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宣赖笑道:“那里,虽我们早相熟,他一个少年郎看上咱家仪儿也是正常的啊。”
徐氏咬牙思忖半晌指着孟宣鼻子道:“当日你和二哥他们把仪儿鬼弄到那绣坊去,是不是也就是因为陆远泽看上了仪儿,好拿她去钓他?怪道你说保准能约了他出来,我竟没往这方面想去。”
孟宣道:“是有过这意思,那陆远泽来了却滑脱跑了,我当这事你知道。”
徐氏一把拍了他伸过来的手道:“蒋家这姑娘竟是个大有出息的,一左一右还吊了叔侄两个在裙角上。”
她忽而哼哼笑道:“那她这婚可定是结不成了,这嫁妆仍还是我的。”
孟宣道:“你再别起坏心,二哥还指望着结了亲他好起复官职了。”
徐氏斜瞪了孟宣一眼道:“就他?贪起来没个知足的,若皇帝还能叫他当官,也是个昏君。”
孟宣忙捂了徐氏嘴道:“你乱说什么了,这话说了是要杀头的。”
过了正月初五,便有几个着卫兵服的人前来孟府看了各处布局各院陈设,俱画成图带走了。
正月初七这日,李德立便亲自来了,他叫了孟泛商量中丞来了之后该在那里见过老夫人,又该在那里用餐,与蒋仪何处相见,将这些事俱安排定,孟泛见他独不安排厨下,便问道:“不知中丞大人喜爱何种菜色,我叫家里厨房好准备上。”
李德立微微笑道:“厨子今晚就会到,大厨房里人杂乱就不用了。孟二爷您院中的小厨房干净自在,复杂菜色厨子都是半备好的,届时到你院中开厨即可。”
孟泛喜的什么一样,忙忙的应了。李德立告辞而去,随带的亲兵们却留了下来,只在府外戒备着,见孟府人等出入也不阻拦,到了时辰自行换班而去,十分的齐整有序。
晚间厨子驾马车而来,竟然连炒锅餐具都是一并码齐在箱子里带了来。他们占了厨房后也不叨扰外人,出外也是静静悄悄谦恭有礼。孟泛也曾放过外任,在蜀中着实阔了几年,但他手下的人行动就是鸡飞狗跳马惊猪跑的,那里能像陆钦州这些下人一样文雅有礼。
晚上孟泛替他们置了安歇处,那些厨子也是一再的感谢,换班睡觉,厨房里却总有人盯着。
徐氏来了两趟西跨院,见那些人黯黯默默的好没意趣,便又回了自己院中。她唤了花妈妈进来,却不说话,只在那里叹息。
花妈妈跪行到她脚下道:“夫人若有了烦心事全说于老奴听吧,若有老奴能帮上的,自会全力以赴。”
徐氏低了头问花妈妈道:“那日在历县,你瞧着那陆编修对蒋家姑娘可有意思没有?”
花妈妈在历县头一日跑了一整日,次日又忙着到蒋家探嫁妆,那里在这些事情上留过心,今听徐氏问了,拍手道:“是了,当日那陆编修还与蒋姑娘一起在屋子里写过状纸了,我看他俩却是有些眉来眼去了。”
徐氏怨道:“为何你早不说?”
花妈妈低了头不敢言语,徐氏又道:“虽二爷那里没有透准话,我瞧着不出意外明日那陆中丞就要上府提亲。蒋家姑娘既与那陆编修有私,再嫁给陆中丞,这传出去可是件丑事,咱们要想办法告诉了陆中丞才好。”
花妈妈道:“不然老奴明儿去拦那陆中丞的轿子?”
徐氏瞪了她一眼道:“二爷说他这种朝廷重臣,轿子一围都是武师在护着,还近不身就能叫人家一刀毙了命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花妈妈又道:“明儿陆中丞来了,必要吃饭的,到时候老奴叫人写张字条传进去?”
徐氏摇头道:“人家厨子都是自己带的,想必也不需要我们的人传菜送饭。”
她急的起身来回踱着步,自喃道:“我派了人到五丈河去过,他家门户太死,府里下人出门等闲也不与人攀谈,这可怎么办了?”
