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点头道:“好。”
此时小厮已牵了马来,他跨上马就要走,孟泛却又上前两步拉了缰绳道:“语气缓和些,模样上尊着些,定要哄了她们来。”
天佑一路快马,到了坊门口时正在解禁,坊门边围了一大群早起的生意人。他骑着高头大马又有小厮跑着开道,一溜烟便过了御街,到了西市后一路打听,果然有几个知道的人指了路。倒也不算太远,天佑一口气跑到了那挂着馒头二字的旗子下跳下马来,见这昏黑的小铺中有个女子正伏在灶下生煤火,虽也是久不见,但那模样也瞧的出来是元娇。他又到了里间,就见小李氏面前一张六尺来长九尺来宽的大案板上是一大块发好的面,小李氏正撑着两条胳膊揉着那块发的稀松的面。
天佑躬身揖道:“三叔母近来可安好?”
小李氏见天佑半夜来此,还不是往日那鼻子朝天的架式,也是先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做着这卖买,生意虽不是十分好也能养活了全家人,再不必仰他家鼻息,又何苦要仍是一幅奴样,便故意拿起菜刀狠狠剁了一下案板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大少爷该来的地方。”
天佑笑道:“三叔母说的那里话,父亲时常牵挂三叔,要叫我们前来照应,无奈如今府中也太忙了些。”
小李氏转头仍揉着自己的面,并不应承天佑一两句。
元娇生好了火起身拿围裙擦着自己的手走了进来道:“二哥哥你可是有事才来这里?”
方才一个小李氏本就脸色枯黄眼眶深陷,这会儿进来个元娇亦是如此一脸的愁苦样子,天佑见这家人因个元丽成了如今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不忍,只是丧女之痛焉是旁人能体会宽解的。
他想到这里便又揖首道:“三叔母,今儿是姑奶奶家仪儿的大婚期,因我母亲与四叔母都有事不能前去送亲,父亲道如今也只有三叔母与元娇陪送一番才是正礼,是以叫我清清早赶了来。”
小李氏冷冷一哼拿菜刀剁了截面,将剩下那大的一块拿块布罩了,拣了那小的一块来揉,边揉边道:“我那里有这样的脸面?你再莫要诳了我去丢丑,你来这一趟也是看着了,如今我们就是这京城里最低等下贱的人物,做贱我们取乐也有失了你们的身份,快快走呗。”
天佑见小李氏软硬不吃,急出了一头汗又劝元娇道:“仪儿也是咱们的兄妹,如今正当用人的时候焉有不帮之礼,你劝劝三叔母吧。”
元娇因前番得了蒋仪两只珍珠耳环还记着这份恩情,又她前番也隐约听人提过说蒋仪嫁的是朝中重臣陆钦州,知那婚礼必是十分热门,也十分的想去凑趣一番,便摇了小李氏手臂道:“仪儿表姐又未对母亲怎样过,前番还送过我两只珍珠耳环,若不是那耳环……”
小李氏甩开元娇道:“你当真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过是哄我们玩罢了。”
天佑道:“三叔母,真是十万火急,您不看我们一家人的脸,总该照应照应仪儿的脸面。”
小李氏停了手叹口气道:“天佑,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今日我活了这么多的面若是不蒸馒头就要酸在这里,白白糟掉了多可惜?况且卖买人等的就是回头客,我一日不开人家就要到别处去,我们真的是帮不了你。”
天佑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拍到案板上道:“今儿一天三叔母要卖出多少钱来,我索性全给您放这里了可好?”
小李氏用菜刀将自己的面与那银子隔开推了许多远道:“三少爷的银子还是自己收着吧,我们受不起。”
天佑摸着个鼻子走来走去,正不知该怎么好了,就见孟源支着个棍子走了进来,大喜过望跑上前扶了道:“三叔,救急如救火,今儿咱家仪儿出嫁,要嫁的是那御史中丞陆钦州,偏偏我母亲与四叔母两个都出了急事如今去不得了,您劝劝三叔母,劳烦她回府送趟亲吧。”
孟源也听说过这事,也十分替蒋仪高兴。听了这话,忙对李氏道:“既是如此,你先停了手去吧,这面我还留着,如今天也不热,至下午来了还能蒸馒头。”
小李氏仍揉着面,一滴滴泪却落在那面上,她忆起元丽悄无声息的没了,如今别人家的姑娘大婚出嫁,她那里还有力气使在面上,索性掩面哭了起来。
天佑向元娇使个脸色,叫她把小李氏扶出来,自己忙跑到外间来,见小厮已雇了辆大车在门口等着,直叫道:“办的好!”
