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展示的纸人精细程度不同,价钱自然也天差地别。如同真人的纸人就那么两副,一男一女,身上穿的也是真绸缎锦袍。
寿衣店老板就是个扎纸人的手艺人,宣芝上门时,他正摆了一大摊道具,坐在店门口扎纸人。
鬼帝陛下点名要的纸人,品相一般的肯定糊弄不过去,宣芝指着店中最精致的一对纸人,问道:“劳烦店家,扎一个这样的纸人,需要多久?”
那店家抽空回头望一眼,扬声道:“姑娘,那纸人精细,需要七日工夫。”
“太久了,我急着要,店家可以缩短几日么?”
店家手下动作没停,应道:“最短也需要三日。”
宣芝还想再缩短一点,最好能在今天就做出来,实在不行明日也成。
不过店家摇摇头道:“姑娘,您看这纸人漂亮吧?这整个旧都,也就只有我能扎出这么精细的纸人了,要扎一个出来花的工夫可不少,我就算日夜不合眼地为您赶制,也得需要三日,我也不能为了您砸自己口碑不是?”
“再说,要是为赶急扎出来不好看,姑娘这钱也花得冤枉。”
宣芝犹豫片刻,直接道:“那我直接买这个纸人吧。”
“姑娘,这纸人是一对儿,不单卖的。”店家道。
最后宣芝只得掏钱将这一男一女的纸人一起买下,店家高兴地嘴角一直都合不拢,终于放下手中活计,大方地送了她好些配套的小玩意。
宣芝将纸人收进储物袋中,走到临河一座人烟稀少的亭子里,请来鬼帝陛下。
申屠桃看了纸人一眼,难得地没有挑什么毛病,直接附身进入纸人体内。他一进入纸人体内,那纸扎的人模立即有了变化,暗红从纸人瞳孔处溢出来,覆盖了原本的墨色。整个人的身形面貌也从纸糊变成和活人一般无二,若是不仔细分辨的话,一眼看去便是和真人无异。
这纸人本就是一副面容姣好,脸上绘出的五官有种雌雄莫辨的精致,如今那双眼瞳变为了鬼帝陛下的红瞳,便显得尤为妖异。
申屠桃眨了眨眼睛,从倚靠的亭柱上站直身躯,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看上去还算满意,“不错。”
终于把这个祖宗哄高兴了,宣芝松口气,她算是看出来了,申屠桃明明想自己出来玩,但他偏又不直说,就想要别人揣摩圣意,然后主动请他才行。
可能当君主的,都有这么个臭毛病吧。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哄着他。
“太好了,有陛下在身边,我安心多了。”宣芝拍马屁道。
申屠桃理了理袖口,眸光从眼尾落到她身上,“走吧。”
“好嘞!”宣芝唤出筋斗云,就像展示自己的宝贝一般揉着云团,向他介绍道,“陛下要跟我一同乘坐筋斗云吗?筋斗云又白又软和,速度可快了,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是我们大王所腾之云。”
筋斗云得意洋洋地围着两人转圈,显然被夸赞得很高兴。
“我跟筋斗云说一下,它肯定会同意陛下一起的。”
猴子的云。
申屠桃瞥一眼眼前这一团雪白的云絮,“你能分辨出方向么?别一个跟斗又翻进北冥了。”
宣芝:“……”她立马翻出地图,凑到筋斗云面前,在地图上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出那豆点大小的溪叶镇,大玄的版图实在太大,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在地图上连个标识都没有,早知道找玄晟娘娘要一副完整地图。
申屠桃从后越过她瞥一眼地图,哼笑一声,忽而伸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揪住筋斗云的耳朵,带着一人一云从亭中跨出,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水上的空间一阵波动,竟凭空出现一条虚渺的小道来。
宣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上小道往前疾飞而去,眼前的天光飞快流逝,她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一呼一吸间,那阴郁的黑暗褪去,光线重新扎进视野中。
