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筋斗云头上分出的两条耳朵,一呼一吸间便飙到了鬼门前。
姜炤站在城楼上,朝宣芝行了一礼,“娘娘。”鬼帝娶妻,虽然只是将人抬进来便了事,并未大肆声张,但左殿阎司驻守鬼门,迎亲队伍是从鬼门穿过,她自然知晓。
宣芝左右都没看见萧照离,问道:“方才有鬼出去么?”
“回娘娘,并未。”姜炤的目光好奇地打量一眼她身下那朵棉絮似的云团,解释道,“萧照离得陛下允许可离北冥,他正往鬼门来,一刻钟后才能到。”
宣芝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感情是她跑太快了。
她从筋斗云上跳下,坐在城楼上等。筋斗云就在深黑色的城楼上四处飘荡,那团云白得纤尘不染,在北冥昏沉沉的背景下白得仿佛能发光,像一团棉花糖似的从城楼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
姜炤的目光便一直定在那团白云上,有些时候云的速度太快,她的视线竟然追不上。直到那团云忽然呼地一下从鬼门里穿出去,姜炤浑身一凛,身影一闪便贴到了那青铜铸造,铭刻天地规则的巨大鬼门前,“娘娘,它出去了!”
宣芝笑着道:“左殿大人不用在意,它很快会回来的。”筋斗云不像哮天犬,就算是玩儿也只会在她周边玩,不会撒手没。
果然,下一刻,便见那深黑色的青铜巨门上渗出一团雪白的云,筋斗云呼啦一下又从鬼门穿进来,自姜炤身前一分为二,绕过她后又自她身后合二为一,扑到宣芝面前。
姜炤跟着那团白云走了两步,怔怔地问道:“这是什么法器?”她当初拦下合阴城主,询问过他身边那个私闯北冥的生人,从他口中得知了这样一团云,但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北冥与人间,这道由天地划下神鬼都无法撼动的天堑,在它面前竟如同无物。
“它不是法器,是筋斗云。”宣芝伸手揉了筋斗云一把,“是我符中所请神灵齐天大圣脚下腾的云。”
“齐天大圣?”姜炤望一眼天,这个名字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一些。这世间神灵她虽并认不全,但也敢笃定,没有任何一位神灵敢自称能与天齐。
天边还看不见萧照离的身影,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给这位左殿大人讲讲咱们大王的光辉事迹。
宣芝伸手示意,反客为主道:“来来来,左殿大人请坐,容我跟你说道说道,说起咱们齐天大圣孙悟空,便要从傲来国花果山上一墩仙石说起,那仙石自开天辟地以来,吸收日月精华,逐渐孕育出一个仙胞……”
筋斗云原本在城楼上四处溜达,听到宣芝讲起它主人的故事,呼啦一下飘过来,软绵绵的云团随着宣芝的讲述,先凝聚成花果山的形状,继而又化作山上的仙石,然后嘭得一下迸裂,散开的云气转眼又收敛回来,抽出细长的四肢和圆圆的猴脑袋,一条尾巴灵活地晃悠。
筋斗云不愧是咱们大圣的云,学起主人来惟妙惟肖,在城楼上行走跳跃,翻了几个跟斗,纯然就是个白色的美猴王。
宣芝都被它的这个现场演绎惊呆了,好家伙,没想到筋斗云还有这种才艺。
她话一停下,筋斗云的云团便软软一弹,恢复成原样飘来宣芝身边,紧贴着她的手臂蹭蹭,仿佛在催促她继续。
它自然是知晓自己主人的事迹的。但谁不喜欢听主人的故事呢,就算听千遍万遍都不会腻的。
姜炤腰背挺直,端坐于座,她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眸中映着筋斗云雪白的云团,对这位齐天大圣很是好奇。
宣芝清了清喉咙,满足了眼前一鬼一云的愿望,继续往下讲道:“那花果山上有一处瀑布飞泉,猴子们在山泉里洗澡,有猴就说,谁要是钻进瀑布里去,我们就拜它为大王……”
宣芝讲故事,筋斗云在旁边配图,一刻钟倏忽而过,宣芝正讲到石猴拜师学艺,得名孙悟空,筋斗云马上就要出场了。
就在这时,萧照离终于姗姗来迟。
他听到城楼上宣芝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先拜了左殿阎司,又朝宣芝声音来处拱手道:“让姑娘久等了,我们现在便返阳么?”
