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林以为她是在推脱,仿佛被掐住脖颈,呼吸停滞了两秒,随即急促而尖细地道:“陶先勇死了!韩松山也死了!现在思悦失踪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会不会就是下一个人?”
徐钰小声插嘴:“话不是这么说,韩松山跟陶先勇会死一块儿,那纯属意外。”
同事了解过一点内情,同样压着嗓子说道:“倒也不能算纯粹的意外。”
这两人都作恶多端,又彼此有些牵扯不清的联系,一个人死了,出现各种微小的变化,进而导致原先积郁的问题随之爆发出来。
巧合中又带着点因果。只能说再擅长诡辩的人,也无法掩盖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徐钰担心的是,当年跟何旭死亡相关的几个关键人物,最重要的两人已经死了,明面上的只剩下一个陶思悦,而案件还没真正告破。这种情况可能会影响王熠飞的情绪,让他以此作为目标,做出过激行为。
何川舟平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王熠飞就算真的疯魔了,要杀人,也不会去杀陶思悦。”
数人齐齐将目光聚了过来。
她眸光浅淡地道:“因为何旭并不憎恨陶思悦,他认为罪恶的根源应该是当初那个性侵的人。”
徐钰赞同地点头。
不过问题症结也在这里——现在只有陶思悦知道那个人是谁。
几人的表述都很隐晦,江照林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圈,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什么血色。他仰着头,艰涩地道:“姐,你觉得我卑劣也好,五天了,思悦情绪不稳定,你能不能……”
何川舟抬手一压,示意自己明白,在他右侧的位置坐下,与他保持视线平齐,和缓地说:“假设现在陶思悦的确跟阿飞在一起,并不代表她有危险。他们两个人当时聊得怎么样?”
江照林还在回忆,同事已经回道:“看起来挺和谐的,没有争吵,更没有动手。”
何川舟说:“他们两个人一起消失,肯定有自己的目的,这件事不出意外跟我爸有关。”
江照林用力点头。
何川舟没有马上接着说,而是斟酌了一下才道:“陶思悦独自取了现金,又不带手机,她目前的态度应该是主动,或者说配合的,那阿飞完全没有必要为难她。”
江照林等她说完,脱口而出一句:“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做傻事呢?”
“你就算非要往糟糕的方向想,你也要讲究基本逻辑。他们会做什么傻事?”
何川舟正要跟他分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查看,发现是周拓行的信息。
周拓行:找到阿飞了。
何川舟眼皮轻跳,刚在输入框中打出“在哪里”三个字,对方又发来一条。
周拓行:他把陶思悦给绑了。
何川舟手指一抖,直接点了发送。
她重新发了个问号过去。
周拓行:等等,在传图片。
聊天框很快刷新。
照片里,陶思悦被绑了手脚困在椅子上,嘴上封了胶布,头发披散着,一部分糊在脸上。眼神惶然地看向镜头,不过总体状态还算不错。
一个戴黑包公面具的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执着把刀,架住她的脖子。看身形应该确实是王熠飞。


第72章 歧路72
何川舟懵了, 错以为自己在看什么魔幻的剧集。
江照林察觉她表情不对,豁然起身靠了过去, 转过她的手机凑到眼前近看, 看清后也愣住了。
他最害怕的是陶思悦自杀,或者跟王熠飞一起去杀人。得知是绑架,他有些茫然, 心情快速变幻了几番,却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崩得更紧。
何川舟还没来得及询问细节,周拓行已经将知道的内容发送过来。
周拓行:可能是他自己发的,A市很多记者的邮箱里都收到了,几个主要的社交网站也上传了。我看见压缩文件的时候没注意, 还是朋友转告我的。
周拓行:是录像, 不是直播。拍摄时间暂不确定。
周拓行:你直接上这儿看吧, 主页还没删除。【网页链接】
何川舟立即点进去。
手机进网页的速度太慢, 跳转过去后是一片白板, 只有最上方的功能框上显示着“加载中”。又过了数秒, 广告条跟图片重叠着出现, 视频依旧不能播放。
可能是同时段在线观看的人数太多, 网站明显卡顿。
江照林心急如焚, 摸出自己的手机进行搜索。
何川舟朝徐钰道:“通知黄哥,告诉他王熠飞把自己绑架陶思悦的视频传到了网上,让他马上申请查一下相关ip。”
徐钰已经在翻通讯录了, 利落应道:“诶!”
