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九功笑着答了,又补充道,“四阿哥今儿也来了。”
“是么”,康熙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那咱们也去瞧瞧。”
御书房距离实验田近得很,几步路就到了,康熙拐过弯就看见几个孩子挥锄头的挥锄头,拎水桶的拎水桶,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干得不亦乐乎。
他不由失笑:“今儿怎么了,干得这么起劲儿,种个金薯罢了,值当这么高兴么?”
梁九功面露迟疑,他做皇上身边总管太监的,素日都要分出一只眼睛替皇上盯着宫里上下,这紫禁城少有他不知道的事,乾清宫就更没有了,四阿哥的事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罢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在朕面前你也打马虎眼?有话只管说!”
“是”,梁九功只得把四阿哥只能待半个时辰的事说了。
康熙笑容落下,脸色不太好看。等亲眼看到四阿哥,他更是怒从心起。
四阿哥变化太大了!
康熙和胤祚不同,胤祚是大夫,只觉得四阿哥略显憔悴疲惫,但想到他侍疾辛苦便觉得理所当然。康熙却是帝王,他打小就学看人,一眼就看出四阿哥的心气神变了。
从前的四阿哥话虽然少,眼睛却极有神采,看似沉稳,其实性子有些跳脱,而现在他整个人都沉寂稳重下来。
康熙不觉得这种变化有什么不好,但变化的原因不该是佟佳氏!显然佟佳氏给了四阿哥极大的压力,才会叫他短短几日内变成这般模样。
是的,康熙一直知道佟佳氏在装病,他自然生气,只是念着情分不欲和佟佳氏计较罢了,想着她病着,好歹叫她顺心些。
只是见到四阿哥,康熙才知道佟佳氏竟这般不知分寸。他可以容忍佟佳氏偶尔任性,但绝不允许后宫妇孺辖制皇子!
既如此,也不必给佟佳氏留着体面了。
康熙冷声道:“皇贵妃治了几日了不见好,可见这个太医不中用,让黄院判去给皇贵妃看诊吧。另外皇贵妃病重,为免过了病气,最近别叫四阿哥侍疾了,先把他的事干完吧!”
说完就拂袖而去。
梁九功心里叹气,这可是狠狠打了皇贵妃一巴掌!皇贵妃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目的达不成也就罢了,如今惹怒皇上,顷刻就要沦为六宫笑柄。
何苦来哉?
他招手叫来小太监去传话办事,自己则匆匆跟着康熙走了。
胤祚听了小太监传来的话一愣,他没什么政治敏感度,对后宫的弯弯绕绕也不甚清楚,只觉得康熙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却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他下意识想向四阿哥请教,却见四阿哥捏着锄头出神片刻,就沉默着继续干活了,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胤祚直觉这会儿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除了四阿哥,这里就只有五阿哥了。胤祚看向五阿哥,正对上一张茫然的脸。
他还问胤祚:“六弟看我干什么?”
胤祚:……罢了罢了,再想想吧。
康熙不敢问,他看起来很生气,胤祚虽然偶尔熊,但自觉非常识相。
德妃也不敢问,涉及皇贵妃他会格外小心顾忌德妃,生怕惹她伤心。
于是胤祚最后竟只能问太子,太子听了这问题沉默一会儿,然后拍拍胤祚肩膀,语气同情中带着怜爱:“原是孤误了,如今瞧着还是学医适合六弟。”
胤祚:……啥意思,嫌我的问题脑残吗?
胤祚没从太子处得到答案,又是好奇又是气愤,只能默默自闭。
与此同时,佟佳氏听到康熙的口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勉强支撑着送走传旨太监,佟佳氏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亏得春华眼疾手快,扶着她去榻上坐了。
佟佳氏拉着春华的手,眼泪扑簌簌地落:“表哥是不是怪我了?”
春华叹了声气,早就劝过娘娘不要想着辖制四阿哥,告诉她皇上知道了会怪罪,娘娘只是不听,一心想着笼络四阿哥,心思又不往正道上使,如今这个结果不是早可以想见的么?
