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又道:“如今我要地,你们要财,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韩广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道:“我又如何相信你所言不虚?”
一听这话,刘远就知道对方已经被说动了,他哑然失笑:“恕我直言,如今我只身入你营帐,难道这不就是最大的诚意吗?若我有意欺瞒,又何苦这般大费周章?财物清单悉数载于竹简,携带多有不便,此番我就没有随身带来,燕王可遣使者随我入城清点察看。”
没等韩广说话,他又加了句:“在来此之前,我已去见过代王与常山王,他们已答应此事,待将财物一分,他们就会退兵,且愿与我豫地结为同盟,同进退,共富贵,抗强敌。”
韩广睁大了眼睛,瞬间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抗强敌?现在秦朝都亡了,还有什么强敌可抗?除了西楚霸王,谁还能称为强敌啊!
韩广不是傻子,项羽的野心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心底自然有所担忧,如今他只恨自己悟得太晚,刘远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这次跟着项羽过来,自己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如果答应刘远的条件,反倒还更划算一些。
想他韩广也是诸侯王之一,干嘛要事事跟在项羽后面?
二人相对而坐,一者低头思忖,一者悠然自得。
少顷,韩广抬首,慢吞吞道:“我之表字遐光,不知豫王表字为何?”
刘远笑道:“巧了,我表字也有一遐,名遐方。”
父亲刘薪不曾为他取字,这个表字还是宋谐帮他起的。
双方交换了表字,顿时就感觉亲近不少,韩广也露出笑容:“我今年四十有六,想必比你要大上几岁,若豫王不弃,我就托大称你一声遐方了!”
刘远:“能得阿兄如此称呼,乃远之幸也!”
韩广哈哈一笑:“好好!你我二人同用一字,也算有缘了!”
刘远:“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本还想亲自到辽东拜访阿兄的,若不是今日,你我也难得相遇啊!”
韩广:“若是遐方得空,不妨到辽东走上一走,我必扫榻相迎!”
刘远:“一定一定!”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因为有了共同利益与目标,瞬间摒弃前嫌,笑得那叫一个亲热,就差没有手握着手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了。
在拜访了韩广之后,刘远又接连走了几处营地,直到东方吐白之时,他才又在随从的陪伴下静悄悄地回到城内。
而这一切,项羽那边直到代王赵歇等人前来向他辞行才得知。
诸侯王是跟随项羽而来的,出于礼貌,他们要撤兵,也不可能不跟项羽说一声,但实际上已经不是征询项羽同意了,而只是通知他一声而已。
项羽万万没有想到,前一日自己明明还胜券在握,结果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换了一番情势。
在最后一个前来辞行的诸侯王离去之后,怒气勃发的项羽将书案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又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迸出一个名字:“刘、远!”
姬平叹道:“没想到刘远竟然舍得将秦王宫那些财富全数分出来给诸侯王,也难怪他们会动心了!”
范增肃容:“舍小得大,此人所谋甚远,不可不防!”
项羽冷笑:“不管他谋的是什么,我就要他有来无回!那些人见钱眼开,退兵便退兵了,我也用不着他们,对付刘远,我这四十万大军足矣!”
一听项羽还想自己单干,范增忙道:“大王息怒!如今秦王宫的财物已被刘远悉数分了出去,我们即便破城而入,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更勿论刘远同样为陛下和大王也各准备了一份财物,听说远比诸侯王丰厚,若大王兴兵讨伐刘远,只怕天下舆论都不会站在大王一边!”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实际上诸侯王一退兵,项羽根本就不占优势,虽然号称四十万大军,但是要知道,这是攻城,不是两军交战,攻城战里,攻城的一方总是要吃亏一些的,咸阳作为秦国都城,经过一代代的经营,如今已是墙坚壁稳,要想花费很小的代价去攻陷很难,更不要说这四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问题。
“王上,范先生所言甚是!楚帝之言在先,刘远占据咸阳,虽说非你我所愿,却也顺理成章,无可指摘,如今诸侯皆退,若楚军独进,怕是旁人都会说大王刻薄寡恩,秦朝方灭,就急于同室操戈!”
