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受他的赔礼,陶太医并几个郎中站了起来躬身歉谢了,再次面面相叹,却也混身轻松。他们寻常出诊最贵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这三日虽辛苦,倒也不算白熬。
陆钦州出门来,见李德立已将她两个押在车上,叫过来问道:“她可曾招了些什么没有?”
李德立摇头道:“未曾。”
陆钦州吩咐道:“送到刑部去,狠狠审,等吐了口,老的那个乱棍打死,小的那个打一顿再给些银两,赶出京去。”
李德立应了,带人押着这两人走了。陆钦州唤了初梅过来问道:“产婆谁找来的?从何处找来的?”
初梅回道:“这是大夫人从外间找来的,其余奴婢们也是一概不知。”
陆钦州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先进去,叫大房的巧香到我书房中来一趟。”
初梅应了,行过礼退出去了。
陆钦州才在书房里坐下,巧香便躬身走了进来道:“奴婢见过大人。”
陆钦州嗯了声,盯了巧香半天才问道:“那产婆是谁荐给大夫人的?”
巧香抬头道:“是大夫人娘家妹子,承顺侯夫人。”
陆钦州怒拍桌子。他千猜万猜,将朝中所有人都猜度了一遍,唯独还没有猜到这里。
巧香叫他吓的肩膀一缩低头不敢言语。陆钦州挥手道:“你下去吧!”
巧香起身躬腰起身,才要往出退,忽而停了又躬腰道:“昨夜那产婆一接生完就卷了个包裹要走,在二门上叫潘儿给拦了。奴婢当时正好经过,只是九夫人屋中忙乱,大家的心思都未往这上面猜。大夫人也是好意……”
陆钦州无时间听她说这些,挥手道:“退下吧!”
潘儿进来报说内院蒋仪并孩子都安好,他才正了衣冠道:“叫外面候着的人进来吧。”
这几日他不在朝中,必定积攒了许多事情,当务之急是要处理了再说。只瑞王门客一案,他就急需知道皇帝是如何处理的,并王萧两派意见如何,陆远泽是否有受到牵连等。
蒋仪虽生产时出血过多,又病重了几日。好在她年轻身体底子好,不几日就缓过来了。每日里与个孩子同吃同睡,见着乳母给孩子喂奶,恨不能自己快快好起来好亲自喂奶。她初产时奶口虽紧,如此却已下了乳,胸前常湿湿的。又怕长时间不喂叫奶憋回去了,每日总要叫福春挤过几回再叫孩子吸上几口。
陆钦州向朝中告了假,有急事也只到书房处理,平日便常陪在蒋仪与孩子身边。
如今天气转凉,屋中早早燃起了地龙,蒋仪仍是穿着厚厚的长中衣并长衫,她头发在枕头上厮磨太久全都打成了结,又兼许久不洗,产后一身又一身汗出着,便忍不住嚷着要洗头。陆钦州细细替她篦了头道:“女人月子中洗头是要落头风的,你要忍到出了月子才能洗。若实在觉得难受,我叫她们给你缝个帽子,像那回鹘人一样包起来即可。”
蒋仪觉得满头粘腻,难受的快要疯了,见陆钦州一本正经说的跟个奶妈一样,冷哼道:“大人未曾生过孩子,怎么知道这许多事?”
陆钦州笑道:“你昏睡在床,我在床前读了两本妇科医书,如今你家大人我也算半个纸上郎中。”
蒋仪无奈只得仍叫他辫成条歪歪扭扭的辫子,歪头逗弄着孩子,半晌才道:“他怎么整日都是睡着?”
如今也不过七八日,孩子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陆钦州也凝视了孩子半晌,叹道:“他生的也太过标志了。”
蒋仪止不住笑道:“有谁会嫌自家的孩子丑?”
陆钦州盯了目不转晴道:“他是真生的好看。”
蒋仪问道:“大人可替孩子想好名字了不曾?”
