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论好说歹说,也是孟府的三夫人,这些丫环婆子们临要走了,连个礼都不施,她也不以为意,喋喋抱怨着元丽弄皱了衣服,元娇弄歪了头,便进了胡同去了。
及至进了院子,不过三间大房,院子里堆着些破烂杂屋。元娇道:“母亲你方才何必好样下表姐的脸,她在蒋家过的也是苦日子,手粗的什么一样,腿上都有伤,那蒋家娶的填房,必是整日虐待她的。”
小李氏惊道:“真的?就算如此,她今到了咱们府里,仍是有好日子过了,徐氏贪她的嫁妆,上赶着巴结她,你看连元秋那样好的衣服都给她要来了,也是,她那样身段风流,以后必能嫁个富贵人家,那像你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闲心可怜旁人。”
元丽道:“她连耳朵上两颗珠子,都送给姐姐了,你何苦如此编排她?”
小李氏面上一喜,嘴都合不上了,笑道:“真的?不要诓我,快拿来我瞧瞧!”
元娇怀中的珠子小李氏,小李氏伸手一看,猛然啪的合上,揣在腰间道:“我明日找个大首饰坊去问问,这准能当得几两银子的,这一个月的开销就不用愁了。”
元娇哭道:“大姐姐今日本就给了两个银裸子,必能抵得几日了,再过几日,说不定府里的月例银子就下来了,你就将这珠子多留几日,若是家里能活得开,就留给我戴好不好?”
小李氏虚虚一巴掌拍在元娇背上道:“哭什么哭?徐氏是那么好相与的?月例银子欠了两三个月了,那一回不是我去跪了哭了闹上一场,才给一点?我嫁到你孟家来,何曾吃过一口好的,穿过一点好的?你若想要这好东西,就在大选上好好表现,要能让皇帝一眼看上了最好,也叫我能给皇帝当回丈母娘,若是不能,也进个王府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
元娇初还是轻声的哭,听了这话换做嚎啕大哭了,扑到炕上便哭着不再起来。小李氏并不为意,将食盒里的东西腾了出来,对元丽道:“快去打水烧锅,将这些菜腾热了,平儿回来好吃,你可不许偷吃一口,平儿在学里费了一日脑子,这都是要给他补脑子的。”
元丽撇着嘴摇头道:“你总拿爹做借口,拿来还不都是给弟弟吃,要我说你将那丸子重新熬点汤,泡些馒头给父亲吃,他也好久不曾见过荤腥了。”
小李氏怒道:“他还有脸吃?我今日的苦日子,都是谁给的,他整日躺在床上,还要我洗涮伺候,又不劳动,吃了荤的反而拉肚子。”
小李氏说完便出了院门,到巷口去守着孟平了。
元娇伏在床上,回忆着那两只珠子上淡淡的光泽,又想着如今一家人这凄惨的日子,却不知选秀是否真能给全家人带来好日子,她翻过身来,元丽灶里的火光映在她浮肿的脸上,也映在熏的昏黄的屋梁上,方才清王府的富贵繁华,元秋身上的素罗大袖,就如升腾的烟雾般在她眼眼回荡。
蒋仪回到孟府时,月亮都升起来了,她在庵中过午不食,从未吃过夜餐,是已倒也不觉得饿,从桂花香气袭人的马车里钻了出来,便觉得神清气爽。
她从西边角门走进去,穿过杨氏院子旁的夹道,往后走就是李氏的上房了。蒋仪和几个丫环婆子们刚行到夹道口,就见王氏坐在一把圈椅上,在那里坐着,燕儿带着两个小丫环站在一旁。
蒋仪忙福道:“请大舅母安!”
王氏半眯着眼睛,双手懒懒搁在圈椅扶手上,微微笑道:“今日去王府,可见着你大姐姐了?”
“见着了。”
“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些彼此许久不见,很是想念的话。”
“哦……”王氏似是思索着,却又再不出声,过了许久,见蒋仪仍是方才那样恭敬而站,并无任何一丝一毫的摇晃,她不问,便不答,仿如定住了一般。
王氏心道她今日清早出门,自己又给灌了两大碗汤,就算在王府里一日不喝水,这会也必定是尿憋的不行了,如何她会这样淡定,心里便有些狐疑,当下便道:“即是回来了,就快些到你祖母那里去报备一声,好叫她不必担心!”