小李氏穿的正是杨氏前番做的新衣,银红色的褙子纯黑色的百褶长裙,步摇凤钗俱是炸的鲜澄澄的金黄色,这一身衣服却是十分的贵气端庄,只小李氏的面色仍是一幅苦像,缩在衣服里叫一套衣服匡着份外寒酸,这却是无法改过来的。
元娇穿了套元蕊的衣服,她比元蕊纤瘦些又高些,又十分认衣妆的,妆扮起来也不比别的闺中女子差。只她因已是结过婚的不能到前面去,也只能跟小李氏两个在屋中坐了等人来请。
这边小李氏与元娇装扮完不久,陆府的迎亲队伍便来了。陆钦州一身吉服,骑着高头大马领队伍走着,早春的晨光洒在吉服上,衬的他俊如少年郎一般。
进了孟府,因这中丞的身份,况又是上了年级的,孟泛早就交代过元蕊不可带着孩子们过份胡闹,况且陆钦州身边又围着一群长身大汉,就连推门都是有人代劳,他只将手负在后面观看,又有谁敢为难于他。
陆钦州这样高的身量进了蒋仪这小抱厦,乍然就显得这小闺阁越发逼仄了起来。她如今头上戴着喜帕只能隐隐见着一双云靴踏到她面前,心里也知是陆钦州来了,屏了息便等着。
陆钦州先拉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弯腰抱起了她,却不是寻常人娶亲时一样将个新娘子横抱在怀中。他腾出一只手中她腰上一扶,另一只胳膊撑着便叫她坐正在了自己怀中,蒋仪怕自己太重他抱不起,将后面那只手挽了他脖子,前面一只仍是垂着。
起身到了房门口,一众孟府的族夫人并王府的婆子们围着,见陆钦州这样高的身量,只怕他要抱着蒋仪碰到门檐去。谁知到了门口,陆钦州却先停下,才轻声道:“低头。”
蒋仪半低了头,整个人便掩在陆钦州怀中。他也并不喘气或者停步,径步抱着蒋仪出了孟府正门,身后的炮竹连声响起,纳鼓吹起,在喧天的乐声中,陆钦州又道:“低头。”
蒋仪便知是到了轿门口,新嫁娘脚是不能沾地的,她只能等着陆钦州将她送入轿中,这才安落,一路吹打便到了陆府。
从出轿到拜堂,陆钦州皆在一旁小声提点,他今日声音分外低沉温柔,叫蒋仪不得不丛。
拜完堂进了洞房,因外间有宴席在开,陆钦州便出门宴客去了。蒋仪此时不知自己身在何趣,亦不知外间是何模样,就连丫环跟来了没有都是一概不知。听脚步声便知屋中一直都有人陪着她的,只这些人的声音却是从未听过的,想必都是陆府的人。蒋仪也不知等了许久,见陆钦州仍不回来,竟隐隐有些期望叫他快来。
她脑中回忆起自己当日在历县时遇见他的样子,却是除了那一脸大胡子,再记不清别的来,及至上次在武陵绝顶,亦或是在孟府小荷塘时他的样子,竟都不能记得十分真切,如今还能记得的,唯有他方才在自己耳边温柔的声音,还言犹在耳。蒋仪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那低沉温柔的声音,才能叫这时间不难熬起来。
忽而屋内一阵骚动,门开了一道又一道,像是有人进来了。蒋仪听得有位妇人笑道:“新郎官来了。”
接着便听的哗呤呤的响声,自己头上的喜帕瞬时被掀起,落在陆钦州怀中。她抬起头,就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正将那称杆与喜帕递于旁人。
蒋仪竟觉得自己是千辛万苦才等到他来,而他的样子虽方才还记不大清楚,如今看了,却是仿如早就印在自己脑海中一般。
想必她脸上有如释重负的快慰之意,他眼中也闪着别样的情愫,任凭喜娘们撒起花生瓜子又唱起吉歌来,只是一双眼盯着她看。
蒋仪惯不会装娇羞的,亦是抬了眼这样盯着陆钦州。
待喜婆们扫过了床帐悄声退了出去,便有两个丫环抬上一桌热腾腾的席面来放在旁边一张圆桌上。
蒋仪这才四顾,见这屋子十分宽敞,右手边靠墙跟是妆台与五斗柜,左手边多宝阁临窗摆着张小榻床,小榻床前一几,几下铺着十分厚密的绒毯,与床相齐的一侧置一条案,案上摆着几样摆件。那多宝阁后想必是通向盥洗处的小门。而这圆桌想必也是为了今日才加进来的,只摆了两张椅子在周围。
蒋仪闻着有淡淡馥郁,仍望那多宝阁处看去,就见小榻床角上的小方几上一只三尺多宽的陶盆中有一株开的正艳的桃花。这才早春三月,桃花都还是伏在枝上的花骨朵,想必是这屋子暖和又向阳,才叫这桃花早开了吧。
“我料这花这几日间也该开了,一直想着等你来了与你同看。”陆钦州脱了吉服,只着内里一身白色交领中衣,伸手拉了蒋仪起来,同走到那株小小的桃树边,一同望着。
蒋仪道:“中丞大人怎知小女会喜欢看桃花?”
