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这样做,于他前途并无益处,于他来说,通往帝王之路上的绊脚石,唯有太子与王中书一派。但也许三个舅舅这两年相继被革职查办,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神爱公主与陆远泽的婚姻如今也是名存实亡,身为叔父的陆钦州不但没有从中斡旋让两人重修旧好,反而任由陆远泽出京散心,这一切起源皆在陆钦州身上,最终惹恼了瑞王,他这样作为,纯粹是为了报复陆钦州,是赤裸裸的挑恤与仇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写不动内容提要了。
熊孩子太吵,得给他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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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鄞见

  瑞王此人表面花架,然则内里并不是个十分狠毒的人,筹谋不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来,而萧尚书为人阴毒狠辣,又是瑞王外祖,也许其中他占的主观因素更大些。陆钦州身边常年皆是武艺高强的兵士环身,且他自己也是军人出身,等闲人近不得他身。唯有蒋仪,身边几乎无人保护,且她自己一直以来少有危机防备意识,是以才会一发得手。
“报!”书房外忽而有中军来报,陆钦州合了卷宗招手,李德立开门放了一人进来。
来人穿着刑部郎中官服,他揖首道:“禀中丞大人,下官等方才又审出新进展来,快马加鞭来给大人过目。”
陆钦州接过卷宗问道:“是何进展?”
刑部郎中道:“下官们方才审问徐氏的丫环抱瓶,她供述说徐氏这些年来一直与孟府二爷孟泛之间存有私情,然则这一两年来,徐氏有事寻孟泛时,他总不肯相帮,后又因分家之事惹闹了徐氏,私底下徐氏常咬牙切齿说要杀了孟泛。”
这就是了,徐氏欲要蒋仪回孟府,等闲贺寿婚礼的由头是不够的,唯有丧事她非去不可。最理想的当然是李氏,但徐氏管着李氏的饮食,若李氏出了事情,她自然逃不脱干系。而孟泛与她有私情,来往密切,方便她下一些慢性毒药在饮食茶水中,这样还不易叫人察觉。
陆钦州挥手叫刑部郎中退下。
自提过笔来展开奏折,思索起明日该如何给皇帝奏呈了。他今日调动了京中几部去解救自己的妻子,瑞王一系不知是何情况,太子一派只怕今夜已有许多言官连夜不睡在写参折。
李德立出门寻了潘儿来问道:“可有备好饭菜?大人今日一天都未曾用过饭。”
潘儿点头道:“厨房里早就准备上了,只是大人一直忙着,未敢端上来。”
李德立道:“快去端来。”
潘儿一溜烟儿跑远了。
不一会儿李德立便捧着食盘进了书房,见陆钦州已写好奏折展开晾着,自洗了笔在一旁净手,递上食盘道:“如今已夜,大人用些饭吧。”
陆钦州接过来,自无声用了。潘儿又奉了热茶上来,撤了食盘下去。
陆钦州捧着茶碗并不往嘴边送,只是淡淡刮着沫子,闻取那热气中沁鼻的茶香。他做事向来独断,也没有与人商量言说的趣好,唯能言谈的知已,也只有一个程介甫而已。当年株州客栈大火,京中派了几路官兵前去查谈,皆言李存恪已死。那时他也去过几趟株州,带人在那客栈的焦墟上盘桓过许久,又派几个心腹中军向西沿途四处打探过,自然知道李存恪并未死。
李存恪外表黑壮憨厚,内心却鬼诈机灵,他诈死出走,把自己放在无依无着的位置上,倒也能体味些人生百苦行路艰难的好处,再者,既有些人知他已死,该动的心思也就不动了。于他来说,反而更安全。
