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张贤打过了招呼,又或者是昨天的事大家都已经听说过,今天他们进寺门的时候无人阻拦,顺利到了禅院后山。
只是才上了走廊,都还没到茶室门口,林蔻蔻抬眸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皱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薛琳冷哼一声:“我像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吗?”
她背靠着廊下一根圆柱,穿了一身时髦的职业套裙,精致的妆面更衬得她容光焕发,拿着手机抄着手,却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冰冷姿态。
小个子的舒甜被她一衬,就更没存在感了,像堵背景墙似的拎包杵在后面。
而且除了她们之外,竟还有别人。
茶室前的庭院里,原本倒放着的那把扫帚此刻正被一双手握住,老和尚智定就站在树下,脚边是一堆扫起来的树叶,一双眼却是虎视眈眈看贼似的盯住林蔻蔻。
只是猎头谈谈候选人罢了,又不是什么持刀凶徒还能绑架张贤,用得着这样?
林蔻蔻一眼扫过去,嘴角便抽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薛琳,非常敷衍地称赞了两句:“可以,坚持到底就有希望,难怪短短一年就能做到途瑞的副总监。”
薛琳闻言却狠狠皱了眉,她自认从来不输林蔻蔻,又岂会轻易接受她的称赞,何况还是如此敷衍应付的称赞?
她直接道:“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用这么虚伪,我今天只有一句话想问你——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林蔻蔻没明白:“消息?”
薛琳紧盯着她的反应:“不是你?可除了你,还会有谁?”
她怀疑的目光,递向了林蔻蔻身后。
裴恕不喜薛琳,连样子都懒得装,一手插在兜里,是副冷淡姿态,只道:“什么消息,拿出来看看。”
薛琳便把手机递了过去。
裴恕站着不动。
林蔻蔻接过来看,只扫上两眼便皱了眉,道:“结果都没出的事,就算我行事嚣张,也还没狂到这种地步,你怀疑错人了。而且提前放消息这种事,看起来不更像是你的风格吗?”
那是一条发在某个社交平台上的帖子,标题就起得很搞事:“保真,在线教育领域,新老两大猎头交上手了,歧路打途瑞,林蔻蔻对薛琳,开盘了,开盘了啊!”
昨晚上的帖子,今天已经有好几百回复。
“歧路打途瑞,真的假的?歧路猎头少,走高端精品路线,能跟途瑞打到哪里去?”
“什么,林蔻蔻?哪个林蔻蔻?以前航向那个?她回来了?”
“薛琳不是号称最强新人王吗?是有好戏看了。”
“在线教育领域,施定青最近投了学海……”
“董天海还投了千钟呢。”
“见分晓的时候到了……”
……
吃瓜群众不少,有见地轻而易举分析出到底是哪一单的也不少。毕竟无论是董天海还是施定青,这阵子的动作都不少,业内消息灵通的人多的是,猎头行业就靠着人脉本事吃饭,能猜出来不意外。
可谁闲着没事把消息发到网上去?
猎头从来都是幕后工作,许多人做完大单Case之后大半年都未必会对外讲,更别说是这种完全还没关掉的职位,走漏风声是大忌中的大忌。
林蔻蔻不可能犯这种错。
薛琳却不相信:“昨天张贤说要见你,今天消息就传了出去,情况对谁有利还不明显吗?”
总不能是她自己明知处于劣势,还要自杀式爆料吧?
现在是林蔻蔻胜算大,薛琳以己度人,认为林蔻蔻不是没可能借机报复她当初拉踩之仇。
林蔻蔻倒是没什么感觉,顺着薛琳的话一想,便笑:“也是,好像是我嫌疑比较大。”
她随手把手机递了回去。
薛琳下意识接过,却被她这副不甚在意的坦然态度给搞迷惑了:难道真不是她?