等她定睛再看时,眼前的景物已然是大变样,他们正身处在一片水泽里,水中生长着低矮的树种,连接成片,透过树叶缝隙,能看到不远处的堤岸。
“刚刚那是什么?这是哪里?”宣芝踩上一株树凸出水面的树根上,那上面生满青苔,脚底险些打滑踩进水中。
申屠桃又托了她的腰一把,心情颇好地回答道:“阴路鬼道,这里便是溪叶镇一处阴路出入口。”
水属阴,大部分的鬼道都多水或山林阴暗处。
“我们到溪叶镇了?”宣芝惊讶道。
被人抢了工作的筋斗云从那阴森小径里挤出来,抖了抖云团,很不高兴,白白的云团瞬间转阴,从申屠桃手里挣脱出来前,噗一声喷了他一手的雨水。
申屠桃那纸糊的手腕立即被浸透,手指软软地耷拉了下去。他也并不在意,甩了甩手掌,将湿气逼出掌心,软趴趴地手指重新塑造成型,手心上方凝出一个浑圆的水球,裹着阴气被他一指弹回筋斗云身上。
筋斗云的云团被冷冽的阴气打了个对穿,它整个云团都气到膨胀黑化,呼啦一下沉入水中,再冒出头来时,已经是钮祜禄·筋斗云。
筋斗云阴云密布,肚子里电闪雷鸣,云团里哗啦一声巨响,喷出的水犹如高压水枪,直逼申屠桃面门而去。
“呵呵。”申屠桃挑衅地冷笑一声,手臂从宣芝腰间收回,身影倏地从树根上消失,隐没进树林里。
筋斗云滋出的水喷到树上,冲得那株一阵猛烈摇晃,飞溅的水波波及了宣芝一脸,她下巴上挂着淋漓的水珠,眨掉眼睛里的水雾,抱着树干喊道:“哎,陛下……”
话未说完,筋斗云已经追在申屠桃身后,一路火花带闪电喷洒着水枪跟着进了密林深处。
宣芝飞快抹一把脸,徒劳地伸手挽留:“哎,筋斗云……”
奈何他们的速度太快,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被丢弃在原地的宣芝欲哭无泪:“……”请问这叫什么事?
她懒得管那两个幼稚的家伙,从水林中出来,飞身掠上堤岸。上到岸边她才看到沿着水岸线上,每间隔两三步便竖有一根木桩,那木桩上雕刻符文,桩与桩之间用手指粗细的红绳相连,绳上绑有朱砂绘画神像的黄纸。
画像乃是简笔勾勒,一张绘玄晟元君,一张绘的是一位长须老者,想来应该是此处地仙。一眼看去,整条水岸线上都是这样的红绳黄纸。
宣芝进入红绳内部时,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神力波动。
来此之前,宣芝便听玄晟元君说过,溪叶镇因水流众多,居民的居住地被河流切分得支离破碎,零散地建在大大小小的水中陆地上,散布得很广,这地方共有三名地仙,一位山神,一位河神,还有一位当地人信奉的土君地龙。
宣芝捋开黄符仔细看了看,猜测这一片地域应该是那位土君管辖区域。
距离水岸不远处便有成排的民居,墙面由不规整的青石砌成,缝隙里填塞稻草和黄土,屋顶上披着黛瓦。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眼看太阳快要落山,街道上有人声传来,宣芝快步往里走去,一进去便看到临街一座小庙前的地上插满了供香,一群人正跪在地上拜祭,口中念叨着,希望阮善土君能保佑他们平安度过今夜。
那土君庙前站着两名修士,一男一女,看服饰是玄晟教中人。
宣芝这样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立即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两人走上前来,十分警惕地问道:“姑娘是何人,从何处来到此地?”
“我是奉玄晟元君指引前来的。”宣芝摊开手心,掌中浮出一个白光勾勒的兰花图腾。
那两名修士见状,眼中的戒备尽消,拱手致礼道:“想来姑娘便是前来支援的符师?”
“正是。”宣芝回礼。
两方一碰头,宣芝正要询问现如今溪叶镇上的情况,便听到水岸边传来一声尖锐促响,紧接着这片区域上空浮出一道透明屏障,那屏障随着一声声锐响,被撞得不断波动。
庙前的民众全都惊叫起来,“来了!邪魔又来了!”他们说着不住向庙宇磕头,“玄晟娘娘,阮善土君保佑——”
“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天都还未黑,邪魔怎么就出来了?”