何川舟:“再联系网站,让他们尽快将视频下线。”
黄哥那边很快接起电话, 徐钰说了两句后, 转头问何川舟:“黄哥问在哪个网站……何队, 我不知道具体细节啊。”
何川舟接过她的手机快步往外走, 到门口时回头拦了下要跟上来的江照林,嘱咐道:“你先站在这里,别乱动。”
又朝后面的同事说:“麻烦跟我过去补充一下细节。”
为了避开审核,王熠飞将整个视频拆分成四段,标题起得极具迷惑性,叫“遇到绑架了什么办?”、“这人演技炸了!”、“谁知道这是什么电视剧?”、“惊!真相竟然是这样!”。
何川舟的手机加载了半天只能看见标题,等她回到办公室用电脑打开,视频已经被下架了。
“这次审核的反应速度怎么那么快,敏感度很高啊。”徐钰在各大网站上浏览,举手高声道,“何队,微博跟抖音上也有人搬运了。”
网友们起初没反应过来,以为视频下架只是因为价值观导向不正确,但很快有人指出里面的人长得十分像陶思悦,可能跟陶先勇遇害的案子有关。
评论区的内容混乱交杂。有的说视频清晰度不够,太不专业。有人直接将陶思悦新闻上抓拍到的照片放出来做比对,有人笃定认为这是一起真实的绑架案件。当然更多人认为这只是网友最近闲得过头,想象力无处发泄。
正将信将疑中,视频网站删除视频并直接封号的举动,反而激起了网友的兴趣,其余各大平台上的热度在短时间内迅速飙升。
何川舟简单搜了下关键词,确认暂时没人点明面具人的身份,一心两用在群里发送信息,介绍现有的情报。又叫了个同事过去安抚江照林的情绪,让他等待具体通知。
黄哥带着人一溜烟小跑冲了进来,人还没站定已经扯着嗓门叫道:“都过来!准备开会!”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语速飞快地说道:“账号ip已经查出来了,在A市的一家网吧。我已经让派出所的民警过去调一下监控,看能不能找到王熠飞的踪迹。视频内容你们看过了吗?”
徐钰说:“没来得及。”
“那先一起看一遍吧,技术人员要晚点才能过来,我已经把视频先发给他们。”
黄哥示意那个抱着电脑的青年上前,打手势让邵知新将窗帘拉上,转身对着何川舟道:“我路上随意听了一段……何队,这案子跟你有直接关系。”
邵知新迟疑说:“那何队是不是……”
黄哥面容沉静道:“江照林坚持这件案子要交给你来破,冯局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何川舟已经将椅子搬过去,在屏幕正前方的位置坐下,面不改色地说:“播放吧。”
视频开始播放,先出现的是一段杂音。
何川舟屏息听了会儿,觉得有点像风声。
背景是一片刷着纯色白漆的墙面,靠下的位置沾了一片斑驳的污渍,有脚印,也有划痕。靠近角落的方位还有一块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土坯。说明房屋装修非常潦草,或者是栋有些年头的建筑。
画面中没拍到窗户,不过从光影判断,光源来自镜头左侧。
木质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没有外卖等垃圾可以提供线索。
第一段视频中,两人情绪都还算稳定。
王熠飞的刀紧紧贴在陶思悦的脖子上,不过刀锋没有对准皮肤,看姿态并不携带太强烈的攻击性。
他撕开陶思悦嘴上的胶带,像在毫无感情地背诵草稿:“你叫什么名字?”
