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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诛心!
像林蔻蔻这样的人,优势和弱点都一样明显。
薛琳微微笑着,优雅地搭下眼帘:“假如林顾问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凭什么来说服候选人呢?”
张贤对这答案似乎也很好奇,看着林蔻蔻。
这一刻,往事千头万绪,全都如潮水一般朝着林蔻蔻涌来。
她如海上一块礁石,矗立不动,却时而被淹没。
直到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从旁边伸来,悄然覆盖在她搭垂于桌下的右手上。
她面无表情地抬眸。
裴恕却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一脸若无其事,只是平静地端起旁边的公道杯,为林蔻蔻那已经快见底的茶盏续上一点茶。
琥珀色的茶水,晶莹的一注,流入杯中,有细细的声响,慢慢拉回了林蔻蔻的出窍的神思。
她看裴恕。
裴恕却没看她,倒完茶便放回了公道杯,桌下搭住她手背的那只手也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薛琳忽然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似乎自己挑起了什么不应该的话题,而自己还一无所觉。
林蔻蔻转眸淡淡看她:“你要跟我谈施定青?”
薛琳警惕:“我说得难道不对?”
林蔻蔻似乎剥离了自己的情绪,显得无比平静:“我同施定青的确是颇有渊源,但之所以因为航向分道扬镳,理念之争只是表面,谎言欺骗才是真正的原因。施定青道貌岸然,虚伪狡诈,谁要知道这一点还跟她合作,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脑子真的不太清醒。”
这话骂的是谁不要太明显!
薛琳顿时着恼:“你!”
林蔻蔻却已经撇开目光,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了,径直转向张贤:“相反,我跟董天海的渊源颇深。早年他曾投过一家公司,但被我挖垮了,我带走了他大半个核心团队,跟他结了大仇。可这单Case董天海仍旧不计前嫌,点名要我加入进来。商人为利,本来无可厚非。阴谋诡计明明白白摆上台面的真小人,总好过某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吧。张先生以为呢?”
话题又绕回了张贤那边。
林蔻蔻和薛琳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她最重视的永远不是打败对手,而是搞定候选人。
打败对手只能提高赢的几率,搞定候选人却是百分之百的赢。
——至少在这一刻,她所展现出来的,是真正久经江湖的大猎姿态。
薛琳有心想要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仅不了解施定青,也不了解董天海,如果贸然开口,极有可能被抓住错处,一顿攻击,失掉先前的优势,以至于竟只能闭口不言。
林蔻蔻说完,便端起了裴恕刚才倒的那盏茶来喝。
茶室里静得只能听见她细微的饮水声。
最终还是张贤若有若思地看了林蔻蔻一眼,也不发表任何意见看法,只笑笑道:“你们聊得差不多,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快到我午睡的时间,就不留几位了。”
什么话都没说,竟然就让他们走?
薛琳顿时皱起了眉头,心底有些不满。
林蔻蔻也有些没想到。
但既然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该说的又已经说完了,不该说的也的确不敢当着对手猎头的面说,所以还真没什么能说的,于是只好相继起身告辞。
一行四人谁也没说话,从茶室出来,顺着走廊返回。
只是才往前走没两步,先前带他们来的那年轻僧人竟追了出来,叫住了林蔻蔻。
林蔻蔻顿时一怔。
那年轻僧人来到她面前,合十微笑,竟道:“慧贤师兄说,请你明天傍晚,再来喝茶。”
第60章 下山去
明天傍晚,再来喝茶?
林蔻蔻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贤这是,明天还想跟她聊聊?
薛琳听见这话,心却是沉进谷底,一种不妙的预感生出,她犹带几分不甘地问:“他没有交代别的话了吗?”
年轻僧人凝望着她,摇了摇头。
薛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心里甚至有种被人甩了一巴掌的难堪:候选人在见了两家猎头后,只选择继续跟林蔻蔻接触,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一单Case她大概率已经输了!
