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他死,她愿意给他收尸,买块墓地安葬他。
而给二狗的,只要他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她当然就不会买了呀。
这辈子,要说哪天能跟此刻一样叫半夏激动,大约也只有,在慈心的篮球场看到蓬头垢面,万里奔赴,来找她的妈妈时,才有过的了。
分别整整二十年呀,这二十年中,每当开心的时候,她就会想,她的二狗哥哥在哪里呢,是不是跟她一样开心,每当伤心的时候,她也会想,二狗哥哥在哪儿呢,他也跟她一样,在伤心,在难过吗?
惦记了二十年的哥哥,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半夏面前,她猝不及防,给打懵圈了,她开心的只剩下傻笑了。
再说法典,从小到大,他都把二狗视为最大的敌人,怕他会突然出现,抢走妹妹。
而在发现达狗居然悄悄在网上钓他妹以后,他非常生气,愤怒之极。
但是毕竟达狗只跟妹妹相处过五年,他和妹妹满打满,已经在一起整整二十年了,所以于心里踮量了一下,他觉得就算达狗真的出现,就算他表现贼好,像大哥一样温柔体贴,比二哥手还阔气,比他还会玩儿,他也不可能完全抢走他妹。
五年比二十年,怎么看他们兄弟的赢面都比二狗大得多。
但就在此刻,他周身的警报都在疯狂尖叫。
他想赶紧通知大哥二哥,告诉他们大事不妙了!
因为妹妹在看到达云时,整个儿变样了。
她至少该问一句,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曾经的二狗吧。
不,她省略了那一步,身着制服,本该严肃庄严的顾小检察官抬头端详了会儿面前的男人,背着双手于他面前蹦了一蹦,抬起头,整张脸就像绽放了一样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的二狗哥哥肯定不会变成坏人的。”
再看达云,她的眼睛笑变成了两道波浪,伸手,要抓他的双手。
达云迅速看了眼法典,略迟疑,但伸出了自己那双跟年龄不相称的,大而粗糙,因为长期端枪而虎口满是茧的大手,放在了女孩两只软软的,小小的手上。
她立刻两手一握,掬上了他的手。
就好像小时候,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牵着手时那样,自然之极。
半夏抓过达云的手,左右摇了两摇,又上下摇了两摇,兴致勃勃的说:“我还养了狗呢,名字就叫二黑,你记得吧,咱俩一起给狗起的名字,二黑。”
叽叽呱呱,她说个没完:“它的性格跟你可像了,走路的时候总喜欢跑我前面,时不时就要回头看看我,要有谁敢欺负我,它凶的能吓死人!”
法典想说二黑是条懒狗,二狗,心机深沉的坏狗。
他也蓦然发现,达云还真是,跟二狗一模一样,是条蔫坏蔫坏的坏狗。
这条坏狗悄悄潜伏在他妹面前,七八年之久,这就够叫法典愤怒的,可再看看半夏那样儿,她就在他面前,都没有如此亲昵过,法典简直要原地爆.炸了。
她仔细打量着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
突然,目光凝视。
达云鬓角有一块被子弹碎片划破的伤口,缝了三针,半夏踮脚,伸手就去摸了,一摸,说:“哎呀,里面都鼓包了,怕是会化脓呢,一会儿我给你买点消炎药,你现在住哪儿,宿舍吗,还是有家,我给你送过去。”
才见面就要上他家,要他命了,法典情愿受伤的是自己!
眼睁睁的,半夏又伸手去摸达云的面颊,两边轻轻摁了摁,她问:“你下巴怎么回事呀,肿的这么厉害,是不是牙床出了问题了?”
