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看着她,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绝世的美人,为什么会落入海中?她是谁?又为什么非要咬他一口呢?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却必须此时此刻就确认一番。
楚留香松开了她的腰,美人好似挣扎着又要坐起来,下一个瞬间,楚留香的一只手却轻轻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一只温暖、干燥而稳定的手,手指之上满是厚茧,这是他年少之时,努力习武所留下的证明,但美人的脖颈却是如此的脆弱,她昂起了头,露出苍白的脖颈,楚留香的两根手指,就轻轻地点在她脖颈的血管之上。
他没用力,因为他只是在想给这个动不动就咬人的漂亮女人一点点微小的警告。
楚留香叹道:“你这人好似实在危险得很,我从没被人咬过,但也知道,有些人的嘴巴里,有的时候会□□包。”
这自然是真的,江湖上的人,为了杀人,出什么奇招的都有,不知有多少名侠,死在了这种阴私的手段之下。
他当然也不得不防。
楚留香只好问:“你的嘴巴里呢?有没有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被他用两根手指卡住脖颈的美人昂着头,微微张着嘴一呼一吸,好似没有听到楚留香的话一样,楚留香只好凑近她,美人看着他,那双如大海一般的眼睛好似有点委屈,她的眼睛很湿润,似乎要流出眼泪来,但却又没有。
楚留香心中一动。
绝世的美人,本就有这种能力,她的眼泪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都软下来,能让百炼钢也化成温驯的绕指柔……更何况,楚留香本就不是心如铁石的人。
她的眼角有一颗浑圆的泪痣,唇角处也有一颗。
楚留香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这泪痣若是被人吻上一吻,她的眼角会不会泛红,她的眼睛会不会荡出碧蓝的眼波,像是大海上永无止境的浪涛一样?”
他微微一笑,又收回了自己有些逾越的那一根手指,对美人道:“我好像该说一句得罪了。”
美人歪了歪头,并听不懂他的意思。
下一秒,楚留香的手已卡住了她的下巴,强令她张开了嘴,修长的双指就这样子她的牙齿上检查过去,美人发出“唔”的一声,睁大了双眼,似乎被吓到了一样。
她的牙齿里自然没有藏什么毒包。
楚留香正要撤出手指,指尖忽然又是一痛,他本就一直看着这位蓝眼睛的美人,自然看到了她忽然又垂下眸,然后也不管自己的脖子上还卡着一只手,就这样用力一咬,用自己的牙齿刺破了楚留香的手指。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楚留香,楚留香盯着她,简直已无奈了,半晌,他才叹道:“我唐突你,你咬了我,这很公平,好不好?”
美人忽然笑了。
忽然之间,整间屋子都好似被照亮了,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忽然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愈发显得这张脸是多么的楚楚动人、多么的风华绝代,她漆黑的长发铺在床榻之上,简直就好似是一只美人蛛的蜘蛛网一样。
这简直就是一只躺在蛛网中心的、无辜的美人蛛,好似在等待着有不长眼的东西撞到她的蛛网上一样。
楚留香忽然叹道:“长眼的、不长眼的,怕是都逃不出你的网。”
他的肩头晕出血迹来,足见刚刚这蓝眼睛的美人啃的时候到底有多用力,有一种钝痛自楚留香的肩膀上蔓延开来,而他指尖的刺痛,却好似被裹上了一层不一样的东西,带着一种肉感的喜悦,自指尖升起,顺着一条神经慢慢地传到心脏。
他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了蜷。
楚留香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大小姐,你可不可以松松口?”
美人好似能听懂,又听不懂的样子,她有些认真地垂下眸去,将他的指尖血吞下肚子里去。
楚留香只好叹气。
他道:“美人自然可以任性妄为,但是咬人的事情还是少做的好。”
说着,他的手指已收了回去,指尖之上,有一滴血垂在那里,美人有些不满地盯着他的手指看,忽然又伸出手来,要去拉他的手。
楚留香勾唇一笑,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像是她的人一样,冰冷的颤抖的、柔若无骨一般,仅仅凭借楚留香手上那些练功留下的茧子,似乎就能刺痛她。
暴雨之夜,陌生的美人如此大胆热情,楚留香的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他摇头苦笑,下一秒,抓住美人的手又反手一压,将她想要来拉他手的那只手摁在了床榻之上,两根手指压住她的脉搏,楚留香闭上眼,竟是当场给她诊起脉来了。
……比起楚留香,应当更叫他柳下惠了。
美人的脉搏虚弱得要命,这是不足之症的体现,然而这不足之症严重到这种程度,还是很少见的,楚留香甚至都想不明白,不足之症严重到这种程度的女孩子,是怎么掉入大海还能活下来的。
而且……
而且她为什么会掉下海呢?他们的小船周围,是否有什么别的船经过?她身上的这些珍珠,都是南海产出的最精品、最昂贵的珍珠,楚留香经常出入王公贵胄的秘宝库,这样品质的珍宝,就连住在京城的王爷那里,都十分少见。
楚留香忍不住问:“你是谁呢?你叫什么名字呢?”