蒋仪敛衽谢过王氏,缓缓随抱瓶李妈妈等进了方正居。那青青却留在后首,笑着对燕儿道:“晚间我到你那里借些丝线,记得给我留门啊!”
燕儿忙应了,这话随说的轻声,王氏自然是听到了,当下也谢谢,施施然起了身,叫燕儿扶着便回六里居去了。
蒋仪到了李氏房中,要跪下磕头,李氏忙招呼丫环们道:“都累一天了,何必这样,快快扶起来。”
说着便将蒋仪拉到身边坐下,问道:“王府里好玩不?”
“嗯,是好的。”
“你大姐姐中午陪你吃饭了没有?”
“大姐姐忙,中午未曾陪我吃饭,倒是三舅母与两位妹妹恰巧今日也去了,与我一起用的饭。”
李氏沉了脸怒道:“她每日里公中的银子养着,外面的大院子住着,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跑去歪缠元秋做什么?”
蒋仪从未见李氏发过这样大的怒气,便垂下头不再说话,李氏忙叫了青青过来,问道:“你是陪仪儿去的,见老三家的都说了些什么,给我好好说说。”
青青跪下笑的有些暖昧不明道:“三夫人大约也是想着家里能出个王妃了,她给三姑娘报了大选,初选已经选上了,去是要求王妃娘娘在大选时替三姑娘说个好话,走个门道,叫三姑娘也能进个公候王府什么的。”
李氏怒拍桌子道:“胡闹!王妃又不是八月十五的月饼,人人都能得一口的,我看她是失心疯了才有这想法。”
青青道:“三夫人大约也没想着三姑娘能选个王妃,只是想着能到好家府里去做个侧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朝代是架空的,关于各府县名字,也只是作者本人取的名字。历县与京城中间距另两县,所以不算很近,但也不是特别远。
另就是孟府与小李氏一房已经分家,分居东城与西城。而之所以小李氏居于西城,是因为她在那里赁到了相对便宜的房子。
☆、正名
“竟然叫我孟氏的女儿去给人当侧室,她每日里平白的银子用着还要反了不成?”李氏站了起来,向外叫道:“去,给老四媳妇说,让她叫人明日就把老三家的给我叫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
蒋仪多年不曾来过孟府,但对李氏和小李氏的关系当年就知道是不睦的,如今看来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她方才与元娇元丽一同回来,从她们话语间也听得出日子难过,这回看李氏这样大的怒气,便觉得孟府各房的关系或许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李氏因在等蒋仪,到此时还未用饭,当下摆上饭来,两个人寂静无声用完了。这才坐到外间来闲话。
李氏看了蒋仪通身上下,还是去时的穿戴,便问道:“你大姐姐可曾赏了你银钱东西?”
蒋仪道:“赏了我两只上好的南珠,来时恰与二位妹妹同路,我此来也没什么见面礼于她们,想着自己有了这南珠,就把自己耳中的珍珠,借佛献花,替祖母赠于她们了。”
蒋仪初入府的那日,府里刚放过上月月银不过四五日,离下月月银又远,徐氏是惯会装糊涂的,李氏本就该给蒋仪些零碎银子打赏下人,但她将银钱看的紧,想着元秋那里大手大脚,早早叫蒋仪去了,必会得些赏银,等下月月银下来了,自己就不用再掏这注钱,是以她才会在蒋仪伤还未好全的情况下,着急的叫蒋仪去王府做客。
如今的说只赏了两只南珠,又再没有给银钱的话,便已经心里有些不睦,又转而听说她转手便将自己给的两只珍珠耳环送了元娇元丽,气的一口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咳了良久才道:“你也是好大方的手笔,那种好东西,是我素日珍藏的,怎么能弄给那起子白眼狼?”