她是个医生,一看就觉得不对。
达云张了张嘴,机械的说:“是被人捣过一拳头。”
其实那是他装过定位器,被沈四宝拔了牙的地方,他为防自己会被悄无声息灭口,亲手拔牙,又亲手打磨,把定位器装了进去。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后被沈四宝生生拔掉,比较丢人,他就不说了。
可是他逃不过半夏这个小医生的火眼金晴啊。
她不信,她突然伸手,达云猝不及防,她细而软嫩的手指已经探进了他的口腔了,达云都呆住了,愣愣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女孩。
“你的牙呢?”半夏伸手一摸,说:“果然,你这儿缺颗牙呀。”
又突然凑向他,瞪眼问:“是不是我不在,你一个人悄悄吃了所有糖,把牙给吃坏了。”收回手指,她掏出湿巾擦着,说:“牙床上缺了牙齿,两边的牙齿就会挤压式的往中间生长,你整个面部隆廓都会变的,这不行,来我们慈心药研所,我给你量位置,定做间隙保持器,以后这地方得装一颗假牙。”
因为达云已经整个儿暴露了,无法再做卧底了,所以按理,他不需要再装窃听器了,而他,也并非沈四宝说的那样,是一个心甘情愿给人做踮脚石的人,他知道王旭东受伤了,会转岗,那么,顾法典会顶上去,当缉毒队的队长。
在整个缉毒队,他年龄是最小的,按资排辈,他当不了副队长。
但该争就要争,他力求要在32岁之前从缉毒队转下来,换到相对不那么危险的刑侦,或者经侦方面。那么,他就必须有更大的功劳,而从现在开始,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他要冲得最猛,跑得最快,要以身涉险争过所有人,又想要战友随时能联络到自己,就必须再装一颗定位器进去。
但不像上回,他自己躲在底舱里,闻着在硫酸中迅速被腐蚀的,尸体的焦味,自己拔牙自己装,这回会有半夏陪着他,先做间隙保持器,再定做一颗合适的假牙吗?
假牙,还会被达云改造成窃听器的。
可麻药,相对正规的,医生的手,于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于达云来说却是那么奢侈,最奢侈的是他居然可以去慈心药研所,由半夏给他量位置。
她是怎么就会,既是检察官,还是个小医生的呢?
看达云有点困惑,半夏拍拍胸脯,说:“我虽然干了检察官的工作,但我也有医师证,虽然只是初级,可我在慈心药研中心是挂了职的,你尽可以相信我,我是个全材,针灸,按摩,注射,开药,我统统都可以!”
其实这些达云是知道的。
半夏虽然干了检察官的工作,但她从小到大,一直跟着林珺在药研所工作,还经常跟着她出诊,考医师证只是随手为之,但她考过了。
而现在,慈心药研所不但在做研发,为了更好的试验药物,还开设了门诊。
半夏周末闲来无事时,会以中医的行式坐诊。
她所有的成长记录,达云其实都知道,只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敢打扰过她而已。
而一个从小在船上长大,曾经亲眼看着外公把人剁碎,扔鲨鱼池里,被吓傻,吓到麻木,却无法逃出生天的孩子,一个呆在毒贩的底舱里,看着先辈的尸体被硫酸溶解,还能面无表情的跟着毒贩一起咒骂,从中捞牙齿悄悄藏起来的卧底警察,达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短短二十六年的人生,行走在黑暗与罪恶中,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为的是什么。
他的坚持,又会有什么意义。
他只要敢进一步,就可以有数不进的金钱,甚至可以统驭一个毒.品帝国。
而以他从小在船上的经验,凭他的心狠手辣,他会比沈四宝更加厉害。
但是不可以!
因为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就是,这世间有那么个女孩子,虽然分开二十年,虽然天隔一方,但就像他绝不会忘记她一样,她也绝不会忘记他。
而这世间,还能有什么,能比他曾经的玩伴如此兴致勃勃的,为他计划着一切,而让达云由心底里往外弥漫幸福?
法典看不下去了,他好嫉妒,他浑身不适,他忍不住提醒:“半夏,你是不是该回去上班了?”