姬平是姬辞的二叔,自从分家出走投奔项羽之后,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让父亲与大兄都心悦诚服,所以经常都会鼓励项羽锐意进取,但是项羽现在想要撇开诸侯王单独打刘远,既不得人心又不得地利,他也实在看不出什么胜算,连忙跟着范增一道相劝。
项羽被这两人劝得心烦,又想起先前刘远派来的使者那看似恭谦实则不怀好意的嘴脸,不由怒声道:“刘远卑鄙小人,难道我们明知中计,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姬平笑道:“如今刘远分了秦王宫的财宝,这咸阳就除了坚城之外也就无甚出奇了,送他也无妨,但是他自以为占了咸阳便万事大吉,我们不妨顺水推舟,也让他尝尝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项羽挑眉:“有何妙计?速速讲来!”
姬平将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项羽转怒为喜,抚掌大笑:“果然妙计!”
再看范增,也是含笑点头,表示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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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张氏等人,他们只知道刘远占了咸阳城,刘桢担心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从许众芳带来的消息里,各路诸侯已经陆续离开,回返自己的地盘,连带西楚霸王项羽在内,最后也没有为难刘远,咸阳城的危机已解,这座天下之都正等着他们前去。
而此时,张氏他们已经行至半路了。
刘远看来是准备在咸阳城长期驻扎下来,并且将其作为治所了,否则也不会想把自己的家人也接过去,从咸阳到南阳的道路已经被打通,基本上这一路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不过这段迁徙的路程比当初从颍川到衡山要麻烦多了,所以刘薪刘弛那些人依然还留在衡山,刘远的意思是先将张氏刘桢他们接过去,其余的人再慢慢来。
当然,随行的还有宋谐安正等人,对刘远来说,这些人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张氏他们。
许众芳和刘楠受命护送,但是前行的速度要比他们想象中慢多了,因为这里头大多是女眷幼童不说,甚至还有怀孕了的陶氏。
是的,刘远的其他姬妾,张氏都没有带,独独带上了被刘远另眼相看的陶氏。
陶氏的身孕已经六月有余,行动不便,有时候连走一小会路都要满头大汗,只能成日待在车上,此时道路崎岖不平,为了照顾她,车子慢了又慢,几乎就像是蜗牛在挪动了。
饶是如此,陶氏依旧非常辛苦,她捧着肚子,倚靠在车厢内,闷热的天气使得车厢更加窒闷,她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不由捂住嘴,脑袋别向一边。
侍婢阿薛熟稔地端起盂盆往她眼前一递,陶氏呕了几声,实在呕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脱力地往后一靠,昏昏欲睡。
阿薛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小声抱怨:“娘子明明有孕,主母却还非要娘子同行,实在也是太为难人了!”
陶氏睁开眼,虚弱地斥责她:“勿要胡言,若是被人听到…”
阿薛飞快地接上:“娘子放心,出了这小车,我保管一句都不会多说的!”
宋弘与刘槿等人同乘一车,陶氏因有孕在身,得到独乘一车的优待,又因行速最慢,所以落在车队最后。
外面轰隆隆巨响,阿薛往外探头一看,哎呀道:“天都黑下来了,只怕等会要有暴雨呢!”
她话刚落音,就听见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砸在车厢之上,牛车陡然停了下来,外头车夫叫嚷起来,好像要去取蓑衣。
热气被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扫而空,丝丝凉风伴随着雨点刮了进来,阿薛连忙将帘子掩上,免得雨水弄湿了车内,令陶氏受寒。
天气变凉,陶氏脸上却依旧是一阵阵细密的汗水,并没有因此舒缓半分,而且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起来。
“娘子!”阿薛慌了起来,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汗,一摸一手冰凉。“娘子你怎么了!你千万别动,我去找主母!”