花妈妈忽地眼中一亮,抬头笑道:“夫人还是想的太麻烦,既咱们近不了他的身,四爷是可以的呀。明天中丞大人来了,四爷是这府老爷,必要过去陪客的,四爷那人平日说话有点……”
她看徐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讪讪一笑道:“四爷本来说话就三两不找的,今晚夫人只教了四爷明儿在饭桌上把蒋姑娘曾在历县与陆编修相遇的话说出去,到时候若陆中丞有意,自会派人来咱四爷这里打问,到时候咱们再……”
徐氏沉吟着点头道:“快把管家叫来,让他到冯氏绣坊对面的醉人间去,四爷在后院长包了个房。叫他先到我娘家把我两个哥哥带上,再多带几个人,务必今晚把四爷给我带回来。”
到了初八这日清早,便有陆府家奴来传话道:“中丞大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前去接了清王与承顺侯二位贵客,大约至午就要到的,府里务必叫闲杂人等都回避了,莫要冲撞了才好。”
孟泛一听陆钦州还带着这样两位威声赫赫的贵客要来,心里更喜了几分,府里虽已四处整洁齐备,犹还不满意,揣着个裘皮护手四处转悠着。
陆钦州与清王承顺侯的马车不一会儿便在森森护卫下自西门放了门槛直接驶进了府。陆钦州先下了车,接了清王与承顺侯下得车来,清王见陆钦州今日重新做亲,仍是平日那幅不温不火的样子,怕他心中紧张,因自己也算孟府一个女婿,便伸手揽了陆钦州道:“中丞大人不必拘礼,内子虽出自孟府,某自成亲后也是头一回到这府上做客,与你一样是新女婿。”
说罢与承顺侯两个哈哈大笑。
孟泛在旁请了,他三个一同到了方正居,王氏听言贤婿到了也与李氏一同坐在正屋。此时方正居四围侍应的人已全换了陆钦州的人,反衬的孟府一家人成了客一般。李德立掀了帘子,陆钦州便先侧站了请清王与承顺侯先进去,而后自己才进来了。
方正居原本是回鹘人建的,窗子开的不是很敞亮,这些年南来的工匠们颇爱建些明亮建筑,这方正居便有些老气了。因早知陆钦州要来,孟泛指挥着人叫大家开了窗子换了窗帘,又在屋中升了几个大大的火盆,银霜炭点的旺旺的,此时却也十分的明亮舒适。
李氏与王氏两个见他们进来便站了起来,承顺侯忙笑道:“老夫人与夫人是长辈,我们晚辈本该行礼,怎敢劳老夫人与夫人起身。”
说着便揖首拜了,孟泛忙在旁边回了礼。
一厢坐定了,王氏因有女婿在此,脸色倒还活泛,只仍不望陆钦州那里一眼,默默的坐着。李氏说了几句蒋仪幼年受苦,又在尼庵遭了罪,如今又如何乖巧的话,见陆钦州仍是一言不发,便也住了嘴。
承顺侯见此,知陆钦州是个懒与人废话的人,而自己今日来,就是要帮他说好话的,便起身揖道:“贵家表千金即今日有幸与陆中丞配成双,也算苦尽甘来从此福泽绵长了,老夫人还有什么好担心?”
李氏今日得三位这样的贵客临门还将她尊在上首,也算是平生里最得意的一日,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厮见已毕,孟泛起身到陆钦州身侧轻言道:“老夫院中已薄备酒席,还请大人与两位王爷移步前去。”
王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爱。清王却是女婿看丈母娘,越看越厌恶,是而起了身对王夫人躬了一礼,领头便往外走了。
到了西跨院,厅房亦是早就搬光了杂物收拾的窗明几亮的,几人方才落了坐,就见外间李德立进来低声在陆钦州耳边言道:“孟府四爷说要求见,因是白丁,未敢让他擅入。”
陆钦州皱了皱眉,却也是抬手道:“让他进来吧。”
孟宣今日穿了件银红色的裥衫,头上包着软巾,进来便先行了大礼道:“草民孟宣见过清王爷,承顺侯,陆大人。”

  ☆、呈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六啊,大家都出去玩了吗?