半夏分明有件事情要办,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要见沈伯伯吧,他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呆在羁押所,目前在军事监狱医院,走吧,我带你一起去看他。”达云说。
法典终于找到可以攻击,以及拆散他们的方式了,他说:“达狗,你不能带我妹出去,不能带她去大庭广众之下,要见沈四宝,可以,我带她去。”
达云蓦的回头:“你怎么带她去?”
“出门,打个车呀。”法典说。
达云转身,从旁边推过来一辆警用摩托车,又专门进岗亭,找了一个干净的,崭新的头盔出来给半夏罩上,再帮她把带子勒好,说:“走吧,我陪你去。”
半夏先骑坐上去的,要是法典,总喜欢后抬腿,把脚从她头上扬过去。
可达云就不一样了,他调整姿势,从前上腿,骑上了摩托车,半夏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二狗哥哥。”回头又跟法典挥手:“二狗哥哥今天晚上要去咱们家吃饭,你跟保姆说一下,他爱吃椰子鸡,还爱吃炸带鱼,记得要做呀,帮我谢谢保姆。”
望着离去的摩托车,法典目瞪口呆。
他跟眼珠子一样的妹妹,就这样被条外面的狗带走啦?
他迅速打开微信,戳开相亲相爱一家人,一条信息发出去了:荒唐,大荒唐,大哥二哥,不好啦,半夏被个……觉得不对,删了重写:咱家半夏跟人跑啦!
太荒唐了,他们二十年没见过面,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就迅速走到了一起,没有铺垫,没有试探,极为默契的,转身跑掉了。
这太荒唐了,法典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不能一个人震惊,他要让俩哥哥也感受到危机才行。
……
军事监狱医院,关押的全是涉及军事犯罪的重刑犯们。
监狱医院里在疗养的,当然也是跟军队犯罪相关的犯人们。
一军一警,俩人一起上了楼,才想起来头盔还没有解。
半夏才伸手,达云一卡扣子,已经把头盔解下来了,签好字,就可以进去了。
沈四宝,其实和达云很像。
从生下来,他们的父亲就是他们的枷锁,也是他们的原罪。
自沈四宝出生,就是个罪人,自他记事起,走在路上就会有人向他砸石头,从小脖子上就挂着牛鬼蛇神的牌子,替他杀了八路的海盗老爹赎罪,他恨这个世界,恨国家,也恨执政党,同时,他于这个世道看得太精准,太透彻了。
他之所以能建立起一个毒.品帝国,就是基于他于人性,最精准的把持。
他虽只见了达云一面,只寥寥几段对话,但是,达云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撑过来的,他怕沈四宝又要用那种语言骂半夏,所以得给她打个预防针。
他说:“沈伯伯属于冥顽不灵的那种,他跟你说什么,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放在心上,咱们……”
半夏说:“就像小时候,他说我笨一样,我们只要无视他就好啦。”把手伸在两耳旁摇一摇,她说:“听不见听不见,再说一百八十遍。”
还肿着半个脸颊的达云,自七岁以后,这是头一回笑。
半夏看他一边脸颊肿的像松鼠噙了颗栗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不可自抑。
曾经,最心爱的四宝爸爸,半夏最亲,最重要的人,总说她是个小笨蛋,读不得书,也不需要读书,长大只要嫁个有钱人就可以了。
半夏很不开心,找二狗唠叨,他就会说:“我教你个办法喔,听不见听见不见,再说一百八十遍。”
瞧瞧,半夏记得多熟络。
推了达云一把,她下意识牵上了他的手:“走,咱们进去看他。”
达云迟疑片刻,回握上了女孩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的捏了捏,她旋即用手指,在他掌手挠了挠,继而,轻轻的甩了甩。
在顾法典看来,这种亲昵和投契很不可思议的。
在别人看来,半夏也太不尊重了点。
但是达云和半夏,却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二十年前,当达云坐着车上,趴在玻璃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伙伴离他越来越远时,他眼前始终有半夏的笑脸,他于内心暗暗发誓,早晚,他会回到她身边,回到她眼前。
他知道,那个会带着爸爸踏平五河村,捣毁走私巢穴,救了他的妈妈,也救了他的女孩,只要他能洗清身上背负的枷锁,只要他愿意坚持,努力奔向她,只要他能走到她面前。
她,肯定一如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136章 番外7
但甫一进门,俩孩子就迅速的分开了手,原地立正,站好了。
尤其是半夏,险些要搧自己一巴掌。
