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林间奔出几个粗壮婆子来,却正是李妈妈领着她雇的那几个人。
几个婆子这会儿已是跑的粗气直喘,李妈妈人精瘦,倒比她们能跑些,率先便到了蒋仪身边,她看了马上的余有成,咬牙骂道:“这车夫是花妈妈雇的,必是他搞的鬼,这会我去叫四爷来把他送官。”
蒋仪忙拉住她道:“妈妈,这车夫我是认得的,也正要带他去报官,四舅父如今在那里还不知道,天眼看要黑,咱们先行一步吧。”
李妈妈抬眼打量着陆远泽,估计觉得蒋仪必是叫这少年郎救了,车夫也是这少年郎绑的,便悄声问蒋仪道:“方才可是这位官家救了小姐?”
蒋仪心道若说是自己制服了余有成,李妈妈想必是不会信的,反而要多费舌,便不置可否道:“妈妈,如今天色已晚,咱们快快赶路吧,这车夫受了重伤,我怕他在半路断了气,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李妈妈忙点头答应了,却是盯着那陆远泽混身上下不住的打量。
陆远泽道:“如今要绕大路,离县城却还要十多里路,我方才来的时候,走了一条小路,车难过,马却不妨碍,不如小姐随我一起走?”

  ☆、血书

  李妈妈今见这少年郎青罗燕服,素履白靴,最少也得是个国子监或者行人寺当职的,又生的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真真是一表人材,虽蒋仪未曾言明,但能将一个匪盗在极短的时间人制服又捆绑的那么干净利落,想必也是他的手脚,如此看来,这少年郎真是叫她越看越喜欢,是以脚虽动着,眼睛却是止不住的望着陆远泽,满嘴堆笑道:“敢问官家怎么称呼?”
“在下姓陆,名远泽,在翰林院当编修。”
“可是京城五丈河边的陆家?”
五丈河边的陆家,先祖是开国大将,封过国公的,不过本朝因除了宗亲,没有世袭罔替的规矩,都是身在爵在,身死爵除的,陆家的开国公去的早,后代子系却十分繁盛,如今将京城的整个五丈河边都住满了,是以人称五丈河陆家。陆家虽不及五姓世家,这些年族中出的人才却非常之多,戌守凉州的有陆家军之说,京中文官也不胜枚举。李妈妈这样问,便是要探这陆远泽的底细。
谁知陆远泽却淡淡道:“不过是远亲。”
际远泽错步道蒋仪身边道:“蒋小姐,此地离县城还有数里路,不如你骑了我这马,脚程也快些。”
蒋仪此时心中想着别的事,也方要张口,见他说了,索性站到路旁对陆远泽说道:“我因有件要紧的东西,还在历县城中某处,要亲身前去方能取来,正想借陆编修这马用一用。”
李妈妈也停了脚步道:“我和这几个妈妈们,还有这骡车夫,押着匪徒慢慢走,陆编修脚程快,索性与小姐一同前去,快快将东西取了来。”
陆远泽忙应了,就见蒋仪站在那里,面有难色,似是有些不情愿。却随即一笑道:“如此多谢陆编修了,只是却要劳你费脚程了。”
那骡车夫因是常年四处赶车的,对这一带道路尚还熟悉,听陆远泽比划了几下,便知道了该怎么走,那几个婆子本是听说赶趟车就能挣一两银子的,本就抱着个占便宜又出去走一圈的心,此时大车丢在半道,又在林中行了半日,又眼不见的得押着个匪徒,才知这一两银子竟是不好挣的,一个个也秧秧的没有声气。
蒋仪由李妈妈扶着上了马,陆远泽牵着缰绳,脚下步子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李妈妈一行人甩在身后了。
此时日落西山,暮气便渐渐上来了,陆远泽渐渐有些跟不住马步,怎奈马上的蒋仪却是心急如焚,她在庵中四年,因知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心里虽存着恨与苦,却也过的自在,如今天时地利都叫她占了,就仿佛天意安排要叫她替母亲与自己沉冤一般,她的心却焦急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就到了玉佛寺,立时就取了东西,上堂喊冤,心里急了,缰绳一紧,便勒的那马狂奔起来。后面的陆远泽见这马蹄越来越快,渐渐竟小跑了起来,自己一个文人,那里有这样好的脚程去追它?还好这马是自己家养的,倒会听自己的话,因而边跑边仰起脖子一声长嘘,那马立时便停下了。
蒋仪心中想着别的事,只觉得这马怎的越来越快,偏她又是没骑过马的,不懂得怎么叫马停下来,又不好意思喊陆远泽,便不住的勒缰绳,那知这马是越勒它缰绳越跑的快。