只是这话春华不能说,自家娘娘性情天真,又一心倾慕皇上,如今心里正不知道多难受呢,她只得安慰道:“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这不怎么还特特派了黄院判替娘娘诊治么,黄院判治情志病是出了名的好,如今正在外面等着呢,娘娘看是不是传他进来?”
佟佳氏听到前半段松了口气,是了,她和表哥的情分不是一般人可比,表哥就算生气也挂念她的病,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不气了。
但想到要叫黄院判诊脉,佟佳氏又纠结起来。黄院判和永和宫交好,若是可以,佟佳氏万万不想让他诊脉。
见她快把帕子绞成麻花了,春华提醒道:“到底是皇上派来的人,不好让人久等。”
佟佳氏有气无力:“罢了,传他进来吧。”
春华应了一声,亲自出去请黄院判,佟佳氏则默默看着窗外发呆,手还在下意识地搅着帕子。
正是此时,有一宫女疾步进来,“噗通”一声跪下,口中道:“奴婢有罪,请娘娘治罪。”
佟佳氏惊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是贾元春,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自是生贾元春的气,毕竟这主意是她出的。
虽然贾元春只不过是踩中了她的心思,给了她一个坚持己见的理由,但佟佳氏生来就是上位者,又如何会替下人考虑?
她冷着脸道:“既做错了事,去宫门口跪两个时辰。”
“是”,贾元春叩头感激道,“奴婢谢娘娘宽宏大量,奴婢鲁莽做错了事,以后定然谨言慎行,决不再给娘娘招祸。”
“嗯”,佟佳氏脸色好看了些,“去吧!”
贾元春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往外退,然而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最后猛地又疾步回来跪下,低声道:“多亏娘娘庇佑,奴婢才能在这深宫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奴婢深受娘娘大恩,有句话不吐不快,娘娘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求娘娘听奴婢一句话!”
“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病’了好几日,皇上直到今天才突然给您换太医?”
佟佳氏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愣,下意识道:“皇上说治了几日没有效果……”
说到一半她闭上了嘴,盖因换太医是委婉的说法,她们都明白这是康熙对佟佳氏的警告,贾元春问的也不是太医,而是康熙为什么罚佟佳氏。
佟佳氏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娘娘善良自然不会多想,奴婢却不得不多想,皇上之前都没有插手娘娘的事,今日却态度突变,其实变化的只有一个……”
“……今天四阿哥去乾清宫了。”
“你闭嘴!”佟佳氏脸色骤变,气得一把把茶盏摔倒贾元春脸前,精致的瓷器在地面碎裂,细小的碎片砸了贾元春满头满身。
佟佳氏怒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本宫不念情分了!”
“娘娘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贾元春伏在地上,语气却异常坚定,“娘娘,奴婢要提醒您,四阿哥可能已经开始与您离心,倒向永和宫了!”
“说了叫你闭嘴!”佟佳氏指着门口,“滚出去!”
她指挥宫女:“你们把她给我拉出去,让她去宫门口跪着,本宫不叫起就不许起!”
贾元春被几个宫女拉出去,还凄声道:“娘娘怎么罚奴婢都可以,只请娘娘想想奴婢的话!”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佟佳氏气得胸膛起伏,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贾元春一直跪到夜半才终于晕了过去,晕倒前她看着黑漆漆的承乾宫,嘴角却是笑着的。
佟佳氏罚她越厉害,就代表她内心动摇越剧烈。
从今以后,佟佳氏和四阿哥的关系必将出现裂缝,而她贾元春将会因为这次的“仗义直言”成为佟佳氏最信任的人之一,她在对四阿哥的态度上又一直和佟佳氏保持高度一致,等到佟佳氏需要帮手的时候,为了辖制四阿哥和对抗德妃的考虑,必将优先考虑扶持她。
那时候便是她的出头之日!