陆钦州道:“大名也不必起的太早,你自替他取个小名先叫着。”
蒋仪思了半晌道:“就叫壮壮吧,妾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身体康健。”
陆钦州握了她手笑道:“好,就叫壮壮。”
他这几日笑的太多,连脸上的线条都比原来温柔了。蒋仪凝神瞧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男子生的太过标志了也不好,就如大人般,平日里都绷着不敢笑出来。”
两人正言笑着,忽而外间报说:“承顺侯夫人来看夫人了。”
原来自蒋仪生产,陆家各处亲戚也皆来看过,只是因她尚在月子中,也都只是在外间与胡氏见上一面就完了。这随顺顺侯夫人如今看来是要进产房来了。
蒋仪收了笑意,抬头见陆钦州脸上乌云密布,自扭过了身子道:“这是大人的亲戚来了。”
陆钦州尚未开口,就见胡晓竹自门外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袭蜜合色云锦褙衫,下面穿着暗红色百褶裙,混身素静,面容也比原先乖巧了几分。她进来先微微笑着,一抹红唇娇艳欲滴,虽是对着蒋仪微笑,眸子却扫着陆钦州的脸。
蒋仪此时躺在床上多日未曾沐洗过,又一场大病折腾的鼻高眼深面色苍白,如此一陪衬更显得胡晓竹风姿国色,浓艳的如同朵芍药花一样。
她缓缓一福道:“妹妹受苦了,如今可大安了?”
蒋仪冷冷瞧了陆钦州一眼,见他已经起身站在一旁,虽不曾望着胡晓竹,但脸上神色极不自在。她微微笑道:“多谢侯夫人记挂,妾很好。”
胡晓竹仍是一双眸子上下扫着陆钦州,也不坐在初梅递来的椅子上,直接坐到了床沿上瞧着睡的正香的壮壮道:“这孩子生的可真漂亮,倒有些介衡小时候的样子。”
她双着伸出一双十指丹蔻红红指甲长长的手来逗弄孩子,蒋仪见她指甲血红锋利,生怕她那一片指甲划坏了孩子的脸,弯腰抱了起来道:“他大约也快饿了。”
初梅知道蒋仪仍不能十分出力,怕挣开腹中的伤口,一般要抱孩子都是先在床上用引枕将她偎好了,才把孩子递给她。见她这样自己抱了起来,忙走过来道:“奴婢这就去叫乳母来。”
蒋仪自解了中衣道:“不必了,我如今奶胀,正好叫他吸上几口。”
这就有些尴尬了,初梅对着胡晓竹施了一礼,歉笑道:“不如侯夫人稍后再进来?小孩子家家不经饿,等他哭就赶不及喂了。”
胡晓竹淡淡一笑,点头道:“是我来的不巧,即如此,我到老夫人那里坐坐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起了身,转头走了。
蒋仪见她出了门才又重掩了胸襟,将孩子交予初梅搁下,自己也躺下了。陆钦州走过来道:“我到外间书房去瞧瞧,你好好歇着。”
蒋仪也不理他,背转身去,未几,听到门吱呀一声,知是他出去了。
她转过身来将孩子圈在怀中,拿自己脸蛋去偎着孩子,又支起肘子撑着看了半晌,心道这胡晓竹虽与她如今是天敌,但话却说的不错,这孩子确实是生的好看,生下来才不过半月,如今已是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单眼皮,尤其头顶那绺高高翘着的头发,更显调皮。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6个人收藏新文,作者好开心啊。
难道大家都不好奇断情灭性的会是什么人吗?
好吧,作者也认为文案很俗,等写完文章之后再来斟酌文案吧。
☆、剃度
陆钦州出了丁香里,就见胡晓竹背身站在大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抿唇笑而不语。
陆钦州向她招了招手,自己往丁香里院后的林子里去了。
胡晓竹在后尾随着。
丁香里这院子盖的晚,原来这一片皆是茂密的竹林,她年少时常与他在林中捉迷藏的。如今想来,心中还有些雀跃。
陆钦州忽而停了脚步,转身道:“你来干什么?”
胡晓竹叫他唬了一跳,又见他脸上全然不是自己常见的面色,惴惴道:“我晓得你有了孩子,心里爱他,想过来看看而已。”
陆钦州冷笑道:“又不是你生的,你爱他什么?”