蒋仪回过头,就见陆远泽跑的满头大汗,心里便有些愧疚,忙翻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陆远泽道:“陆编修上去骑会儿,我随着你跑。”
陆远泽以为蒋仪嫌他脚程不好,跑的太慢,嘴角噙着苦笑,心道我如何能让一个女子随着我跑,若真这样,叫人看见了大概从今往后也不要再在京里混了。
此时天色已黑,四周又无旁人,他竟魂迷心窍般起了要调戏蒋仪的心,停下喘了会儿粗气,自己翻身上了马,却看蒋仪要如何做。
蒋仪见陆远泽上了马,将自己的襦裙自两边卷起,原来她那裙子膝盖处,四周都有几个活扣,此时她便将这裙子上活扣结了,逶迤拖地的长裙便成了短裙,她再将手曲起来,不紧不慢,竟是真的跟了这马跑了起来。
这样跑了一射之地,蒋仪竟是脸不红气不喘,虽不快,却跑的十分稳。那馒头山下虽险,往上走却有几处平坦的地方,余姑子都叫人垦了出来种东西,往返却要好几里路,是以蒋仪在山上砍柴,干农活干了四年,每日间都要来去两回,脚程却是十分好的。
此时暑热散去,晚风徐徐吹来又是十分的凉快,蒋仪觉得自己混身都是力气,她心中提着一口气,跑的越来越快,又兼在孟府闷了些时日,这样跑起来竟觉得十分敞快。她正跑着,却只觉得双腿一轻,竟是整个人叫陆远泽一弯腰拉了起来。
她侧身坐稳在马上,回头一看,就见那陆远泽仍是噙着苦笑,却不看她,狠狠一勒缰绳,马便狂奔了起来。
蒋仪听着双耳旁呼呼灌过去的风,隐约听见陆远泽小声说道:“这么漂亮的姑娘,竟是个棒槌脑袋……”
她脸上腾起两朵红云,耳中嗡的一声,心中知道陆远泽唐突了自己,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却说孟宣,方才在官道上跟丢了马车,气的跳脚大骂了两回,又见两个小厮追了来,三个人只能垂头丧气的在官道边坐了,茫茫然没有一个主意,等了好半天,就见花妈妈迈着小碎步,捏着帕子边哭边往这里走了。孟宣一个小厮叫清风的,迎了过去骂道:“花妈妈,那马车是你雇的,那车夫必是你认识的,如今竟将表小姐给绑走了,我看你就讨死呗!”
花妈妈累瘫在路边哭道:“那里关我和车夫的事情呀,那贼人是跟着车夫到了后间,将车夫给打晕了,换了他衣服穿才把小姐绑走的。如今车夫还躺在茶窠里。”
孟宣叫清风把花妈妈拎到自己身边来,自己也懒得起身,就踢着花妈妈对另一个小厮明月道:“你快去茶窠里看看那车夫还在不在,顺便再打些好酒,包些熟牛肉来,爷我这会儿是真饿了。”
明月连连应着跑了,过一会儿果然捧着许多肉与酒来了。来了便回孟宣道:“四爷,那车夫头上挨了棒子,这会儿还没醒了,店家倒扯着我要房钱,我一个错身就跑回来了。”
孟宣扯开麻纸撕了块牛肉在嘴里大嚼,又将酒灌了两口,才道:“即是如此,那就是半道来的贼人了,我们如今还是吃饱了先去历县蒋家,在那里歇上一夜了再从长计议。”
清风明月并花妈妈应了,又将孟宣吃剩的肉与酒分食了,几个便在官道上慢慢晃荡起来,晃着晃着,就见方才丢了的那马,竟在不远处的一片草滩上吃草。清风明月两个高兴的大叫,忙去牵了来给孟宣骑。孟宣翻身上马,酒也上头了,顿时雄兴大作,挥着马鞭道:“那贼人必还没有跑远,他拖着个车如何能跑过我一趁空马,你们且在后面是慢走,我到前面追去。”
这孟宣喝了些酒,又兼吹了点风,头便有些昏热,他打马走了几里路,见一处街市繁华人来人往,便勒了缰绳在道中慢慢走,走着走着,便见一个戴斗笠的壮汉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一处客栈前,将马拴在门前柱子上转身进客栈去了。他觑着这马车与方才蒋仪趁的那辆十分相似,心里便暗暗道:必是这贼人劫了蒋仪后,把车赶到这集市上来了。
他心里即这么想,便翻身下了马,走到那马车前,拍着车身道:“仪儿!别怕,仪儿,舅舅来了。”
车里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尖叫了起来,孟宣成日不在家,也只远远的见蒋仪给他行过礼,连外甥女的容貌都未曾看真切,那里能分辨声音,但他此时酒已上头,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车里必是蒋仪没错,当下便掀了轿帘朝里说道:“仪儿你受苦了,舅舅这就进去杀了那贼人。”
他出门时本是佩了剑的,但这剑并未开封,纯粹是佩饰,只是如今他已喝醉,又那里能想到这些,当下抽了剑便冲进了客栈,大喊道:“贼人纳命来!”
