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桢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那天跟张氏说完之后,她照旧该学习就学习,该玩耍就玩耍,而张氏本想找个机会再跟刘桢谈一谈,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张氏的母亲来了。
张母当然不是自己跑来的,而是张氏邀请的。
张氏每每回想起当初自己一家在山里过苦日子的时候,连丈夫的父兄都不管不顾,只有娘家父母还送来一些谷物,虽说数量不多,杯水车薪,但相比起来,这份心意就显得更加可贵,也因此在张氏来到阳翟过上好日子之后,就想着把父母接过来住上一段时间,也好聊表孝心。
此事她与刘远是提起过的,刘远同样记得岳父岳母的人情,自然没有二话。
于是张母就被接过来了。
张父没有跟着来,因为张家毕竟也有自己的小买卖要做,张氏往张家送了不少好东西,不过张父总有种过小日子的危机感,恨不得把更多的东西囤积起来,而且郡守府现在除了刘远和刘楠之外就都是女眷,张父来了也不大方便。
自从张氏他们被迫上山之后,母女俩就没有再见过面,久别重逢,双方先抱头痛哭了一场,又细细地叙了一番离别之情,张氏才想起来,母亲连孙子孙女都还没见过呢,忙道:“阿母,待我将阿槿抱来与你细看!”
张母自进府以来到现在,心情一直没从震撼中恢复过来。
比县令府衙还要气派的郡守府就不说了,张氏一身华美衣裳迎出来的时候,她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女儿,就连郡守府的婢仆,穿戴都要比外面好上几分,更不要提现在被垫在屁股下面的柔软席子,张母刚刚几乎没敢让自己坐上去,生怕粗糙衣裳脏了那块精美的席子。
看来女儿真是过上好日子了,张母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一听到张氏这样说,她便露出笑容:“好好!还有阿婉阿妆她们,我也许久未见了,一并唤来与我瞧瞧罢!”

☆、第31章

虽然张母提的是刘婉和刘妆,但刘桢与刘婉她们一道上课,要喊就得一起喊,这点人情世故张氏还是明白的,于是便派了婢子过去,将上课中的三姐妹一并叫过来,刘楠这阵子白天时常是不在府里的,一般都找他三叔厮混去了,所以张氏就没有特意把他找回来。
刘婉和刘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外祖了,刘婉尚且还有一丁点印象,刘妆则已经完全忘光了,她们跟在刘桢身后进来,一眼就瞧见坐在母亲张氏旁边,面容苍老憔悴,衣着黯淡落魄的老妇人。
“这是我的阿母,你们的大母,还不快来拜见!”张氏笑着道,心情很好使她忽略了两个女儿脸上的异样。
刘桢三人齐齐拜下,张母含笑应了,招手让她们到跟前去,却舍不得放下怀里的刘槿,只能腾出一只手去拉拉这个的手,摸摸那个的脑袋。
张母的手干瘪粗糙,带着长年累月干重活粗活留下的痕迹,被这样的手摸到脸上,想必是不太舒服的,刘桢心想,因为她瞧见了刘婉和刘妆因为被张母抚摸了一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与外祖母相见的喜悦。
这也难怪,又不是长年累月相处在一起,小孩子是敏感而又忘事的生物,连以前常常都要前往去问安的祖父一家,她们都没能生出什么亲近感,更不要说这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的外祖母了。
兴许是因为刘桢不是张氏所出的缘故,张母对她只是笑了笑,询问了几句,没有像对刘婉她们那样伸手来抚摸她的脸。
如果她的生母还活着,现在她肯定也是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吧,刘桢溜了一下神,想起老爹好像说过,生母死后,他们就跟外祖家断了往来,再无联系。
这些日子的学习不是没有成果的,起码刘桢三人对着张母行礼,又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坐了半天,已经能做到礼仪上没有纰漏了。
张氏看着三个人的举止,同样也很满意,越发觉得将韩氏请来教导女儿是正确的。“你们今日可还有课?”