……
太医院今日格外寂静,盖因宫里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直给皇贵妃看诊的陈院判被皇上换了,倒叫黄院判替了上去。明面上只说黄院判更擅长治皇贵妃的病,但大家都是在皇宫里讨生活的,谁心里还没点数啊!对宫里这些贵主儿来说,‘自己人’比‘医术好’更重要,黄院判又不是第一天擅长治情志病了,怎的从前不见皇上让他给皇贵妃看诊呢?
还是出事了。
众人心里都有些好奇,一则八卦是人类的优良传统,二则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心里也能有点数,免得日后不小心掉坑里不是?
只是黄院判自打从承乾宫回来就对皇贵妃的病情绝口不提,他们也不好打探,纵然心里跟猫抓似的,也只能面面相觑罢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推开,小少年踱步进来,笑眯眯和大家打招呼:“众位大人好~”
寂静瞬间被打破,众太医纷纷回礼——
“六阿哥来啦?”
“今日诊脉有否遇见难题啊,正好老臣得闲,可以为阿哥解惑。”
“你主治儿科,能为六阿哥解什么惑?如今春夏之交,正是春温盛行之际,若六阿哥于温病上有何疑惑,尽可询问老臣,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祚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无怪他们对胤祚这么热情,毕竟胤祚学医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年,太医院已经受到了不少好处。
先前的速效救心丸已经叫他们吃了一波甜头,后来胤祚又提出天花的爆发规律,经过数年研究,竟发现了一种牛痘,预防效果比人痘更好,且更安全。
如今经过几番完善改良,牛痘技术已经趋于成熟,正在进行新一波实验,目前看来进展良好,若无意外最近就能出结果,眼瞧着就又是一大波功劳,众太医都把胤祚当成福气蛋,对他热情极了。
胤祚被一众老太医围着嘘寒问暖,还要被人打趣:“六阿哥最近有没有新想法啊?”
胤祚反问:“历年记录你们看完了吗?”
众太医:“……”
他们最近的确在看各地历年疫病资料,只是资料那么多,他们又刚从天花项目中脱开身,哪能那么快看完,一时有些讪讪。
胤祚得意叉腰:来啊,互相伤害啊!
要说想法他也不是没有,但大多与西医有关,他还没解锁西医,哪敢拿出来哦!
胤祚和老太医们互相伤害一波后各自散开,太医们继续看资料,胤祚则溜溜哒哒到了黄院判身边。
“黄院判,你没事吧?”
太医们悄悄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好奇呢!
黄院判呵呵一笑:“老臣能有什么事?”
胤祚是怕黄院判被佟佳氏为难,佟佳氏不喜欢永和宫不是一天两天了,黄院判和胤祚交好,谁知道会不会被迁怒,之前佟佳氏不就不肯叫黄院判给她看诊吗?
其实叫胤祚说佟佳氏想的也太多了,整个太医院哪个不和胤祚交好?就连一直深得佟佳氏信任的陈院判和胤祚关系也不差呢!
瞧着黄院判状态确实还行,胤祚松了口气,看了旁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太医们一眼,压低声音问:“皇贵妃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黄院判同样压低声音:“不过那些病罢了。”
胤祚:“……”
胤祚无语:“跟我你还要打太极?”
黄院判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道:“咱们有规定,不能随意透露病情。”
胤祚叹气:“行吧!那你告诉我她是不是病得很重,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四哥。”
黄院判还是那句:“不过那样罢了。”
胤祚:“……”
胤祚和黄院判默默对视一会儿,在对方含笑坚定的眼神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黄院判不是在打太极。
他说的就是实情。
——还是老病症,病得也是老样子,就是说佟佳氏最近根本没发什么大病,她在装病!
胤祚内心卧槽:佟佳氏是个人才啊!
心疼四哥。
还有,胤祚突然明白了太子对他的怜悯,大约在他眼里自己和五阿哥是差不多程度的憨憨吧!
胤祚忧伤地捂住胸口,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政治神经不敏感是他的错吗,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技术专精人才啊!