简直奇耻大辱。
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都是一种笑话,当下竟冷着脸,直接厉声叫了舒甜,转身就走。
林蔻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什么,也没流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是同样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小师傅,那我明天再来。”
年轻僧人冲她一笑:“叫我慧言就好。”
林蔻蔻微微一愕,道了一声好。
那年轻僧人才再次合十为礼,又返回茶室去了。
裴恕若有所思道:“这个张贤,真的有点奇怪。”
大Case也不是没做过,大人物也不是没接触过,张贤这样的实在少有。手段和人心拿捏到位,言语却少得可怜,轻易判断不出他的态度。
就连说请林蔻蔻明天再来喝茶,也并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会答应。
他看向林蔻蔻,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没想到,林蔻蔻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对他这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搭下了眼帘,道一声:“走吧。”
两人从禅院后山出来。
此时正是午后,春夏之交的阳光有些慵懒,僧人们闭门不出,游客们也大多去吃午饭,寺院里面竟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清净。
古朴的院落里,松柏苍青;
碑林的石碑上,字迹陈旧。
脚下因为常年有人行走而被踩出了坑的石板缝隙里,偶尔撒着几点深绿的青苔。
两人从那高大的松柏之间走过,被树枝树叶切割出的斑驳光影,便如碎金一般落在他们肩头。
林蔻蔻寂然无言。
裴恕于是轻而易举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太好。
有一只小小的鸟雀从枝头飞过,她抬眸追寻着它振翅时划过的轨迹,眸底渺渺似烟:“清泉寺禅院墙内有一百零八棵树,从最东走到最西是三百五十四步,从前面那片台阶到这儿,铺了六百三十片砖,其中有两块在检修管道的时候被人不小心砸碎,勉强拼一块儿放在了原地。”
裴恕微怔,顺着她言语向四面看去。
林蔻蔻抄着手,款步往前走着,似乎是要借由这些言语梳理清楚自己心里某一种情绪:“碑林里的石碑按记载曾有四十九座,但□□时候被毁去了不少,现存完整的只有十七座,大多刻的都是佛经。但在东南最靠近墙角的那一座,上面有明代人仿拓的《快雪时晴帖》……”
裴恕听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去看寺庙中这些建筑,而将目光移回了林蔻蔻身上,却见她伸手轻轻扶了一把路边树干粗厚的柏树,又带着几分感触,松松撤手,继续往前。
这一刹,分明寻常的情景,却忽然在裴恕心底溅起了层层波澜,犹如打翻了染料,浸入水里,斑斓里刻上了一缕隐痛。
太熟悉了,她对这座寺院太熟悉了。
可她本不该如此熟悉。
她是林蔻蔻,是数年来制霸上海滩的大猎,风起云涌的商业战场上,总有她背后筹谋活动的身影。她该光鲜亮丽,出入那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会所,或是在上千人的聚集的大会上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猎场就是她的战场。
可因为施定青,她离开航向,签下了竞业协议,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在那些游人散去的午后,她便像此时此刻一般,从寺庙这些松柏、石板、碑林中走过……
数着这些树,这些砖,这些石碑的时候,她又是怎么心情?
裴恕竟无法想象。
他有心想要问一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林蔻蔻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重新走在这片自己待了一整年的地方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怀念与宁静。
但也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强烈情绪,翻涌上来。
施定青……
走到台阶前,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幕,忽然笑了一声,回头问裴恕:“想喝酒吗,我带你下山逛逛?”
裴恕心想,这问的哪里是他想不想喝酒,分明问的是:我想喝酒,一块儿下山去吗?
他凝视林蔻蔻片刻,点头道:“山下还有地方喝酒?”
林蔻蔻道:“那可多了去了,不过无论山上还是山下,饭馆是一家赛一家的难吃,好吃的找不出几家来。你运气好,遇到我这地头蛇,带你去一家好吃的。”
裴恕便跟着她走。
从寺庙出来,一路穿过已经渐渐熙攘起来的游人,先向山顶的缆车站点而去。
算是旅游旺季,售票窗口前排起了长龙。
有工作人员在旁边看着维持秩序。
裴恕一看这人头济济的场面,就忍不住叹气,道:“要不你去找地方坐着,我来排队买票吧,这看着还不知道要排多久……”
排队?
林蔻蔻向前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眼底隐约掠过什么,只淡淡笑了一声:“不用。”
裴恕有些疑惑。
林蔻蔻拿出手机找电话,本想跟他解释两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那名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忽然就看见了她,辨认片刻后,惊喜地叫了一声:“林顾问?!”
林蔻蔻抬头,看见他,也有些惊讶:“汪斌?”
那名叫汪斌的工作人员见她还记得自己,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直接朝着她走过来:“是我。林顾问你一个月前不是下山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蔻蔻跟他似乎也算熟稔,随口道:“有点事办。”
汪斌顿时笑起来:“那寺里的师傅们又要头疼一阵了。你们这是要缆车下山吗?”