“我想大凡女子,都爱看这些东西。”
陆钦州又拉她坐到圆桌旁,从桌上拣过一只小碗递到她面前,亲揭了一只砂窝的盖,里面盛着一砂窝拨的松散的白米饭。蒋仪那敢劳动于他,况且她嫁到此间来,就是为了扶侍于他。她忙接过他手中的饭勺拨了饭到自己碗中,又替他盛了一碗,才盛了两口,就见他伸手接过碗道:“我有这些就够了,你饿了一天很该多吃一些。”
蒋仪确实饿了一整日,因怕尿急憋不住,连口水都未曾喝过。她又拣过一只汤碗来,盛了碗鸡汤来慢慢吹着喝了,才吃起饭来。陆钦州不过陪着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专心看着她吃。蒋仪向来吃饭只吃七分,概因在庵中时,余姑子常教导她和余下的姑子们,人吃饭并不能全饱的,全饱伤胃,而只吃上七分,沉一会儿便是全饱。
她吃过了搁下碗,就见陆钦州轻咳了一声,未几便有两位丫环进来收了碗出去。另有一个丫环走了进来,躬腰到蒋仪面前道:“夫人请随奴婢盥洗处。”
蒋仪当着陆钦州自然不便更衣的,她随那丫环绕过多宝阁,后面果然是道小门,推开了进去,里面仍是布置的十分清雅。这丫环接了她脱下的吉服,又送上一套棉中衣并一件软丝长褙衫来给她,又从另一侧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忍辜负大家的热情,早早来给大家更一章。
关于大家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可能只能进行到一半,这真是憋屈啊。
小陆马上就会回来滴。
而徐氏一直说的裙带上吊叔侄两个,虽然老陆手下剔了她个阴阳头,但这件事终有揭穿的时候。
如果蒋姑娘不能洗涮清白,靠中丞大人的宠爱是无法自立的。
另外就是,既然作者说了主题是家风,那么作为孟府的反比面,当蒋姑娘与小陆事发,陆府中各色人等又会如何处理?
而婚后的蒋姑娘,又会怎样面对老陆与小陆,后面还会有很多故事。
如果大家为了洞房花烛夜要投雷,作者就劝大家冷静,毕竟苍蝇也是肉,一块也是钱。不然作者会深深感到不安。
前面有读者说了,咱们这是小言情,不讲大道理。作者深感赞同,作者向大家保证,一定会给大家贡献一场不带脏字又香艳无比的床事(至此作者节操全部败尽),如果不能过审,大家给我邮箱,我一个一个发。
老陆既然经验丰富,保证会一次让小蒋姑娘食髓知味。
所以,徐徐看文,敬请期待!