今日在城外碰到李存恪,也算意料之外。但究竟真是李存恪凑巧救了蒋仪,还是他在朝中也有耳探,事先知道此事在五陵山下防备,仍然得榷。
无论如何,随着李存恪的回归,稳定三年的朝堂,必然要再起风雨了。
陆钦州回到丁香里,见卧房里点着暗烛,初梅在门外守着,摆手叫她不必出声,自轻推了门进屋。蒋仪背朝外与壮壮相拥而卧,显然是已经熟睡的模样。陆钦州轻轻抱起孩子,裹床小被子递给门外的初雪,叫她抱到隔壁去,自己沐洗过上了床。他以为蒋仪已然熟睡,灭了灯躺下来,才要去揽蒋仪,却摸到枕上一片湿凉。
蒋仪转过身来环上陆钦州道:“大人,对不起。妾今日不该自己一人在孟府走动……”
她断断续续讲了自己被花妈妈与花七绑了之后,在马车上如何咬舌自醒,如何杀了花妈妈再了逃的经过。
陆钦州以为她今日不过是吓怕了,谁知她竟自责起来。他搂紧蒋仪肩膀道:“你何错之有?这一切事宜皆因我而起,是我累你受苦。”
如果不是他,瑞王府的人又何至于会盯上蒋仪。只是瑞王一系未免太狠毒了些,朝堂争斗权力相争,向来是男人们之间的游戏,成王败寇也不过脑袋落地,这样劫持朝庭大官的妻子,意欲侮辱后再杀掉,实在是太过阴毒狠辣。一个欲要问鼎权力巅峰的人,以这样阴私这手段对付对手,在德行上首先就亏了,更惶论有人会心服于他。
前些年,为了朝堂三方角斗的稳固,陆钦州一直没有动过根除瑞王一系的心思,这次瑞王府这样的行为,是逼着他不得不动手了。
蒋仪窝在陆钦州怀中哽咽道:“妾今早在大舅母院中私底下听闻了些孟府中的琐事,心中为外思所扰,才叫那婆子有机可趁。妾一点歪心,差点害自己命落黄泉,与大人和壮壮永隔。躺在床上,罪恶感愈盛,实无颜对您。”
陆钦州紧了紧肩膀道:“徐氏欲要加害于你,在半年前就起意了,此后一直谋机而动。欲话说宁千日做贼,不千日防贼。她既动了那样的谋划,你又混然不觉,又如何能防得过她?此事关朝堂争斗,为夫自会惩处有罪之人,你自将心安放,往后但凡你要出门,我另派人手强加保护即可。”
这下该到蒋仪糊涂了,她向来不问陆钦州朝中之事,以为这也不过是徐氏嫉愤自己才下的黑手,谁知竟要牵扯到朝堂中去,自陆钦州怀中扬了头问道:“如此说来,四舅母也是受人指使才做这样的事情?”
陆钦州道:“对。”
蒋仪思索半晌才道:“可是瑞王?”
太子一系与陆钦州虽未结盟,却也无过节,唯有瑞王一系,这两年先后叫陆钦州查参了许多人,虽身处内宅,此事蒋仪也略有耳闻。
陆钦州点头道:“是!”
蒋仪坐了起来,皱眉道:“可是当年考题外泄,四舅父便是吃了瑞王府的亏,怎么能又搭上这条线去?”
陆钦州也坐了起来,替她披了件衣服,抚顺了她乱发道:“瑞王府承诺若事情办成,不但要补还当年被骗的十万银子,还要多给徐氏五万两白银。此外,再替孟府四少爷在翰林院谋份好差事。”
蒋仪望着陆钦州,见他胡茬青立,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歉意,遂也报之一笑。又道:“这样说来,不过五万银子,四舅母就要廷而走险了。她面上看来聪明不过,其实才是真糊涂,英才连个秀才都未考上,大字也不识几个,进了翰林院难道去擦桌扫地?妾也不知瑞王此人品性如何,单就他这行事来说,狠辣过甚谋略不够,又怎能作一个合格的帝王?”
陆钦州唇角含着赞意,两眼千般回索打量着自己脸颊略显消瘦苍白,却楚楚动人的妻子道:“他不是天子之材,成年就该前往封地,只为这些年若不为太子羸弱,宫中才一直留中于京。”
蒋仪听这话来了兴趣,扭身问道:“尝闻太子羸弱,神爱公主的婚礼他都未来,妾着实好奇,太子到底有多弱?”