刘桢道:“傅姆听说大母来了,便免了我们今日的课程,让我们过来陪伴大母即可。”
张氏含笑点头:“既然如此,昼食便在这里一道用罢,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尽可向阿芦说了,她自然会吩咐厨下去做的。”
同样被调教出来的不止是刘桢三姐妹,就连张氏耳濡目染,也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三姐妹齐齐应下,就陪着母亲和外祖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吃饭时间。
为了招待母亲,张氏很是下了一番工夫,特地吩咐阿芦尽可将好吃的都做了端上来,说到底还是隐约有种骤富起来之后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心思。
瞧着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张母果然看得眼珠子都舍不得转动了。
她指着自己面前的耳杯问:“此为何物?”
张氏笑道:“此物名为荼,乃是与浆酒一般的饮品,据说可以提神醒目呢,阿母不妨尝尝。”
其实就是茶,但这时候没有茶的说法,一般人都是喊为荼。虽然茶叶起源于神农氏,但是时下广受欢迎的饮料一般都是各种浆和酒,历史上要等到三国时代,茶才会流行起来。此时的茶还是个稀罕物,所以张母完全不认得是什么并不稀奇。
张母听说如此神奇,忍不住就双手捧起来喝了一大口,下一刻,整张脸完全皱成一团,随即大声呛咳。
刘妆咯咯笑了起来,刘婉自制力稍好一点,也忍不住侧首掩口偷笑。
“这,这也太苦了!”孙女的嘲笑没什么恶意,张母也不计较,只是咋舌道,“怎么味道这般古怪,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苦药呢!”
张氏其实也喝不惯这玩意,但她仍对母亲道:“都说良药苦口,只有聪明人才会喝呢,这荼本来就是药,再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喝到的,还是宋先生送来给郡守尝鲜的,若不是阿母来了,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的。”
刘桢也道:“大母,阿母说得不错,这荼虽苦,却是有益身体的。”
张氏笑道:“瞧瞧,阿桢也如此说了,她平日里是读书最多的,她既也这么说了,那准没错!”
张母连忙摆手:“罢罢!这滋味我着实不惯,还是别浪费了,既然如此好,还是给阿桢阿婉她们喝罢!”
刘妆连忙小声嚷嚷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也不喜喝荼!”
“几时轮到你出声了!”张氏瞪了她一眼,对张母道,“阿母若不喜,我让人换了就是,阿芦,再上一壶蜜浆和桂浆罢,让阿母挑着用!”
阿芦应声答是,食案上很快又多了两种饮料,张氏不假人手,在一旁殷勤伺候,奈何张家平日里最丰盛的饭食也就是粟米烹羊肉,何曾见过这般样式繁多的菜肴?张母眼花缭乱,最后反倒是看得多,吃得少,嘴里啧啧称奇,直到饭后还不停地感叹,觉得女儿果真是嫁对人,过上好日子了。
张母叹了一声,想起苦命的三女儿,忍不住流泪道:“可怜你的三妹妹,没了夫主,也不知以后日子如何过得!”
张氏大吃一惊:“这是何时的事?我竟不知!”
饭也用完了,后面的话题不太适合小孩子旁听,张氏让人将刘槿抱走,又让刘桢她们下去,这才细细问起母亲。
张母道:“是你们上山之后的事情。你离开向乡时,并未前来辞行,我与你阿父也不好贸然去找你,生怕给你带来麻烦,是以也未能早些与你说。”
话语之中不乏埋怨,张氏不及细想,又问:“还请阿母细细说来!”
张母就说,你三妹妹嫁人之后,原本是过得不错的,男人家里有田地,虽说不上大富大贵,起码三餐温饱无忧,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岁她家男人一场急病,很快就没了,剩下你三妹妹一个人,又还没孩子,直接就被夫家赶出来,现在只能待在娘家了。
张氏就陪着张母唏嘘一阵,然后道:“三妹妹可找到二嫁的人家没有?”