“不过我觉得,无论是我还是你,似乎都没有到这种昏头的程度。相反,在这一单Case没落定的时候就爆出消息,事先张扬,对我们双方都有损害,甚至可能导致我们失去客户那边的信任,毕竟连保密工作都没到位……”
林蔻蔻抬头看见前面茶室里慧言出来了,正站在那边看她。
这意思是要请她进去。
于是长话短说,道:“所以这件事,你我嫌疑最小,外人搞鬼的可能性比较大。与其我俩窝里斗,相互怀疑,不如想想是哪个环节不严密走漏了风声,让外面的仇家有机可趁。”
薛琳顿时蹙紧了眉头,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的真假。
林蔻蔻说完却没管她,向裴恕道:“我先进去。”
张贤只说要见她,但没说要见别人。
所以一会儿能进茶室的只有林蔻蔻一个。
裴恕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却看向还握着扫帚光明正大站在庭院里偷听的老和尚智定,还有树下摆着的一盘还没开始下的棋,唇角挂上一抹笑,道:“好,你去聊正事,我来下闲棋。”
下闲棋?
林蔻蔻顺他目光向老和尚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其实好奇他怎么跟这么个怪脾气的老东西相处,只是此刻也没办法留下来看。
她收回目光,先向慧言走去。
慧言仿佛没听见他们之前的争论,一脸心平气和模样,双手合十向她笑:“慧贤师兄在里面了。”
林蔻蔻点头谢过,来到门前,却是少见地犹豫了片刻。
张贤绝非等闲之辈,今天请她来喝茶,恐怕不是简简单单了解一下她手里这单Case这么简单。
这是张贤的地盘,张贤的主场。
她作为外来者,又是有求于他的猎头,本身就已经处于劣势,如果在谈话中再表现得弱势,只怕希望渺茫。
——进去之后,她最好先开口,占据谈话的主动权,尽量将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
想法浮上心头,做出决定就是一瞬间。
门外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裴恕是一片平静,薛琳则是复杂又不甘。
林蔻蔻背对他们,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张贤就坐在昨天的位置上,除了换了一身衣服,仿佛动都没有动一下,就连那泡茶的姿态都跟昨天一模一样。
他今天也很客气,将一盏茶放到对面,向林蔻蔻道:“请坐。”
林蔻蔻打量他表情。
仍旧一张情绪不显露于外的脸,什么深浅也看不出来。
她坐了下来,礼貌问了声好,按着自己的计划,先开了口:“慧贤法师,昨天有薛顾问在场,许多情况也不方便向您介绍得太清楚,毕竟可能涉及到一些商业隐秘,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其实董先生投的千钟教育这边……”
可没想到,张贤竟然像昨天一样打断了她。
他上了年纪的脸庞抬起来,一双睿智的眼眸注视着她,忽然道:“其实昨天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
林蔻蔻瞬间一愣,大脑有一刹的空白。
张贤续道:“在听见那位小薛顾问的话时,你就已经知道你无法说服我了,因为你还没能战胜自己的心,或者说,你也不想战胜。”
昨日记忆,倏然倒流。
林蔻蔻瞳孔剧缩,一种被人完全看穿甚至冒犯了的感觉令她张开了浑身的防御,看上去如临大敌。
沉默就是坐以待毙!
她选择开口还击:“我有没有战胜自己,其实并不重要吧?猎头就是个工具人罢了。重要的是,张先生你,有没有战胜自己的心,又想不想战胜。”
这一刻的林蔻蔻,锋芒毕露,也用一种刀光似雪亮的眼神回视着张贤,分毫不退!
在经历上,他们其实是相似的。
甚至都在清泉寺待过一段时间。
林蔻蔻终于又露出了自己充满棱角的那一面:“您应该听过,我在清泉寺待过一年。您到底为什么来到这座寺庙,潜修多年,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最初为的是逃离,为的是放下,为的是解开心结。假若您也是这样,那我很想问,你逃离了吗,放下了吗,解开心结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张贤终于没有再打断她,而是静静地听着,在听见她最后近乎无礼的那句反问时,眼底终于流露出了几分赞赏。
但他可不是那些轻易被人唬住的年轻人。
张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了一声,似乎换了一种稍稍轻松些的语气,问她:“林顾问在猎头这行地位不低,想必见多识广,不知道你觉得,对一位老板来说,什么样的秘书,才是合格的秘书?”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林蔻蔻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摸不着头脑。
她下意识思考道:“当然是处事周全妥帖,会揣摩老板心思,而且嘴……”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一下扼住了喉咙,后面那一个“严”字卡在嗓子眼里,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秘书。
乔薇。
张贤的消息。
记忆里几个相关的画面片段电光石火一般闪过,最终停留在林蔻蔻脑海里的,竟然是她跟裴恕在陆金所附近的咖啡馆里见乔薇时,对方微笑而闪烁的神态……
她曾是张贤最得力的首席秘书。
张贤也是她最满意的前任老板。
一股凛冽之感顿时从后脊骨升了上来,林蔻蔻指尖都微微发凉,在抬眸对上张贤那含笑的眼神时,不禁轻轻抖了一下,前前后后所有事都穿了起来,并成一条珠子。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道行还是浅了。
张贤只不疾不徐地饮了口茶,还是那么平静:“我等你们很久了。”


第65章 摆烂
林蔻蔻进入茶室后,慧言便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薛琳见状,悻悻地哼了一声,接着才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嘀咕起来:“不是林蔻蔻,不是歧路……仇家,她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
说实话,她这一年作风激进,仇家可不少。
但在念叨到这一句时,骤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竟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航向——
林蔻蔻的仇家!