她晶晶亮的眸中满含着好奇,掩盖了今日一直不能释怀的那巨大的痛苦。这些无关自己却密辛的宫讳之事,倒能叫她片时忘却痛苦。陆钦州道:“太子常年咳喘,呼吸声如风穿残叶嘶哑,前些年不过春秋犯病,这几年是不论寒暑每回如是。又皇帝年盛体壮,他是熬不到那一天的,况且他至今无子嗣,为社稷后继,也不能是他。”
蒋仪思了半晌才道:“若如此,就只剩三官家了。”
陆钦州沉而不语,半晌就见蒋仪手拍额头道:“这么说来,元丽竟然要做皇后了。”
她忆起今早在孟府听闻到元秋刻扣元丽恤银的事情,若将来元丽真的入宫做了皇后,翻起旧帐来看,也不知元秋该如何自处。
只是想着想着,思绪便又回到了那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她眸中苦色又起,塌了肩膀道:“妾当时只想一刀毙命了那婆子,手都未抖,可如今不知为何……”
她伸手在陆钦州手中,细微的颤抖一直未曾停过。
陆钦州与蒋仪自成婚以来,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即使生了孩子之后,也未曾贴鬓厮磨的相近过。陆钦州搂蒋仪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际,半晌微闻她腹中咕咕作响,在耳旁轻问道:“你没有用晚饭?”
蒋仪抚了肚子道:“嗯。”
陆钦州起身点灯,吩咐了初梅去端些吃点来。复又回到床上,替蒋仪披上长衫,扶她起身坐到小榻床上。冬凝捧了炭盆进来,添了几块银霜炭在脚炉中,捧到蒋仪脚下放好,又添了几块在手炉中,奉到她怀中。
陆钦州自取了长衫披上,扫了眼门外,见不知何时门外已飘了一层雪渗子下来,成佑十二年的初雪,今夜终于来了。
今日的事情,于他,于蒋仪来说,都将是人生中无法磨灭的痛苦,是难以迈过去的一个坎。他在朝中繁事缠身倒也无事,蒋仪一人呆在家中,今日从一早到被劫持的每一个细节,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将困扰着她让她痛苦不堪。他需要安排一件能够叫她投入心思的事情,以渐渐取代今日之事留在她心里的痛苦。
次日一早,行驿。元丽一件件翻看着宫中送出来的礼服,从锦罗大袖到长裙披帛,一件件皆是华丽无比。李存恪叉腰在旁皱眉看了半晌,双指捏起流苏禁步来摇了摇道:“如今你品级比我还高,我尚无封号,你已经是个王妃了。”
元丽撇嘴道:“可惜我跟着你一路风吹日晒,脸红的猴屁股一样,穿上也显不出漂亮来。要不我些找些脂粉涂上?”
李存恪扔了那禁步捏过她脸蛋道:“这样红红的才好看,千万别学那些宫中的妇人们,脸涂的面粉一样糊白,亲一口一嘴白面。”
他说罢哈哈大笑。元丽踹了他一脚,挣开他手掌道:“你离我远些,臭死了。”
自昨天到了行驿,元丽就一直说服李存恪洗个澡,但李存恪认为自己身上的污垢是层天然的保护膜,洗掉了反而不好,是以至今还未洗澡。他混身肥羊膻味儿,在外时因旅费有限,非但不敢住供应热水水的客栈,经常身无分文时还要在寒天野地里过夜,元丽也不得不跟他同吃同睡。如今到了京中,热水就在隔壁,他不洗澡,夜里还与元丽挤在一起,元丽就不愿意忍受了。
李存恪松了手,擦了擦手上自元丽脸上带下来的腻脂,撩帘出门去了。
昨日陆钦州手下的人已携李存恪报备过,宫中皇上闻言三官家尚在人世,情绪倒还平复,反而是圣人激动不已,立即就备了礼服送出宫来,要他们今日一早觐见。
元丽自已揣摸着穿上了礼服又戴好发冠,提裙出了房门,见李存恪在院中站着,讪笑道:“这衣服太重,我连步都迈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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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洗澡摔了一跤,还好是侧面,否则今天就要大家吃我的爆米花了。
好险好险!