这个时候可不讲究什么女子守节,乡村里那些情投意合就直接以天为被地为床干柴烈火来一发之后又各自嫁娶的男女多不胜数,守寡再嫁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世人视为稀疏平常,所以张氏才有此一问。
张母摇摇头:“你三妹妹伤了心,说此事不急,我与你阿父也就不便多加勉强,吾家虽贫贱,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
顿了顿,张母叹了口气,拭泪道:“如今你家良人已是郡守,我与你阿父大半辈子也未曾见过如此大的官,想必凭着女婿的能耐,为你三妹妹寻觅一个夫婿也是容易的,我便想厚着脸皮托你一托。你三妹妹年岁尚轻,我与你阿父实在不忍心看她在娘家蹉跎了大好年华!”
张氏道:“阿母既有所托,我何敢有二话,更勿论我与三妹妹姊妹一场,此事自当尽力!”
张母这才破涕为笑:“我就知你是个孝顺的,合该你嫁了如此好的夫婿!”
张氏道:“既然三妹妹住在娘家,此番阿母为何不一并将她带来?”
张母嗔怪道:“我这不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么?”
张氏笑道:“阿母倒无须这般小心,如今郡守府我尽可作主的,明日我便派人将阿妹一并接来罢!”
张母大喜:“如此甚好!”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些家常琐事,张氏想起之前韩氏对刘桢的评价,忍不住对母亲倾诉道:“阿桢自小是有主意的,不必我操半点心,我原想着这样才好,不料事到临头却出了这种岔子,都说后母难为,如今才发现半点不错,平日里我不曾像管教阿婉阿妆那般去管教她,现在倒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母笑道:“先前阿桢同阿婉她们在一起时,倒显得比阿婉她们还要懂事知礼得多呢,这其中也不乏你的教导之功,她虽非你所出,但自幼便在你膝下长大,要说有隔阂,其实也就是隔那一层肚皮罢了!”
张氏点点头:“阿母所言甚是,可纵然她有过,我也不能如对阿婉她们那般随意叱骂,哎,这分寸真是让人头疼!”
她本是想将韩氏跟她说的话,以及后来她自己和刘桢的对话说与张母听,又想想自己的母亲未必听得懂,只能三言两语含糊而过。
张母道:“你是你阿父的长女,我们对你的关注便要比你三个阿妹多得多,同理,阿桢是郡守的长女,你若与郡守说道说道,他想必是不会不管的。”
张氏恍然大悟:“多赖阿母教我!”
当晚张氏就将事情跟刘远一说,谁知刘远非但不以为然,反倒说:“依我看,阿桢的话没错,虽则如今我是颍川郡守,你们跟着得享富贵,可旁边等着看笑话的人不知凡几,一旦我稍有差池,你们可不就要过回从前的请苦日子?以后还是少让韩氏向她们灌输那些个王宫贵族的事情了,省得阿婉和阿妆养出眼高手低的毛病来!”
张氏一听就紧张起来了:“怎的,难道现在还有人想害良人?我不是听说起义军都打到咸阳去了吗,秦军节节败退,有何可惧?”
“还未入咸阳,只是到了戏地!”刘远没有兴趣向她长篇大论地解释,更何况解释了,张氏也未必能明白,索性不耐道:“总之那韩氏是外人,她的话你不必多听!”
张氏不满:“韩傅姆还是良人推荐给我的呢,这回头又说她不好了!”
刘远道:“你耳根子软,素来听风就是雨,想当初那长社县令派人上山迎你们时,若不是阿桢及时拦阻,又将那衣服烧了,你便要穿着下山了,此事多赖阿桢明醒,方才没有让人以为你们在山上享福。阿桢聪慧,又肯沉下心去读书,比阿楠强了百倍不止,可惜她非男儿身,否则我就是将她日日带在身旁又有何不可?如今有她在身边,你正该遇事多些询问她的意见。”
张氏原是打算让刘远出面去说说刘桢的,谁知道反倒被对方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还把以前的黑历史翻出来讲,她心中有气,禁不住就道:“我自嫁到刘家,家中便一贫如洗,家计还是靠了我的嫁妆贴补方才能维持勉强度日的,如今良人成了郡守,转头倒事事来教训我了!阿桢再聪慧,那也是为人子女,哪里有做儿女教训父母的道理?!”