“那两姐妹,一个心里奸猾,一个贪吃懒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没有闲时间给你说那家人的出息,这会儿竟叫你让她们给骗了这么好的东西去!”李氏摩棱着蒋仪满是陈茧的手道:“当年咱们家里也是风光过的,你大舅父做了护国军节度使,震一方平安,我们要什么没什么?如今却不同了,家里没有来大钱的地方,早先地价便宜的时候没有置田产,如今地价极高,就更不能了。你二舅父家里还有两个成年的儿子,给公中的银钱也就是个意思。你三舅父那样一个人,只有给他的,没有他给的。你四舅父每日里四处找营生,就是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口人,我们该省的地方要省,该存的就要存下,以后切不可这样大手大脚,你尚是空人一个,怎么能把那样的好东西送人?”
蒋仪低头道:“外祖母,仪儿错了,对不起!”
李氏此时肉疼那两颗珠子,不住的哀声叹气,又怒道:“老三家的癞蛤蟆想吃天肉,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还想着要跟王公贵族们攀亲,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明日我要给你大姐姐去封信,必要叫咱家王妃不让三房如愿才好。”
蒋仪见外祖母气成这样,更是如坐针毡,便借口乏了要洗澡,告退了出来。
到了抱厦,她叫两个丫环去打水了,见李妈妈站在一旁,便叹道:“妈妈,如何三舅家与外祖母会闹到这般水火不容起来?”
李妈妈端了杯茶给蒋仪,站在她下首道:“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根源还在当年,咱们大爷去的时候,三爷也是陪着大爷一起下的战场,大爷受了重伤,未到京人就没人,三爷虽受了伤,却活着回来了,大夫人与老夫人对他心里便有了十分的成见,觉得他一个庶子,必是没有十分经心照料大爷,光给自己保命了。”
蒋仪道:“生死各安天命,三舅父又不是郎中,随军途中,必有许多人在照料大舅父,这也不能怪罪着三舅父一人身上去。”
李妈妈叹道:“老夫人与大夫人可不这么想,大夫人还曾亲手拿着宝剑要斩三爷,是大爷手下一个扶柩的亲兵将大夫人的剑拦了,还把大夫人给斥了,这事才完的。”
因见蒋仪在卸钗环,李妈妈又想起了那珍珠的事儿,便又说道:“要奴婢说,小姐也很不该将珠子送给三姑娘,她那里有好衣服穿戴那东西,小姐该给自己存着穿戴。”
蒋仪望着灯盏笑道:“这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不能暖我身,不能裹我腹。我看三妹妹喜欢,就送她了,看她过的必是愁苦的,也好叫她有个欢喜的事情。”
蒋仪是尼庵中四年,每日里土灰僧袍,青菜馒头,时间久了,竟是把原有的那些爱美爱俏之心都给磨光了。她常随几个身壮的尼姑在山间打柴,见那树木虽是枯皮却长的参天高,花有好颜却只一季便随泥零落,再回想自己当年在蒋府,为何能那么轻易便叫余氏给制服了,还不是因为她如花朵般娇弱易碎的缘故,整日娇养在府中,出门便要套车,手无缚鸡之力,唯一的出路便是寻门好亲事,但余氏只须动动手指,便能将这一条路堵死。
那馒头庵因地处僻远,少有香客,留在庵里的几个姑子,都是膀大腰圆能干活的,余姑子又刻意交待过要把蒋仪看紧了,是以她要解个手,都有一个姑子在茅房外把守着,想要逃跑是不可能的。每日里砍柴烧火,挑水浇菜,没有闲的一刻,却是练就了蒋仪一身手脚的好耐力,这也就是为何她在山中混跑,还能跑出来的原因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娇小姐,早被泥流给淹没了。
她从庵中逃出来,就仿如死过一回,早就不将女子们喜好的珍珠钗环,视为珍贵之物了。
扶侍李氏用完了饭,自己到外间草草用了饭,青青便借着月光往六里居走去。她到了角门上,轻轻一扣,便听里面吃吃笑道:“是青青吗?快进来。”
果然是燕儿等在那里,她开了门,将青青迎进去,又让到上房,就见王氏歪在炕上摇扇子,下首一个小丫环正在替她捶腿。
青青忙跪下道:“奴婢惊扰了大夫人,还望恕罪。”
王氏笑道:“这有什么,我今儿还不困,也在这里歪着了,你到王府有些什么见闻,说来给我听听吧!”