姜炤正听到兴头上遭人打断,她站起身来,手按在腰间长鞭上,有种想要一鞭将他抽回去的冲动。
萧照离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极为灵敏,察觉到那冲自己而来的毫无缘由的厌恶气息,他整个鬼魂都僵了僵,犹疑道:“左殿大人,在下有陛下允准,可出北冥。”
筋斗云早就迫不及待等着自己出场了,此时突然被打断,也垂下了那两条被宣芝当做车把手的耳朵。
宣芝揉揉筋斗云,失笑道:“左殿大人,我们出去办点事,以后得空我再与你细说。”
姜炤俯身行礼,“谢娘娘。”随后她将萧照离带到鬼门旁,在他身后轻轻一拍,鬼门启开一条细小的缝,放他通行。
筋斗云白白的云气裹住宣芝,带着她从鬼门上穿行而出。
姜炤送走他们两人回过身来,见到城楼上一道身影一闪而逝,她当即俯身下拜,“陛下。”
申屠桃嗯了一声,从城楼上消失。
孙悟空,不过就是一只猴子罢了。


第28章
一出北冥,那雾霾似的阴气便彻底消散,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啾啾的鸟叫传入耳中,鼻息间都是嫩叶春花散发出的清香。
宣芝眯着眼睛沐浴阳光,深深吸了一口人间新鲜的空气,有种从坟墓里爬出来了的感觉,从身到心都只觉舒畅。
活人真的不适合在那鬼气森森的北冥久呆。
她倒是很舒服,但另一位鬼却不大能适应人间正午热烈的阳光。
萧照离仿佛被太阳光烫到了一般,急忙往树影下躲去,和在北冥时不一样,现在他的整个魂体呈现半透明,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能通过他的躯体看到身后翠绿的草木,和树丛下盛放的兰花。
除却被永世镇压北冥的大鬼需要鬼帝亲口赦免才能出北冥外,大多数阴鬼若是与人间修士建立契约,是可以在人间行走的,例如符师鬼符,招魂幡这一类法器,又例如宣芝的行鬼令。
有些孤魂野鬼贪恋人间,不愿入北冥,又没有修士相护的话,久而久之很容易在凡间炽烈的阳气中烟消云散。
萧照离现在没有一道法器供他栖身,阻隔人间灼阳之气,现在整个鬼都犹如火烤,很是难过。
宣芝见他一副快被太阳蒸发了的样子,急忙从头上取下申屠桃曾给她的桃木枝,递给萧照离,“你戴上这个或许能好受一些。”
“谢娘娘。”萧照离俯身拜了下,摊开双手。他在城楼上听到左殿阎司对面前之人的称谓,便也意识到此人身份,也跟着改了称呼,礼数上更加恭谨。
宣芝将树枝放到他手心,“如何?”