有看文的冒个泡儿吧。
承顺侯与陆钦州一般年级,倒是个和蔼可亲的,抬手道:“既是孟府四爷,快快请起归座。”
孟宣在下首歪了半个屁股坐下,见陆钦州带了这样两尊神来做见证,那要说的话就又不敢往外说了。
只他记起徐氏的凶悍,怕自己今日交不了差只怕那两个舅子就要把刚包的小如花打个稀烂,遂鼓起勇气端起酒杯捧到陆钦州面前道:“草民敬中丞一杯,多谢中丞当日搭救甥女之恩。”
清王与承面侯两个相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陆钦州摁了酒杯道:“陆某向来不擅饮酒,孟四爷还请随量。”
孟宣一口干了,一股辣气从嘴里一路到了胃里火烧火腾的,雄气便也冒了上来。他又自斟了一杯道:“这二一杯,是要中丞代草民多谢贵府陆编修,当日我与甥女回历县要回嫁妆,多亏他从中周旋,又替我们写了诉状。”
陆钦州本是正襟坐着,听了孟宣这话,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住了孟宣望着,见他又饮了这一杯,招手叫了李德立来轻声道:“孟四爷喝醉了,扶他下去休息。”
孟泛方才在坐上,见孟宣来了就很生气,孟宣平时三两不靠的人,年前包了个小妓子在醉人间里长住,过完年初三就猴急的跑了,孟泛只当他仍在醉人间,是以也未刻意对下人交待过四爷来了该怎么办的事。那知他今日半路杀了出来,好死不死还非要提陆远泽的事,这不是找死吗?
当日他下了大狱,却也不是陷害陆远泽的事叫陆远泽告发,而是那在蜀中赁的妾未曾死透,半夜从乱葬岗爬了出来,击鼓喊了冤,才将他贪墨的事捅了出来。
孟泛在府中窝了这么久,见陆远泽一去无消息,只当他当时是运气好自己走脱了,也不知道王左使布下的天罗地网与孟泛布下的局,这事便成了无头案。谁知这孟宣进来好死不死却要说出蒋仪与陆远泽曾经在历县见过的话来,那陆钦州是什么人,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叫人将陆远泽与蒋仪见面的事查的一清二楚,再顺藤摸瓜查到自己与王左使,陆钦州这颗大树不但攀不上,反而成了个大炮竹捧在手里,不知何时就要炸。
孟泛思到此,汗如雨点般渗了出来,额间亮晶晶的。
清王与承顺侯本是前来替他做个见证,如今差事已毕,又见这仓寒之地主人们都畏手畏脚,而陆钦州又是佳人在隔壁,想必也心神不宁,便只是略动了几口菜色,便要起身告辞。陆钦州也不相留,自己送出院子叫李德立相送了,便仍回了西跨院。
孟泛此时心内惶惶却还要苦撑,躬身揖首道:“可要老夫安排甥女与大人见上一面?”
陆钦州点头道:“多劳孟二爷。”
蒋仪早起就叫杨氏带到了二房后院中,只叫她与元蕊两个在小西屋里暖着。蒋仪知今日陆钦州就要来,心里如何能安宁,拿了块帕子在那里戳着打发时间,却也不知戳破了手指多少回,倒叫元蕊取笑了半天。
眼看快到午时,杨氏进来笑道:“仪儿快别操心了,二舅母方和出去替你相看了,陆中丞虽年级长些,身量高大又仪表堂堂,长的极是清俊,与你十分般配。”
杨氏估摸还要用过午饭才相见,便叫大厨房端了午饭来,三个人正用着,荷荷进来道:“二爷那里要表姑娘穿戴好了去小荷塘边。”
这便是要相看了。
杨氏从炕上跳下来,拿新裙子替蒋仪系了,又亲自替她穿上棉袄,将那出风毛上的浮尘都掸净了,才道:“福春与荷荷两个跟了,到了那里就回来,别乱看乱说话。”
两个应了声,掀了帘子便要蒋仪出门。
蒋仪知此事已是躲不过,微一低头避着钗环出了屋门,领着丫环便直奔小荷塘而去。
此时方才过午,阳光正烈的时候,倒也不觉冷意。
两个丫环悄悄退了。蒋仪见四处寂静,只陆钦州仍穿着上次见时穿的大氅,负手背身立在荷塘畔。她缓步过去在他身后站了,敛衽屈膝道:“小女蒋仪见过中丞大人。”
陆钦州并不回头,沿荷塘缓踱起来,蒋仪也只得慢慢跟着。
“你是八月初一去的历县?”陆钦州忽而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蒋仪本是盯着他背影,见他转过身来直对上自己的目光,登时便愣在那里。