其实青青方才在夹道那番话,就是故意说给王氏听的。她便将今日在王府遇到小李氏,并小李氏要将元娇送去大选,求元秋帮忙照应的事一并告诉了王氏,王氏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却也并不说什么。
隔了会儿,只问道:“表小姐有没有去过你们见不得的地方?”
青青早起见过王夫人给蒋仪鸡汤,也知王夫人的心思,便道:“并不曾离开过我们一步,不过回来的时候,因与三姑娘和五姑娘同车,下车时,仿佛三姑娘送了她许多桂花,车里香的厉害。”
待燕儿送走了青青,屋子里没有旁人了,方才笑着对燕儿道:“你瞧瞧,这一府里的猫儿狗儿,都妄想着要登上天去了。那乡下来的丫头,敢在马车上小解,便知是个无颜无耻不害臊的,怪道她回来时站的那样端直。至于那小李氏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门弟,看看她女儿的人品相貌,就想着要进王府侯府。也罢,明儿她即来了,我们也不作声,老夫人必是要给她一场难堪的。”
次日一早,蒋仪方才穿戴好了,就听外面十分的热门,方要出门去,就见李妈妈进来请安,将蒋仪拦下道:“这会儿先别出去,院子里老夫人正在发落三夫人了,这样出去瞧见了,彼此都没脸。”
蒋仪听了这话,知是一清早徐氏就派人把小李氏给唤来了的。当下也半支了自己的窗棱,坐在窗下隔着窗棱看。
小李氏跪在院子正中,身边还落着一只倒叩的铜盆,身边也洒着些水,院子里丫环婆子们端水送茶,从边上绕着过,就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呸!好大的脸面,竟还妄想着攀上荣华富贵,也不看看如今的生计都是谁给的!”李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分外的大。蒋仪侧了侧脸,就见李氏坐在厅房檐下,手中捧着一杯茶。
小李氏弯着腰,看不清脸上神情。
李氏吹了浮沫喝口茶,又骂道:“这府里别的人累死累活,拼来的银钱养活你们一干闲人,竟还不知足,手都伸到王府里去了,若不是昨儿仪儿也去了,我竟被你们这起子混帐蒙在鼓里。元娇是个什么东西,就想着也有王妃给她做?你道元秋的王妃是怎么来的,那是皇帝见我儿拼命保边疆,才御赐下来的,你有那心,当日为何不叫你男人也在边疆把命送了?如今恬不知耻的回来了,给的钱赁着院子住着,吃穿供着,还不说悄悄儿过活,竟要把手脚伸上天去了。”
李氏越骂越气,将那杯茶也摔到院中,碎落的瓷片哗啦乱响,她一阵剧咳之后便大哭了气来,直叫:“我可怜的儿啊,何不是我替你去了,要我今日受这样的活罪!”
蒋仪觉得自己这样坐着很是不妥,方要出去劝慰李氏几句,就见徐氏摇摇摆摆的进来了,后面跟着一群丫环婆子,抬饭的抬饭,端水的端水,浩浩荡荡便进来了院了。
徐氏进来先就半蹲到李氏身边,柔声道:“老夫人这样气自己,当心自己身体先熬不住,快点,都扶老夫人进去吃饭!”
几个丫环做势去扶李氏,李氏便也半推半就的起了身,临走却转过身指着小李氏道:“去,给我院门外跪着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进来,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自己寄居他处,别人家有什么不睦的事情,便会分外尴尬,李氏虽是自己外祖母,十分的疼爱自己,但如今她在气头上,蒋仪便也不敢冒然凑到跟前去。正在这里犹豫着,就见徐氏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亲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清粥小菜和点心。银屏忙过去接了道:“如何劳动四夫人请自来,叫我们过去端不就成了?”
徐氏笑道:“这么标志的大姑娘来了,我每日里恨不得多见两回,端点饭算什么。”
她招呼了蒋仪道:“你外祖母正在气头上,如今也不好到她面前去,你先在这里用一点,过会再过去请安。”
蒋仪点头坐到桌边,因问徐氏道:“四舅母可曾用过,要不要一起用些?”