萧照离握住木枝,熟悉的阴寒气息笼罩全身,魂魄被烈阳灼烤的痛楚霎时一清,就连魂魄都凝实了几分。灼阳被阻隔在外,他便也感觉不到太阳光的温度,只凭着方才记忆,往阳光下走去一步,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常,忙道:“这法宝很有效果,多谢娘娘。”
“那就好,我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宣芝收回筋斗云,此处张望。
她跟着萧照离从鬼门出,一出来便落到这么个地方,这里地势很高,周围林木茂盛,山间开了许多春花,犹以兰花最多,一条山石凿就的石梯蜿蜒向上。
萧照离侧耳倾听片刻,回道:“是晟山,我出鬼门时一心想着回玄晟教,想来鬼门便直接开在了此处。”他就算看不见,似乎也能辨明方向,转身往一个方向指去,“那里应该能看见玄晟教的山门。”
宣芝往前走去两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枝叶掩映的缝隙,果然见山体一侧有一座威仪的青石牌楼,牌楼后方能看见一重又一重的楼阁依山而建,是一片很恢宏的建筑群,足以见得玄晟教曾经煊赫。
那牌楼下有一条宽阔的大路,能容车马行,顺着山势缓缓而下。
偌大一个玄晟教现在还没有凋零到十七年后那般香火寥落,主殿上方远远望去,还是能看到弥漫的香火烟气。然而在萧照离这双只能看见神光的眼中,那光芒比之一个月前,又要弱上几分了,他怔怔望着那神光所在,轻轻叹息一声。
另一边,宣芝答应过鬼帝陛下要祭出行鬼令助他显灵人间,便也没食言。当即从怀里掏出沁血的月牙玉璧,抚过上面铭刻的符文。
她只请陛下一人足够,便没像之前那样抛入半空,要是放出一群妖鬼来,指不定会把玄晟教给拆了。
那月牙被她握在手中,薄红月色只洒在她身周两步范围,宣芝方才感受到一点阳光的可爱,顿时又被阴气包裹。
“陛下,你来吗?”宣芝对着月牙喊话。
窄窄一片月色下,半个鬼影子都没有,申屠桃完全没有搭理她。
宣芝等了片刻,见月影里没什么反应,想收起行鬼令,转念一想又担心申屠桃这个小气鬼借机找她麻烦。
她实在不想呆在寒凉的月影下,便左右张望两眼,从一旁树丛里折断一根藤条,哼哧哼哧地将月牙玉璧绑在藤条顶端,她握着藤条这一头,举离自己一丈远外。
宣芝从月影里踏出来,阳光的暖意重新裹到身上,快乐地勾起嘴角。
她真是个小天才!反正这行鬼令的力量来源乃是那上方的鬼帝玉玺,并不需要耗费她的灵力,她已经按照承诺把路给陛下铺好了,来不来是他的事。
“娘娘,请随我来。”萧照离收回望向主殿的目光,在前方引路。
宣芝举着月牙跟在他身后,好似提着一个阴森森的小灯盏,这行鬼令看着阴森恐怖,其实外形颇有些好看,羊脂白玉沁着赤红血色,上边浮雕的符文像画一样。
书里面说,鬼帝有一方神器,名为乾坤琢,是极为有名的制阵琢器的宝贝,这东西很可能是陛下的手作。
宣芝边走边想,下回请陛下再打个络子流苏挂在月牙上,这样就能当成饰品佩在腰间了。
她随着萧照离往玄晟教后山走,哪怕是后山崎岖小路,萧照离也健步如飞,哪里有坎哪里有坑都心中有数,看得出来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
玄晟教面积很大,即便现在逐渐被皇权架空,国教依然还留有几分威仪,教中修士杂役加起来也有千余人之众,萧照离走的都是冷清偏僻的道,完全避开了旁人,顺利到了被封禁在后山的典阁。
这座经史典阁目测有七层,镶嵌在山体里,只有飞扬的青瓦檐角凸出山壁,典阁大门紧闭,正前方竖立着一块由篆体雕刻“禁入”二字的石碑。
从那石碑上透出一股极有压迫力的威势,只要靠近石碑十步远处,就会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下。
即便是萧照离这个没有形体的鬼魂,也不能跨入半步。他感受到那道熟悉的斥力,说道:“娘娘,这里便是玄晟教典阁,阁外布有严密的阵法结界,除非有掌教和灵王允许,拿到他们手中的阵盘和钥匙,才能入内。是以,即便是我也爱莫能助。”
“没关系,我有办法能进去。”宣芝说着,神识入符请出筋斗云来,云絮将一人一鬼,连带藤条上绑着的行鬼令一并包裹进来。随即一大团白云旁若无人地穿透禁碑结界,没入了典阁大门内。
云气散开,阁内景象映入眼底。
只见这典阁之中空间甚大,正中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玉石神像,神像基座呈圆形梯状,上方供奉有一盏盏百花供灯,只是现在灯油烧尽,火已经灭了,就连百花灯的灯座都已然锈迹斑斑。
这典阁没有光入内,却并不昏暗,宣芝从大大小小林立的书架后,看到璧上镶嵌有夜明珠,明珠百年如一日地照耀着这一片无人踏足之地,也照耀着中间披上一层薄灰的神像。
典阁长久被封禁,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别的攻击法阵或是看守,为确保安全,是以宣芝踏进这里后,没有让筋斗云回去,这样若是遇到危险打不过还可以跑。
筋斗云缩成了一小团,蹲在她脑袋上,两条长耳朵垂下来,左右摇摆。
宣芝揪揪筋斗云的耳朵,一边四面观察,一边走到神像下,神龛上的女神君倚山而坐,怀抱百草,右手捻一朵盛开的花,看那花瓣的形状,和开满山间的兰花相似。
女神君脚下一左一右,各有一位仙女童子在侍弄花草。
宣芝心中已然猜出这尊神像是谁,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们竟然就任由玄晟元君的神像在这里落灰?”