陶氏已经没法出声喊她了,她捂着腹部,脸色惨白。
雨势非常大,触目所及的一切景物全都被模糊掉了,雨水落在泥黄的土地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坑,阿薛用袖子挡着头发急急下了牛车,又绕到前头,原想让车夫去喊人的,结果话还没喊出来,她直接就呆住了。
不止前头的车夫没了踪影,连带原本走在她们前面的车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消失不见了。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这孤零零的一辆马车。


☆、第55章

很难有人不在牛车慢吞吞又摇摇晃晃的前进速度下打瞌睡的,刚上车没超过一个时辰,前一晚睡得并不好的刘桢就没能抵抗住睡意,直接在车厢里睡着了,连那场狂风暴雨都没能吵醒她,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降临了,许众芳找到了一间歇脚的小驿馆,众人都住了进去,准备隔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而刘桢这才得知在她睡觉的这一个下午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陶姬与我们走散了?”刘桢喝着热腾腾的鱼汤,吃惊地瞪大了眼。
“已经找回来了!”阿津拍拍胸口,嘴快地道,“据说因为她们的车行得最慢,加上突下暴雨,车夫本想去取蓑衣,结果却失足跌下山崖,许将军发现之后也吓了一跳,赶忙就发动众人去找,就刚刚才找到呢!陶姬动了胎气,眼下正在休息,不过这附近都找不到医者,只怕不太好说!”
刘桢问:“那车夫如何了?”
阿津道:“人没死呢,就是受了重伤,好像跌下去的时候撞到头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真是可怜呢!”
刘桢听罢,手指摩挲着陶碗粗糙的边沿,半晌没有说话。
左右没有旁人,阿津便小声道:“小娘子,我瞧这件事蹊跷得很,只怕是…”
刘桢竖起耳朵,以为她们知道了什么:“嗯?怎讲?”
阿津:“只怕是怨魂作祟啊!”
刘桢:“…这跟怨魂又有什么关系?”
阿津言之凿凿,“怎么没关系呢?听说秦人当年在此地杀了不少傒子,孕妇体弱,不就刚好就撞上了嘛!”
刘桢抽了抽嘴角:“我还是孩童呢,怎么就没撞上?”
阿津理所当然地道:“小娘子是贵人啊,命格贵重,自然有神明庇佑!”
刘桢无力地挥挥手:“你们还没用饭罢?先去用了饭食再说,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阿津道:“可是小娘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怨魂…”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桢白了一眼,她只得把未竟的话都吞回去。
“这种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不要跟着旁人一道嚼舌根。”刘桢淡淡道,现在张氏和陶氏之间看似平和,实际上绷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这种话传出去,说不定会被人利用,纵然难以避免,刘桢也不洗碗这种事出在自己人身上。
见她如此认真地吩咐,桂香和阿津都敛了笑,双双应是。
待得二人出了外面,阿津才敢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小娘子真是越发有威严了,刚才吓了我老大一跳呢!”
桂香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明明知道小娘子不喜我们随意议论那些事情的,你还管不住嘴!”
阿津笑嘻嘻:“我晓得,我晓得,小娘子是为了我们好!”