脸色苍白的美人却忽然呕出了一口血。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纤纤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心口处的布料,她的表情忽然也痛苦的扭曲起来,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楚留香一惊,又上去探她的脉搏,却依旧只能探出极其严重的不足之症。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而她的嘴唇上却依旧有殷红的颜色,那颜色不是其他,正是楚留香刚刚为她流的血,她痛苦得倒在榻上,整个人抖如筛糠,那双蔚蓝的眼睛里,也已写满了痛苦。
楚留香出手如闪电一般,点了她的睡穴,这一次他下手很重,美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晕过去了。
楚留香看着她,那双总是如春风般温暖的眼睛里,似乎都已写满了怜惜。
一个绝世美人,却身患不足之症,承受着一种剧烈的痛苦,这又怎能叫人不怜惜呢?
他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正在此时,三位义妹敲响了门,楚留香毕竟是个男人,许多事情都不便去做,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都是心地极其善良的女孩子,既然救了一个孤苦的少女,自然会好好的来帮她。
李红袖道:“楚大哥,这位姑娘她……”
楚留香叹道:“她身子冰凉,先帮她洗个澡,暖暖身子吧。”
苏蓉蓉道:“你有没有帮她把脉?”
楚留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先替她拾掇拾掇,我们再说。”
苏蓉蓉就点了点头。
她们立刻就动了起来,这三位女子,武功都不低,平日里江湖之上就鲜少有人能敌得过她们,此刻对付一个昏迷不醒的纤细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楚留香不便多看,退出了客房。
不多一会儿,这位陌生的美人就在热水上被蒸腾过一次,又换上了新衣裳,她的头发也被细细洗过,又被细心温柔的苏蓉蓉用一块大毛巾慢慢揉干,美人倒在苏蓉蓉的怀里睡觉,柔软的黑发贴在她脸上。
宋甜儿撑着脸端详她的脸,叹道:“蓉蓉姐,她……她真好看。”
苏蓉蓉微笑了笑,道:“是啊,没想到我们的小船上,竟能捡到这样的女孩子。”
美人窝在苏蓉蓉怀里,鼻尖又轻轻地嗅了嗅,然后缩了一下,伸手抱住了苏蓉蓉,好似在撒娇一般。
苏蓉蓉愣了愣神,又笑着摇了摇头,将她卷曲的发尾收入毛巾之中,垂着眸继续替她揉干。
楚留香忽然道:“蓉蓉,我来吧。”
苏蓉蓉抬眸。
楚留香刚刚去甲板救人,自然也被暴雨打了个透,刚刚他退出客房,自己也修整了一翻,换上了干燥清洁的衣裳,此刻又是那位风度翩翩的楚大少爷了。
宋甜儿噗嗤一声就笑了,道:“楚大少爷,你莫不是看上了这姑娘好看,才这般殷勤不成?”
楚留香:“……”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地道:“我若是不来,甜儿姑娘怕不是又要说我‘一个大男人家的,救了人也不知道多张罗张罗,把事情都丢给我们做’了。”
宋甜儿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苏蓉蓉倒是一点不推辞,她微微一笑,只道:“你小心些,她睡着了,莫要把她弄醒。”
说话之间,楚留香便已接过了苏蓉蓉手中的毛巾,他也顺势坐在了榻上,慢慢地帮这美人搓揉着发尾湿润的头发。
美人忽然嘤咛一声,似是感觉到身边出现了一个炙热的热源,她忽然在苏蓉蓉怀中蹭了蹭,又往楚留香的怀里蹭过去,舒舒服服地窝在楚留香的怀里,然后忽然张开嘴,又要用她的牙齿去咬人。
楚留香:“……”
楚留香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她的两颊,不叫她再啃。
美人并不是瘦骨嶙峋,他这一捏,就挤出了一个金鱼嘴。
楚留香:“……”
他心想:我也真是冤枉得要命,你那一口,差点把我肩膀上的肉扯下来,我还这样体贴的帮你擦头发,如今你被我捏了捏脸,可也别怪我。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得很,眼看着这美人又老实下来,他就将她轻轻放倒,继续任劳任怨地擦头发。
苏蓉蓉道:“我已帮她把过脉了。”
楚留香道:“不足之症,对不对?”