虽说他们分开了整整二十年,但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恓惶,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在那段岁月里他们相依为命过,当重逢,当再聚首,他们迅速的,就能找回曾经的亲昵感。
可他们现在不是小孩子,半夏是个大姑娘了,而在沈四宝的病房里,赫赫坐着几尊神,时任公安厅长在,达局长,老厅长王剑锋,乌乌泱泱的,一群人。
而沈四宝,不像罪犯,反而像个师长,尊者,正在给这帮人上课。
他在冷笑:“我为什么要上电视,要忏悔?真正该忏悔的是国家,是你们的执政党,因为邪恶如我,是这个国家造就的,你们不承认自己的贪婪,野心和欲望,内心的恶,但我会承认,因为这个国家是由在座的各位和我组成的,我的今天也是由你们,所有的人铸就的,我有罪,但你们的罪恶跟我一样多。”
王剑锋刚要张嘴,沈四宝旋即冷笑:“你儿子是装的吧,枪伤事小,可他以后凭借枪伤的功绩,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把儿子放在缉毒队,王剑锋明明是想以此督促在职领导们重视缉毒,而且王旭东废了一条腿,险些截肢,可被沈四宝这样一说,他们父子集体变卑鄙了。
达局刚要张嘴,沈四宝再冷笑:“达局长,你还记得曾经的魏芳吗,你给他送过多少礼,帮他办过多少不光彩的事,你忘了?”
是的,达局曾经受制于魏芳,为了不被刁难,确实送过很多东西,帮忙走过一些关系,这事非常私密,但跟魏芳一起从过牢的沈四宝就知道。
而经他这样一说,在职的一帮领导都不敢再张嘴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已,多多少少,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而于沈四宝,判刑,死不是最终目的,让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才是。
他必须被公开审判,公开忏悔,才能警示后人,警示这个国家,再不蹈鸦片亡国的覆辙。而且,公安联合国际刑警,去他在南洋的家里搜过,没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毒资必须追缴,他们还需要沈四宝在悔罪后,把毒资交待出来。
但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能让沈四宝悔罪。
他也极其嚣张,七十老翁,他不怕死,只想为自己一生的不公遭遇寻求一个渲泄,控诉的出口,当他被抓,他立誓要在这人间大闹一场,完美落幕。
看着一帮在职领导被他骂的狗血喷头,沈四宝内心暗爽。
他自认这世间没有谁是十足的善和好,所以没有人反驳得了他。
至于他的毒资,这帮愚蠢又昏庸,坐在权力位置上的人,他们不配知道!
但就在沈四宝得意时,一个女孩说:“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呀。”
他扭头,看到了他的女儿,半夏。
她穿着白色的半截袖军装,黑色的裤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扎个马尾。
沈四宝真正意义上只有两个孩子,在南洋的俩,是帮当地军界一个领导养的,所以他的血脉只有小龙,,女儿只有半夏。
小龙没啥出息,沈四宝给了他一笔钱,买了几间铺面,在当包租公。
半夏,一个女孩,她看起来还那么单纯,满脸稚气,可她所达成的,是沈四宝此生都不敢奢侈,做梦都不敢做的成就,那身朴素的衣裳与她,可真相衬啊。
而要说这世间有什么是真正美好的,那就是半夏了。
为什么他冒着被抓的风险要来看一趟,是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于她,是恶人,他在她小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要拿她换取更大的利益,她是自己逃离,主动跑掉的,沈四宝从此,再也没能将她夺回来。
她站在那儿,代表的,是跟他自己所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
“半夏,爸爸……”沈四宝哽噎片刻,指着面前的人说:“爸是身不由已的,你现在或者不懂,可将来你会明白,爸是坏人,但他们也都是坏人。”
又伸手,巴巴的说:“站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法典跟半夏讲过的,沈四宝确实是来看她的,但看她只是顺路,想杀法典和王旭东才是他要办的正事,而基于林珺曾跟她说过,沈四宝小时候也非常悲惨,她内心,于曾经的父亲是有些怜悯的,她想过沈四宝会眼泪鼻涕的忏悔。
她甚至想好了,就像不永不原谅秦秀,她也永远不会原谅沈四宝。
可是,她愿意为他买墓地,让他不致做孤魂野鬼的。
但现在,他居然执迷不悟?