那两名玄晟教修士面色凝重,飞身跃上这条街上最高的一栋房屋,四面一张望,都露出惊骇之色。
宣芝紧随着那两名玄晟教修士飞上屋顶,这片被水泽包围的陆地并不算大,以修士的目力能尽数环顾,这陆地上大约用五十来户人家,是溪叶镇一个中等村落,村中的山桃花大多都已经凋谢了,只残留着零星粉色。
在村落外围都有那雕刻符文的木桩,红绳黄纸围成一圈将整个村落护在其中。
而村外水泽中生长中茂密的红树林,此时四面的红树林都在簌簌震动,一只又一只数不清的邪魔都像是被什么惊动,不顾令它们讨厌的太阳光,从红树林深处奔出,撞到红绳结成的结界屏障上。
“这些邪魔是怎么回事?!”
宣芝:“……”她也许大概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筋斗云,申屠桃,你们俩到底在作什么死!


第35章
筋斗云的高压水枪中含着稀薄的神力,在红树林里横冲直撞,飘散的水雾弥漫开去,成功惊扰了潜伏在树林里的邪魔。
隐藏在红树林里的邪魔如同被惊起的鸟群,很快便起了连锁反应,咚咚咚的声音一圈又一圈从地底深处扩散出去,又惊起更多邪魔。
宣芝在久黎城时曾听到过这种声音,这是邪魔传递信号的方式。
那两名玄晟教修士已经分两头疾奔向水岸边,在红绳黄纸上的神力被消耗殆尽,出现空隙之前,及时绑上新的神灵像,他们便是靠着这个方式勉强抵抗过之前每一夜邪魔的进攻。
但这一波邪魔实在太多,这片红树林中隐藏的邪魔几乎倾巢而出,波及分散在周遭的四个村落。红绳结成的结界屏障相继亮起来,以玄晟元君的神力为基,这方土君的神力游走于上,结成抵御邪魔的一处安全壁垒。
但随着邪魔的不断攻击,这一个个壁垒动荡不休,就像一个个肥皂水泡,脆弱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噗”一下破裂。
哪怕是普通人,都能感觉出今夜与以往的不同来。
这片村子中五十来户人家,全都涌到村落四面的土君庙前,祈神的香烟飘荡在村子上空,几乎有些呛鼻。
宣芝几个起落,奔到水岸边,神光结成的屏障上爬满了丑陋的邪魔,她凝目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趴在结界上的邪魔,不但不畏惧神光,反而在啃食神力。
在邪魔啃食下,红绳上的黄纸飞快地消耗着,那两名玄晟教修士根本就替换不过来,而别的村落也相继遭到攻击,一时间也难以互相支援。
结界屏障的光倏忽黯淡了几分,随着阳光逐渐暗淡,邪魔越发猖狂。
宣芝看着几乎要扑到她面前的邪魔,张口喊道:“筋斗云!”
筋斗云大概也知道自己闯祸了,终于从红树林深处冒出头,云团里的落雷从邪魔头顶一路劈过来,电光落入水泽,在水中蛛网似的扫荡开,缠上湿漉漉的邪魔,相继将它们劈得四分五裂。
宣芝眼瞳中映着筋斗云的电光,心中一动,在它飞到身前时,又一巴掌将它挥回去,没好气道:“去,给我去水面上打雷去!”