苏蓉蓉叹道:“她的不足之症竟严重到了这种程度……?红袖去煮参汤了,只不过看她这大富大贵的行头,或许平日里参汤怕是也没少喝,却仍是这样。”
楚留香道:“不只是不足之症这样简单。”
苏蓉蓉道:“哦?”
楚留香道:“她脉象里有一股阴寒之气。”
这阴寒之气藏得很深,却是她不足之症的根源。
一个人,好端端的,身上是不可能带上这么种的阴寒之气的,唯二的可能,一是中了什么阴气森森的功夫,二是中了什么阴气森森的毒。
总而言之,这美人之前的经历,怕是不大好的。
苏蓉蓉皱起了眉,道:“阴寒之气?”
楚留香道:“是的,只靠参汤,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还是得找人看看。”
苏蓉蓉道:“找谁?”
楚留香道:“我的一位朋友。”
楚留香是个好交朋友的人,他的朋友之中,自然也不乏医术超群之人,这一次,他要找的就是其中一位,名叫梅二先生的怪医。
此人医术高明,但却是个牛心古怪的酒鬼,住在保定城附近的一片梅林之中,他每日喝得烂醉如泥,跟个乞丐一样,好似谁出一两银子就能让他折腰,但这人却是个牛脾气,要救的人,就算要他自己去死他也救,他不想救的人,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救。
苏蓉蓉自然也听过这梅二先生的大名。
她叹道:“你要下船去?”
楚留香道:“梅二先生又请不到船上来。”
宋甜儿横了楚留香一眼,道:“我看你呀,又是在船上呆烦了,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这蓝眼睛的绝色美人,已引起了楚留香极大的好奇心。
暴雨之夜,大海之上,一个衣裳单薄,却满身珠翠的绝世美人本身,就意味一个大谜团了。
她是从哪一艘船上掉下来的?
她脖颈和手脚上的珍珠,虽然都是价值万金的、最顶级的东珠,但她的衣着却无比的单薄,仅仅只是一件丝绸的小衣,一条薄纱的披帛,这并不是贵族女子的打扮,反倒是有几分异域的风情。
她的长相自然也是带着几分异域色彩的,中原之中,自然没有这种贵族女子。
不是贵族,却披金戴银;不懂武功,却出手如闪电;病若西子,经络之内却有奇异阴寒之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楚留香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再加上她的确身负重伤,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楚留香自然乐意为她多费一点功夫。
——谜团之于楚留香,就好似是毛线团之于猫,大骨头棒子之于狗,蜂蜜之于狗熊,是具有绝对吸引力的东西。
当然了,他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一切还要等这神秘的美人清醒过来的时候再说。
美人干干净净、沉沉睡去,脉搏平稳,看来暂时已无大碍。
天已彻底黑去,海面已平静下来,今天真是累极了的一天,三位姑娘先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弄的心神不安,又救了个从大海里爬上来的美人,这一下子,忙前忙后,直忙到现在。
李红袖去煮的参汤此刻也来了,只是这位蓝眼睛的美人睡得正香,实在是喝不下去。
楚留香柔声道:“你们也都累了,快回屋休息吧,我就守在她的隔壁,她若醒来,我照看便是。”
楚留香虽然是个风流的浪子,却并不是个下流的人,他从不趁人之危,也从不做任何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事情,他的三个义妹,对他的人品是再信任不过,她们也都累了,于是只稍说了几句话,就打着哈欠走了。
只余下楚留香与这沉睡的美人独处。
当然独处也没什么好独处的,楚留香立在榻边,双手抱胸,见她踢了踢被子,顺手上去帮忙把被子又重新盖好,然后就去隔壁休息了。
躺在榻上,却睡不着。
这实在是一个很神秘的女孩子。
楚留香一闭上眼,就想起了这个蓝色眼睛的美人儿。
美人常有,但绝色美人不常有。
而且,这位蓝眼睛的美人,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气质,就好似她浑身没有一丝杀气,但去咬楚留香肩头的那一下,是真的非常非常用力,用力到……楚留香真的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她要把他生吞下去。
但她竟懵懂的像是从未见过人间的小兽一样,被他一招制住之后,就用一种无知又纯真的模样去对待他,即使是划破他的手指,也是用一种近乎撒娇的态度去做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不太像个人。
楚留香忽然被自己逗笑了。
她明明就是个人,怎么可以在心里骂人家不是人呢?