半夏不想再见他了,她还特别后悔,她说:“我可真是蠢透了,我以为你会后悔,以为你会觉得羞愧,还想给你买块墓地来着,你可真是……”
她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了,转身要走。
沈四宝不想半夏走,他说:“闺女,爸……”他想跟半夏说,他攒了一座金山一样大的财富帝国,本来任何人都不配得到,但是,只要她还愿意做他的女儿,愿意喊他叫爸爸,他就会给她。
他背负罪恶而死,金钱就是干净的,她此生将享用不尽,但他需要她承认她是他的女儿,承认是因为有他的教养,她才有的今天。
这很简单的,他觉得她会承认,只是不方便公开说,他要悄悄跟她讲。
他突然伸手,来扯半夏,达云立刻上前,掰他手腕。
沈四宝不服,也回掰,命令达云:“放开我。”
达云咬牙:“你先放了半夏!”
沈四宝噙唇冷笑:“二狗,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年青人,猛得很嘛,在船上,你本来可以拿我挡枪,逃出生天的,可你不,你非要捉活的,而你想捉活的,其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有野心勃勃的欲.望,想争头功,想往上爬。
而达云,确实是那种想法。
如果没有半夏那根细细的线扯着,对五河村最后一个败类,沈四宝,达云会手刃了他,并选择跟那那一船的犯罪分子同归于尽。
因为生而为人,二十七载,他的回忆里全是黑暗和杀戮,他非常痛苦,他不堪忍受。但他没有,因为半夏,他要捉活的,他要从枪林弹雨中把大鲨鱼弄出来,他必须立头功,他要升职,他要佩着奖章去跟他心爱的姑娘求婚。
想活着,想拼功劳,达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他还年青,他没有沾染罪恶,他不怯沈四宝,但他没想到一七旬老翁的手里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他把半夏的手都攥青了,可达云居然掰不开他。
小伙子年青气盛,眼看沈四宝把半夏的手都抓青了,用力一捏,沈四宝老年骨质疏松的胳膊,眼看就要给他捏断了。
但咬着牙,沈四宝毫不服输:“说啊,你是为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说出来?”
对上这种老姜,年青的小葱还是镇不住场子。
人有欲望是一回事,但要沈四宝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把他争功好胜的心和差点陷缉毒队的副队长于危难的事说出来,达云以后在领导面前还怎么混?
……
这时有人疾步走了进来,轻轻唤了声:“四宝?”
沈四宝蓦然抬头,有点惊讶,多年未见,他记忆中的顾谨还是四十出头的盛年,而如今,顾谨也老了,还有林珺,她也老了。
但她老得很好看,脸上有皱纹,可每一条皱纹的弧度都是圆润的。
顾谨,唯一一个,沈四宝于道德上挑不出毛病的人,他也是半夏真正的父亲,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沈四宝才会有点惭愧,才会觉得愧疚。
但这不代表他会后悔。
他说:“泰戈尔曾说,世界抱我以痛,要我回之以歌。这句话被人篡改了,改成了世界抱我以痛,我要回之以歌。顾谨,篡改诗歌的人,正是你这种人,而你这种出身优渥,父母双红的高干子弟,从出身,这个世界就在吻你,给予你,你不必脏了自己,就能拥有我即使拼上性命,也得不到的条件,所以你理当认为我们应该回抱生活。”
再一笑,他说:“但你是不配跟我谈这些的,因为你的那些高高在上,象牙塔里的教条,不适用于我这个,海盗,反革.命的后代。”
他再摊手,说:“我是恶人,但我是个聪明的恶人,也是你们所有人的照妖镜,照见你们的卑鄙,也照见你们的浅薄和无知。”
这家伙,在大家看来是无药可救的。
而他这种形象,是无法公开接受采访的。
但是全国的记都在排队,上面的领导在等,老百姓也很好奇,这样的大毒枭,他必须上电视忏悔,只有他忏悔了,认罪了,社会风气才会变好。
可他这个样子,咋办?
