正在急急忙忙地去考尔沃德平房,尽管事实上是印度人能乘而非洲人不能乘有轨电车,但是,我们还是都乘坐了有轨电车。还没走多远,有轨电车的售票员就用南非荷兰语对伊斯梅尔和J. N.辛格说不允许他们的“卡非尔”朋友乘坐。伊斯梅尔和J. N.辛格对那位售票员非常气愤,告诉对方他连“卡非尔”这个词都不懂,用这样的名字称呼我是对我的冒犯。那位售票员立即让电车停下来去喊警察,警察把我们逮捕并送进警察局控告我们,并命令我们第二天去法院应诉。那天夜里,伊斯梅尔和J. N.辛格安排布拉姆·费希尔为我辩护。第二天,地方法院院长似乎了解布拉姆的家庭关系,我们很快就被无罪释放。我第一次看到,执法人员的眼睛一点儿都不会放过黑人。
威特大学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个理想、政治信仰与辩论的世界,一个人们对政治满腔热情的世界。我融入了我们自己那一代的白人和印度知识分子之中,这些青年人将在随后几年中成为最重要的政治运动的先锋。我第一次看到,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正在坚定地开展自由解放斗争,尽管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但是他们都做好了准备:为了被压迫人民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
[1]本书中“南非白人”(Afrikaner),指17——19世纪移居南非的白人后裔,以荷兰裔为主,又称阿非利卡人、布尔人。与后来的英国殖民者有所区别。——编注
第三部 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
11...
当我知道我将在自由解放斗争中度过我的一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刻被政治化了。在南非做一个非洲人意味着他从出生的那一时刻就被打上了政治的烙印,不管他知道这个事实与否。一个非洲儿童,要在只有非洲人的医院里出生,要在只有非洲人乘坐的公共汽车里被抱回家,要生活在只有非洲人生活的区域,如果要上学则只能上只有非洲人就读的学校。
当他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只能做只有非洲人才做的工作,只能租住只有非洲人居住的村镇的房子,只能乘坐只有非洲人乘坐的火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人让他在哪里停下他就得在哪里停下,要他出示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他就会被逮捕并被投入监狱。他的生活要受种族歧视性法律、法规的制约,从而使他的成长受到阻碍,他的潜力发挥受到限制,他的生命遭到扼杀。这就是现实,一个人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应对这个现实。
我没有灵光一现的顿悟,没有奇特的启示,没有上帝的显灵。但是,我有无数次的被轻视和慢待,无数次的被侮辱和伤害,无数次的愤怒和反抗,我无数次地希望与束缚我们人民的制度开战。我不知道在哪一个特定的日子说过“从今以后我将为人民的解放而献身”,但是,我完全知道我正在这样做,而且是别无选择。
我提到了许多对我有影响的人,但是,我越来越崇拜英明的瓦尔特·西苏陆。瓦尔特身体强壮、通情达理、老练且富有献身精神;他在危急关头绝不会不知所措,他往往在别人大喊大叫的时候保持沉默;他坚信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改变南非的有效方式,是黑人希望和理想的源泉。我知道,有时候可以通过参加某个组织的人去判断这个组织,所以我为参加瓦尔特参加的任何组织而自豪。那时,几乎没有供选择的余地。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欢迎每个人参加的一个组织,大家把这个组织看成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在它的下面,所有的非洲人都能得到保护。
20世纪40年代,政治风云发生了变化。1941年,罗斯福和丘吉尔签署了《大西洋宪章》,再次肯定了个人的尊严,推出了许多民主原则。西方有人把这个宪章看作空头许诺,但是,我们非洲没有人这么看。在《大西洋宪章》和联合作战反对专制与压迫政策的鼓舞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制定了自己的宪章,称为“非洲声明”。它规定所有的非洲人都有完整的公民权,都有购置土地的权利,要求废除一切歧视性的立法。我们希望政府和普通的南非人都能看到,他们在欧洲为之战斗的原则也是我们在南非提倡的原则。