陆钦州刮去了那一脸遮面的长须,颊上还泛着青,他双眼深遂,鼻高唇毅,倒也确是仪表堂堂。只蒋仪心中仍是那幅胡子拉茬的样子,见他这样倒还愣住了。听他又问了一遍,才道:“正是。”
“在那里见的远泽?”他又转身,慢步往前走着,负在背后的双手纤瘦修长,指节分明。
蒋仪不期他会问此,也不知是陆远泽向他坦白过,抑或他从别处得知,当下也不做掩饰道:“我的马车叫人劫了,跳车时遇到的他。”
“他当日本该返京,却因你而重回了一趟历县,并且一直陪你写讼状,直到次日官司打完才回的京,可是这样?”陆钦州又问道。
蒋仪见他停下转过来望着自己,也迎上他目光道:“正是。”
陆钦州点点头,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他早听闻长嫂胡氏念叨说陆远泽欲要寻人替自己说门亲事,因他朝事繁忙俱未放在心中,况且陆远泽的亲事自己早有安排,也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事情。后来听闻胡氏言说他想娶的这女子是在半道上碰见的,十分的勇猛强壮,身体极好,必能担起府中中馈来,自己也只当他不过是说笑,半路遇女子本就可疑,怎可为亲。
八月初陆远泽唯一外出过就是去历县,三方言说,事实现在就摆在这里。
陆钦州自十五岁起把大历的疆土跑了大半,近年来实权中握纵横朝堂,竟在婚事上又起了波折。
他记得两月前为了陆远泽的亲事与他冲突,他是从未在意过,陆远泽在外间遇见的女子究竟是谁这件事。在他心目中,那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女子,很可能只是个山野村姑,与陆远泽将要迎娶的女子比起来一文不值,而陆远泽之所以反抗,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屈服妥协于被他人执掌的婚姻罢了。
只他何其聪明,方才孟宣一句话就叫他将这两件事关联在了一起。只是他仍还抱着希望,希望蒋仪可以否认说没有,不是。
但蒋仪就这样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正是。
陆钦州又问道:“除此可还在别处见过?”
蒋仪心道胡氏绣坊那次见面陆远泽必定也不敢说出去,毕竟自己是为了救他才冒然前去,这事传出去才是真正有损闺名,陆远泽当知其中厉害。当下便言道:“清王妃千秋那日,在清王府见过一面。当时二舅母与元蕊表妹俱在。”
难怪那日陆远泽一定要跟着他一起前往,才进了门就没了踪影,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与蒋仪已踱到了阳光照射的暖融之处,蒋仪今日穿着一身玉色绸袄长裙,脖子上一圈纯白风毛在微风中抚着她的面庞。
她比上次自己所见之时更消瘦了几分,唇色泛着白意,许是穿的少的缘故。上次在武陵绝顶上,她也只穿件棉褙子,连件有风毛的衣服都没有,想必在这孟府里她过的也不是很好。陆钦州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她,长发总拢在后面梳条油黑的辫子,虽是一袭青白大褂满身伤口,但混身带着一股斩不断的韧气,而那日在山上侃侃而谈,她眼中泛出的神彩亦叫他着迷。
如今虽那伤疤淡去,眼中的神彩亦不知去了何处,或是因他的提亲给了她负担,吓怕了她,令她如惶惶而居的兔子般不知该如何自处。
陆钦州在心中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仍如当日在山上般,将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上问道:“当日在历县,官司可还打的顺当,嫁妆是否全要回来了?”
蒋仪道:“俱是四舅父一手办理,想必是顺当的。”
陆钦州道:“为何会被贼人所劫?你四舅父是与你同去的吗?他当时在何处?”