刘远懒得与她多说,这阵子他一心扑在熟悉庶务上,早出晚归,还得一边在宋谐的辅导下恶补文化知识,每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用在上面,连后院那两个姬妾都很久没去光顾过了,更不要说跟张氏吵架。
他的反应是直接就躺倒盖上被子,秒睡。
张氏气急又无可奈何。
一夜无话。
两人没能就女儿的教育问题达成一致,隔日一大早刘远又上班去了。
平时张氏的生活是比较单调的,现在家中人口不多,没什么家务需要费心的,原先让张氏头疼的婢仆现在自有两名管事打理,上下井井有条,那两名姬妾也等如隐形人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张氏还不用像刘桢她们那样上课学习,日子就更清闲了,如今有了张母陪伴,还算好些。
张氏便盼着自己派去的人早日将三妹妹接来,这样家中就更热闹一些。
张母见她百无聊赖,就说:我听闻那些世族大家,时不时会举办宴会,彼此联络交情,如今你已经是郡守的正妻了,如果郡守允许,你也可以举办一个这样的宴会啊,邀请颍川的名门望族女眷,一来可以消遣无聊,二来也可以帮你家郡守联络一下感情。
张氏被母亲提醒,顿时眼前一亮,觉得自己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要知道之前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就叫来姜主事,让他把之前别人送来的礼物都拿出来。
那些礼物都已经被拆开了,但是盒子和名帖是还保留着的,之前刘远没有禁止她收礼,张氏自然是来者不拒,不过她好歹留了个心眼,让姜主事把名帖都保留起来,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张氏识字不多,姜主事就在旁边一张张念与她听,张氏越听就越是咋舌,原来连如今被刘远尊为先生的宋谐府上都曾派人送过礼来,只是当时她料理郡守府都尚且手忙脚乱,更顾不上这些人情往来了,如今一瞧,才发现自己当初实在是失礼了。
这么一想,张氏就动了办宴的心思,一来算是回礼,二来确实如张母所说,可以帮忙与刘远的下属家眷们联络感情,三来嘛,当然张氏心底是存了那么一点点炫耀的心思的,不过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前头,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她倒也谨慎,先是问过刘远,刘远当然不会管这种小事,也就没什么意见,张氏又去问过韩氏,韩氏倒是赞同,还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于是就有了刘家入主郡守府以来的第一场宴会。

☆、第32章

对于暴发户来说,办宴会是个技术活,那不是把人请过来大家吃吃喝喝天南地北海侃一通就完事的。
首先,你得有一批家养的乐伎。
这对世族大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这是基本配备,但是张氏就犯愁了。
刘家是暴发户,这谁都知道,入主郡守府连两个月都不到,上哪去找这么一批乐伎来养着?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现在世道乱,民间很有些临时的杂技艺人,忙时赶农活,闲时就凑在一起走街串巷表演百戏赚点钱,现在自己养一批乐伎已经来不及了,姜主事就建议张氏可以请这些人过来进行临时性的表演,先把这场宴会应付过去,以后有时间有精力再自己养一批。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韩氏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她表达了相反的意见,告诉张氏:世族里面那些乐伎,都是长时间养着的,他们的歌舞表演甚至有自己的特色,在外面是看不到的,如果你随随便便就去找一批临时工来凑数,到时候反而很可能会被客人们鄙视的。
左右为难,张氏都有点后悔自己想出这个举办宴会的主意了,但请帖都发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选择了姜主事的建议,从外面找来一批伎戏艺人。