瓦尔特在奥兰多的家就是南非先进分子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的“麦加”,是一个温暖而热情的地方。我经常去那里,在那里或是举行讨论,或是品尝西苏陆太太烹调的美味食品。有一天夜晚,我遇见了安东·莱彼德(他有文科硕士和法学学士双学位)和A. P.穆达。从我听莱彼德讲话那一时刻开始就感觉到,他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他思考问题的方式独特,能令人耳目一新。当时,他已经是南非为数不多的黑人律师之一,是德高望重的皮克雷·卡赛弥博士的法定伙伴。皮克雷·卡赛弥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创始人之一。
莱彼德说,非洲大陆是黑人的大陆,只有非洲人才有权利主张对它拥有主权。他反对黑人是次等公民的理论,谴责对西方及西方思想的崇拜和偶像化。他断言,次等公民的主张是消除种族歧视的最大障碍。他指出,哪里的非洲人被给予机会,哪里的非洲人就有能力与白人一样地发展,他列举的这方面的非洲英雄有马库斯·加维、杜波伊斯和海尔·塞拉西。“我们的皮肤,”他说,“就像我们非洲的黑色土壤,是美丽的。”他认为黑人在能够发动大规模行动之前,必须改善自己的形象。他提倡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并且把他的理论称作“非洲主义”。我们认为,他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袖。
莱彼德声明:新的精神正在人民中传播,种族差别正在消失,青年人不分男女都要想到自己最重要的首先是非洲人,不要认为自己仅仅是科萨人,或恩德贝勒人,或茨瓦纳人。莱彼德的父亲是纳塔尔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祖鲁农民,而他则毕业于亚当斯学院的师范系。这是一所美洲人开办的教会学校。他在奥兰治自由邦任教数年,学习了南非荷兰语,开始把南非白人的民族主义看作非洲民族主义的典型例证。
正如莱彼德后来在纳塔尔一家名叫Inkundla ya Bantu的非洲报纸上发表文章所说的那样:
现代历史是民族主义的历史。民族主义已经在人民的斗争中和战火中得到了考验,被认为是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唯一解毒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帝国主义列强才疯狂地、竭尽全力在他们统治的人民中阻止和根除民族主义倾向。为达此目的,他们投入大量的钱财反对民族主义。他们贬称民族主义是“狭隘的”、“没开化的”、“不文明的”、“恶魔般的”,等等。有些外国统治下的人也成了这种险恶宣传的上当受骗者,成了帝国主义的工具。因此,他们受到了帝国主义的高度赞扬,到处宣扬他们是“文明的”、“思想解放的”、“进步的”、“胸怀宽阔的”,等等。
莱彼德的观点打动了我的心弦。我也一直对家长式的英国殖民主义和白人关于“文明”、“进步”、“开化”的要求有所怀疑。我已经被拉上充当英国人企图在非洲培养黑人精英的道路,这也是从摄政王到希代尔斯基对我的要求。但是,这是个幻想。像莱彼德那样,我开始把富有战斗精神的非洲民族主义看作一剂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解毒剂。
莱彼德的朋友兼伙伴皮特·穆达被大家称呼为“A. P.”。莱彼德偏重于高谈而冗长,而穆达则倾向于节制且准确;莱彼德可能显得含糊和神秘,而穆达则崇尚清晰和科学。穆达的这种可操作性对莱彼德的理想主义正好是一种完美的衬托。
其他年轻人考虑问题的思路都相同,我们准备凑在一起讨论这些思路。除了莱彼德和穆达之外,这些人还包括瓦尔特·西苏陆、奥利佛·塔博、兰奈尔·马乔宝兹、维克多·穆珀博,他们都是我在希尔德顿大学上学时的老师;还有医学专业的学生、共产党员威廉·恩考茂,记者乔丹·恩古巴尼,他是Inkundla报和非洲最大的报纸《班图世界报》的记者;还有非洲人国民大会驻德兰士瓦书记大卫·博帕佩,他也是共产党党员。另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很多人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从整体上看已经成了陈旧的、战斗精神不强的、有特权的非洲精英垄断的组织,关心得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群众的利益。这种评价可能是有失公允的,但大家的共识是必须采取某种措施。马乔宝兹建议组建一个青年组织,能够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层下面点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