……
胤祚回到乾东五所,默默拎了坛酒去找四阿哥,兄弟俩也不说话,就坐在凉亭里对饮。
所有能不能说出口的安慰都在酒里了。
四阿哥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酒过夜半,胤祚出神地望着璀璨的星空,四阿哥默默陪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沉声道:“六弟在想什么?”
“我在想……”胤祚皱眉,“我在想我们还没成人,好像是不能喝酒的!”
四阿哥:“……?”
胤祚:“你别不当回事啊!咱们身体各个组织发育不成熟,喝酒受到的刺激比成人大的多,容易消化不良、影响肝功能、还会刺激脑子,造成智力发育迟缓,四哥你那么聪明,变笨了多可惜啊!我治都不知道怎么治。”
四阿哥:“……你醉了?”
“我没醉啊”,胤祚不以为意地继续絮叨,“你别看这酒好喝,这是我特意挑的果酒,甜滋滋度数又低,白酒黄酒没什么好喝的,你别喝啊!”
四阿哥揉揉额头,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都不知道哪去了。
他只觉得喝醉的胤祚烦人死了,忍着不耐烦让人带他回去。
他自己也起身打算去送胤祚,贴心太监连忙阻拦:“爷也喝了不少呢,还是别出去了,六阿哥就在隔壁,几步路能出什么事?”
“你懂什么?”四阿哥斥了一句,“爷是兄长,合该照顾六弟,怎能因为事小就不做了?你没读过书,难道也不懂‘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
贴身太监:……这都什么跟什么?
显然四阿哥脑子也已经不清醒了,他还不肯承认,非要亲自送胤祚回去,然而刚走两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最后黑着脸红着耳根被小厮扶去休息。
这晚没怎么喝过酒的胤祚和四阿哥同时被甜滋滋的果酒打败,第二天在实验田遇到时目光都有些躲闪。好在四阿哥发泄一场后情绪好了许多,虽还寡言少语,但到底不似之前满身压抑。
胤祚松了口气,他实在怕四阿哥走不过来,被养母逼成那样总觉得怪可怜的呢。
四阿哥的事解决了,胤祚又开始忙着给五阿哥准备礼物。
上次打赌输掉的礼物胤祚还没准备好呢!
想法倒是已经有了,五阿哥爱吃,最近对红薯又尤为钟爱,胤祚打算用剩下的红薯给他做一桌红薯美食。除此之外,他还打算另外给五阿哥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灵感同样来自这次打赌。
在五阿哥猜中育苗成功时间后,胤祚又让他对几块实验田的育苗结果进行评估排序,这几日几块实验田育苗结果陆续出炉,和五阿哥的预测竟然完全一致!
知道这个结果时,康熙先是惊讶,然后就有些无奈。
惊讶于儿子的天赋,无奈的是天赋点的太偏,小五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能种地去吗?再说即便种地他也比不上那些经年耕作的老农呢!
胤祚听到这个观点当即就不同意了,皇子怎么就不能种地了?胤祚也是皇子,他不就学医了吗?他还坚信自己以后会成为最厉害的大夫,五阿哥怎么就不能种地最厉害了?
职业本不分贵贱,何况他们已经足够富贵,不必锦上添花,能做点想做的事才更加难得。
至于种地有没有用?
——请参见袁爷爷和他的杂交水稻!
任何技术都是需要发展的,种地也是如此,老农种地时间长不代表他们最厉害,胤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知道田亩之间同样大有可为。
或许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知识,他们研究不出杂交水稻这种大杀器。但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天然良种,譬如已经发现的红薯,譬如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默默发展的玉米和土豆,这些都是高产又饱腹的作物,若能得到发现和推广,对于千千万万吃不饱饭的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巨大福音。
胤祚原还没想起这一茬,既然现在发现五阿哥有种植天赋,说不定可以引导他试一试呢。
胤祚这两天一直在头脑风暴,努力回想后世有而现在还没广泛推广的优秀作物,打算做一个小册子给五阿哥。为了充分调动五阿哥的积极性,他还打算在每一种作物后面都附上几种相关菜肴,图文结合,力求达到看着就好吃的效果。
想到五阿哥被勾地口水直流但就是吃不到的样子,胤祚摸着自己的良心嘿嘿一乐。
胤祚心里盘算很好,却在做小册子时意外遭遇滑铁卢,实在是他的素描水平……
胤祚看着纸上带着骷髅味儿的土豆,要说像倒是也还勉强,但对着这么一张图,五阿哥很难有什么食欲吧?