  ☆、回家

  李存恪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向来不喜妇人衣锦着华浓脂艳抹,也素来厌弃宫中的嫔妃们。元丽这些年与他一起风餐露宿,比之当年出京时瘦瘦弱弱的小女儿气,如今已是个矫健的成年女子,她眉目深遂五官棱角分明又皮肤微黑,一路西去,一会儿扮回鹘一会儿扮土蕃,外人见了皆是深信无疑。今日她穿了这身华服,娇艳中透着端庄,大气沉稳,全不是平日里小女儿家的样子。
唯略显不足的,便是衣服太过鲜艳而唇色有些浅淡。李存恪抿了抿干皱的嘴唇道:“你竟连点口脂都不备么?这样的衣服,要配些口脂才好看。”
他说罢回身就走,元丽提裙追了上来,一时间步摇乱摆钗环乱晃,在李存恪身后叮叮当当个不停。两人出了门,马车已备在大门口,当年的老监还在门口相送,宫中派来的太监宫女们围车而侍,早早搭起了车帘。
元丽自来未受人侍奉过,忙弯腰致谢。几个宫中出来的侍卫们虽则美人见多了,但这样行步率性不施脂粉的美人还是头一回见,不由便多看了几眼。李存恪仿如自己的珍宝叫人窥视了一般,心里竟升腾起股怒意来,一把将元丽抱扔在车中,自己也坐了进来,垂了帘子道:“走吧。”
“哥哥!”元丽捂着脑袋道:“你刚才碰疼我了。”
李存恪没好气的替她揉了揉脑门道:“谁叫你不走快点,都叫那些人看见了。”
元丽甩手打了他的手臂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叫人看见了又不会少块肉。”
小李氏一直以为只尽心教育了元娇一个,在元丽身上本就未下多少功夫,她自小就是天生天养不知家教为何物的孩子,况且小小年级又跟着李存恪在外游荡,去的又皆是些民风开化的地方,早把汉家女子的闺中女儿该有的素养丢光了。此时盘腿而坐,揉着脑袋狠狠瞪着李存恪,不知为何一回京中他就变的怪模怪样。
车行半路,终还是元丽憋不住,过来挽了李存恪手臂娇声道:“哥哥,我也不知道宫中规仪,此去怕惹宫中圣人生气,哥哥你教我些自保的法子吧。”
李存恪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怕的就是元丽抱着自己的手臂撒娇,忙回头握上她的手道:“你就记住两点,一是多跪,二是少说。多跪就是不论见谁,你就跪,如果礼仪不对,自然会有人拦着你。二是无论圣人或者宫中的妃子们问什么,一概回答不知即可。”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自保的两条真理。
元丽半信半疑,在宫门口与李存恪分手,她往延福宫,李存恪去垂拱殿。
三年未见,圣人还是原来的样子,端坐在椅子上,身旁站着个脸圆的苹果一样,□□岁的女孩子,模样儿说不出的惹人喜爱,这正是元秋的女儿,胖乎乎的清凉郡主。旁边次坐上坐着几位美艳妇人,想必便是皇帝后宫中的嫔妃了。
元丽撩裙跪了,双手奉平磕头道:“请圣人安!”
圣人仍是仍是以往的柔声慢语道:“快快起来,让本宫瞧瞧你!”
元丽慢慢抬起头,见清凉郡主正冲着自己微笑,眼神相交便也抱之一笑。
圣人道:“当年听闻三官家在株州遇火身亡,本宫曾多派人手查探,最后株州地方及刑部皆定论你们确已身亡,本宫才自作主张给存恪立了衣冠冢。如今你们既能回来,也是蒙上苍福深庇佑。”
旁边萧妃接过话问道:“既然你们好好儿的活着,为何几年中无音讯,害圣人白白担心?”
元丽见这美艳妃子一双凤眸上下打量自己,眸中全无善意,忆起方才入宫时李存恪说过的话,便摇头道:“我不知道。”
萧妃哼的一声冷笑,声音十分之大,向后仰头坐正,斜斜扫了圣人一眼,冷声道:“王妃无容无仪,连尊卑都分不清楚么。”
原来皇子封王,当是皇帝赐字,而王妃封号则由皇后颁出。虽皇后每年都递奏呈请求给李存恪一个封号,然则皇帝那边一直留中不发,所以李存恪到今尚未有封号。而王妃份位由皇后颁出,虽着这几年皇后对李存恪愧意愈浓,便自作主先替元丽封了个妃号。有王妃而无王位,不论本朝,古往今来,这怕也是独一位的了。
而且还是这么个礼仪不懂尊卑不分的王妃,站无站样跪无跪相,脸上一层油腻腻的黑红之气,又土气又粗鲁。
王氏一门女子皆有涵养,圣人比之她们更要上乘几分,况且这些年在宫中见萧妃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微微笑道:“若不是这样的王妃,又怎能配得上存恪。”
圣人一个眼色,清凉郡主提裙过来扶了元丽起身,轻叫了声:“小姨!”