  ☆、翁姑

  原来陆府中的盥洗室虽与卧房置在一处,然则丫环们进了是不从主卧走动,送热水递衣服自有供她们进出的门。
蒋依褪了衣服洗过了,将那中衣并长褙衫一并穿了才仍自那小门回了卧室。
陆钦州坐在小榻床上翻书,见她出来了,自己也进去洗了。蒋仪这里听不见更声又没有铜漏,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影,望窗外虽灯影绰绰,想必也是全黑了的。此时便仍坐在那圆桌的椅子上,不知该做些什么。
陆钦州洗完出来了,坐在床沿上招呼蒋仪道:“过来。”
蒋仪起身走了过去,还未站定,就被他拉入怀中压在自己大腿上坐了。蒋依在他怀中坐的十分不自然,躬腰隔开了他的胸膛轻声道:“当日在孟府里,中丞大人曾言过说这亲事不必再做了的。”
“所以了?”
“妾以为中丞大人要退婚的,毕竟……”
陆钦州放她在床沿上坐了道:“你与远泽之间,也不过是些小孩子间的往来,谁在嫁前还未见过几个人。公主顶多再有一年也要下嫁,到时候他在那府也是不常碰见。只你以后见了他,还要端起长辈的礼来。”
蒋仪在心里叹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陆钦州见她不语,又道:“我既然将你从历县带了出来,就没有重新再送到庙里去的理。你终究是要嫁人的,我虽不算顶好,也比别个强些。”
蒋仪仍是望着陆钦州,他忽而一笑,轻声在她耳边厮磨道:“这你很快就懂了。”
这回蒋仪才记起来,为何上次在孟府小荷塘她会觉得他笑的好看。原来陆钦州这人笑起来时,两颊便会浮出两只圆圆的酒窝来,衬的脸颊分外好看。但也许正是如此,他才很吝于笑,督查百官的御史,这样的笑容怕是震慑不得那些贪官污吏的。
她顺着陆钦州的手躺在床上,一头青丝散落在整片大红的吉 色中,陆钦州吻了下来,她便闭上眼睛,在他唇 she的摩索中轻轻启了双唇。他呼吸沉稳有力,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耳垂,那手上微如砂砾的茧摩梭的她hun 身都起了微痒的颤栗,忍不住呼吸便粗了起来。
“大人……”有人扣着门环轻轻叫了句。陆钦州微微一顿,唇 she仍是流连在她唇间不肯分开。
“大人……”蒋仪试图提醒陆钦州,他却仍是磨蹭着她的面庞。
“你要叫我什么?”陆钦州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蒋仪愣了愣试着道:“相公?”
陆钦州轻轻摇头:“不对!”
“官人?”蒋仪又问。
“还是不对。”陆钦州又啃噬了半晌她轻巧的耳垂才轻声道:“你再好好想想。”
“大人……”门外仍是有人执意轻轻扣着门环。
洞房花烛夜,不是天大的事等闲人可不敢轻扰之,想必是有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吧。蒋仪伸手推了陆钦州一把,他扭身坐了起来,却也不披外衣,仍是穿着那中衣到了门口问道:“何事?”
“宫里送来的消息,要大人即刻进宫去。”
……
“方才李大人在外间说,圣上正在垂拱殿等着,再晚怕宫门要关了。”
陆钦州回过身来,见蒋仪也是坐在床沿上听着,扶了她到床上又替她掖了被子,才道:“想必是有急事,你且好好睡着,我大约要在宫里过夜了。”
蒋仪起身道:“妾替大人更衣?”