那马车中坐的原是本县宋县公妻妹家的小女儿爱莲,宋县公的妻妹嫁给一个黄的商人,人称黄老爷,在这历县开了许多客栈,也是个十分的富户,又只这一个女儿,是以便娶招赘了一个穷家小子做上门女婿 ,方才赶车的那个正是,他拴了车,是要进去接老丈人一起回家的。
那知刚进了客栈不久,就听到外面妻子的尖叫声,方才提了门闩要冲出去,就见一个醉汉挥着把剑冲了进来。登时气的上前就给了孟宣几棒子,将孟宣打翻在地。几个小厮上前一拥而上,就将孟宣给压在地上绑了,黄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对女婿道:“爱婿,快将这登徒子送去县里宋县公那里,给吊起来好好吃上一顿打!”
这下倒好,虽是不同路,从孟府出来的这两路人马,此时便都一起往历县县衙去了。
蒋仪与陆远泽赶到玉佛寺时,正是城中晚炊之际,庙中香烟缭绕,知客僧在庙门外清扫。蒋仪说明来意,知客僧便将他俩带到了里间,佛门弟子一日只吃两餐,晚间却是不开火的,此时正是他们的晚课时分,蒋仪等了许久,才见玉隐法师从大殿里出来。
玉隐法师见是蒋仪,也有些吃惊道:“小施主别来无恙!”
蒋仪回了礼,便听他道:“我前些日子接了你的来信,便一直等着你,老僧身在佛门,不便惹尘外事,是以也只能替你保管书信,你虽我来吧。”
蒋仪应了,随玉隐法师到了后院,便见他进屋上了阁楼,过了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个油布包袱下来了。
蒋仪将包袱打开,内里的信与血书一样没少,只是四年过去,更泛了几分黄意。她接过来跪在地上道:“法师大恩,请受蒋仪一拜!”
玉隐法师也不推辞,沉声道;“快些去吧,到了堂上,好好替你母亲审冤!”
蒋仪出了后院,就见陆远泽站在大门前看缮修功德的碑文,见她出来了,转过身问道:“东西可拿到了?”
蒋仪无声点头,两个人便出了庙门。这本是城中之庙,出门便是红尘,此时正值晚饭时节,沿街便有几处叫卖羊肉汤饼,烩菜汤饼的地方。蒋仪心想这陆远泽随自己跑了一趟,此时须得请他吃个饭才好,便指着一处烩菜汤饼摊子道:“陆编修若不嫌弃,就在这里用一碗汤饼再去县衙,可好?”