她有点记不清了,转头问舒甜:“航向那边管事的现在叫什么来着?”
舒甜先是一怔,紧接着立刻回答:“副总裁程冀,猎头部总监是顾向东。有几次开会和沙龙,您跟他们见过面。最近一次是在德龙公司的竞标会上,您拿走了90%的职位,他们输得不轻。”
薛琳听着,觉得有点印象了:“他们跟我竟然也有过节,那这不是一箭双雕,难道真是他们?”
裴恕从旁边走过,正好听见,不由嗤笑一声:“航向那两个,就算不聪明,也没蠢到这种地步。”
薛琳拧眉看向他,十分不悦。
裴恕却是一脸闲庭信步的悠然,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下了台阶,只道:“航向是施定青的公司,泄密就等于坏自己老板的事,程冀、顾向东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来。”
这姿态,俨然没将薛琳放在眼底。
薛琳惯爱摆排场,显示自己的地位和体面;裴恕这人也不低调,只是他摆的不是排场,是姿态——
轻易不把人放在眼底,比起只摆排场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段位更高,也更招人恨。
比如此时此刻。
就算理智告诉薛琳,裴恕分析得不错,可一种遭受到蔑视之后的不爽,依旧迅速涌了上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生出一种憋闷的厌恶,瞬间黑了脸。
——跟这姓裴的一张天生的嘲讽脸比起来,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林蔻蔻都变得眉清目秀,可以忍受。
她瞪着裴恕。
裴恕却完全没看见,人已经下到庭院里,往智定老和尚扫出来的那堆落叶前一站,施施然道:“智定法师,正好闲着,手谈一局?”
智定一时汗毛倒竖,脱口而出:“手谈个屁,我不赌了!”
裴恕:“……”
他默默看着智定:“我没说要赌。”
智定:“……”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眼皮抖了一下,竟是下意识看向了还在走廊屋檐下站着的薛琳,一副担心被人听见的心虚模样。
薛琳那边没反应,似乎正忙着思考她自己的事,只有旁边那脸蛋圆圆的小助理有些奇怪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智定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愤愤的不平便倾泻到了裴恕身上:“你这个人看上去人模狗样,心肠不比她林蔻蔻干净多少!上回要不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跟你打赌,我能上了你的当?”
裴恕心说,你当时答应跟我打赌的时候,可不像什么无辜的受害者,分明一副要借赌局一劳永逸把我们赶下山的架势。
只是眼下嘛,也没必要拆穿。
他想跟老和尚下棋,自然也不是没目的,但并不表露,还貌似好脾气地笑:“您说得对,上次是我太不做人了。这回不大赌,就陪您下下棋。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完呢,在外头守着不无聊吗?正好杀一盘。”
自打上回跟裴恕赌棋输了之后,智定就一直待在寺里自我反省,都没脸出去下棋了,这几天不提倒好,现在一提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快憋坏了。
攥着扫帚,臭棋篓子有点意动。
裴恕直接在树下那棋盘边坐下,加了把火:“要不这回我先让你三手?”
老和尚眼睛瞬间一亮:“真的?”
裴恕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智定立刻意识到刚才那话太有失自己高僧风范,立刻将手轻握成拳,凑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是真的我也不会接受。我智定难道是下棋还要占人小便宜的那种人吗?”