婢女们在外头说笑,刘桢在里屋却笑不出来,没了阿津在旁边插科打诨,她默默地喝着鱼汤,将方才阿津所说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
若说这一切是张氏有意为之,那也未免太着痕迹了,若要说不是张氏做的…那车子突然与众人失散,车夫跌落悬崖,重伤未醒,陶氏动了胎气,再结合先前张氏要带上陶氏,却又没有寻个医婆同行的种种行径,很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刘桢不由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于氏和娄氏来闹过一回之后,刘桢就明显感觉到张氏的处事手法有所变化。
毕竟之前张氏即使管理郡守府和豫王府,也都是照着姜主事的指导按部就班,说白了,就是没有自己的风格,然而换宅子的风波过后,张氏就开始树立起自己的威严了,连带处事手法,也逐渐有了雷厉风行的感觉。
这种变化不是不好,随着刘远身份水涨船高,作为他的正妻,张氏要撑起这偌大一个家,就不可能永远善良软弱。
但是这件事…
刘桢又叹了口气。
陶氏没有死,那个车夫也没有死,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许众芳虽然大大咧咧,可陶氏是刘远的姬妾,他也有责任护住对方周全,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眼皮底下再度发生这样的事情。
要么不做,要么就干脆做绝,如果真是张氏的手笔,那只能说太失败了。
没能把眼中钉除掉,反倒打草惊蛇,如果陶氏没有小产,那张氏等于白白拉了一回仇恨值。
喔对了,还有宋弘,宋弘小小年纪,却早慧得很,未必不会有所联想。
刘桢心想,从张氏带陶氏上路开始,这一切就是个错误,即使这件事跟张氏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这个黑锅她也注定是要背上的了。
虽然事不关己,但是刘桢以她特有的成人思维,免不了总要把每件事都琢磨透了,但这件事她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驿馆条件简陋,她与刘婉刘妆都要共用一个屋子,都说由奢入俭难,三人已经习惯了舒适的环境,突然又要在这种潮湿难耐的地方过夜,实在难以适应,加上刘桢已经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就殊无睡意。
入夜之后,外头还乱糟糟的,好似一整夜都有人在奔走说话,刘婉和刘妆也睡得很不安稳,到了隔天婢女来喊她们的时候,三个人眼皮底下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连带呵欠连天。
阿津趁着为刘桢端来朝食的时候,对刘桢道:“昨夜主母去为陶姬请医婆了!”
如今医疗条件不发达,穷乡僻壤哪来的医生,说是医婆,多数还带了巫医的色彩,而且就算想请个巫医也不容易,所以她们昨夜才听到那么大的动静。
旁边刘婉听到了,瞪大了眼睛道:“区区一个姬妾,阿母管她作甚!”
刘婉不是非常受刘远喜欢的孩子,但她也知道,孩子越多,老爹分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只会越少,出于这种隐隐的危机感,加上对母亲地位的维护,她对老爹那些姬妾同样一点好感也无。
刘妆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姊,她是阿弘的阿母呢!”
刘婉翻了个白眼:“那又如何,宋弘又不是刘家的孩子!阿父收留他们母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刘桢没管她们,径自问阿津:“那陶姬如何了?”
她那位继母不会趁机把人给弄小产了吧?
阿津咋舌:“陶姬痛了大半夜,听说痛得一直叫嚷呢,许多人都还以为这回不好了,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听说已经无事了!”
刘婉嘴快道:“贱命可真耐熬啊!”
刘桢作势要打她:“韩傅姆的教导你都学到狗腹里去了?!”
刘婉偏头躲过:“阿姊,韩傅姆也没教过我们说狗腹呀!”
刘桢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直起身体就要追过去打她,刘婉这才吓得躲到门外去了。
刘桢转头问阿津:“现在已经无事了?那我们今日还能赶路吗?”
阿津不确定:“待婢子去问问。”
阿津蹬蹬蹬跑去问人,等刘桢她们快用完朝食,她才又回来。
“小娘子,主母说陶姬走不动了,要歇息几日呢!”
刘婉哀叹一声:“不是罢!我可腻了这鬼地方了,凭什么要我们全家人等她一个姬妾!”
刘桢白了她一记:“就凭她腹中的孩子也是阿父的孩儿,我们的阿弟!”
刘婉不服道:“就算生出来,那也是庶子,何能与我们相比!”
刘桢已经让桂香搬来樗蒲,准备与刘妆对弈了,闻言好整以暇道:“那你与阿母说去罢。”
“说便说!”刘婉还真就跑去找张氏了。
等到刘桢和刘婉下了三局之后,才见到刘婉一脸恹恹地回转。
“如何了?阿母说何时上路?”刘桢头也不抬。
“说是先待三天,等那陶氏无事了再上路!”刘婉没精打采,她完全不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多停留一刻,奈何人微言轻做不了主。“阿姊,你去同阿母说好不好,她肯定会听你的,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害得我们昨夜都没睡好!”