陆远泽初见这女子身形瘦俏,悍劲十足,后来在路上又见她有些个呆气,此时见她随行一路,并无普通女子的娇呢,大大方方,反而是自己,竟如怀了鬼胎般一路上胡思乱想。正要从怀中掏了银袋出来,却见蒋仪从怀中摸出一把铜板,高声叫道:“店家,给两碗烩菜汤饼,一碗素的,一碗荤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们,如果你们喜欢,就请给我留言吧。
谢谢大家。

  ☆、喊冤

  陆远泽只得将钱袋又收回去,也随她在那路边马扎上坐了,不一会儿,店家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烩菜,蒋仪将荤的一碗双手奉于了陆远泽,自己端了素的一碗,单手将一张饼揉在菜里,端起碗快刨了起来。
她吃的并不文雅,还有些声音,听着不觉粗俗,却觉得那饭仿佛极是香甜。陆远泽平日吃饭,必要桌子是桌子,碗是碗,端起来细嚼慢咽,那里曾这样吃过饭,他端着这碗觉得十分烫手,看四周又无桌子可放,只得不停的腾着手,欲要将那汤饼也学蒋仪扯一些进去好分散点碗中的热量,无奈一只手如何都使不上劲,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是以到了蒋仪吃完饭拿着帕子擦手时,陆远泽的那一碗烩菜仍是高高的堆在碗里。
“没事,陆编修慢慢吃,我倒不急。”
“我今日中午时饮了些酒,如今还没胃口,等夜了再吃吧。”陆远泽放了碗,顿觉如放下了沉重负担。
蒋仪也不说什么,她一路瞧陆远泽斯斯文文,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细软的如女人一样,便知他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想必也没有在街市上吃过这种东西,倒是自己承了人家这样的人情,只能请人家吃这个,心里便觉得有些歉意。
两人步行了不久,就到了县衙门口,蒋仪四周看了,没有李妈妈她们来到的足迹,想必此时她们仍在路上,便在衙门外的石狮子旁站了耐心等着,因这县衙外有一大片空地,到了夏天,却是谈天纳凉的好去处,是以空地上许多人拿着马扎摇着莆扇闲聊,陆远泽从穿行卖大麦茶的人手里要了一碗大麦茶,指着衙前那面大鼓道:“苦主要喊冤,必先要击鼓,大历律历,击鼓鸣冤者,不论有罪无罪,先打二十大板。”
蒋明中做了快十年的替补,蒋仪如何会不知道这种规矩,便笑了笑,仍不说话。
凡各县的县衙外,都有一面大鼓,鼓捶就挂在旁边,七八岁的孩子,踮了脚尖也能取下来敲几下,且只要有人击鼓喊冤,不论正中午还是大半夜,里面的知县老爷就必须要出来开堂审案。这本是为了那些急案,要案而设,但台坎如此之低,也正是为了有些人被逼走透无路,形势紧急而设,但若张家丢了猫李家跑了驴都来瞧一瞧,那后院的知县一家,都不用睡觉了。是以,给这鼓的约束,便是无论何人,但凡击鼓鸣冤,不论冤与不冤,进堂先给二十大板,有这二十大板垫着,等闲人也不会去击那鼓。
“我那腰牌倒是有些用处,能帮你免了这二十大板,只是不知你有没有将它丢在半道上。”
蒋仪听了这话,猛然伸手去腰间摸那腰牌,又见陆远泽眉目间含着笑,知道他是故意惹自己着急,便住了手,背过身去,未几,却又悄悄将那腰牌摸了出来,她也不拿到明处,只在手心里慢慢摸,隐约摸到上书翰林两字。
廷试时须得是个二甲进士,才能进翰林院,陆远泽能在翰林院做编修,二甲进士是少不了的。大历有律,文人们只要能中个举人,上衙便可不用行跪礼,伸冤也能免去击鼓与那二十大板。蒋仪想到这里,唇间竟也渐渐含起一股笑意,正发呆着,就听陆远泽道:“别摸了,快看,你家下仆人来了。”
蒋仪回头,额头却撞在陆远泽鼻子上,疼的他满脸通红。
这一行人在县衙前站定了,一群看热闹的立时便围了过来。只等着有人上去击鼓喊冤,便有一出好戏看。却见陆远泽从蒋仪手里拿过腰牌,到衙役那儿耳语两句,那衙役便弯腰快步跑到后院去了。
不一会儿,大堂门开,内间掌起灯来,一边四个衙役举着牌子走了出来,后面拿棒的衙役们击棒而歌:“威武~~~”
在历县做了二十余年的宋县公,从盛年书生做成了长须老人,瘦瘦弱弱,摇摇晃晃坐到了‘明镜高悬’的扁额下,伸手一拍惊堂木道:“何人喊冤,带上来!”