陶思悦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轻缓而含糊,他们音量开到最大也没听清。
王熠飞也不介意,又问:“你爸爸是谁?”
“……陶先勇。”
王熠飞:“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抓你过来吗?”
陶思悦仿佛很恐惧镜头,视线一直落在别的地方,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在屋顶跟地面之间散乱徘徊。
王熠飞一个一个往外抛问题:“你还记得何旭吗?”
陶思悦仍是沉默,本能地表现出抗拒,不配合他的提问。
王熠飞上前两步,拿起拍摄的设备——估计是一个横屏的手机——架在更贴近的地方,而后腾出右手掐住陶思悦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屏幕。
陶思悦吞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这才道:“记得。”
“他是一个带着污点牺牲的民警。”王熠飞自己补充了句,又问,“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陶思悦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王熠飞大声喝道:“那你说啊!你不敢说吗?”
陶思悦嘴唇颤抖了下,小声道:“跟我没关系。”
王熠飞手上用力,左手转动,调整刀的方向,拿刀尖抵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地道:“跟你没关系?你敢再说一遍吗?”
陶思悦不敢动弹,为避开他的武器,被迫将头朝后仰去。肩颈处的骨骼嶙峋外突,她微张着嘴,用力呼吸,像要喘不过气。
“这是王熠飞吗?”黄哥指着屏幕,忍不住开口打断,“这年轻人……有点凶吧?”
他想形容的其实是变态。
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根据短视频的内容以及何川舟的介绍,他们潜意识认为王熠飞是个品行单纯性格温和的人,而视频里这个戴面具的劫匪明显更为暴戾、残忍。
正当众人以为陶思悦要背过气去的时候,王熠飞松开了手,移步到她身后。
陶思悦皮肤苍白,下巴处很快显出几道狰狞的红色掐痕。
她别开脸,神色惊慌地开始挣扎,王熠飞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冷冰冰地问:“你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陶思悦浑身战栗了下。
这个细节过于真实,几乎是下意识的恐惧反应,何川舟确信这不是单纯的演技能做到的,陶思悦对这个地方有种深深的忌惮。
“我什么都知道!你别想骗我!”王熠飞低声吼道,“你会有报应的陶思悦!何旭对你那么好,你却利用他,还逼死他!你也是凶手!”
陶思悦激动反驳:“我没有,我不是!”
王熠飞弯下腰,怒喝道:“陶先勇跟韩松山两个人狼狈为奸!你也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你明明知道真相,却帮他们污蔑何旭说他侵犯你。你爸靠着社会大众的捐款跟同情来赚钱发家,你凭什么说这跟你没关系!”
陶思悦眼眶顿时湿了,不住喃喃地重复:“我没有……”
王熠飞逼问:“你高三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真的胁迫你?”
陶思悦痛苦抽气,被他晃了下肩膀,才表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是谁?”王熠飞,“你说啊到底是谁!”