筋斗云耷拉下耳朵,乖乖听话回到水面,肚子里落下数道带着神力的金色雷光,围着邪魔骚动的四个村落周边水域,迅速转了一圈,雷光在水中扩散开,一路撕碎无数邪魔,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腥臭的水雾。
邪魔一下被劈去半数,结界的压力终于稍微缓解。
宣芝捏住红绳上一张阮善土君的黄符,手中兰花图腾微微一亮,那黄符猛然大亮,一个身高三尺,须发皆白的老头哎哎叫着从黄符上滚下来。
老者手杵一根拐杖,右手捂住屁股,仰起脖子望向水面游走的电光,痛苦叫道:“哎哟哎哟,这些杀千刀的邪魔,快把老夫啃死了。”
他说着偏头看向宣芝,往她手心里看一眼,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拍了拍,“太好了,丫头,你总算是来了,我们听玄晟娘娘说有帮手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您啊。”
土君庙宇的匾额上刻着“阮善大公”四个字,宣芝之前看到过,便从善如流道:“是我来迟了,让大公久等。”
“不迟不迟。”那慈眉善目的老神仙充满希望地看向在水面游走的云团,“你请来的神君能镇得住这些邪魔就不算晚。”
他叹息一声,言简意赅地向宣芝说了此地情形,“溪叶镇这地方山环水绕,地处偏远,玄晟娘娘的神力不济之后,什么邪魔妖祟都出来闹事了。山君要镇着周边山中妖魅,分身乏术,河里还有一条水蛟,被封为溪叶镇河神,三日前几只玄魔顺着上游歧江进入溪叶……”
他说到此处,红树林深处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将阮善大公的话音截断。那老神仙似乎听出什么来,面色猛然一变,跳上捆绑红绳的木桩往水泽深处望去。
在水中雷电映出的光中,只见远处成片的树林突然被掀翻,河水咕噜噜地往外喷着气泡,紧接着一个人影突然跃向半空,他手中掐着一长条的影子从水底往外拔。
一声很似龙吟的长啸,从那长影子里吐出,在四面山壁间撞出重重回响。
申屠桃一把撕碎了那长蛟的下巴,“闭嘴。”
他手中阴气凝成一把锋利的刃,直接从它喉中灌入,又从身躯四周迸射而出,一瞬间将它捅了个千疮百孔,掀得鳞片四飞。
长蛟不断挣扎扭曲,却像是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脖子被人牢牢得捏在手里动弹不得,蛟尾扫得四面污水横溅,无数被斩断的树枝利剑似的往四面射出。
一根树枝直袭宣芝面门而来,她飞快闪身躲避了下,那树枝擦着她的肩侧,笃一声钉入身后民居的青石墙面。
那民居剧烈地一震,竟然轰隆垮塌了一半。
申屠桃瞥眼看来,瞳中杀气愈烈,再也没有耐性,抬手想要将它彻底撕碎。
阮善大公慌忙大叫:“神君手下留情!”
宣芝急忙喊道:“申屠桃,住手!”
申屠桃落到半空的手掌猛地顿住,他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皱起眉头,无形的约束之力随着宣芝的话音扼住他的身躯,手背上青筋鼓出,澎湃的力量汇聚在掌心,却再落不下分毫。
那条被他钳在另一手中的长蛟趁机挣脱,扭头钻入水中,地底咚咚的声响又一次响起,四散而逃的低等邪魔被驱使着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长蛟隐入邪魔背后,转眼就没了踪影。
宣芝也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一把揪住老头,难以置信道:“那是邪魔?!”
阮善大公呼呼喘着气,长须剧烈地颤抖,叹息道:“对不起,是老夫昏了头,看来水倌的残识已经被邪魔吞吃殆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大玄主神更迭,不论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还是其他生灵都有所感,于是邪魔猖狂,妖魅横生,他们这种依附于一地的小神小仙也不能幸免。
神灵可以驱邪,但若是神灵的力量无法压倒性地胜过邪魔妖魅,震慑住它们,那神灵就会沦为被吞食的对象。
阮善大公的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方才又被啃食一波,他的身形已经越发佝偻下去,至多撑不过三日。
宣芝松开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心中难免有些疑虑,她略一思索,神识飞快潜入神符。
哮天犬从她身后现身,趴到那老神仙面前嗅了嗅。
见哮天犬并未嗅出异常,宣芝才放下心来。
红树林上空,申屠桃僵硬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下,约束的力量终于消失,手心积蓄已久的杀气倾泻而下,一道利光刺入水中,在那污浊的水泽深处轰出一个巨坑。
宣芝不由得抖了抖,看着远处渐渐飘近的人影,心想,鬼帝陛下现在心里肯定想杀了她。
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听话?她叫他住手,他就真的住了手,这明显很不符合申屠桃的人设。
鬼帝陛下阴沉着脸从红树林里飘过来,盛着怒意的红瞳在宣芝身上停留片刻,转眸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土仙,他拎着阮善大公的领子将他提起来,用一副要当场捏爆他脑壳的语气说道:“你的神识是不是也被邪魔啃空了?”