蒋仪道:“那贼人原是我继母娘家兄弟,因要刻意坏我名声,在半路茶窠便趁乱劫了车。”
……
既到了这里,又绕不开陆远泽去了。
陆钦州道:“远泽那里圣上御赐了婚事,是圣上唯一的女儿神爱公主,因公主尚未成年才封中未宣,待过上两年公主到了年龄,就要开府做封。”
言下之意是要她未再心存妄想?
蒋仪听他似在开解自己,忙道:“小女并未妄想能与陆编修结亲。”
陆钦州转过身走到她近前来,俯首低声道:“既你们有旧,你若嫁到我陆府,与远泽来往相见恐多有不便,这亲事也就不必再议。你此番见了外祖母只管说未曾相看中我,我亦会叫媒人如是说。”
他虽温言雅语,周身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摄人气场,将她罩在其中,连带她的心也怦然跳个不停。
只无论如何圆说,拒了中丞的提亲,京中怕也再没人敢来求娶蒋仪。
他说完负手便要离去,蒋仪却高声道:“中丞大人,小女尚有一事相求。”
陆钦州回身见她仍站在那里,必是有话要说,只得又转了回来道:“但说无妨。”
蒋仪正迎着西方,叫那猛烈的阳光照的有些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她鼓足勇气微微笑道:“小女还请中丞大人亲自退了这亲事,并且替小女寻个下脚处。”
她此时反而不怕了,仍是笑着前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却是不疾不徐道:“中丞大人想必也看到了,小女本是孤女入京,外祖母年老,舅父们正盛,在这孟府中日子也十分难熬。二舅父听闻中丞大人前来求娶,心中十分高兴,若我拒了婚事,他第一个就不能准的。只有中丞大人亲自退了亲,他心里才能安服。另外,小女在尼庵中呆过几年,今走了一番红尘,见这红尘不比清净自在处,很有归隐之意。那日在相国寺上香时,远远见另一峰头的感业寺钟声悠远超脱尘外,有十分意趣,心愿到那里归隐修行。只是小女听闻那寺中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收的,便欲要请中丞大人替小女说合一番。”
她见陆钦州仍是站定了听着,又遥遥一拜道:“当日宫中圣人千秋,有一扇三十六开的屏风上的帷遮,上绣一卷经文,那经皆是小女一字一句书出,若到了感业寺,小女也愿常居佛前,颂经修书,并多为大人祈福。”
她倒真是不懂得自谦,就这样肩挺背直目光凛凛的诉说着自己的长处。
陆钦州大约有好几年未曾笑过了,他面前的女子在他一转身的瞬间重新寻回了自己身上的韧气与眼中的光彩,仰首站着,一字一顿,低沉而坚定,无惧无畏。
他竟然就笑了,蒋仪也是一怔,他笑起来有陆远泽的影子,却比陆远泽要深沉些,稳重些,更有些沉酿过的味道。
他负手笑过了,仍是盯着她道:“既是如此,容陆某回去考虑考虑。”

  ☆、油郎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陆出来冒一圈儿又回去了。
他本来是想罢手的,但临走叫蒋姑娘撩了一手,这事就又有些意思了。
这两章说完三房的事情,就该正式谈亲事了。
还是请大家多多关注,多多留言哦。
十五这日,几年不曾走动的孟源来府上香了。他柱根棍子,另叫孟平搀着,趁了一辆驴车而来。徐福管家不几年,如今的门房却还是老人,一眼就认出了他道:“三老爷,您也多年未入府了。”
孟源拱手道:“老人家安好?”