他的肩头钝痛,手指之上,又有些刺痛,这样的小伤,他其实一般来说都不会去处理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忽然翻身下榻,点起了灯,在灯下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指尖。
那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一滴殷红的血慢慢地沁出。楚留香盯着那滴血看了半晌,鬼使神差之间,他忽然低下了头,去吻掉了那滴血。
淡淡的血腥味自他舌尖上散开。
他忽然又想到她伸手抱住他的时候,她漆黑的头发披散着,上面都是暴雨与海水。
楚留香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世上最厉害的神医,都没法子治好楚留香的鼻子,他的鼻子简直连一点味道都闻不见,也因此,宋甜儿经常很不满,因为她说这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楚留香对其中三分之一的妙处是一点儿都领会不到!
闻不见美酒的香气、闻不见美食的气味,楚留香并不遗憾,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有些怪罪自己这该死的鼻子,倘若这鼻子能活过来哪怕一瞬间,此刻也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他在好奇,这蓝眼睛的美人身上,是不是也有一种大海的味道,带着一点点的咸,带着一点点的甜。
他忽然怔了怔,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熄灭灯火,转身回到了自己舒服的榻上。
他最懂得享受,躺的床榻自然也是舒适、清洁、干燥的。
楚留香闭上了眼睛,似是要慢慢地进入梦乡之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漆黑的夜里,忽然有一个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实在是轻得厉害,在海浪的声音之中,隐藏得极好。
此人站在了楚留香的房门之前,轻轻地伸手,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一个赤着脚的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是一双女人的脚,苍白,却带着一点点微红,她走起路来虽然轻,但是竟有些别扭、有些踉跄,好似根本不会走路似得。
她正是今日楚留香救下的那个蓝色眼睛的美人。
此时此刻,她站在了楚留香的床榻边上,那双无机质一样的蓝色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看……或者说,紧紧地盯着他肩膀上的那个伤口看。
她歪了歪头,又吞了吞口水,好像是一只饿极了一样的小兽似得,她犹豫了一下,忽然缓缓的伸出手去,好似要碰一碰楚留香的伤口。
下一秒,她平地踉跄了一下,直挺挺地摔在了楚留香的身上。
装睡的楚留香:“……”
他只好睁开了双眼。
美人正在揉自己的脑袋,见楚留香睁眼坐起来,她缩了一下,好似要躲远一些,又好似不舍得躲远一样,用自己那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很无奈:“你是要偷袭我么?”
美人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说:“……偷、偷袭?”
……她不仅一副不太会走路的样子,甚至还一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楚留香就看着她不说话,他一向不喜欢为难别人,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想要看一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美人刚从重伤中醒来,脑袋还有点木木的,思考起来脑子转得也不太快,她盯着楚留香,微微皱起了眉,好似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样,半晌,她才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我不想杀你。”
楚留香又道:“那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美人又盯着他看了半晌。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好冷,你好香。”
楚留香一愣。
她的确浑身冰冷,好似一块冰一样,她的嘴唇也呈现出了那种冻得发紫的颜色,整个人可怜得要命,楚留香内力浑厚,身上自然炙热的要命,可她那句你好香……
就实在有点不知所谓了,楚留香感觉自己听不懂,也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但不得不说,配上这样一张脸,她好似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都令人十分信服。
楚留香自然不是瞎子。
他只好徒劳的嗅了嗅,企图闻一闻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味道。
他苦笑道:“只可惜我的鼻子闻不见,不知道我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
美人居然还很认真。
她凑近了楚留香,小巧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慢慢地品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歪了歪头,说:“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好似有点苦恼。
楚留香简直已要被这纯真的美人给逗笑了。
美人就这样坐在他的榻上,也不动,也不走,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楚留香身上得到什么,但楚留香却已明白了。
他忽然叹道:“你总觉得冷,一定是因为你身上的阴寒之气在作怪,你如果信得过我,我来帮帮你。”
美人立刻点头:“好呀。”
楚留香勾唇一笑,忽然伸出手去,捂住了这美人的眼睛,美人既然说了好,竟真的就那样乖乖地坐在原地不动了,楚留香修长的手覆盖上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长长地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就好似一只蝴蝶的翅膀。
楚留香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遮住你的眼睛?”