阮善大公并不识得眼前的神君,但依然摄于他身上的威势,拐杖咚一声落到地上,抖得比见到邪魔还要厉害,结结巴巴地求饶,“神、神君饶命,小老、老儿一时糊涂犯了大错,实在愧疚。”
水倌原是一条水蛇,阮善大公和水倌一起在这个地方诞生,又一起修行成灵,相伴了百多年,被玄晟娘娘一同封仙,他当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求情,根本来不及顾及其他。
那邪魔吞掉水蛟,这一逃走,等它消化完水倌的神力,必定又会进阶,要是生成地魔,溪叶镇就要大难临头了。
阮善大公悔恨不已,老泪纵横,“小老儿辜负了玄晟娘娘的重托。”
他虽有错,可也罪不至死,宣芝见状不忍心道:“你放开他,别欺负老人家。”
申屠桃手指一松,阮善大公就和他那拐杖一样咚一声落到地上。鬼帝陛下眉心的褶皱更深了,身上的戾气都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宣芝:“……”果然如此,前一次她一时情急用了命令的语气。方才便又试了一试,这一次又验证了她的猜测,只要她对鬼帝陛下使用命令的陈述句,他似乎就不能拒绝她。
这和行鬼令下的狗狗们是一样的。
申屠桃通过行鬼令来到人间,附身于纸人身上,就连他身上都被加诸了行鬼令的规则之力,必须听从她这个持令人的指示。
这可真是妙啊。
申屠桃从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敏锐地察觉了什么,生气道:“你又在想什么?”
宣芝无辜地眨眼,立即接口:“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想。”
她避开申屠桃的目光,转头看向结界外,结界外涌来的邪魔在筋斗云和哮天犬的共同努力下,暂时退去。
众人方得到一口喘息的机会,西坠的斜阳便隐没进了山巅之后,溪叶镇这片四面围山的平原凹谷一下子暗了下去。
方才平息的咚咚声响又一次从地底深处传来,威力之大几乎震得大地颤动,愈来愈远地传递了出去,这就像是一个发起总攻的信号,一时间整片平原的邪魔都群涌而起。
申屠桃眯起眼睛,他瞥一眼阮善土君,事不关己地嗤道:“这样一个地方都能喂养出一只地魔,玄晟封的这些无用的地仙纯粹就是在往邪魔嘴里送食。”
宣芝跳上筋斗云飞到空中,一眼看去,水中暗流涌动,浑浊不堪,不知潜藏了多少邪魔,地面上亮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神力屏障,稀稀拉拉地散布在这座平原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水里已经被邪魔占领了,而溪叶镇的陆地被水流分散得太开,散布得太广,这和在久黎城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宣芝飞快落下,说道:“陛下,去找出地魔,杀了它。”
她的语气和命令行鬼令下的狗差不多,申屠桃还从来没被人这么理直气壮地命令过,听得额角青筋直跳,不想去杀地魔,只想杀了她。
他红瞳中烧着两丛烈火,怒不可遏地看了宣芝一眼,转身消失在结界内。
可恶!