那门房忙将门开了,四处看了看,领着孟源朝西跨院去。孟泛这几日见结了陆钦州这门好亲,又陆钦州走的时候看面容还十分欢喜,正是得意的时候,元霄节在自己府中忙着治宴,要叫天佑夫妻带孩子晚上来家。他如今遭了黜,便在家下寻常事情上花上了功夫,就连厨下也要去盯上几回,就怕厨子做的不尽心。
孟源来与孟泛相见过了,两人对坐良久,俱是无言。
孟源忽而起身道:“不如我前去看看母亲吧。”
孟泛按了他道:“我已叫人去通禀了,母亲的脾气你也知道,别咱们就这样去了惹她生气。”
孟源自然知道李氏的脾气,仍坐下了。
不一刻就见荷荷进来道:“老夫人大约身体不好,说是不见。”
孟泛道:“既是如此,你身子又不好,就先回吧。”
孟源叹了口气道:“我往年过的艰辛,又在床上躺了很久,如今挣扎着起来,为的也是想要在祖宗灵前上柱香,好叫他们知道不是我数典忘祖不尽礼仪,我这身体也不知熬到什么时候去,母亲那里若是仍有怒意,我是做儿子的,受了便是。”
孟泛着:“既是如此,那你们随我来吧。”
孟平过来扶了孟源,跟着孟泛便往方正居走来。各房的丫环们今日都还闲隙,在小荷塘边说闲话儿,有些都未曾见过孟源,便不禁多看了几眼。
春儿拉着燕儿问道:“姐姐,这位老先生看起来面相倒是好的,只是怎的如此清瘦?”
燕儿也是盯着看了半晌才道:“这是咱们府里的三爷呀,他如今怎的病成这样了?”
说完便回六里居去了。
孟源在方正居院中站了,见孟泛进去半晌无言,不一会便听到李氏的哭吼声:“没良心的狼子,白费了我的粮食的狼子,害了我儿性命的狼子,既然还能好好的走来了,为何大年三十不来上柱香,初一不来上柱香,偏要等到十五了才来?叫他滚,我这辈子都不要见他。”
孟源跪了在院中高声道:“母亲,我知你心里怨我,只是如今儿也没有多久好活,不过想为祖宗上柱香而已……”
李氏吼道:“滚,我这辈子也不要见你们这一房的人。”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王氏从院外走了进来,扶了孟源道:“大过节的不进屋,跪在外面做什么?”
因王氏对孟源有怨,这些年都未曾相见过。这会儿她竟进来亲自扶了他起身,孟源忙做揖道:“大嫂一向可安?”
王氏点点头,亲自扶了孟源往厅房走去。孟平扶着另一边,孟源便颤微微走着。
进了屋子,王氏也不看李氏,亲拈了香点了,递给孟源与孟平道:“都是一家人,要想上柱香只管来便是,这祖宗又不是谁独一个的,要人管辖着。”
孟源接过香拜了,磕了头,待孟平扶了他起来,仍是对着李氏隔栏后火炕的那一侧遥拜道:“儿多年未曾尽孝,今日给母亲磕头,祝您老福寿绵长,永远平安。”
若从感情上来说,李氏对孟源也无多大厌烦,大儿子死了多年,他也未分到一星半点家产,况且日子又过的十分艰难,小李氏还是她在这府中的出气筒,除了小李氏她也不敢发落任何人。
是以听到孟源来了,便要将被徐氏搓整过的那些恶气全发出来,若在平时,王氏也要给孟源一场气受,她俩各出场气,这年也就散了。
谁知王氏今日倒做了好人了,而且这样大喇喇的刺着自己,李氏胸中一口老血也只能吞了回去,装个头晕包着被子睡了。
王氏请孟源与孟平到六里居坐了,又叫燕儿着人治了一桌菜来,亲递了杯酒与孟源道:“你也很该打起精神来,如今平儿还小,三房一家还要你来撑起门户来。”
孟源多年也王氏不相往来,今日见她又老又瘦,形样与自己不差多少,思及当年大哥何等威武神勇却丧于盛年,不禁愧道:“大嫂这样说,叫我如何自处,当年……”
王氏道:“再莫要提当年,你大哥自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如今咱们很该为自己活着才是。”
孟源饮了酒咳了半晌,孟平忙着替他拍被,又替他顺胸口。王氏看了,思及自己膝下虚悬,就想要孟平这样一个有孝知礼懂进退的儿子来,偏偏每次都叫孟泛阻了,心里不禁也难过起来,拿着帕子揩了两点眼泪。等吃完了饭,才又笑问道:“如今可做些什么营生?”
孟源道:“前些时日,平儿他娘与元娇两个在西市上赁了间铺子,如今也打理好了,准备明日就开业卖馒头。平儿他舅家原就是在东市做这营生的,他娘又蒸的一手好馒头,这卖买想也是能做的。”
王氏点头道:“本钱从何而来?要不要从我这里拿些去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