陆钦州止了她道:“他们外间必是备着衣服的,你快睡吧。”
他开门出去了。
蒋仪舒口气坐在床上怔着,就见方才进来带她去盥洗的丫环带了福春进来,先笑着跪下替她磕了个头道:“奴婢初梅,先给九夫人恭喜请福。今儿想必宫里有了急事,中丞大人才急急去了,因怕九夫人初换了地方睡不适应,方才临走时吩咐叫我把福春姐姐叫来上夜,陪您睡着。”
蒋仪见她这样说,知这必是陆钦州房里的大丫环,自己未来时,她必也是这里头一份的人,自己初到此地,还要尊着为好。是以掀了被子起身,亲扶了初雪道:“今日一天辛苦姑娘,我原在家也是独睡的,叫福春自去你安排的地方睡即可。”
初雪道:“既是如此,奴婢先带福春姐姐下去睡了,九夫人请安歇吧。”
蒋仪亲送了她们出去,又自内扣上了门,自条案上掌了支烛台,开始看起这床来。
本来女子出嫁,床便是陪嫁的一部分。孟珍出嫁时亦有一张十分精致的拨步床,但是那床后来被蒋老夫人用了,孟宣去讨嫁妆时,也没有将这张已用旧了的床再搬回来。到了蒋仪要嫁时,她那份嫁妆本就已是七零八落,再被李氏挪些徐氏占些,也就不剩什么值钱东西了,连张陪嫁的床都没有。
她在馒头庵里睡的通炕,在孟府睡的亦是张火炕,冬天还好,夏天常有股难闻的烧糊味儿。是以经常怀念小时候与母亲同躺在那拔步床中,自抽屉里掏出梅子杏干肉脯,娘儿俩嘻笑相呷的光景。
这是一张洋塘花雕的红木大床,连脚榻同制一体,站远了便是浑然一体的一幢小屋子一样。上脚榻坐了,内里足有六尺余深的床体,后面壁上一排八幅雕着貂婵拜月、弄箫引凤、兰桥仙窟并嫦娥奔月,皆是顺木纹而成画体,木与作浑然一体。她跪在床上慢慢一幅幅摸了过去,才将烛台搁在床头柜轻轻一吹,黑暗袭来,她的新婚之夜也就这样过去了。
蒋仪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亦没有动静,遂仍是躺待着。不一会儿就听门环扣响,外间是初梅的声音:“九夫人,该起了。”
她起身开了门,初梅已是梳洗整齐的到了她面前跪下道:“九夫人,今儿本是咱们大人陪着您去一品堂请安的,只他入了宫还未回来,奴婢早早起了先把各处情况给您说一说,也叫您对咱们府里了解个大概。”
蒋仪笑着扶了她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初梅笑道:“九夫人言重了,奴婢们本是奴才,伺候您是我们的本份。”
她笑着招了两个丫环进来,一个容长儿脸,五官虽不突出,样子倒是十分的可亲,另一个模样娇俏,亦是十分可亲的样子,两个也不过十四五岁。初梅指着那容长脸儿的道:“这是又雪,平时负责这屋子里的洒扫收拾。”
又指着那一个模样娇俏的道:“这是冬凝,管着这屋里针线上的事情。原来还有个冬烟管着外间院子里的事,因大人说夫人必也要带了人来,是以便叫她去别处当差了。”
冬凝与又雪两个也跪着请了安,蒋仪自手上褪下几个昨儿带着的环子来一人递于她们一个道:“以后我这里要多劳众位姑娘了。”
她们三个接了,磕头谢了恩便忙了起来。初梅请蒋仪往盥洗室去,边走边道:“奴婢们本也欲要叫了福春与杨柳两位姐姐前来伺候,只是怕她们也是初初入府,两眼一抹黑的,便叫她们先歇上两日,也在旁边看看我们办差,待熟悉了各处再上来伺候,夫人看可好。”
蒋仪自然无有不应的,心里也深感这初梅办事妥当。
到了盥洗室,初梅扶她坐下,自淘澄了帕子替她净脸,一边道:“咱们府里老太爷早去了,老夫人膝下共有二子七女,因男嗣不丰又兼咱们大人生的晚,是以也不分男女排序,只顺着姐姐们序了他排行为九的。因府里大爷早去了,如今长房里只有个大夫人,住在东头的嘉禾苑里。大少爷住在相连的和墨居里,前几个月宫里放出消息要指大少爷为驸马,因公主下嫁要先开阁建府第的,前番咱家大人便派了大少爷下南边去采办开阁建驸马府的材料去了,听闻要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再往前就是外院了,府里有管家专门管着外院,咱们内院的奴婢等闲是不去的。咱们这府里人口简单,今日前去见礼的,也不过这几个人罢了,还请九夫人莫要担心,千万放着轻松。”
蒋仪应了,见她已替自己净好了面,又拿了脂粉轻轻替自己拍了,拿起炭笔在她眉间轻轻描了两下笑道:“夫人这眉毛生的正好,又浓又密,稍稍涂上一点也显得太英武了些。”
说着又取了湿帕子来轻轻揩掉了道:“夫人这面上倒不好上妆,多添一分也是太过了。”
蒋仪笑着推了她手道:“我也惯常不画妆的,怕唇色浅了不精神,拿些口脂来我自己照着铜镜自己涂呗。”
初梅笑着应了,又叫了又雪进来,又雪捧只托盘,上面绒帕上摆着各样首饰,却不是她昨日用的那些,想必是这府里早先预备的。
初梅将蒋仪的头发全部高高拢起,替她挽了个云顶髻,再拣了一支云纹金钗替她紧上,又选了一对点翠蝴蝶耳丁替她戴了,端了面铜镜远远站了问蒋仪道:“夫人可还喜欢?”