胡晓竹道:“可他是你生的,是你的,我就爱。”
陆钦州扬手止了她道:“我以为你如今至少是在侯府里提心吊胆,等着我来算帐,想不到你还真有些胆量,敢到我府上来。”
胡晓竹心里本就怀着鬼,听他说了这话,心道还是叫他审出来了。想到这里有些后怕,人慢慢的往后退着。原来当初陆府胡氏给蒋仪找产婆时,叫胡晓竹听到了,她本就恨蒋仪恨的咬牙切齿,正好又知道一个惯常在王府侯府各处行走的专替姨娘们接生的产婆,这产婆有十分的办法能保孩子的同时叫那些姨娘们从此不孕。因许多年都做的好,在各府中都是公开的秘密,而陆府中周氏和胡氏都不是爱与人闲话事非的人,是已并不知道这种事,才叫胡晓竹得了逞。
她许了重金叫这产婆保了孩子弄死大人的,这婆子既得了重金,当时一把扯了胎盘造成蒋仪大出血后趁乱就要溜走,谁知在二门上叫赶回来的潘儿给堵了没能溜掉,既然溜不掉,出了人命她自然要死,所以她才会又连忙赶回去救蒋仪的命。
胡晓竹知蒋仪产后大出血,也知必是那孙婆婆的手段,只是从此以后孙婆婆石沉大海不知去向,陆府下人嘴又太紧打问不出消息来,心中焦急才来府中试探一二。况且她自恃与陆钦州青梅竹马,又在他丧妻的三年中时时与他陪伴,而蒋仪不过是叫人传了名声,陆钦州迫于无奈才娶回家的妻子,婚后待她也一直十分冷淡,想必就算自己做了什么,陆钦州也不会深加追究,这才大摇大摆的来了。
她退到了一株树边,头发叫树枝挂住退无可退,见陆钦州目露寒光盯着自己,强撑了勇气道:“我不过是找了个产婆而已,生产本就是趟鬼门关,难道介衡你要将此事都怪在我身上?况且,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这侯夫人我早就不想做了,若你也不要我,我就死了又如何。”
陆钦州仍是冷笑着,慢慢走近了道:“确实是个虚名,但也是你自己煞费苦心给自己争来的虚名,如今若是就此丢了,你父母本是小户,承顺侯府的体已又没有捞到几个。风光如你,难道要就此隐退?”
胡晓竹一双银牙咬的铮铮作响道:“我还有你!”
陆钦州低头看着她扬起的脸上满满的自信,淡淡道:“陆某有妻有子,不纳妾。”
胡晓竹瞬时白了面庞,恨恨道:“你好狠的心,当初不顾我已成婚招惹我,如今说推就推。”
陆钦州道:“当初说好只要陆某成了婚,咱们就再无关系,是你贪心不足。”
胡晓竹气的发狂,一把将勾在树枝上那缕头发撕扯下来,扯的头发乱蓬蓬的,眼里泛了泪花道:“原来你真是将我当个行首粉头来嫖的,枉我一腔心思全费在你心上,想着就算你不能给我个妻位,我置个院子从此与你做对私下夫妻也好,你竟如此狠毒。”
陆钦州嫖了她是事实,当然也正是因此,当日才生生忍住了要到侯府将她杖杀的冲动。他转身道:“你我皆是三十上下的人了,男欢女爱本是常事,又不是我强逼了你。你竟然借着这点私情在我陆府里兴风作浪,如今只怕不但你侯夫人的位置不保,京中你也呆不下去,我倒有办法叫你到感业寺去与你那小姑子一起修行,洗洗心肺。”
胡晓竹犹不可置信,手指了陆钦州道:“你敢!”
陆钦州一字一顿道:“若不为我才出生的孩子积德不想开杀戒,她醒来那日我就要到你府上将你杖杀。”
他说毕也不再回头,不看胡晓竹梨花带泪的脸,径自回丁香里了。
这他倒确实可以做到,承顺侯娶她是个名头,她去了自有爱慕浮华的再填进来。可他们是朋友,是僚友,承顺侯不会为了一个名头上的夫人去惹自己共进退的僚友。
胡晓竹想到这里心中一丝丝透着凉气,再想一想感业寺那可怕的的,无止尽的钟声,吓的头也不回望外跑去。她知道陆钦州虽不轻易吐口,却是说到做到的人,她得赶快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才跑到大门口,就见陆钦州身边常跟的个叫胡三的在她马车前守着,见她来了远远施了一揖道:“夫人!”