话说着有些好奇地看了裴恕一眼。
林蔻蔻道:“溜下山去喝酒,这我同事。”
汪斌于是了然:看来这回都不自己单打独斗,还带同伙,啊不,带同伴了,别人怎么样不知道,智定师父肯定要气得脑袋冒烟了。
他偷笑两声,忙道:“林顾问来了还排什么队,领导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说着便头前引路,往前面分开排队的人群,带着林蔻蔻和裴恕往里面走。
其他排队的游客不免有些质疑。
汪斌就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大家,去年这条缆车索道修建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突发技术难关,就是这位林顾问帮我们请来了一位国外专家,才解决了问题,让这条索道能如期完工,投入运营。所以领导交代过,她来不用排队。”
众人一听,不由都看向林蔻蔻,倒是有点肃然起敬那味儿了。
要在索道建设期间做出这么大贡献,插个队不排队,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
很快人群便自动往两边让。
只是有人瞧见了跟在后面的裴恕:“前面的是那什么顾问,后面这个呢?”
有人小声嘀咕:“可能是家属吧。”
裴恕经过时听见,忽然转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顿时没说话了。
直到他走过去一段路,才小声向同行的人抱怨:“还看我一眼,长这么帅还跟在后面走,万一是养的小白脸……”
裴恕:“……”
在上海他名声再坏好歹也是行内一朵常开不败的奇葩,到了这山上竟然被人默认为林蔻蔻的附庸,家属也就罢了,小白脸是怎么个形容?
群众的想象可真是具有惊人的破坏力。
他深深叹了口气。
有工作人员带着不排队,效率的确非常高,汪斌带着他们直接走员工通道,很快就送他们上了缆车。
景区的缆车一般有两个功能,一是节省步行上下山的时间,另外一个就是供游客居高临下看风景,所以四面都有透明的观景窗户。
林蔻蔻也没坐,就立在正前方。
缆车顺着缆绳往下降,午后的山岭间雾气已散,或耸峙或逶迤的轮廓,都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远远看见开遍山野的雪白槐花,以及偶尔从断裂的山岩上流泻而下的泉水。
风景很美。
可裴恕没看风景,只是看她:“你在山上,似乎干了不少事。”
山上时,有那开垃圾车的对她态度熟络的司机;到山上,是以智定为代表的、见了她宛如见了仇人的和尚们,还有禅修班里一票欢呼着“班长回来了”的学员;就连现在下山,都有索道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与她相识……
这座山上,好像人人都知道她。
林蔻蔻弯腰,手肘撑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只望着前方的景色。
缆车透气的孔隙里有风吹进来,撩动她微卷的长发,让她看上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然。
她只淡淡道:“要不给自己找点事干,不得疯掉么?”
“……”
稀松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裴恕自问从来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强的人,这一刻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舒服,堵得慌。
林蔻蔻却不说什么了。
缆车下山速度很快,到出站也没用到十分钟。从中段下山的路,林蔻蔻却是带着裴恕走下去的。
从下午走到黄昏,夕雾满山,落日熔金。
到处是拿着登山杖呼喝的游人。
他们俩却都是轻装简从。
山脚那边就有半条街,林蔻蔻来就带着裴恕往街末尾走。
那里斜斜长着一颗大树,边上开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小店。外头支了几张桌子,放了几个塑料小凳。一名系着围裙的微胖中年妇女,挂着满面热情洋溢的笑,端着刚做好的面或者烧烤,里里外外进出忙碌。
林蔻蔻俨然是熟客了,走过来就自己先坐下,高声叫了一嗓子:“杨嫂!”
正在店里给烤串刷酱的杨嫂抬起头来,瞧见她,喜得忙将手里的事放下,擦着手往外头来:“林顾问,你竟然回来了!”
裴恕发誓,这句话他前不久一定听过。
林蔻蔻随口道:“回来混口饭吃,还是老一套吧,多给我烤个茄子。对了,要两个人的量——”
话说到这里,才想起什么,看向边上的裴恕。
她打量打量他那身价格昂贵的行头,点点自己边上那廉价的塑料小凳,笑着问:“人均不过百的大排档,能吃么?”
裴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小凳,也没说什么,直接坐了下来。
只是他衣品极好,人长得高,腿也长,难免显得这小地方有些施展不开。
林蔻蔻看着他难得不端什么架子,莫名笑了一声。
裴恕问:“这家就是你以前常来吃的?”
林蔻蔻点了点头:“对。”
然后想起什么,回头问杨嫂:“我烟还在么?”
第61章 打个赌
人才刚坐下,话没两句就问烟——
一点烟鬼的自我修养罢了。
杨嫂似乎已经习惯了,笑着道:“在,在,都给你留着呢,我给你拿出来?”