徐氏摇头道:“我早起早早就吃过了,你快吃吧。”
蒋仪便用起早餐来,徐氏却是不走,仍是坐在她当面,笑嘻的看着她道:“仪儿觉得咱们孟府好不好?”
经了这几日和这几位舅母的接触,蒋仪心知这府里唯一能自己那份嫁妆感兴趣的,就只有徐氏和李氏了,王氏自己家财丰厚,又无承香火的儿子,如今对她来说,寻房继子比一份嫁妆更重要,杨氏是个老好人,又丈夫儿子都成年了,能挣钱,不愿若这摊子事情。只有徐氏,两个儿子还小,公中银钱不多,李氏又偏向着她,这样一大注财从她手里过一遍,总能捞些油花。
蒋仪若要在历县为自己正名,正需借助徐氏与孟宣的力量,是以蒋仪也是早等着徐氏来问话,明面上却还是一幅不懂的样子道:“有几位舅母这样贴心照顾,外祖母又疼我,仪儿都不想走了。只此事还要全凭外祖母作主。”
徐氏想听的正是这话,道:“你瞧在咱们家,有吃有喝有丫环伺候着,比那蒋家不知强了多少倍,那黑心的余氏,竟然送你去那起子吃人的地方,也不替你好好寻门亲事,如今舅母是想了,你既来了,就不走了,在咱们家呆着,把你娘当年的东西一并要过来,就在这家里出嫁,舅母替你择门好亲事好不好?”
蒋仪划着碗里的粥,面露难色。
☆、月银
徐氏以为蒋仪不动心,便又道:“如今的女孩子,十四五就要说亲了,你看元蕊还未说亲,那是因为她父亲尚在外放外任,等冬天二爷回来了,元蕊的婚事自然也就定下了,说不定明年就要完婚了。你如今都已经十八了,再磨搓两年,成了老姑娘,就不好嫁了,就是容貌再好,来说亲的也只有做填房了,是不是?”
蒋仪仍是犹豫着,徐氏便握了她的手使劲摇一遥道:“你可要早做打算啊!”
“我自然也是愿意留在咱们府里的,只是如此却不能留下,必得要有个得力的人陪我一同前去,向蒋家说明我的意愿,如此也好光明正大的将我母亲留于我的遗物索要回来,即使余氏赖帐,这边府里也好去官府告她。”
徐氏今日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的嘴都合不拢道:“这府里,也就你四舅父了,他是再忙也必得要陪你走这一趟的,我想着不日余氏肯定要来,再来我们就无法推辞了,你且休息着,我回去好好与你舅父一起商议商议。”
孟府六里居里,王氏正捧着杯茶看杨氏做绣活,方才听了身边小丫环的耳语,笑着对杨氏道:“徐氏好大的主意,这竟是瞒着你我偷偷将蒋家那个乡下丫头留在府里了。”
杨氏抬头道:“那丫头也是个可怜的,蒋家待她又不好,她既能留下,也是积德了,这又有什么了?”
王氏道:“那是那么容易的,虽说本朝有规矩是妇人若无子只有女而去,嫁妆要全给女儿添成嫁妆,外家若要这份嫁妆和外孙女,也必得是在主家继母苛待毒害的情况下,才能要去。那蒋仪在蒋府长到十四岁,都已经成人了,不都是余氏的功劳,如今若没有余氏苛待那丫头的铁证,闹到官府去,也只能是我们没脸。”
杨氏道:“那余氏把个当嫁的姑娘送到庵里当姑子,这本就存了不让她发嫁的心,也就是想吞她那份嫁妆,如今就这么写份状子递到官府,只怕也是有可能要回来的。”
王氏玩着那杯茶道:“那丫头都已经十八了,我那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元秋了,她什么不懂,全是在装傻。若真是一点事没有,余氏怎敢让十四岁的女儿去庵里修行?偏她还一修就是四年,不声不吭的,这里面必有些她不敢告诉我们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丑事。善菊总爱耍些小聪明,这回我看她要栽了。”
要说阖府的女眷,也是王氏的脑子最够用。
小李氏天未亮就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一口水都没有喝,如今跪了半天,跪的口干舌燥,头昏脑胀,看着半空升起的太阳,觉得混身都如被火烤着了一样。徐氏从方正居院子里出来,擦过她身子走了,还有些丫环来来往往,都只当她是瞧不见的人一样。
又过了许久,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的时候,却有两个丫环过来将她扶了道:“老夫人请三夫人到屋子里说话,快些起来呗!”