“以前我们在向乡住的屋子没有比这好多少,”刘桢道,虽然她也同样不习惯,但她不想纵容自己。“阿母不会听我们的,她自有主张,反正昨日刚下过雨,路也不好走,就听阿母的话罢,你若是无事的话,可以去找大兄或阿槿他们玩儿。”
刘婉撅起嘴,大兄刘楠跟她年龄差距太大,性别又不同,根本没什么好聊的,幼弟刘槿成日跟宋弘玩在一块,就算她现在过去,那两人肯定不是在玩樗蒲就是在投壶,至于长姐和小妹…
她看了专心下棋的两人一眼,只得怏怏地去摆弄她那些衣裳首饰了。
他们在这个小驿馆里一待就是三天,就在刘婉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张氏才终于发话,说陶氏已无大碍,可以上路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即使是宋谐这样修养绝佳的文士,面对这样简陋的环境,四周又都是荒山野岭,也是兴不起什么闲情逸致的。
刘远迫切需要宋谐和安正等人去为他出谋划策,至于吴虞和孟行,则暂时被留在衡山郡镇守,棘手的事情大可让孟行出面,而那些难产的世族官家,则由吴虞来对付,他们一人圆滑一人耿直,合作起来更加事半功倍,有他们在,刘远暂时都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先将精力主要集中在咸阳的事情上。
宋谐和安正都知道刘远占据咸阳之后,肯定想要将南阳到咸阳的这段路程也顺便占据下来,否则单单占了咸阳也没什么意义,所以这一路,他们都在留心观察周围的道路,加上张氏等人是女眷,因此车队很默契地被分成两半,许众芳走最前头,刘楠在车队中间,他后面则是张氏他们。
出了陶氏的车与众人失散的事情之后,许众芳便分了一些兵士殿后,免得再次发生意外。
而就在这三天之中,却有一些流言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身怀妖子?这是谁说的?”
刘桢嘴里还咬着一块蒸饼,瞪大了眼睛,样子看起来分外滑稽。
出门在外,方便起见,一切以干粮为主,此时的蒸饼是用面团揉合之后加入各种材料诸如果肉,猪肉等等蒸出来的面食,为了储存得更久一点,刘桢现在吃的蒸饼放的是腌肉,口感跟后世的肉夹馍有点类似。
“是医婆说的!”阿津贯来是各种八卦消息的集中地,刘桢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把她叫来一问总是没错的。“据说那日陶姬之所以会突然不适,正是因为被当地的怨魂之气冲撞了,那怨气已经入了她的肚子,只怕会波及腹中胎儿,所以医婆说此子生出来只怕不祥呢!”
刘桢觉得有点好笑,她是不信这些的,但别人不一样,连刘薪都能因为刘远出生的时候他刚好生了场病,就不喜欢这个儿子,更不要说这样玄乎其玄的内容,阿津现在说话的语调和表情,明显是带了一种敬畏的感觉。
她问:“阿母说什么了?那医婆被赶走了吗?”