胡晓竹心中有些疑惑,后退了两步见后面仍有两个人围着,站定了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胡三笑道:“本来我家大人吩咐我们等小公子满月了,就到承顺侯府去给夫人剃度,割了舌头丢到五陵山中去叫夫人冷静冷静好出家的。方才大人见您有些等不及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就吩咐我们也不必再多去趟侯府,正好今天替您剔度了送到五陵山中去,可好?”
胡晓竹措不及防已经叫身后两人抓了双手,她才准备要喊叫,后面一人捂了她的脖子一拧,已将她的骨节卸掉。
仍是来时的马车,胡三不知那里弄出把剃刀来在胡晓竹头上飞快旋转着,那一头青丝便如褪落的青草一样一片片落了下来。待刮完了头,他一手捏了她咽喉紧紧掐住,昏迷中的胡晓竹不由自主舌头越伸越长,一会儿直托到了嘴巴外面。
胡三全神贯注也伸了半截舌头在外面抿着,仍是拿那剔刀轻轻一划,血立时涌了出来。他伸了手道:“快给我布条。”
另一个掏了长长的布条出来,他仍捏紧咽喉将那布条塞进她口中止血,又怕她叫自己的血呛死,另叫一个扶了坐在自己怀中。
这人怀中抱着个风韵少妇,有些情动多摸了两把,胡三忙止了道:“到底是大人用过的,他未发话,咱们还是不要乱来,不然若叫他知道定然饶不了咱们。”
他们将胡晓竹背到感业寺外,敲了几下门躲到一边,见有人出来扶了几个才下山去。
蒋仪在卧房中又睡了一觉,醒来就见陆钦州在床沿上坐着,壮壮一只手捏了他的手指亦是憨睡着。她方才又喂了回奶,才哄着孩子睡着,不敢惊醒孩子。只轻声问道:“大人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陆钦州轻笑道:“事情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蒋仪自然心知肚明他处理的什么事情,只是未必也太快了些。当下冷笑不语。
陆钦州看她笑的十分古怪,自然也知道她必是往胡晓竹的身上猜的,当下轻声辩解道:“那日我送昊儿回府,是赵世杰缕次向咱们府中索要孩子不得,才搬动了承顺侯夫人做说客来府接孩子,又一定要同我一并送孩子回去。”
蒋仪心中冷笑,也不看他,自己也抓了壮壮一只手侧身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庞道:“大人要做些什么,也没有向妾说明的义务。”
陆钦州自解了鹤氅脱掉,坐到床上来,见蒋仪冷着张脸全然与平日里的样子不同,以为她仍是为了那日自己与胡晓竹同车的事情生气。她在他面前还从来未曾这样展现过自己的脾气,倒叫他以为她果真温柔顺遂。
只是她有些脾气,才真真切切是愿意与他一起过日子的模样。毕竟夫妻一生一世,无论任何一方无条件的妥协,都不会让彼此感觉幸福。
陆钦州去拉蒋仪的手,她却轻轻躲开往边上挪了些。仍是拉着孩子的手。
陆钦州还从来没有哄过女人,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叫她开心起来。
他与胡晓竹虽有两年来往,但这事作的私秘,他断定阖京城无人知晓,倒也不怕蒋仪知道,仍以为她是在吃那日马车上的醋,是以柔声道:“她是承顺侯夫人,承顺侯又与我是相交多年的莫逆,我就是再有心也不会与她作些什么。”
蒋仪冷笑道:“大人与承顺侯相交莫逆,倒是对通家之好。”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能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只是不知道陆钦州能否听懂。
陆钦州果然不懂,笑道:“通家倒也未必。”
“大人都能称侯夫人是妓院的行首,这还不算通家之好?”蒋仪也不看他,自己挤到了壁角处道:“床上逼仄,又是清天白日的,大人请到外院歇息吧。”
叫胡晓竹是行首的话,他只在醉人间说过一回,蒋仪又是从何听来?