元丽站在当庭,见满屋美人个个细皮嫩肉肤似凝脂,自己颊上两团紫红越发衬的衣服葱俗。况且圣人不赐坐,她也不敢随便坐。只能这样傻呆呆的站着,越发觉得自己像是民间过年时用草垛妆成的艳俗丑陋的巨人。
圣人又何尝不头疼,她当年送元丽去李存恪身边,也不过是为了遮人口舌,怕宫中其她嫔妃说自己苛待无母皇子罢了。后来听闻李存恪去世,一方面为了显明自己贤良,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中确实对李存恪有愧,又想着不过两个死人罢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封元丽封号,从侧妃到正妃。如今皇家金册上金粉已书着元丽大名,她与李存恪两个大喇喇的回来了,她心中有多少不痛快,也只能自己闷吞了。
只是这几年太子身体越发不好,皇帝也着衬打压王氏一门,瑞王与萧氏一门也着实猖狂了几年。瑞王虽模样好看,品性不端是世人皆知的,他原来所仰仗也不过是有个健康的身体。如今身体更好更壮的李存恪回京,萧妃的心里只怕比她还要不痛快上几分,她又何必再意这点讥刺。
待从延福宫出来,元丽比当年在沙漠里远远见到绿洲时还要激动上万分。她大喘着粗气双手叉腰仰天站了半晌,才上了马车坐等李存恪出来。
她早起本就吃的少,这会子又渴又饿,又想着不刻就要回府,索性脱了罩在外面的锦罗大袖披在身上,躺在马车里打盹。才闭上眼眯眯糊糊要睡去,便见李存恪猛撩帘子跳了进来,压的整辆车都咯吱发抖。
元丽见他脸上仍带着嬉痞笑意,想必是这回觐见还算顺利,便皱眉道:“你倒好,还能笑的出来。我可真是活受罪。”
李存恪在她脸上搓了两把捏了捏她脸颊道:“好歹你现在已经是个王妃了,我还在半空挂着了,彼此彼此。今天辛苦你,这会想做什么,哥哥都满足你。”
元丽坐起来道:“我想回家。”
李存恪道:“那就回,马车……”
元丽深知他听风就是雨的性格,忙阻了他道:“我这个样子那能回家?咱们先回行驿换了衣服,再吃点东西。然后……这样空手回家……”
她摊了双手可怜兮兮的望着李存恪,李存恪也皱起眉头道:“我还没有支到自己的份例,身上有多少钱你是清楚的。”
这几年都是元丽管帐,他俩回京的时候,身上不过五两四钱银子并一百个铜板了,这几个钱能卖多少东西?
李存恪高声叫了车夫回行驿,才又低声道:“这几年咱们不在京中,你身上的份例银子宫里全拨到你家中父母身上。咱们虽过的苦日子,他们有这些钱还不至于穷了去,你也算他们的财神爷,空手去又能如何?”
元丽比任何人都清楚小李氏的性格,女儿出门许多年,回家不带银钱就算了,连点礼物都不带的话,她心中必定不高兴的。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予李存恪听,否则他心里对小李氏有了偏见,以后自己不好从中调停。
元丽在车上独自计议良久,回行驿后并不着急回家,趁着李存恪在后院摆弄木雕的功夫,自己悄悄去了趟西市,将这几年李存恪在西域给自己买的几件首饰全当了,当出二十两银子来,又买了几件人参鹿茸之类的珍贵药材,并几样精致墨盒纸砚。
次日一早,她与李存恪两个并不驱车,只一人匹马得得而行,往孟源府上去了。这一两年宫中恤银颇丰,又兼孟平也已是个贡生,小李氏便在西市府近赁了一所两近小院,如今也算辟府而居了。
孟源府上并无门房仆人,元丽见大门开着,迈脚进门扣了扣铜环,就听闻院中有人问道:“谁呀?”