美人唔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楚留香就只好苦笑道:“我只是怕待会儿看到你这双眼睛留下泪来,我会不忍下手。”
美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会流泪。”
楚留香没有说话,下一秒,他出手如闪电,双手覆盖在了美人的玉背之上,他要做的,自然就是用自己的内力去压制她体内的阴寒之气,他的内力充沛,又炽烈如火,虽然不可能药到病除,但想要一时去压制,自然也是可以做到的。
唯一的问题是,内力入人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几乎是瞬间,蓝眼睛的美人就瞪大了双眼。
她浑身上下的血管之中,都似乎有火星在炸裂,刹那之间,就好似是万株刑罚都加诛己身,简直令人恨不得登时就死去!
美人浑身颤抖,忽然跳下来就要跑,却被楚留香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随手一点,就封住了她的行动,她惊恐非常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
这般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只可惜楚留香这个人,混蛋起来也是混蛋非常的,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残忍的伸手,继续给她渡内力,他本就是一个内力深厚之人,内力源源不断的被输入进美人的经络之内,让她的手脚也开始微微发热了起来。
等他的治疗结束之时,美人浑身发抖,面庞之上也浮起了一层细细的汗,脸红得不像样子,楚留香一解开封她行动的穴道,她就脱力一样,软绵绵地倒下。
楚留香正在她后头,伸手就把她撑住了。
她的眼睛似乎也有些失神了。
但很奇怪的是,活生生捱了这么一遭,她竟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她刚刚说的那一句“我不会流泪”。
那并不是一句带着倔强语气的话,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就像是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样的话,这仿佛只是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是一种人的反应。
但他只是问:“好些没有?”
美人软绵绵地躺着,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没好些,好像确实没那么冷了,可是刚刚那一场刑罚,却也实在是难捱得很,一时之间,她竟有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
她不起来,楚留香也就那般扶着她。
半晌,他忽然无奈道:“我连你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替你疗伤。”
美人道:“唔……谢谢你。”
……她居然还需要想一想,才这么说。
楚留香只能苦笑。
他苦笑着说:“难道你竟听不出,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美人就怔住了。
那双无机质的蓝色眼睛之中,似乎也已涌上了一点点的疑惑。
她是谁?
她是谁呢?
一切都很不清楚,她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之前与之后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唯一还记得的,是一艘船。
一艘很大、很豪华的船,她重伤吐血,被拖上那艘船。那艘船很黑、很暗,黑暗之中有很多女人在啜泣。
然后她跳下了大海,因为她就是觉得,自己在海里不会死的,可谁知,一跳下大海,她浑身都开始剧痛起来,海水冷的要命,几乎让她失去了力气,她就晖了过去。
等到再一次醒来时,她奋力一跃,跃到了另一条船上。
……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全然是一片迷雾,根本想不起来!
至于名字……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才迟疑着道:“玉姣?”
楚留香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着她的神情,他就猜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道:“你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玉姣点了点头。
楚留香就不说话了。
现在她身上的谜团又增加了。
他转换话题道:“你身上带着阴寒之气,要不要去岸上找大夫看看?”
玉姣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好似根本也没思考过一样。
楚留香无奈道:“你未免也太听话了些。”
——或许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重伤,丢了记忆的呢?
玉姣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就盯着他看,好似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
半晌,她才道:“是么?”
楚留香笑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跟着我去找大夫?”
玉姣道:“我知道你的名字。”
楚留香道:“哦?”
她知道么?在她上这艘船之后,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他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呢?
——而且,盗帅楚留香这名字,虽然如雷贯耳,但是这江湖之上认得他的人,却实在是不多,只有他的朋友们,才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