小李氏进了屋,李氏这屋帘厚实,又是回鹘人建的,采光不是很好,乌压压的,她又在太阳下跪了许久,半天都瞧不真切屋子里的情况,及至被丫环扶着坐了,又见有人端了茶来给她,更觉得有些不正常,她平日来,那次不是要跪一个上午,再被训一个下午,才能讨得些月例回去。
及至她看清了那捧茶的人,却是一愣道:“这不是表小姐吗?”
蒋仪道:“三舅母快些喝口水吧!”
李氏坐在上首,脸上闪着一道渗进窗帘的光线。她沉着脸道:“今日是仪儿的面子,你既让元娇去大选了,我也不再说什么,这本也是你三房的家事,要我说,人都想往高处爬,可跌下来也容易摔断骨头”
小李氏望眼蒋仪,面上仍是淡淡的,她性子向来倔,跪在那里是从来不会讨饶的,也因如此,每逢惹闹了李氏,总有她的苦头吃。
原来方才蒋仪本是在自己房里绣花,李妈妈劝她不要往上房去,她思来想去却觉得不妥,是以端了杯茶就进了上房,李氏阖在阴影的软榻上闭眼皱眉,蒋仪缓缓靠过去,握了李氏干皱了手道:“外祖母这又是何苦?”
李氏半睁着眼道:“仪儿怎么来了,如此热天,你该好好在自己屋中休息着,你身上伤还未好,不要到处走动。”
蒋仪应了道:“我早起就听见三舅母来了。”
李氏摆手道:“这都是些破烂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必去管她。”
蒋仪仍是握过李氏的手道:“倒不是心疼三舅母,昨日回来的马车上,我听三妹妹说,平儿弟弟小小年级,已经是个秀才了,还听说他天姿聪颖,从小就很好学,是个读书的料子。”
“那孩子倒能读些书,若说先生好吧,咱们英才和成才两个是在王家的族学里,那西席手里也曾高教出过探花郎来,平儿跟的不过是个年轻书生,他小小年级去乡试,原也没人当回事,只说是老三家的狂妄要夸夸自己,谁能想得他就真中了。”
“正是如此,平儿将来若是中举登科,那光彩也是咱们孟家的,头一份儿荣耀便是属于外祖母您的,将庶子抚养成材不说,庶孙都能考举登科,现在皇帝又是不拘一格揽人才的,若是大殿上问了,知是外祖父与大舅父家的庶亲,追忆起外祖父与大舅父当年的功劳,平儿若是再上本折子,必能讨您讨个诰命回来的。”
李氏笑道:“那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个嫡出的,从小上好的西席请着,这京中能上殿的又有几个?何况他还是个庶子,不过如今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今朝里推新政,无论嫡庶都能科考,要在前朝,这些庶出的都是奴才一样,谁当他们是个人了?”
“不管是猫儿狗儿,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况且几个孩子也大了,不说一万,万一平儿将来能中个进士,也是咱家出去的孩子,是外祖母您身上的荣耀,这是任谁也夺不去的。”蒋仪不信她说不服李氏:“虽说科考人人都一样,但进了大殿,便是论资排辈的,大舅父当年为国勋命,皇上定不会忘了这份功劳,况且,大姐姐也需要个娘家兄弟做助力。在家虽有嫡庶,到了朝中大殿上,就只有门户了。”
这话倒将李氏说动了,她原来是从未想过三房这家人能翻得了浪的,所以总是可了劲和的糟蹋,从不将小李氏当人看。当年的孟源,原是孟陵放外任时,在外纳的妾生的,回京的时候把妾就地转卖了,孩子却带了回来。李氏很不想要这孩子,但她的大儿子孟澹与这孟源却是十分的投缘,从小儿一起吃一起睡,到大了又带到边关去,贴身的带着,李氏从无下手的机会。后来李氏怕自己笼不住这个庶子,便特意从自己娘家族里拣了个模样品型儿都差的小李氏给他配了,整日里吵吵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