她见院中日光里坐着一位老者正在晒太阳,细瞧之下,竟是自己的父亲,她当年离京时,父亲虽病痛缠身,头发还是黑的,容样也不过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而已。今日一见,父亲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横生的老者,不过三年而已,孟源的容样似是老了不止三十岁一般。元丽胸中巨震,双眼中泪如雨滚落,哆嗦着嘴唇道:“爹!是我,我是元丽呀。”
孟源以为自己眼花,或者又进入了他这些年时时摆不脱的幻境中,怔在原地呆呆望着元丽。元丽猛跑几步扑到孟源跟前,跪在他膝下道:“爹,是我,我回来了。”
孟源欲要伸手触摸,又怕一触成空,缓缓摇着头喃声道:“是我罪业深重……”
小李氏在后面摘菜做饭,听闻前院有人声,以为是有街坊领里进来串门,端了菜盆才走出来,瞧见跪在地上痛哭的元丽,唬的盆都哐啷一声摔在地上,跑过来道:“这真是我的元丽!”
孟源艰难回头望着小李氏,见她仍是一口一个元丽,抱住元丽哭个不停,这才意识到真是元丽回来了。他伸手撑了小李氏的肩膀站起来,见远处还站着个高个子黑黑胖胖的小子,招手过来问道:“你是?”
孟源自去年起腰伤复发,渐渐走路困难,只是他固执不肯用拐仗,行动都是小李氏搀扶。小李氏过了扶了他,见那黑小子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屋檐下,揖首道:“岳丈大人,岳母大人在上,受女婿一拜!”
他说完撩袍就跪在地上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孟源叫元娇这些年一下又一下弄的心凉,听闻这黑小子是个女婿,又看元丽满脸瓷登登红嘟嘟的健壮模样,显然是没有受过苦的。他心中喜的什么一样,连点头道:“好!好!”
还是小李氏先反应过来,哎哟一声道:“好什么好呀,他是皇子,我们怎么能受他的拜。”
说完在裙子上擦了两把手,亲自过去扶了李存恪起来道:“快到屋里坐着,我给你们泡茶做饭。”
元丽捡起菜盆道:“娘,我替您做饭去。”
小李氏推开她手笑道:“我那里能要你帮我,快到屋子里陪你父亲坐会儿去。”
元丽自然不依,进了后院厨房,自然而然替小李氏劈柴打水洗菜一样样干起来。小李氏瞄了一眼她的手,见手指皆粗的胡萝卜一样,这些粗活还干的十分顺手,显然这几年在外也是吃了苦的。她心中有了些愧疚,寻了些花生出来放在厨房炕桌上,夺过菜盆道:“你便在炕上坐着剥些花生,菜我来洗。”
元丽那里肯,复又抢过菜盆道:“这些年女儿在外自己当家,才能体谅母亲当年的难处。当年女儿处处顶撞娘,在外每每想来,都十分难过。往后我与李存恪也不知要在那里过活,想必能回家的日子也不多,这也是女儿心里的一点孝意而已。”
小李氏叫她按坐在炕沿上,心中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鼠洞钻进去。元丽自小没让她操过心,前几年又传闻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伤心了一年多,这两年才慢慢淡了撇开,谁知她又回来了。小李氏心里虽欢喜,但也与她亲近不起来,她用在元丽身上的感情,早在三年前用完了,此时再见,试着亲热心却靠不过去。她坐在炕沿上剥了些花生揉落衣子,捡只干净的碗放在里面,欲要等元丽忙完了给她吃。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忽而厨房门帘一掀,自外面冲进个人来。小李氏一看是自昨日就不见踪迹的元娇,迎上去抓住她手臂问道:“你这两天跑那里去了,前日从孟府里出来,我听闻你被官府抓起来了,可是真的假的?”

  ☆、相见

  原来前日清晨陆钦州的夫人蒋仪在孟府被绑,整个京城为之震动,官府里几拔人几乎踏平整个孟府,府中主子仆人也被抓了大半到官府去,而孟泛的死也因牵扯在其中,丧事暂缓。小李氏见丧事不办了,欲要回家去,却四处都找不到元娇,打问了官差,才知道约摸也被抓到监牢里去了。她心里焦急如火浇油烫一般,但是孟源如今这样的身体又不能受刺激。
也只能借口元娇仍在孟府帮忙才未回家来。没敢在孟源和孟平面前透露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