还有,他的钱到底藏哪了?
为了那些毒资,公海现在乱成一团,几个小国家已经快打起来了。
而小国打家,红国作为世界霸主,就要巡逻而来,派驻军队。
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四宝不过个死老头,死不足惜,但那些钱足以引起的国际争端和战争威胁,不利于和平和发展,才是叫蓝国头疼的。
这人,简直就跟颗牙齿似的,你可以抓到他,但你拿他没办法。
不过任何人都是有软肋的,一个人,不论他伪装得多么强大,他肯定有他的软肋,有他,一击即溃的地方,就好比蛇,都有个七寸。
林珺说:“你是够聪明的,你爸当年只是个民间武装游击力量的头子,本来都准备好缴檄迎接解放了,是被林悯栽赃,说他杀害八路,才会被枪毙的,咱就算你生得晚,不知道这些,情有可缘,但你跟林悯做生意,还一回回被他耍,你可真够聪明,你是个大聪明!”
沈四宝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林珺这句话的涵义,肩膀在这一刻蓦的垮了:“不可能,林悯跟我爸又不认识,无缘无故又无仇无恨,他凭什么栽赃,害我爸?”
“我跟你有何仇可恨,你要坑我害我?”林珺反问。
恶人自有一套为恶的逻辑,也从不觉得自己恶,他也不会后悔。
但是林珺可以让他知道,他有多么的蠢!
自以为聪明绝顶,可他曾经被林悯怎么利用过?
在半夏梦里,他后来还会被林悯抢走慈心,然后一脚从慈心踢出去。
这就是他自诩的聪明,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蠢材,他分明是被林悯害的,却跟世界为敌,把林悯当成朋友。
甚至直到现在,要不是林珺戳穿,他将永远不知道这一切。
而在这一刻,从自以为是的师长,尊者,沈四宝终于被击垮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但这还不够,顾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达云,温声说:“达云的身世能不比你更悲惨吗,可你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小小年纪,他自己努力,从疯人院解救他被欺侮,虐待的母亲,他是在福利院小学,教学质量极差的地方读的书,可他读大学,参军,再从部队转公安,一步步的,自己摆脱了他档案里的污点,成了一名公安干警,四宝,国家不是没有给你机会,你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你但凡稍微不要那么急躁,愿意一步一个脚印,也许今天,慈心的书记依然是你!”
不要那么急,不要跟曹桂和马书记那种恶人同流合污。
他喊回林珺,在慈心改制后,像林东,金荃等人有的待遇,他一样也会有的。
可他偏不,他非要贪婪,急躁,走捷径。
就好林悯最后一无所有,在牢狱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如今的他,也是如此。
顾谨又说:“你说得很对,身而为人,都有欲.望,也都会贪婪。但适度的贪婪不叫贪婪,叫进取心,人有进取心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懂得去约束它。”
他示意达云和半夏先出去,转身坐到了床沿上,说:“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上电视向大众交待,忏悔,并且,把你埋毒资的地方交待出来。”
温声,他推心置腹:“你那些钱,足以引起几个小国家的动荡,现在在南海公海地带,几个国家为了你的钱,已经快打起来了,四宝,动刀动枪,害的都是人命,你都这把年纪了,少造点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