裴恕开始摆棋:“来一盘?”
智定把扫帚往边上一扔:“那就来一盘。”
他直接在裴恕对面坐下了,拿起一枚黑炮来,也开始摆棋,道:“让三手不够,五手吧,五手怎么样?”
裴恕:“……”
原来这就叫不占“小便宜”?的确,变成大便宜可不就能占了!
他盯着智定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位清泉寺的高僧,之所以能跟林蔻蔻掐起来,水火不容,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一山不容二虎啊。
都一样的狗德性,可不得相互看不顺眼,斗成两只乌眼鸡?
智定浑然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现在有人陪下棋,还让几手,他乐得找不着北,甚至还有闲心问问八卦:“她在那儿纠结什么呢?”
话说着向走廊那边的薛琳努了努嘴。
裴恕看了一眼,不关心:“可能还在想是谁走漏了这单Case的消息吧。”
“走漏了消息?”智定摆棋盘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表情竟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你是说,你们来挖慧贤这件事的消息,传出去了?”
裴恕观察力向来敏锐,听着智定的语气,就感觉出有些微妙,再抬头一看他神情,心思便转过了几道弯,笑着道:“是吧,被人发到了网上,传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少公司会收到消息,到时候说不定来清泉寺挖人的猎头得排到山下去……”
智定那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顿时皱了皱。
他下意识向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慧言正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对他们的棋局感兴趣,要来观战。
裴恕状若寻常地说完那话后,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智定的表情,瞧见他目光飘去的方向时,第一时间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应不太对,像是知道点什么。
可为什么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茶室里,林蔻蔻久久没有说话。
张贤那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他们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乔薇既曾是张贤最得力的秘书,自然优秀且合格,怎么会在不征询张贤同意的情况下就告知他们张贤真正的去处?
所以乔薇告诉他们张贤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张贤的授意!
只是她和裴恕彼时都以为己方占据主动,而且是对乔薇一番引导说服,又怎么会想到,其实那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薛琳让人去请张贤时,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转头却以“二桃杀三士”的设计,白嫖了他们的劳动力;甚至昨天还专门把她和薛琳凑在了一张桌上,慢吞吞喝着茶看她们掐架……
等等,当初她问薛琳怎么知道张贤在这儿时,薛琳怎么说来着?
林蔻蔻头皮都麻了一下。
一个先前从未预料过的设想,浮上心头,让她眼皮跟着一跳,开口问:“薛琳能打听到你在这儿,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还有昨晚……”
张贤终于微微一笑,目中的赞赏更甚:“不愧是挖垮过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顶级猎头,林顾问触类旁通,想得很快。”
这就是承认了。
林蔻蔻心头巨震,尽管面上平静,脑袋里却是诸般念头交杂闪过——
为什么?
张贤这样的本事人,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是被人供起来的,为什么要引她跟薛琳,甚至还有裴恕,来到清泉寺,来到他面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那盏茶,因为刚才张贤所透露的消息太惊人导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顺着她虎口,往侧面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杂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多久了?
多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林蔻蔻没忍住叹:“亏我还是猎场上一员老将,入了您的局,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到现在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张贤平静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话。
林蔻蔻便将自己的推测尽数道来:“薛琳是途瑞的副总监,猎头这行近一年来风头最劲的新人王;裴恕作为歧路的合伙人,一向非高端职位猎聘不接,是行内一流的常青树;而我,虽然败走航向,竞业一年,但话题度高,噱头十足……行内三大猎头齐聚清泉寺,只为请张先生一人出山,足可传为佳话了。而且……”
张贤笑笑:“而且什么?”
林蔻蔻讽笑一声:“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两家都在您的谈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竞争的关系。那么您就成为唯一的审判者,可以待价而沽,引导我们双方竞争出价,从而占据完全的主动,让您看上的那家给您开出足够的条件。”
这种情况,猎头们都是经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选人,候选人那边却有别的公司在联系,拿A公司开出的Offer条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谈判,以获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只是这些手段常见于都市白领高管精英之中。
在这座山中,在这座庙里,能遇到,实在不在林蔻蔻预料之中。更何况,谁能想到已经出家数年的张贤,竟然并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过分呢?