罢了罢了,胤祚认命地放弃挣扎,决定向自己的外挂求助。


第32章
贾府,黛玉正在招待客人。
来人是三春姐妹和薛宝钗,另还跟着个贾宝玉。
黛玉看到宝玉眉毛就是一皱,宝钗笑道:“才说要来瞧瞧妹妹,偏生叫这人听了去,非要一起来,妹妹可别见怪!”
黛玉心里不悦,只是贾宝玉到底与三春同来,黛玉对三春颇有好感,并不愿意为了些许小事拂她们脸面,只能让他进来罢了。
迎春握住黛玉的手,颇觉内疚,她哪里不知黛玉的心思,可恨她胆小软弱,并不敢驳了宝玉,如今倒叫黛玉为难。
不说她,即便探春和惜春又能对宝玉如何呢?
黛玉对她安抚一笑,几人进了堂屋各自落座,惜春笑道:“府里到处都闹哄哄的,还是林姐姐这里清净自在。”
宝玉道:“也太过安静了,林妹妹也该常出去走走才是,镇日闷在屋子里有甚么趣味?”
“我身子不好,该清净养着”,黛玉敷衍了宝玉一句,转而对惜春笑道,“四妹妹若是喜欢就时常来坐坐,我正愁没人说话呢。”
“那敢情好,”惜春也觉得与黛玉投缘,自是笑着应了。宝玉也吵着要来,黛玉只问他:“你不用去家学念书么?”就叫宝玉蔫了下去。
贾宝玉自是要去家学念书的,近日贾政盯得紧,老祖宗替他说话都不成,今儿也是好不容易逃学出来的呢。
宝钗笑睨了宝玉一眼,转移话题道:“偏了林妹妹的好茶叶,今日特意过来向你道谢。”
黛玉诧异地看了宝钗一眼,她虽不甚通晓庶务,也知道当初不算给薛家面子,宝钗却如此坦荡大度,倒叫黛玉刮目相看。
于是她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宝姐姐喜欢就好,没了只管找我拿就是了,我素日喝不了那个,白放着也是浪费。”
薛宝钗笑着应了。
“是了!妹妹的身子不能用茶,只能喝特特调制的饮品”,贾宝玉好奇道,“不知是什么饮品,莫非是木樨清露之类?”
“倒不是那些,不过玫瑰菊花茶之类罢了”,黛玉说着就叫小丫鬟去泡茶,对同样好奇的三春笑道,“既好奇就叫你们也尝一尝!”
宝玉无甚兴趣:“玫瑰菊花茶有甚好喝的?不若我送妹妹一瓶玫瑰清露,那个倒是清甜可口,又都是玫瑰,想来对妹妹的病症。”
黛玉的茶饮都是胤祚的心血,哪里乐意旁人贬低?闻言眉毛微微一蹙,淡笑道:“原我的饮品时不时要换的,或是时节、天气变了,或是我体质变了,都要配新的,东西也要选新鲜的才好,玫瑰清露好是好,只是偶尔尝一尝还罢了,常用却是不行的。”
谁知道那劳什子用的是什么材料呢?
宝玉还要说话,正好雪雁捧着茶案进来,浓郁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混不似一般茶饮。
雪雁笑着道:“正好厨房在熬奶茶,奴婢便自作主张拿了一壶,想着姑娘口味清淡,这山楂茶未必人人都爱,万一怠慢了就不好了。”
宝玉眼睛一亮:“妹妹哪得的奶茶方子,这般香?”