第36章
宣芝给鬼帝陛下下完命令,自身神识也飞快没入神符中,三炷供香借大圣神力。
筋斗云漂浮到红树林上方,整个云团都放出金光,如重新升起的一团朝阳,三束带着佛光的巨大电柱从云团而降,轰然落入水泽中。
这远超之前数百倍的电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滋滋作响的金色电流沿着遍布在溪叶镇中的水系,如同游走于水中的金色蛟龙,一路将邪魔绞了个飞灰湮灭。
一时间,遍布的河流都冒着金色电光,击打邪魔的爆炸声和雷电声此起彼伏,久久都不曾消散尽。
宣芝整张脸都被电光照亮,忍不住眯起眼睛,她整个耳膜都在嗡嗡震动,也被这么大的阵势吓了一跳。
她体内的真元一下子被耗去大半,灵基上那一瓣花瓣的轮廓都虚化了许多,好在这三道含着大圣佛光的雷电威力惊人,水流又特别容易导电。
蛇形电光扩散的范围比她想象中还要大,水里经久不散的电光将整个溪叶镇都照得亮如白昼,岸上有结界相护,也没有波及到普通人。
那位痛哭流涕的阮善大公和两名玄晟教的修士都惊呆了,就连一直在庙宇前烧香祈福的居民,都被这金晃晃的佛光吸引到岸边来。
水泽里那些令他们寝食难安的邪魔,脆弱得就像火上的黄纸,被电光一撩,就化成了灰烬。
众人看着这般威势,明白溪叶镇以后有保障了,互相依偎在一起,喜极而泣,不住朝着阮善大公,和宣芝及两名玄晟教修士拜谢。
那两名玄晟教修士推辞道:“是这位宣道友的功劳,是她请来的神灵救了大家。”
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神灵名讳,发愿要为神灵修筑庙宇,香火供奉。
宣芝借了大圣的神力,自然也得让众人都知道大圣威名,她这回没能将大圣请出来,连个虚影都未露面,其实还有点小沮丧。
只能叫筋斗云飞上半空,云团化作一尊巨大的大圣虚影,金色电光勾勒出齐天大圣的模样,它手持一柱雷电结成的金箍棒,电光结成金甲,云霓的袈裟随风飞扬,很是相像。
从水泽上走过时,带着佛光的电流便从它身上流入水中,将邪魔电得四处乱窜。
显然筋斗云已经玩疯了,它就用着这副主人的面貌,将电柱形成的金箍棒旋出了风,在整个溪叶镇平原上的水泽中飞来跳去。
一个眨眼消失,紧接着溪叶镇遥远的另一端爆出闪亮的电光,再一个眨眼,筋斗云又学着主人的模样蹦了回来。
它模仿得惟妙惟肖,宣芝脑海里差点都要响起片头曲。
——筋斗云你模仿得很好,下次别模仿了。
宣芝哭唧唧地感受着体内的真元飞快消耗,灵基上的花瓣已经凝不成型,不过转头看到身旁民众和玄晟教修士眼中映出的大圣轮廓,看着他们口呼齐天大圣,真诚地拜谢神灵庇佑。
她咬咬牙,又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上一撑,得让溪叶镇的百姓全都记住大圣模样不可。
宣芝原本还觉得,自己丹田修复又成功筑基,体力灵力澎湃得很,现在才发现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得找八卦炉炼一炉子上等的补灵丹药随时备着才行。
那边厢,在水泽深处抓住地魔暴揍的申屠桃,整个人都被蔓延过来的雷电电麻了,就连纸做的肉身都因电流而窜起了火。
他的衣袍被烧去一半,那用上好的马鬃做成的假发被尽数烧光,等他黑着一张脸,重新回到岸上来时,宣芝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幸好鬼帝陛下那双红瞳很有些辨识度,宣芝多看了两眼,才勉强认出。
他这形象实在狼狈,让她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
申屠桃手里捏着一条虚弱至极的蛟灵,从光秃秃的脑门,到露出靴面的脚趾头都写满了愤怒,一字一顿道:“宣芝,孤要杀了你!”
宣芝忍着心中笑意,从袖子里抽出手帕,轻柔地帮他擦脸,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陛下,我也没想到筋斗云这电光这么厉害,连陛下都抵挡不住,是我的错,我还是低估了我们大圣的神通……”
申屠桃更生气了,一把拍开她的手,“这具纸人身上只是孤的一缕分神而已,不然,你以为你那点电光能近我身?”
“是是是,陛下没受伤就好。”宣芝安抚完他,往他手中那条一尺来长,通体雪白的小蛇看去,“这是?”
申屠桃将蛟灵甩到地上,“邪魔未吞尽的蛟。”
水倌身上的神力已经散尽,被打回原形,退化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蛇,但它还保有几分灵智,对与自己相伴百年的老友有本能的依赖,被甩到地上砸得晕晕乎乎时,也本能地朝着阮善大公游去。
大公捧起自己的老友,哭得脸上的胡子都在往下滴水。
申屠桃正在火头上,迁怒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