他听了道:“这行首的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蒋仪方才图一时口快,此时正悔失言,见陆钦州面色渐凝,怕他心里动了怒要惹他不快,别过脸不再言语。
陆钦州也不再言语,端了饭来在床下喂着蒋仪吃完了,自去外间墨岩斋。
蒋仪平日里就是再有怨言也不会摆到明处来,毕竟陆钦州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娶了她,阖府中人也敬她是个夫人,又陆府少有事非,婆媳关系相处融洽,于一个女子来说,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难得。她在床上捂了半月,心中烦躁才会一时失言。她在陆钦州面前表现的一惯除了温柔顺遂就是大度体贴,还从来未曾这样失过态。
他与侯夫人的私情,想必瞒的滴水不漏,京中才会无任何流言扉语。如今叫自己说破,就怕他知道自己醉仙楼那夜曾在那醉人间呆过,怕他心中更有其他想法。她倒还好,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专情用心,只是于孩子来说,若他从此厌弃自己再厌弃了孩子,也是一大缺憾。
她连日不能出门,心中烦躁脾气也躁,灌了两大碗药又撑着吃过了饭,心知为了孩子有奶吃也不能生闷气,见孩子醒了,便抱在怀里拿个拨郎鼓逗他四处瞧着,又哼着些儿歌哄他。
总以为熬到满月这样难过的日子就算到了头,岂知一个孩子将她原本的生活完全搅乱。因夜里她执意要与孩子同睡,一个乳母并一个上夜的丫环就必须得在地上陪睡,壮壮又是个能吃能拉的孩子,一夜起来三四回换尿布喂母乳。况蒋仪生产时又吃了亏,血流的多了,如此一段时间便渐渐吃不消起来。好在喂奶让她食欲大开,府里周氏每日在厨房亲自督着熬些下奶的汤品来,一日三餐汤品不断,倒叫她奶多的孩子都吃不完。
到了壮壮百岁时,陆府才要大办酒席。周氏一直情绪不好,反而是周氏得了孙子神清气爽,指挥着几个妈妈们把个百岁宴办的热热闹闹。
如今正是冬月末稍,蒋仪亲自给壮壮穿好了新衣,见福春捧了一件蜜合色云锦出风棉袄,并一条石榴裙,她记起那日胡晓竹也是穿这样一件夹锦褙子,胡晓竹也是三十上下的妇人了,因未生产过,倒比一般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们还显娇俏,她那样敷粉红唇才配这样艳丽的颜色,自己如今成夜在个孩子身上煎熬的眼圈深陷脸色苍白,若叫胡晓竹来瞧见了,真成了现在的笑话。
思到此,蒋仪皱眉道:“找件颜色厚重些的衣服来穿吧,我如今这个样子可衬不起这颜色来。”
福春正要退出去,蒋仪招手道:“就把那件宝蓝色的窄袖长棉褙衫拿来我穿即可,裙子取条十二幅的月白裙子。”
福春取来叫蒋仪穿了,她揽过铜镜自照,见镜中女子眼眶深陷鼻梁高耸,唇上一丝血色也无,竟有半晌不能相信这是自己,再想想自己月子里胡晓竹来,娇艳水灵如三春之柳,而自己这个样子自己都厌弃,遑论他人。她愣了半晌才道:“福春取些口脂来,我涂上些。”
她自抱着孩子到一品居开宴的各屋里转了一圈,壮壮本是个整日睡不醒的,岂知出了丁香里便来了精神,蹬着两条小细腿儿要叫蒋仪将他竖抱了,进了各屋也只是咧开嘴不停的笑。他两只眼睛圆圆的,瞳仁黑的墨一样亮晶晶闪着光儿,难得的生着个与陆钦州一样的挺鼻梁,小嘴儿咧开四处笑着,惹的各屋笑声不断。
蒋仪到了一品居后院的小隔间里,见屋中一桌宴席上,竟然有徐氏坐着。她自然没有请过徐氏,想必周氏也不会请她,也不知她怎么就来了。身边还坐着个细条身材柳叶眉高耸的女子,这女子大约三十多岁,一双眼珠子不住滴溜着蒋仪。
徐氏见蒋仪进来了,笑着起身道:“仪儿快来坐坐。”
蒋仪把孩子递给福春,叫她先了出去,自己在桌下首坐了笑道:“天气寒冷,劳驾各位夫人多跑一趟。”
两个蒋仪也不面熟的夫人笑道:“中丞夫人那里的话,你生了这样俊俏个小公子,很该大家一起热闹一番的。”