歌舞表演是没有必要了,因为世家里从来不缺乏这些消遣,档次稍微低点的,人家也看不上眼,干脆就让他们来点拿手杂技,倒还比较能吸引眼球。
就在张氏筹备宴会之际,她的妹妹来了。
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除了那个新寡的三妹妹之外,张氏的小妹也一起来了。
当年四姐妹相继出生后,眼看张母是再生不出一个男孩了,张父难过得要命,想买个妾来生孩子吧,又舍不得钱,只好就这么凑合着过。
张老爹是个文盲,不想取名字也不会取,反正穷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就阿孟阿仲地这么喊着。
反正这个时代的女子,基本上外人都不会直接称呼名字的,要么就在她的姓氏前面加上排行来辨别,要么就直接称为某某氏,譬如说鼎鼎有名的孟姜女,姜是她的本姓,而孟是表示她在娘家是长女。
但等到张氏有幸找到刘家这门好亲事,据说夫家还是向乡颇有名望的刘家,祖上可是当过文化人的,于是在张氏的强烈要求下,张父这才给四个女儿分别起了名字。
不过这名字也是随便取的,他又不识字,当时随便指了一样东西就直接命名了。张氏运气好,被老爹指到天上的白云,所以闺名就叫阿云,她底下三个妹妹就倒霉了一点,分别叫韭、树、叶。
这次来的就是三妹妹张氏阿树,还有小妹妹张氏阿叶,小妹张氏阿叶已经嫁为人妇,夫家姓赵,于是旁人多称赵张氏。
论姿色,四姐妹中,要属三妹妹张氏阿树生得最好,即便她已经嫁过人,又守了寡,可脸色依旧白皙滑嫩,浑然不似贫家出身的女儿,眉宇之间多了几许忧愁,看上去越发楚楚动人。
要不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相比之下,张氏的小妹赵张氏就大为逊色了,她的下巴稍尖,颧骨略高,又因作妇人打扮,将头发都往后面挽,就显得有点尖酸刻薄,别说比不上新寡的三姊,就连张氏也比她强上几分。
二人自打下了车,便张大眼睛打量着自己看到的一切,脸上不掩震撼与艳羡,直到被婢仆迎入主屋,见到张氏和张母,这种心情还没有缓解过来。
张氏跟三妹感情不错,唯独最不喜欢这个小妹,想当初她回娘家时,但凡这个小妹在的时候,总要不阴不阳刺上几句,好似自己过得不好,她便痛快了似的。
赵张氏见张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忙笑着主动解释道:“三姊没来过阳翟,人事不熟,我怕她一路无聊,就陪着来了,阿姊当不会生气的罢?”
她没来过阳翟,你就来过不成?
张氏心里吐槽,顾忌母亲在旁边,也不好口出恶言,只当不与她计较。
赵张氏惯是会顺杆子爬的,张氏派的人到张家接人时,小妹赵张氏正好也在,听说大姐要把三姐接去阳翟享福,当时就红了眼,与老父三姐歪缠了一番,连使人回夫家去报信也省了,直接就跟到这里来,打定主意怎么也要在这里住下一段时间,好好享受一番郡守府的荣华富贵。
一到了郡守府才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这里光是一个屋子,都比原来自己家宽敞数倍,更不必提那些华美衣裳,美味佳肴,样样直令赵张氏看直了眼,直恨自己当初晚生了几年,否则这郡守的正室之位,可不就是轮到自己来坐了?
张氏的妹妹到来的消息,刘桢她们是知晓的,也去问了安,不过也仅止于此了,连刘婉刘妆都对这两位亲从母,尤其是赵张氏生不出亲近之心,刘桢更不会眼巴巴地凑上前去。
因为初来乍到,又不是在自己的地盘,张氏的两位妹妹自然也不敢放肆到哪里去,即便是赵张氏,也收敛了性子,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大姐的一言一行,生怕被人低瞧了去。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宴会之日。
这场宴会邀请了不少阳翟的大家女眷,其中十有八、九都是目前在刘远手底下干活的,或者是他想要拉拢的——这还是张氏之前特地请姜主事调查过的,可见她为了这场宴会,确实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郡守家的小君办宴,但凡脑筋正常的人,肯定是要给面子的,虽然刘远现在并没有大开杀戒,自从来到颍川郡之后,所作所为也当得上仁厚二字,但谁也不会这位新任郡守就真是什么无害的小白兔了,乱世之中,人命本贱,阳翟无论贫穷富贵,所有人的性命可都攥在他手里呢,这个面子不给不行啊!