林蔻蔻点了点头。
裴恕在边上却是听出味儿来了:“别人去场子里喝酒存酒,你以前下山来吃饭还存烟?”
林蔻蔻道:“山上是和尚的地盘,而且怕山火,酒不能喝,烟不能抽,那有什么意思?只不过也不是每天都往山下来,跑来跑去太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下来。”
裴恕问:“所以你现在心情不好?”
林蔻蔻斜睨他一眼:“你现在心情好吗?”
“……”
裴恕突然静默,有一时想说自己心情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可将开口时,脑海里却瞬间回闪出在茶室里的那一幕,薛琳用施定青的事来攻击林蔻蔻,质问她为什么不跟施定青“破镜重圆”。
林蔻蔻看着他表情,笑了出来,走到里面的冰柜里,自己拿了几瓶罐装啤酒出来,扯了拉环开了一罐,放到他面前,只道:“下午的事,谢了。”
她指的是在茶室里。
薛琳以她和施定青的事为武器攻击她时,裴恕摁住了她,并且以给她倒茶的行为,暂时打断了她连贯的情绪,也让她得以有喘息思考的空隙,避免了一时上头,在张贤面前做出什么不智的发言。
裴恕看了一眼那罐冰啤,倒不居功:“我只是多余的担心罢了,林顾问大风大浪都经历过,那种情形下不至于被激怒。”
林蔻蔻嗤笑一声:“不必这么虚伪。当时要不是你摁我一下,我可能不仅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连手里那半杯茶都得泼她脸上。”
龙有逆鳞,她现在最忌讳的名字就是施定青。
裴恕想过她当时可能会有反应,可没想到会有这么狠,静默了片刻,问:“我一直想问,你跟施定青,到底……”
杨嫂又来了,递给林蔻蔻一包烟,顺便给他们端了盘炒花生来。
烟盒扁平精致,是她以前抽的那种细细的女士烟。
旁边还隔了只打火机。
只是她先放在一旁没抽,只是埋着头,捡起两粒花生米,吃得刁钻,要把外面那层深红的花生衣搓下来再吃,眼帘都不抬一下地道:“我对你和施定青的仇怨,也好奇很久了。”
裴恕看着她。
林蔻蔻却是说完了,才抬起头,与他对视。
夕阳已沉,山间迅速暗了下来,杨嫂在远处把外头的灯打开,几个裸露的灯泡亮了,照着外面简陋的几张桌子,也照着此刻不言的两人。
过了很久,裴恕才道:“你先说。”
林蔻蔻摇头:“不,你先说。”
裴恕想了想,直接把手机倒扣在了桌上,道:“那玩个小游戏,我们谁也不看,等一会儿猜时间,谁最接近,谁赢,输了的那个先说。”
每个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时候专心致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无聊至极度秒如年,但几乎没有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完全准确的。
林蔻蔻想了想,道:“好。”
她吹干净纤细手指上沾着的花生衣,拆了烟盒,叼出一根烟来,用手拢着火,搭着眼帘点上,向他道:“等我这根烟抽完?”
裴恕眉心微蹙,但没有多说什么,两只手叉着,点了点头。
林蔻蔻于是开始吞云吐雾。
杨嫂专门去拿了个装了水的水杯过来给她充当临时烟灰缸,见了只念叨:“年轻人嘞,还是少抽一点嘛,我家那口子上回去医院体检完回来都戒了……”
隔着一层烟气,林蔻蔻笑着,漫不经心地应声:“知道,知道。”
杨嫂便知道劝也没用,嘀嘀咕咕摇着头去了。
裴恕便隔着那层烟气看她,偶尔拿起一粒花生米吃,但吃了两粒就没有再碰。
一根烟抽得快还是慢没人知道。
总之在手里那根烟燃完之后,林蔻蔻轻轻松手将烟蒂投入水杯,听见“嗤拉”一声火星被水浸灭的声响后,便道:“晚上7点18分吧。”
裴恕道:“我猜7点21分。”
林蔻蔻问:“你多久之前看过时间?”
裴恕道:“没看过,但我们下山的时候正好日落,这个季节日落的时间大概可以算。”
林蔻蔻服气:“行,看看吧。”
裴恕把手机翻了过来,屏幕上的时间是晚上7点22分。
林蔻蔻的猜测差4分,他的只差1分,胜负一目了然。
林蔻蔻看了,不由静默。
裴恕道:“你先说?”