蒋仪起身道:“各位慢用着,完了在火炕上暖一暖,丫环们都在外间站着,若有不方便要用痰盂也尽可直言,不必客气。”
说完正要走,就被徐氏一手拉住了指着旁边站着的那个夫人言道:“这是自蜀中来的方夫人,他家如今在京中开了间顶大的蜀绣绸缎庄,比冯氏绣庄还大着几倍,最是财大气粗的。以后仪儿若要裁衣量布,只管去了这方氏绣庄即可,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那方夫人款款弯腰敛衽道:“民妇陈氏见过中丞夫人。”
蒋仪避了道:“不敢当。”
徐氏笑道:“也是,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蒋仪听她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上下多打量了几眼好女子,一身烟花柳巷的习气,想必商家妇人在外行走惯了才会如此的,既然有钱,倒是对了徐氏的胃口。
陆钦州也在外间陪人坐着,百岁宴上各府来的基本都是女眷,男客们虽有一些,也只在墨岩斋后院设宴款待。承顺侯与清王几个略坐了坐便告辞了,在此同坐的便只剩了程介甫一人。他俩皆是不善饮酒之人,一人一杯热茶对坐,在外人看来倒也寡趣。
程介甫见陆钦州眉间仍是平常的样子,没点老来得子的兴意,故作打趣道:“中丞大人也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一看?”
提到孩子,陆钦州唇边才有些笑意,摇摇头道:“如今天冷,外间烟火气太重怕熏着他。横竖以后长大了都能见着。”
程介甫从来到如今天将傍晚,都未见陆远泽,因而又问道:“因何不见你府驸马爷?”
陆钦州端过茶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也沉下面容道:“我叫他出门远游去了。”
这样也行?
程介甫苦笑道:“中丞大人向来是少染事非的,不过京中对于神爱公主与令府大公子间的婚姻生活,倒是传绘的有声有色,比之话本杂剧不知要精彩上多少分。”
陆钦州苦笑摇头道:“外间传闻不可信。”
“但外间所传闻的,令府大公子被公主砍了一剑的事情总是真的吧?”程介甫道:“有回我见他在酒楼吃饭,右手都捏不得筷子。”
☆、责任
那是当日他在丁香里暗中打陆钦州冷拳,叫陆钦州反抓住拧了卸掉肩膀,才受的伤。
陆钦州摇头道:“没那些事,不过是两人意趣不投罢了。况且如今他们还太过年轻,也许远泽出门远游一回,再历上几年,公主在宫中觉得寂寞,两个也会变了想法。”
程介甫摇头道:“我看未必,既然他们相互无爱意,再过几年也是枉然,倒不如中丞大人就此奏明圣上就此叫他们合离,叫他们自寻良人不是更好?”
陆钦州不与深谈这些,当下默默捧了茶杯再不言语。程介甫见他仍是眉头紧锁,也是长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陆钦州听了皱眉道:“这辞句何人所谱,陆某竟从未听过。”
程介甫讪笑道:“也不各是那本杂书上载的,写的倒真是情真意切。”
陆钦州也算博览群书,仍不记得有那本书里载过这样的词句。
陆钦州淡淡道:“那倒也未必。人生在世有为人的责任,为子、为父、为妻、为君、为百姓。若只为个情字就要生死相许,那是游手好闲四肢不勤的公子哥儿与玩绔子弟才能作出来的事情,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等事来。”
程介甫知道陆钦州为人古板,不能理解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正在心中暗诽,就听陆钦州道:“你那新政,如今施的如何?”
程介甫忙坐正了道:“当初闹的最凶的萧氏不闹了,原来十分支持新政的王中书如今渐渐却有不满的意思,最近他每日总要叫个言官参上一本,也不说大事,只说些新政实施过程中的小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