实际上,自打刘远得了颍川郡,大家都是战战兢兢,行宴取乐的事情也大大减少了,就怕一不小心就被捉去当典型咔嚓掉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聚在一起玩耍,大家自然也都打起精神,一面暗暗嘲笑刘家暴发户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一面又暗暗期待雀跃。
于是到了宴会举办这一日,郡守府车水马龙,宾客盈门,街道堵塞,一时竟呈现出多日未有的繁华景象。
刘桢同样期待这场宴会,因为这次姬家也在邀请之列。
以往姬家常常都是郡守府的座上宾,如今虽然郡守府换了新主人,但如果她与姬辞的婚事能够顺利,而她老爹的位置也能坐稳的话,姬家与郡守府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密切。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姬辞,刘桢的心就止不住小小地飞扬起来。
“小娘子,今日还穿曲裾吗?”桂香问。
“嗯?”刘桢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大门处的喧哗声越过重重墙隔与树影,都隐隐传到这里来了。“你方才说什么?”
桂香掩口,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刘桢想了想,“不,穿襦裙。”
现在也是有襦裙的,只不过时下还是比较流行曲裾深衣,所以襦裙出现频率不高,这个时候的襦裙样式也跟后世熟知的不太一样,不过总体变化不大,上襦短下裙长,刘桢这一身正好裁到脚背,既不会影响走路,又能衬托裙身的优美。
当然,一个九岁小女孩不管穿什么,充其量也只能称为可爱,而不是什么优雅或妖娆。
“小娘子这一身好看得紧!”
桂香依旧为她梳了个总角,嫩黄色的丝绦垂落下来,与上襦裙的颜色相融合,下裙则是宝蓝的料子,裙边还用白线绣了桂枝一类的花纹,正好将上半身的飞扬跳脱沉淀下来,令人眼前一亮。
腰间系上同色系的绢带,裙边再压上青玉,活脱脱一个端丽的小佳人,可不正是好看得紧?
刘桢抿唇一笑,摸摸头上的包包头,难得像一个符合身体年龄的小女孩那样,步履轻快地走出门去。
她是刘家长女,按照惯例是要陪在张氏身边接待宾客的,刘桢起得也很早了,奈何有人为了巴结刘郡守一家,来得更早,所以待她用完朝食再去张氏那里的时候,张氏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作为女主人,又是高位者,张氏不需要亲自到门口迎客,但是也要端坐厅堂,跟每一个宾客寒暄。总而言之一句话,既要端着架子,又不能失礼于人。
寒暄还要有讲究的。
譬如说,对待宋谐的家眷,肯定要亲热之中再带几分恭敬,最好还要让别人能看出来,以示刘远对宋谐的态度;又譬如说,对待那些不太肯跟刘远合作的,就不用太客气了,最好是能在寥寥几句话里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这个分寸实在太难把握了,饶是张氏经过紧急培训,一张脸也笑得快要僵掉了。
刘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大一小坐在那里,小半个时辰下来,水也没喝几口,身心俱疲,只能相视苦笑。
宴会被分隔为两个场地,女宾在张氏这里,男宾则在刘远那边,眼下刘远正带着刘楠,十有八、九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原本宴会并没有那么大规模,邀请的也只有女眷,后来刘远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临时改了主意,于是就变成今天这样,人流量足足增加了一倍,好在郡守府不小,宋谐之前也是时常在这里行宴的,再来多点人也能容纳得下。
一墙之隔,男宾那边的喧哗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郡守府请来的临时杂技团已经在院中空地开始表演上了,倒立、柔术、弄丸、跳剑、舞盘,现代人司空见惯的杂技表演项目,在两千多年前再现了,虽然花样可能没有后世那么多,不过也已经很精彩了。
这时候是一人一案一席的,不是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张氏的食案在上首,刘桢其次,两人挨得比较近,刘婉和刘妆她们则在另外的厅堂里,由韩氏带着,招呼那些与女眷同来的,跟刘婉她们差不多的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