第一段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何川舟敲了下键盘播放第二段,黄哥偏头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摸摸后脖颈。


第73章 歧路73
对于受到侵害的女性来说, 诚然最应该感到羞耻的人不是她们,可是精神上的伤害与本能的逃避无法从完全理智的角度进行处理。
绝大多数被性侵的女性不愿意报案的重要原因, 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受侵害的事实本身。
她们恐惧来自他人的审视, 恐惧社会上各种低俗的、不堪的言论,恐惧在社会规则中建立起来的思想牢笼。
而要将自己的伤口撕开来,以低微卑小的姿态展示给社会大众评判, 对她们而言,是更胜于死亡的严酷刑罚。
从陶思悦目前的状态就可以看出,即便那么多年过去,她仍旧没有办法从容承受这件事情的后续伤害。
仅仅只是听见王熠飞的叙述,那种浸透骨血的惊骇已经从每一处毛孔里逸散出来, 叫她瞬间枯朽下去。
与之相比, 王熠飞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小刀, 甚至算不上是有用的威胁,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如果是警方, 绝对不会在审讯一开始就对目标施加更甚于死亡的威胁, 这样不可能争取到有用的结果。
可是陶思悦在经过短暂的调整后, 竟然顺着王熠飞的问题往下说了。
黄哥定睛看着屏幕, 身体往前倾斜了一点, 试图听清陶思悦嘴里那段类似自言自语的细碎独白。
当说到其中一句话的时候,陶思悦的呼吸明显放沉了,咬字也变得重而缓, 仿佛这句话她在梦里练习过许多遍。
“是我爸的朋友。”
陶思悦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陶先勇领着一家人去酒店吃饭。
什么名目她已经忘了, 大概是为了接风洗尘。
她只记得饭局上陶先勇不停地给对方敬酒, 说着极尽阿谀的场面话, 对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举起一根筷子作挡,最后大部分的酒都进了陶先勇的肚子。
这个向来喜怒无常的男人,在那天晚上红着一张脸,异常有耐心地同对方赔笑,又热情地送他上车。
回到家后,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跟路过的陶思悦吹嘘两人之间的亲近关系。
“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也算是我兄弟,知道吗?算命的说他们家就是生不了儿子,他妈生了四个,四个啊,全部夭折了,最大的一个孩子也只活到七岁。后来没办法,把他过继给我妈,他才好不容易活下来。所以他管我爸妈也叫爸妈,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他还回来披麻戴孝了。懂吗?”
陶思悦不懂。
后面陶先勇念叨的什么“还是得靠自己人”、“他欠我们家一条命”、“我要出人头地”,她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次见面是在家里,没那么正式。
陶思悦回到家,陶先勇在客厅负责招待,妈妈在厨房清洗水果。
陶思悦对这人的印象不深,当时没记起来。她嘴不甜,见到人也不怎么会说话,打过招呼后,陶先勇嫌弃地将她赶进房间,让她不要出来打扰。
之后这个人来他们家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每次都是周六日,陶思悦放假回家的时候。
他对陶思悦透露出细小的关心,偶尔见她出现,会礼貌性地询问她的情况:“小姑娘在什么学校上学?多大了?”
陶先勇对自己女儿毫不关心,回头瞥了她一眼示意。陶思悦抓着背包的带子,自己回答了。
“这学校一般啊。”男人奇怪地看着陶先勇,“怎么不让她去一中上学?学校离你们这边也更近。”
陶先勇咧着嘴笑道:“考不上吧?这孩子成绩一般。还是我儿子学习比较好,他脑子更聪明,男孩子,肯定不一样的。”
“学校还是很重要的,我听说他们那个学校风气不大行,有很多毕业就混社会的小流氓。”男人煞有其事地评价,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他转过头,征询似地问陶思悦:“要不要叔叔给你转到一中去?重点班可能进不去,不过也比你现在的学校好很多。”
陶思悦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额头较宽,眉毛稀疏。眼睛大而圆,却显得无神,身材不算胖不过有点小肚子,据说比陶先勇的年纪大一点,外表看起来并不明显。
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
陶思悦跟他说:“不用了,谢谢叔叔。”
“别客气。”男人拍了拍边上的座位,笑着让她过来自己这边,大家随便聊聊。
陶思悦刚脱下鞋子,不想参与大人之间的无聊谈话,犹豫地站在门口没动。
陶先勇“啧”了一声,催促道:“叔叔叫你过来,你怎么那么没礼貌?”
男人态度和蔼地问了她的成绩,在学校里有没有受欺负,又问她跟陶睿明喜欢什么,说下次来可以给他们带。
陶思悦潦草地回答了几句,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聊,男人转过头,继续跟陶先勇谈起所谓市场的变化。
类似的相处不算愉快,但也称不上糟糕。陶思悦没察觉出异常。
过了半个月,当天傍晚下雨,陶思悦放学后走出校门,跟江照林一起打着伞回家。
走了大约五百多米,同行的学生终于少了下去。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身后近距离响起两声刺耳的鸣笛。等他们转过身,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按下车窗,一手抓着方向盘,上半身朝他们这边探来,笑着道:“这不是悦悦吗?”