就算封禁典阁,也应该将神像请出换一处地点供奉才是,元君在自己教内都受到如此轻慢,可见确实如申屠桃说的那样,大玄中人对玄晟元君的信仰流逝得很快。
萧照离听到她的话,整个鬼身大震,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露出惊诧之色,“元君?这里面有元君神像?”
他说着四面张望,但显然这尊神像中已没有元君神光,他失明的双目并看不见。
宣芝为他描述道:“在你右手边,有一座三人高的女神玉像,怀抱百草,手中捻着一朵兰花,身后像是一座环状的山脉,脚边两名童子,神像基座有三层台阶,每一层都摆放不同形制的花灯。”
萧照离一直以来情绪都十分内敛,此时却颇为激动,“是,是玄晟元君。”
神像旁边一般都会备有香篮,他静立片刻,也不知是怎么感受出来的,朝着那香篮摸索去,稳稳地找到了位置,只是他如今是鬼身,已经碰不到这种供神之物了。
宣芝明了他的意图,从篮子里取出三支香来,“这香有些潮气,不知道能不能点燃。”
“有劳娘娘。”萧照离感激道,说着撩起下摆跪到地上,俯身拜神。
宣芝点供香已经是个熟手,是个符修都会搓火星,她指尖捻出一朵小火苗,执香点了许久,那受潮的线香才勉强燃起来。
她将筋斗云从脑袋上揪下来,把月牙藤条插进云里让它抱住,站到玉石神像前,郑重躬身三拜,上前将供香插入供桌上的小香炉。
筋斗云对这位异世界的女神君似乎也颇为好奇,白白的云团挂着一个血月飘起来,围着神像打转,旋转的云气撩起神像上的尘埃,扑到云上,筋斗云整个云团狗似的抖了抖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哮天犬学来的。
它抖完灰,呼一下飘到神像顶上,云团咕噜噜摇晃几下,毫无来由地落下一场大雨。
整个典阁里都回荡着哗啦啦的雨声,宣芝吓了一跳,忙道:“哎,筋斗云你干什么?”
筋斗云一通阵雨将玄晟元君的神像淋得湿透,也冲洗掉了上面附着的灰尘,灰败的神像重新变得温润剔透,显然这是一尊曾经过神力开光的神像。
幸好雨水并未溅上供桌,那香炉里的香还燃着。
“娘娘,发生了何事?”萧照离眼神迷茫,从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筋斗云时聚时散的光晕,能被他这双眼睛看见,自然是神光。他听到哗哗水声时,只能看到流线似的光芒,在他面前落成了珠链。
那尊他看不见的神像便在这场含着神力的雨中,因为飞溅的水迹而显露出轮廓来。
的确是玄晟元君的神像。
宣芝不好意思道:“额,是这样,玄晟元君的神像蒙了太多灰,方才帮她冲洗了一遍。”她抱紧筋斗云不准它再乱跑,被云团里未散尽的水汽浸得胸口一凉,连忙又将云团扒拉出来,挽起袖子帮它把肚子里的水汽拧干净。
边拧边语重心长地说道:“筋斗云,你下次可不能这样随便在别人头上下雨啊,你淋哮天犬就算了,你这样淋别的神,人家要是误会你挑衅那就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觉眼前忽而大亮,宣芝抬起头来,只见那座分明已无神光的玉石像突然焕发出耀眼的光来,眉眼细长,面容仁善的女神君在光芒中忽的动了,她捻起手中兰花,倒出花瓣中因方才一场淋头大雨而积聚的水,垂眸向宣芝看来。
宣芝:“……”这么快苦主就找上门来了吗!但是,筋斗云它真的是好心啊!