林蔻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的猎头,自以为是猎人,没想到今天当了猎物,成了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
张贤却不由赞叹:“你要不当猎头,去别的行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林蔻蔻没笑:“您不必抬举我,不过是个被您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罢了。”
张贤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知道你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不是被我选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选中的合作者,这会儿应该在外面坐冷板凳,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见你一面才对。”
她说的明显是薛琳了。
张贤击掌大笑:“哈哈,太聪明了,这都能看透。比起外面那个,我其实更想和你合作。只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来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从这句话里窥知了些许真假,心绪有些难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间,果然是有一些难解的恩怨么?”
张贤面上的皱纹里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只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讲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欢听故事。”
张贤:“……”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随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架势了,睨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筹码也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输的。张贤先生接下来还要利用我们去谈判,上刑台还给顿断头饭呢,请您讲讲以前的故事,不算过分吧?”


第66章 败局之后
林蔻蔻从茶室里出来的时候,裴恕与老和尚刚下完一盘棋准备开第二盘。
自打注意到智定的异样之后,他便有些担心茶室里的情况,心神分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和尚随便捡着禅修班、清泉寺的话题聊着,却没怎么注意对局的情况,一不留神便把老和尚杀了个片甲不留,一脸乌云密布。
眼角余光瞥见人出来,他立刻罢了手,站起身。
众人也全都看向了林蔻蔻。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薛琳,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目光黏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方才还未棋局愤怒的老和尚,两道扫帚眉一皱,却是难得浮现出了几分复杂的纠结,带了几分谨慎地打量她的神情。
然而林蔻蔻非常平静。
她精致且带着几分冷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对着走过来的裴恕道:“下完了?”
裴恕点了点头:“随便下下。”
她什么时候出来,他什么时候下完。
于是林蔻蔻叫上他走。
薛琳原本百无聊赖地靠在廊柱上,这时一看急了,下意识站直了问道:“你们聊完了,他答应了你们那边?”
林蔻蔻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她跟裴恕一块儿离开了。
薛琳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火气在胸膛里冲撞:“赢了就赢了,对手下败将就这么盛气凌人,连说句话都不屑吗?”
从头到尾,张贤就没表示过对薛琳的任何兴趣,今天又专门约了林蔻蔻喝茶,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自己落在下风。所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败局,薛琳是有所预料的,在看到林蔻蔻出来后更是不作他想,只想求个痛快。
可林蔻蔻不搭理。
她心里烦躁,下意识以为是林蔻蔻嚣张,目中无人,更认为她刚才那一眼充满蔑视。
然而舒甜一直旁观,心思却更细腻一些,纠结了片刻,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如果赢了,会这样么……”
望着林蔻蔻与裴恕并肩走远的背影,回想起刚才那张平静的脸庞,她的感受与薛琳截然不同。
不知怎的,她觉出的,竟是一种沉肃。
只是那位自打她入行以来便总在听说的猎头顾问,表现得分外克制,也分外体面。
薛琳闻言,先是用一种格外严厉的眼神扫了舒甜一眼,眼看着她如受惊小鹿一般立刻低下头去,才重新抬头。
没赢吗……
可,怎么可能?
她拧紧了眉头,看着林蔻蔻与裴恕二人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重新看向那门扇虚掩的茶室,只觉得心中笼罩的迷雾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重。
回去的路上,林蔻蔻一句话也没有讲。
裴恕走在她身边,既不问,也不说,就这么一路陪她走回禅修班。
楼下有学员聊天喝茶,见了他们都打招呼。
林蔻蔻只简单答应了两句。
裴恕倒好像这阵子跟众人混熟了,难得没端那一副矜贵架子,笑着跟众人寒暄一阵。
二人上了楼。
楼道里再无旁人,楼下隐约传来的谈笑声,更衬得走廊上有些清冷沉寂。
西边落日的红光斜斜铺到走廊一角。
林蔻蔻走到自己房间前面,拿着门卡开门。
裴恕看见她刷了两次,才把门打开,问了一句:“要紧吗?”
林蔻蔻平直的声线毫无起伏,只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裴恕悄然皱了眉。
林蔻蔻却没回头看他,眼帘一搭,直接走进去,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