林蔻蔻拿起桌上的冰啤自己喝了一口,道:“时间太久了,一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起。”
她在这边惯常吃的是烤串,羊肉猪肉鸡肉烤肠土豆玉米茄子……
不仅要刷酱,还要刷辣。
杨嫂先烤好了一些给他们端过来,说烤茄子比较费工夫,还得等会儿。
裴恕把那放了烤串的盘子挪到正中间,便看见林蔻蔻的手分外熟练地伸了过来,想了想,道:“我不相信,一年前他们让你签竞业协议的时候,你没有办法避开。”
大家都是猎头,这种协议到底是什么性质,谁不清楚?
要避开也是有一些手段能用的。
何况林蔻蔻在航向积威深重,说一不二,就算是拿挖走全公司的人作为要挟,也绝对能为自己换来丰厚的谈判筹码,断然不应该落到被竞业一年的下场。
林蔻蔻张口就想说,施定青不仁,我不能不义。
事实上以前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也对很多人回答过。
只是此刻抬起头来,触到裴恕凝望自己的目光,到底是把这十分流于表面的答案咽了回去,很花了一会儿,才改口道:“你知道,她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吗?”
裴恕在心里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他春节时回国,偶尔会在家里的饭桌上,听见施定青谈起她有个很不错的,叫林蔻蔻的学生。
只是此时此刻,他并未有任何表露,只淡淡点头:“听说过一点。”
林蔻蔻怪异地看他一眼,笑:“这一点知道的人很少,你竟然听说过,跟她,或者跟我的仇,可不是一般地小。”
裴恕避开了她的试探,只道:“这跟你签竞业协议有什么关系?”
林蔻蔻拿筷子夹下一片烤到金黄的肉片,放嘴里吃完了,才道:“我大一时候家里出事,差不多请了两个月的假,再回来是想休学的,是她劝住了我,并且帮我申请了全额奖学金。有时候人在悬崖边上,就要往下跳了,有人拉你一把,还是很难得的。”
裴恕忽然就想起了在上海喝的那顿酒,众人散后,她酒意醺醺,坐在外面台阶上,朦胧着两眼,半开玩笑似的说出的那句“还债”。
有心想要深问,可那并不属于这次讨论的范围。
林蔻蔻也不像是会告诉他的样子。
裴恕并非真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是个脾气很坏懒得顾及他人看法的祖宗。相反,能到他们这种位置的,没有一个不精于钻探人心,缜密地把握自己和别人之间关系的尺度。
他没有去刺探林蔻蔻的隐私,而是接着问:“后来呢?”
林蔻蔻道:“毕业之后打算当猎头,接的第一单Case就是一个公司的人事管理岗,我那时虽然会打Cold call,也会搜寻候选人,可脑袋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她。”
裴恕的手指搭在那一罐冰啤上,听见这一句,微微捏得有些紧了。
他抬头喝了一口,盖住了眸底流过的情绪。
放下来时,才若无其事问:“根据业内的传闻来推测,看来你干了一票大的?”
林蔻蔻说自己的事时不喜欢看别人,低着头喝酒,也就没注意到裴恕这一刻的异样,只笑了起来,耸耸肩:“是,我为了Case不惜拆散别人家庭传言的开始。”
裴恕道:“我记得你说自己真的做过。”
下午是一路从山腰走到山下的,林蔻蔻精力本就不算特别旺盛,这会儿松下来有种倦怠感,便一只手撑在桌上,懒洋洋支着自己的脑袋,道:“是做了。”
裴恕问:“为什么?”
林蔻蔻有些奇怪,抬眉看他:“有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专业课老师,有多少能力我很清楚,本来有机会在外面建立自己的一番事业,却被困在家庭里。她之所以留在学校教书,都是为了跟她先生一块儿。那对她来说,是个束缚。”
束缚。
裴恕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觉出了一点深深的讽刺。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口感——
太苦。
他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旁听者,尽职地发出自己的疑惑:“所以后来,她离婚了,还从学校里辞去了教职工作,后来去了那家公司,渐渐做大,甚至获得了自己出来开公司的资本,然后回头来找你入伙航向,你也去了?”
林蔻蔻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裴恕道:“可我听说你当时有开自己的公司。”
林蔻蔻拿着啤酒罐的手忽然一顿,抬眸看向了他,竟是慢慢皱起眉头,目光中带了几分苛刻的审视。
裴恕若无其事问:“怎么?”
林蔻蔻不明不白地道:“所以你是知道的。”
裴恕问:“知道什么?”
林蔻蔻道:“我加入航向之前自己开的那家公司,叫‘正道’。”
裴恕挑眉一笑:“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