宣芝目光与那女神君对上,还没来得及解释,眼瞳中映出的光芒忽然大盛,将她整个人都吞入其中。
萧照离的视野一片白,惊喜地唤道:“玄晟娘娘!”
但那几乎照透整个典阁的神光只是一刹,转眼又黯淡下去。
筋斗云从宣芝怀里消散,行鬼令啪一声掉到地上,申屠桃从玉璧透出月影中踏出来,伸手一把捞住软倒的人,抓了满手的湿气。
他看一眼晕过去的宣芝,蹙眉望向眼前灰败下去的神像。


第29章
宣芝只是与那位女神君的视线对上,瞳孔里就被白光淹没,神识从身体里抽出,身不由己地被那片灿烂的神光摄走。
她整个人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但感官却未与身体断开,现在和那日被申屠桃一掌拍出魂魄的遭遇差不多。
宣芝感觉自己腰间被人捞了一把,那双冰冷的手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她的胸口,冷得她一个哆嗦。
等到眼前大盛的白光温和下去,宣芝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被封禁的典阁内了。
她落到了一片花田里,沁人的花香拂来鼻间,随着微风拂过,姹紫嫣红的花草轻轻摇曳,风携着些许花瓣飘远,远处便隐没进融融白光中。
一团白云从她身侧冒出来,“探头探脑”片刻,飘到遍野的草木之上玩耍——没想到筋斗云竟也跟着她的神魂一起到了此处。
有筋斗云在,宣芝顿时安心许多,她环视一圈这片花田,在身后不远处发现一座高大的八角亭,亭柱上系着白纱,里面摆有一方石桌,桌边坐有一位重衣大袖的美人。
她手边正烹煮着一壶茶,挽袖站起身来,朝宣芝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面上的笑温和而友善。
宣芝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往那座八角石亭走去,旁边筋斗云正用自己的云气裹住一株行将枯萎的兰花,见宣芝走开,急忙从兰花上飘起来,尾随在她身后。
而那株原本恹恹的兰花,经它的云气滋润,竟又重新焕发生机。
八角亭里的女神君并未错过这样的细节,她的目光从那株兰花上扫过,重新转到走进亭中的女子身上。
宣芝以神魂来到此处,自然便是自己本来的模样,她在睡梦中穿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还光着脚,着装非常地不正式。若是早知道自己会穿越,她就该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画一个美美的妆容再入睡,此时此刻她太想给自己的魂魄多加几件衣裳了。
哪怕魂魄能穿着她现在身躯上的衣裙也好啊。
宣芝这么想着,便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坐进了一人怀里,然后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脸,耳边传来申屠桃的声音:“真是什么人都能将你的魂魄拉走。”
宣芝:“……”这是人吗?这明明是神,她小小一个凝气期修士,能有什么办法?
宣芝尴尬地扯扯T恤下摆,将筋斗云抱来身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玄晟娘娘?”
玄晟元君颔首,邀请她入座,歉意道:“未经你同意便这样将你强行请来,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的云在娘娘神像上下雨,冒犯娘娘了,确实也该当面向娘娘表达歉意,希望娘娘勿要见怪。”宣芝说道。
玄晟元君司掌山川草木,也被尊称为地君,她身上有一股温和与包容的力量,让宣芝忍不住心生亲昵,这大约就是中华儿女骨子里对土地的热爱吧。
“我还要感谢你为我清洗神像,那尊神像被封禁已久,若不是这一场含有神力的雨,我都快忘记它了。”玄晟元君温言笑道,“你潜入玄晟教禁地,想来是有要事,看在你为我清洗神像,又燃了一炷香,我或许可以帮助你一二。”
宣芝来到玄晟教中,本就是为了治愈自己的丹田,也想重塑这身根骨,便没有多做隐瞒,将自己来此的目的说了。
玄晟教曾经以丹道见长,晟山产有天下所有草木灵植,玄晟教修士历经几代,踏遍整个晟山,编撰出百草名录,又研制丹方,玄晟教最为昌盛之时,每日供奉于玄晟元君面前的丹方都有上百份。