奶茶这种饮品来自北方游牧民族,自大清入关后逐渐家喻户晓,但最正宗的配方都在宫廷和满洲大族手里,宫里不受宠的主子和没什么权势的八旗家族尚且只闻其名,贾家和薛家这种门第更喝不到正宗的奶茶。
宝玉倒是听说元春喝过,原是皇贵妃娘娘赏的,据说极香醇可口。只是家里怎么熬也熬不出那味道,原还当是夸大了,没想到今日竟在林妹妹处闻到这般香的奶茶味。
一时丫鬟给众人倒上奶茶,宝玉品了一口,眼睛便是一亮:“妹妹的奶茶就算比不上宫里,只怕也差之不远了!”
探春笑道:“入口丝滑,奶香浓郁,果真极好喝。”
黛玉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这本就是宫里的方子,原是胤祚见到什么好的都要给黛玉一份,活似个败家子。这东西不合脾胃,黛玉素日是不常喝的,恰好今日想着煮上一壶与老太太尝尝鲜,如今给姐姐妹妹喝了也就罢了,回头再熬一壶给老太太送去也是一样的。
众人喝奶茶,黛玉则只管捧着一杯山楂茶慢慢喝,她近日胃口不好,山楂茶开胃助消化,正合适不过。
惜春随黛玉喝了一口山楂茶,登时把奶茶抛到了脑后:“我倒是更喜欢山楂茶呢。我素日只觉得山楂干吃太酸,冰糖葫芦又太腻,没想到做成茶饮倒是正好!”
宝玉闻言好奇,也跟着尝了尝,因为刚喝了奶茶的缘故,口中味道不显,但也觉得这山楂茶味道浓而不烈,酸甜适中,味道着实不错。不由赞道:“这山楂茶不错,与我喝过的倒不同。原是我少见了,如今倒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宝钗笑道:“你只管两样都喝罢了,林妹妹还缺了你这点东西不成?”
黛玉只微笑不语。雪雁和朱莺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奶茶其实是雪雁特特跑到厨房拿的,只因早在初入贾府时宁嬷嬷就告诫她们,说贾家人惯是捧高踩低,姑娘素日不注重排场,她们却要帮姑娘盯着些,免得倒叫那起子不开眼的小人小瞧了姑娘。
方才雪雁出去泡茶,朱莺却是在屋里伺候的,听了宝玉那什么“木樨清露”、“玫瑰清露”的话就觉得不对,于是悄悄叫人传话给雪雁,雪雁这才扭头拿了壶奶茶过来,就是为了震慑宝玉的。
瞧眼下这效果,雪雁还算满意。
几人喝茶说话,宝钗暗暗打量,只觉房间处处精致,素雅却不失贵重,心里不由艳羡。这些用品摆设她家里并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孤儿寡母如今要依靠贾家,并不好太过奢侈讲究,许多东西只收在库里落灰罢了。
到底林妹妹父亲健在,又是官家小姐,底气比起她足多了。
宝钗心里复杂,只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道:“不曾想妹妹还看医书?”
黛玉看向旁边书桌上倒扣着的医书,笑着点头:“我自来体弱,学些医理总是好的。”
宝玉奇道:“这也是姑父教你?不曾想姑父还通医理!”
“父亲倒是不通,原是跟一位大夫学的”,黛玉道。
众人好奇不已:“早听说姑父看重妹妹,素日里当男儿教养的,不曾想许妹妹读四书五经就罢了,还请了大夫教妹妹医理?”
惜春猜测:“莫非是府里供奉的大夫,我听说你们府上原是供奉了太医的!”
“可别浑猜了”,黛玉打断他们,“原是跟太医学了些,师兄也教了些。”
宝钗惊讶道:“不曾听说林姑父收了徒弟,是哪家的公子?”
“不是正经徒弟,只是小辈间称呼罢了”,黛玉不欲多说,淡淡道,“师兄原没想着做官考科举。”
宝钗闻言只当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顿时没了兴致。宝玉却颇为感兴趣,当即合掌道:“回头我也要学一些医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