蒋仪方要前,就见陆远泽按住了她,抱拳上了堂道:“小侄陆远泽,见过县公。”
宋县公见了堂下正是今日中午时才与他依依惜别的陆远泽,脸上便浮现了笑意,却不知他此时为何又折反回来,还在堂外喊冤,因而便柔声道:“远泽贤侄中午方才离去,莫不是回京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陆远泽上前一步,作了揖道:“小侄中午时分本想快马回京,不想在路上碰到一位小娘子,被歹人劫持,所幸她有勇有谋,竟是将那歹人给刺了,这一切俱是小侄亲眼所见,因敬她如此贞烈之志,特回来于她做个见证。路上听闻小娘子言道此事还另有隐情,小侄却未详闻,还请县公亲自问这小娘子。”
宋县公一边听一边点头,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这小娘子,还请到前边来,于我讲讲事情来历。”
先朝国风开放,女子名节并不是什么大事,到了历朝,理学渐兴,世崇女子节气重于一切,这宋县公先听了有贞烈志,心中便已欢喜起来,及至见蒋仪往前来了,身姿平稳,眉收眼默,便暗道一声好家教,随即问道:“小娘子何方人氏,有何冤情,先说于本县听听。”
蒋仪敛衽跪下,行了大礼,方才挺直身子言道:“小女家在本县,父蒋明中,是县中散班朝奉蒋明中,继母余氏,亦是本县大户之女,十二年前,小女之父蒋明中与继母余氏,因有私情而谋划下毒,将小女之母孟氏杀害,后因小女母之婢女将死,将余氏婚前与小女之父来往私通信件交付于小女,余氏便诬指小女与她娘家兄弟有染,并以此为罪,将小女送去馒头庵中四年,日前,因山中连日大雨,馒头庵大殿被毁,小女幸遇官家相救,带到京中外祖母家中休养,前日余氏差人言祖母病重,着小女回本县相看,不料在路上却遇一恶人劫持,小女奋起反抗,也多亏了陆编修才得将他制住,小女因见此人正是继母余氏之弟,为已清白,才夜扰县公,望县公替小女做个见证,并为我母审冤。”
蒋仪跪在大堂,四面烛火下肩挺背直,一番言辞清楚,声虽不大,却四壁皆闻,是以此时无论殿内殿外以是哗然,宋县公每日都要与蒋明中照面,见他每日里清清闲闲,必是个内宅安宁的,那知家中还有如此大事发生,且十几年间竟无人听闻,说来便有些半信半疑。
陆远泽一路上虽对她身世有颇多揣测,此时却才是完完整整,知了她的生世。
县丞过来取了书信并血书,一并递于了宋县公,几个婆子又把捆成个粽子样的余有成扶了进来,人证物证便俱在此了。
宋县公知这余氏出身医家,识得些字,写信没有问题,将信纸放在案台上言道:“事情本县已知个大概,此兹事体大,人犯中又有上过廷试的进士,就更要审重,然既人犯已伤,为免他在牢中有个三长两断,本县就叫县丞们将被告走访个清楚,明日未时开庭审理。”
说罢,抬头一拍惊堂木道:“衙役何在?捉人犯,落堂!”
蒋仪本以为县公受理了案子,最少也要过个三五日再开庭,但方才见陆远泽似是与这宋县公有旧,宋县公又应了明日未时开庭审理,只须等个半日,心中便放松了许多。她与李妈妈将余成移交于了衙役,正要退出县衙正堂,就听外面一阵喧闹声,几个持着火把打着灯笼的人到了堂外停下了,中间走出一位矮胖的老者,进了堂,对着县丞作了个揖道:“今日竟还没有歇了?正好,我这里捉了个贼人,是以连夜送来了。”
那县丞也起身躬手道:“黄老爷免礼,若是府中下人,眼下天已黑尽,何不先自行处理了,明日再到衙内备案?”
黄老爷摆手道:“不是不是,今日在三甲集上,小女与女婿来接我回家,竟然碰到一个登徒子,持剑行凶,先是惊吓了小女,又进了我那仙客来大喊大闹,被我栈内小厮给治了,如今顺道回府,便将人送到县衙来了。”
正说着,几个短打的下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人头上结巾已不知去处,徒留个毛糟糟的发髻团子,身上一件绵绸襴衫被扯的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绵布的内衣,也是一团污黑,那人到了此间仍是骂着:“京城提刑官是我兄弟,监司官是我大哥,你们今日绑了我,到这小小县衙,看我出去了不带人踏平此地。”
蒋仪惊道:“四舅父,您这是怎么了?”