江照林眼神询问,陶思悦弯腰问好:“叔叔好。”
男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抬起下巴:“我送你回去吧。”
陶思悦看了眼身边的江照林,说:“我跟同学一起回去。”
“别开玩笑了,等你走回去天都要黑了,女孩子大晚上的多不安全?”不等江照林插嘴,男人抬手一招,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送你们一起回去。干什么?还不相信叔叔啊?”
江照林的家离学校不远,见陶思悦真的认识这个人,就招呼了声自己回去了。
陶思悦坐上车后,两手摆在膝盖上,小声地乖巧道:“谢谢叔叔,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了。”
男人看了眼后视镜,回过头笑道:“不着急。”
车子起步,过了两个路口,驶向另外一条街。
男人先带她去吃饭,之后以她衣服被雨水打湿为理由,带她去商场买衣服。
陶思悦从小到大没买过贵的衣服,看见上面的价码牌,胆战心惊地拒绝。男人无视她的意见,直接让售货员全部打包。
她几次提出想回家,男人都说不急。
“你家里人都没催你,你急什么?”
陶思悦在家里很少得到关心。
陶先勇是个标准的重男轻女的人,她妈妈则对家庭关系表现得极为淡薄,对所有的家庭成员都不亲近,为了避免跟丈夫发生争吵,鲜少参与家里的决定。
陶思悦身上只有一个小灵通,到了晚上8点多仍旧没有接到陶先勇的电话,她悄悄溜去厕所呼叫了两次,可惜没有打通。
从商场出来,男人终于说:“回去了。”
他上车后给了陶思悦一杯水,关掉了车内的灯,让她累了先睡一会儿。
等陶思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在陌生的房间里。男人刚脱掉衣服,朝她走近。
陶思悦放声尖叫,被他捂住嘴,用被子禁锢住手脚,很快又晕了过去。
窒息的痛苦跟骨寒毛竖的森冷仿佛又一次回到陶思悦的身上。
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当时放大的脸以及颤动的瞳孔。浅色的瞳仁在倒映出模糊人像的时候,明亮的光影被骤然击碎,将她拉回现实。
在胸腔内奔啸的恐惧,即便历经十多年冗长繁杂的时光打磨依旧没有偃旗息鼓。
视频里,面具人已经主动将刀拿远,也没有再用言语进行刺激。而陶思悦深低着头,用力想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无奈被肩膀跟腿部勒紧的绳索制止,只能被迫维持姿势坐在椅子上,带得木椅跟地面发出摩擦的噪音。
王熠飞站在后面有点不知所措,挪了两步,抓住她的肩膀往后按,试图阻止她自虐的行为。
陶思悦抬了下头,唇角右侧已经被她咬破,流出一点殷红的血。她扫见还在拍摄的镜头,沉沉地两个呼吸后稍稍平静下来,不再动作,可是周身仍旧弥漫着一种消极的灰败之气。
王熠飞的演技很不好,他接着面具的掩饰,虚张声势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
陶思悦说:“我……想过。”
第二天早上,陶思悦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回到家,避开人群,穿过一片半人多高的油菜花田,从郊区到家走了一个多小时,险些迷路。
陶先勇正满面春风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对面就是那个男人,他捂着手机,连连点头,欣喜且殷勤地道:“好说,谢谢沈哥,谢谢沈哥!您放心,我们都是自家兄弟,我肯定不能坑你啊!”
陶思悦遍体发寒,浑浑噩噩的大脑因为这股冷意得到有一瞬的清醒,她觉得自己是大吼出声的,实际只发出了一句可怜的叫声。
“爸!”