那时的热闹之景早已经远去,玄晟元君摊开双手,手心里出现一摞厚厚的书籍,薄薄的宣纸由线装订成册,每一张丹方都是曾供奉于她面前的。
“这应该是玄晟教所出,最全的丹方。”元君轻柔地将丹方放于石桌上,推到她手边,又抬手指了指亭外花田,远处白茫望不见尽头,隐约可见草木影,“这座百花悬圃囊括天下草木,必有你所需。”
这简直是她只想要一颗糖,然后有人直接把糖果生产车间送到她面前了。
宣芝受宠若惊,当然也不敢白受别人恩惠,玄晟元君不惜使她元神出窍,请来这里,想来也不会只是简单感谢她而已。
她思索片刻,问道:“娘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玄晟元君垂眸看向她怀中白云,“你这朵云中所含神力,不在十二正神中,在这偌大仙界我也从未感受过。”
宣芝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便已明白几分,看来玄晟娘娘也是被神力吸引的。
她第一次见到申屠桃时,申屠桃也曾说过哮天犬的神力特别,这些神灵对神力果然比凡人修士要敏锐得多,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寻常来。
宣芝一时间也猜不透玄晟元君的用意,只好默然不语。
“这世间太久没有新生之神了,这样也好,旧神陨落,合该有新神诞生,有来有去这仙界才是一条流动的活水,也恰如草木枯荣,便是天地的规则。”
宣芝听出她言外之意,连忙摆手道:“不是的,玄晟娘娘,这不是接替你的新神。”咱们大圣偷蟠桃砸天宫,还撬翻人参果树,哪里能司掌草木。
“连人间也知晓我这神位快陨了么?”
宣芝心中懊恼不已,解释道,“玄晟娘娘在人间依然颇受大家尊崇,我来时还见着主殿中香火缭绕。”
玄晟元君见她这般绞尽脑汁地想要解释,噗嗤一声笑了,用袖口轻掩朱唇,眉眼弯弯地说道,“人间香火如何,我还是知道的。”
她说着袖摆轻扬,虚空中显出一副人间景象,景中应该是大玄版图。可见两道神力正纠缠覆盖于大玄版图之上,一道神力温和,呈现融融白光,一道神力霸道,呈金戈铁色,自大玄国国都及各处重镇直插而上。
这两色像是棋盘中的黑白两子,白光已然十分颓败,行将消散。
玄晟元君指尖落在版图上,点在白光十分微弱,而武神神力又不及的偏远之处,“大玄国土辽阔,如今我的神力渐微,很多地方已经难以顾及得到。”
“这些地区非重镇要塞,也不是富庶商城,在大玄主神更迭期间,难免会被忽视,我想请你帮助我,弥补我神力所不及之处,待武神神力覆盖全境之后,便可放心了。”
宣芝怎么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要求,她望着眼前的女神君,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大玄将一年一次祭神改为三年一次,又改为五年一次,娘娘的神力衰微,乃是因为人间信仰流失,和他们有莫大关系,即便如此,娘娘也要费尽全力庇护他们吗?”
等武厉天尊神力覆盖大玄全境,那时候这位受大玄尊封的女神君,定会就此陨落。但玄晟元君言语之间,对大玄子民没有一丝怨怼,还尽力想要在主神更迭之间保护好他们。
玄晟元君语气一直这般温柔,笑着道:“我本就是山间一个小小地灵,受大玄香火一步步登上正神位,香火有盛,自然也有衰败之时。”
“只是武厉天尊主兵,杀伐之气甚重,大玄早晚会归属武神麾下,仙界神君多修为有成,也就不愿为这么一点短暂稀少的香火,与武神争锋,做无用功。”玄晟元君说到这里,眉心微蹙,叹息了一声,“至于以后大玄会如何,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宣芝记得,原著中大玄武王继位,主神更迭后,大玄的确经常动刀兵,国内因主神更迭的内乱还未彻底平息,武王又想往外扩张,和昌余、东周都大战过几场。
原著里请出申屠桃的反派厌城王,就是这大玄国的一位城主。
鉴于东周是男主的主场,云知言后来成为大宗师,又有战神加持,接任东周国师之位后,东周的发展极为强势,大玄和东周硬碰硬了几回,现武神和古战神相争,大玄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被割分了不少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