孟宣方才被人拖着跑了一路,酒早就醒了,此时虽有大话,全是死鸭子嘴硬,又平时在外常吹的那些话,心里其实早就怕了的,今即见了蒋仪在此好端端的,也不及细问,心中便十分欢喜道:“舅父因为了吃口茶而丢了你,心中十分惭愧,一路走着寻你,因见有辆马车与你那趁一样,以为是劫你的歹人,这才闹起来,却被他们给误当贼抓了。”
几个衙尉方将那余有成送到牢里去,这会儿被杂役叫了出来,拿着夹板夹棍走了过来,孟宣这才有些害怕,忙对蒋仪道:“仪儿,舅父身上有些银两,你快替我打点打点县丞,呈明冤情,叫他不要将我下狱才好。”
说着就要伸手掏钱,那几个小厮那里能让他动手,又是一阵推搡。蒋仪此时也被一群人推搡的近不了身,就听陆远泽高声喊道:“都莫要再动手了,已是官家衙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那县丞忙过来作了一揖道:“黄老爷,方才听了这位老爷的话,也并不是坏人,何不将他解开,听他讲明事由,若真是歹人,此刻在县衙内,断没有放他走的道理。”
那黄老爷听了这话,方才着人松了孟宣的绑,孟宣此时也没了脾气,伸手便向那县丞做揖道:“我是京城孟府的四老爷,历县朝奉蒋明中,是我原来的姐夫,今日送甥女归家,路遇歹人,才有此祸,并非我有意要唐突黄老爷家的千金。”
那县丞伸手摸着胡子,望向陆远泽,却是沉吟不语,陆远泽伸手让了县丞,向边上几步,方才轻声道:“这原也是闹了个乌龙事,如今再禀县公,恐扰他休憩,不如就两家说些好话散了,你们也好准备明日的案理?”
已经到了深夜,虽原告归家,县丞与县尉并县中杂役等人,却是不能走的,即定了明日末时开堂审案,案前的准备工作,他们是要连夜做好的,县尉要提审人犯,县丞要推敲证据,提被告,走访证人,一样也少不了,今日少不得要做到下半夜去,此时再闹一闹,恐怕他今夜都不能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留言好激动,当然应该是我的同学。
但是看到这两天点击率很高,感觉这才是对自己的肯定。
我看到的世界上,以古喻今,也许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的更好些,而演出欢欢喜喜一场闹剧。
而我所有的女主角,也都是没有能力与资格去追求爱情的人。
而我所认为的爱情,也总不会是表面上的天造地设,我更相信外表之外心灵的投契。
所以,感谢留言的亲们!

  ☆、祖母

  那县丞想到此处,深深点头道:“好!”
说罢,到了黄老爷那里,耳语几句,那黄老爷隔远望了望孟宣,虽仍是满脸愤怒,却也点了点头,又到了孟宣这里道:“今黄老爷也不与你多烦缠,你即不是有意为之,却也着实冒犯了人家,不如赔些银钱,就此销了一桩案子,可好?”
孟宣虽嘴里叫嚷整个京城的官员自己都熟悉,但那都是嘴上的话,他在外混的也尽是些不如流的商贾,是以也便自认秽气,从怀中掏了一张银票递给县丞,摇头叹气出了县衙正堂。
此时外间还有许多看热门的人未曾散去,都围在门口。清风明月两个,也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还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花妈妈,三个抱住了孟宣便是一阵哭。
堂中,那县丞问陆远泽道:“编修今日想必是要歇在县里了,可要我到后面禀一声,仍宿在衙后?”
陆远泽这两日被那考究僻的宋县公唠叨了两日,早想寻个清静处睡个好觉,况且明日开堂审案,此时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便忙抱拳谢道:“多谢县丞,今日陆某却不便再打扰宋县公,明日就要开堂审案,此时蒋家小娘子连状书都未写出,我最好与她们一同找个宿处,也好帮她参详诉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