“嗯?”陶先勇抬起头,瞅到她的第一眼便皱眉道,“你怎么回事,弄成这个样子。昨天晚上住校吗?是不是又跟你那个男同学在一起?我告诉你少跟他往来,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孩子。”
陶思悦鼓起勇气想说话,陶先勇快步过来,伸手推了她一把,朝后面的陶睿明高昂地道:“明明,爸爸今天带你出去吃大餐!”
“哇!”陶睿明大叫,“我要吃肯德基!”
陶先勇笑着抱起他:“爸爸要赚钱了!你以后想吃什么,爸爸就带你吃什么!”说完没回头看陶思悦,直接从门口走了出去。
陶思悦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脚仿佛又被冰水浇了一通,自灵魂深处凝出一层刺骨的寒霜,将她从自以为是的幻想中拽入更为残酷的现实。
她有钱重要吗?
应当是没有的。
陶思悦耳边轰鸣不止,喉咙跟失语一样,再也发不出一个音。缓缓转了个身,看见妈妈拿着拖把从她身边走过,将门口她站过的地方重新拖了一遍,又强迫性地将被踢乱的鞋子一一摆正,然后无声地与她擦肩,去做别的家务。
陶思悦睁着眼睛,感觉勇气跟生命都在顷刻间被流动的空气绞杀。她走出门,虚脱地坐在楼道里,听着脚步声远远近近,许久后才站起身,昏昏沉沉地去学校。
“我不敢说。”陶思悦惨淡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因为我猜不到他会对我说什么。”
王熠飞重新举起刀对着她,恶狠狠地发问:“你既然不敢说出来,为什么要报警?报了警为什么要说是何旭做的!”
进度条走到尾部。第二段视频在话音落下的时候结束。


第74章 歧路74
室内的灯光照得何川舟眼底明暗不定, 走廊上有人在奔跑,纷沓的脚步声中, 陶思悦轻缓的嗓音再次响起, 跟她的眼神一样没有落点,像是飘在某个渺远的地方。
陶思悦没有跟着王熠飞的思路走,而是就着前面的故事往下说。
“他消失了几天, 在发现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后,再次跟没事发生一样地出现。到我家里,跟陶先勇推心置腹,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趁没人的时候用那种令人作恶的眼神打量我。我的退缩让他变得肆无忌惮, 我在饭桌上恶心得吃不下饭, 可是没有人发现我的反常。”
“他还会在陶先勇面前夸奖我, 说我懂事、聪明, 应该对我多关注一点。那种倨傲虚伪的嘴脸总让我觉得他是在威胁、在炫耀。每次陶先勇还会拍着我的肩让我谢谢他, 我笑不出来, 陶先勇也从不介意。”
陶思悦叫的是她父亲的名字, 她说到笑不出来时, 自己反而笑了出来。
苍白的脸染血的唇, 配上这个看似释怀的笑容,有种额外的破碎的美感。
或许就是这种东西吸引了对方,让对方作恶后仍旧堂堂皇皇地在她身边出没。
“开始一两次陶先勇没放在心上, 后面他说的多了,陶先勇真的对我和颜悦色起来, 起码表面上是的。”陶思悦唇角下沉, 眼神迷离地回忆, “偶尔他会心血来潮问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不过不会记在心上。在给陶睿明买礼物时,会想起家里其实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捎带着买一点别的礼物一起送给我,虽然我并不喜欢。因为他是我爸爸,所以他可以独断专行地决定我的喜好,并且告诉所有人都是这样。”
“他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以为我喜欢蛋糕,喜欢裙子,喜欢可爱漂亮的东西,表现得像是很爱我,可是我都不喜欢,我只觉得厌恶。”
她说得流畅起来,不再像先前那么断断续续。
越过最抵触的桥段,这场自我剖白从她最隐秘的地方升了起来,自我欺骗维持住的假象跟初春的污雪一样融化,彻底袒露出下面丑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