阿津摇摇头:“没有,主母命人不得胡言妄语,也没有赶走那医婆,说陶姬安胎还需要她,等到了咸阳,再由主公处置。”
照例说张氏的做法是很正确的,但是这种流言,哪里是不让传就真的不传了的,而且越是古怪的内容,大家就越是津津乐道。不过几天,陶氏身怀异子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车队,别说刘婉和刘妆,就连宋谐等人都听说了。
等到众人到了咸阳城,刘远带人前来迎接他们时,刘桢瞧着他望向陶氏的微妙眼神,就知道他也必然听说了这件事。
如果这行人里只有张氏他们,刘远是绝不至于出城相迎的,但是多了宋谐和安正等人就不同了,即使刘远现在事情再多再忙,他也会亲自出来迎接,这是礼贤下士的表现,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能做到的人却不多,所以宋谐等人都很感动,双方久别重逢,自然有不少话说。
刘桢就注意到刘远身后多了个中年人,模样陌生,但从打扮上来看也不像个普通随从,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刘远介绍道:“这位是前秦的治粟内史,姓房名羽,字若华,这些时日佐我左右,功劳不小。”
治粟内史是管国库的官员,刘远把秦王宫的珍宝清点出来分给诸侯,房羽功劳自然不小,不过在宋谐安正等人面前,他也不敢托大,听得刘远介绍,连忙拱手见礼,双方又是一番寒暄。
就在刘远忙着与属下们联络感情的时候,刘桢却已经抬起头打量这座巍峨的城池。
咸阳作为帝都的时间不长,仅仅有秦一朝,在它之前,周天子的国都是镐京,在它之后,又有了长安,然而因为秦始皇,使得咸阳城这座古都焕发出与众不同的光彩。
秦王宫并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被项羽付之一炬,刘桢单是站在城门口处往它的方向遥望,便已经能窥见其中的瑰丽与壮观,遥想当年,一条条消灭六国,统一天下的诏令便是从此处发出的,遥想当年,秦舞阳与荆轲一道从这里入秦王宫,意欲刺秦王,却因为心中的恐惧与秦王宫的巍峨,在高高的台阶之下就脚软色变了,由此不难想象,这座凝聚了秦国历代智慧与心血的王宫,是何等的壮丽雄伟!
刘桢深吸了口气,勉强平息了一下激荡的心情。
她能够理解为什么刘远一定要抢在其他人前面占据这里了,入了咸阳,将这座城池,这座宫殿据为己有,看着它们臣服在自己脚下,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意欲称霸天下的豪情。
项羽看不上咸阳,也厌恶秦人,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执着,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一把火烧了,而不是留着它,其他诸侯看中的,也是秦王宫里的财富,而非一座宫殿的空壳子。
但刘远,却准备将这里作为自己霸业的起点。
旁人或许没有刘桢这么深的感触,刘婉等人听说自己即将入住秦王宫之后,更是将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和憋闷一扫而空,开始兴奋地与刘妆说起自己将要住在哪个宫室。
等到车马一路来到秦王宫时,刘婉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计划有多么幼稚。
延绵而上的台阶,一级连着一级,起码也有十来丈,光是想想如何爬到最高处,就已经不由自主令人望而生畏了,更不要说高台之上那些连绵起伏如同山峦一般的华丽宫阙,横跨两座宫阙犹似飞虹的阁道,即使看了一眼又一眼,也觉得根本无法将这些景物都收入眼底。
他们站在地面上,敬畏地仰望着这些就像身在云层中的宫殿。
一时间,鸦雀无声。
几个小的看得眼睛都直了,刘婉禁不住喃喃道:“能在这样的宫殿里住,便是死了我也甘愿啦!”
宋弘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老成道:“若是没有这些台阶,宫阙楼台看起来也就一般,台阶建得越高,方能越显出帝王的威严!”
小小年纪倒是一语中的,刘桢再一次为宋弘的早慧感到惊奇,但她想的却是,这样规模的宫殿建筑群,只怕后世十几个故宫都比不上,这得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再加上长城,秦皇陵,阿房宫那些花费,简直无法想象秦始皇到底收敛了天下多少财富,也难怪诸侯会为了秦王宫的财宝心动,不惜千里迢迢赶来勒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把这些让所有人心动的财富都舍出去,刘远也实在不简单。
秦王宫非常大,除了财宝之外,还有美人。
国在时,她们便是深宫禁脔,如今国破家亡,她们自然也成了被人随意挑拣的货物。上次为了贿赂诸侯,刘远从中挑选了不少姿色上佳的送了出去,尤其是项羽那边,他一口气就送了十个,俱是绝色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