蒋仪自女儿时就不爱留半梳头的,今日见初梅梳的这个发髻紧凑高耸,脖子一围干干净净,那耳丁也是两只瓢虫般趴在耳垂上,十分的简洁大方,当下便笑道:“十分漂亮,有劳初梅姑娘。”
初梅欲要扶她起身,蒋仪却先自起了,也不要初梅扶着,径息大步走到卧室中,就见冬凝捧着一套外衣站在那里。她自拈了抖开,见不是自家带来的样式,正疑惑着,那初梅笑着走过来道:“九夫人昨儿自家里带来的东西如今还压着了不好翻出来。这是春节那会儿咱家大人吩咐人照着夫人的身高做的,虽不知合身与否,也先请夫人穿了试试。”
她递过来一件白色交领中衣叫蒋仪换了,又取来一件玉色百褶裙叫她系了,再便是蒋仪手中那件金色花卉镶边玉色软绸交领长袄,正是适宜这个天气穿的夹衣。蒋仪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原以为这衣服必要短了去,那知穿了才见这衣服裁剪的竟是十分合身适度。
初梅又雪两个替她整理了裙裾,又捧了绣鞋来叫她穿了,此时天也不过微明而已。初梅又抱来一袭绒面缎底的罗衣来替蒋仪系了道:“如今早春,外面天寒冷,夫人系了好御寒冷。”
蒋仪应了,随她几个出了门来,就见这屋子与孟府的建筑布局都不很一样。孟府里的屋子都是北式的两进院落,不论杨氏徐氏等夫人,还是元蕊一样的小姐,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陆府这屋子外面仍是一溜罩起来的回廊,她这门开了还有一重门才能外面去。初梅指了另一边道:“那边是寻常起居并用餐处,等回来了奴婢再带着夫人转吧。”
这屋子是院中第二进,院子里置着两口大缸,想必到了夏日内里也是有鱼的。走到前院出了大门,就见门前一株株丁香树足有十几株,如今枝上俱是含苞欲放的花蕾,她正惊诧着,就听初梅道:“夫人再随奴婢们来。”
蒋仪跟她从右侧绕到院侧,就见这院子后面亦是一株株的丁香树上含苞怒艳。初梅道:“咱们这院子名叫丁香里,就是因到了三月中,院子周围的丁香花全开了,香气浓郁芬芳远远一派紫云般十分好看。”
此去一品堂果然不远,两边亦是渐绿的花草衬着。
一品堂建的十分周正,正是与孟府里一样的方正院子,只是老夫人周氏也不住在一进,而是住在后面的二进院子里。
蒋仪进了厅房,就见里面宽敞明亮,布置的十分温暖舒适。
初梅引她进了侧面的暖阁,就见临窗下一张小榻床上坐着一位白发鹤颜的老妇人,另一侧一张圈椅上坐着一位形容消瘦的中年妇人,不等初梅提醒,蒋仪便解了罗衣先跪到毯子上见过陆府老夫人周氏,周氏笑嘻嘻的道:“很好,很好,只是太瘦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作者是个非常实诚而又诚实的人。

  ☆、家风

  蒋仪奉了茶过去,她接过来抿了一口,叫了身边的丫环丛云过来,丛云捧过来一只托盘,红绸子上摆着一对金钗,一对步摇并一对凤钿,蒋仪见成色都是十分精致的东西,都能当得一幅头面了,因是新妇不敢多言便叫初梅接了过来。
又到了大夫人胡氏面前,亦是跪了捧过茶来,胡氏接了茶,亦是叫人托了一盘子东西来于她,虽比周氏的要简单些,质地亦是十分好的。蒋仪谢过了,就见胡氏道:“妹妹快快起来吧。”
她拿帕子掩着唇,脸上没有一丝血气,说话亦是有声无力的。
周氏笑道:“咱们府里如今姑娘们都外嫁了,越发清净了起来。原还有个泼皮小子也是我的小外孙昊儿整日逗我开心,谁知昨儿事情忙了没人看着叫他多吃了些东西,今日积食发烧了躺着不能来。你既见过了,就到我这里来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