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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子轩身后的小朋友刹车不及,车头猛地撞上了他的车尾。紧接着又是两道相似的撞击声,他们的车队遭遇了史上最大滑铁卢——四车追尾,还有一辆扎进了侧旁的绿化带里。
幸好他们的车速都不快,人还稳稳地坐在车上,除了一脸懵逼之外,身上倒是毫发无损。
家长们很快涌了上来,而小朋友们从车上爬下来之后,似乎完全忘了追尾的惨烈,家长的叨叨声音也听不见,目光不约而同直愣愣地盯着同一个地方。
盛卉和叶舒城一开始还担心小杏开一辆这么奇葩的工程车到广场上,会不会融不进集体,甚至被其他小朋友嘲笑。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哇——”
“这也太酷了吧!”
“这个铲子好大,感觉能铲起很重的东西!”
“妈妈妈妈我也想买这个车车!”
......
小杏和她的挖掘机被车队里的男孩子们团团围住了。
她熟练地驾驶着挖掘机,向前缓慢地开进了主路。
车停稳之后,她朝路上的小朋友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一点。
然后,小杏操控控制盘上的方向杆,挖掘机的铲斗缓缓向下移动,落到路旁的绿化带里。
等铲斗再抬起来的时候,铲斗里面已经挖出了一大抔的土。
广场上的小男生们瞬间沸腾了!
挖掘机的车座比普通玩具车高一些,那群小男生们站在路边,激动又呆傻地抬头看着小杏,眼中闪烁着震惊和崇拜。这之后,小杏开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好像一群狂热的跟屁虫。
大部分小男生都被挖掘机的魅力迷倒了,但是,仍有小部分小男生不甘示弱,躲在角落里不服气地说:
“切,女孩子开什么挖掘机,一点也不酷。”
“你可小点声!别被她听到了。”
旁边有个大班的男生提醒他。
“为什么?我才不怕她呢。”
“那是你不认识她。”
梁超凡想起自己被小杏的足球支配的恐惧,忍不住缩起脖子,贴在他那大言不惭的朋友耳边说,
“她是我们幼儿园最厉害的女生......”
他把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把小杏形容成了力大无穷且踢球百发百中的校园一霸,听得那小男生脸色一白,大约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歧视小姑娘了。
除了绿化带里的土,广场上没有其他东西好挖了,小杏玩了一会儿,见那群小男生们仍然死死围着自己,尤其是子轩,羡慕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她很快打开车门,矫健地从车上跳下来,脸上扬起甜笑:
“子轩,你上来试试吧,可好玩了呢”
身旁的小男生们又把羡慕的目光投向子轩,子轩激动地点了点头,爬到车上坐稳之后,他才想起前不久自己不让小杏开他的跑车的事,不由得涨红了脸,心里特别不好意思。
几米开外,叶舒城望着小杏主动把挖掘机让给子轩玩,和其他小男生相处得也很融洽,他不无感慨地说:
“小杏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盛卉弯了弯眼睛,笑答:“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叶舒城看她一眼,目光不受控地滑到她腰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将她往自己身侧楼了搂。
盛卉笑着推他:“放手!”
叶舒城装没听见,反而搂得更紧。
“放手啦!”
大庭广众的,盛卉看他这无赖的样子就来气,她右手捏成拳头,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几下,“真不要脸。”
叶舒城被她捶胸,忽然起了玩心,捂着胸口退开一步,轻咳两声:
“救命,这里有人家暴。”
他话音落下,就见盛卉笑眼弯弯的脸倏地僵了一下。
她停顿几秒,忽然上前一步,凑到他跟前,抿了抿唇,问:
“痛不痛?”
叶舒城:“什么?”
盛卉重复一遍:“刚才那两下,会痛吗?”
叶舒城不禁愣住了,似是看不懂她的反应:“当然不痛,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了?”
“没事。”盛卉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耸了耸肩,“怕你细皮嫩肉的不禁打。”
广场东南一侧,与盛卉他们相隔几十米的地方,裴含望着不远处的二人,唇边笑意浓厚:
“他俩怎么像小学生谈恋爱一样。”
顾夕也望着那处,目光怎么也拔不出来:“多好呀。”
裴含:“妈,我们真的不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顾夕摇摇头:“算了。我们走了哲希怎么办?”
话语间,她们的视线落向坐在鱼塘边的叶哲希。
哲希的视力非常好,刚才,他看见了那群小傻男生连环追尾,也看见了盛小杏如同车神降临,开着她的黄色挖掘机大杀四方。
他曾经好几度差点忍不住,想冲过去让小杏把挖掘机借他玩一玩。
可是,盛小杏被那群男孩子团团围住,她的挖掘机也没有一刻闲下来。
叶哲希不禁思考,凭他和盛小杏那差到爆的关系,对方极有可能鸟都不鸟他,更别提把她心爱的挖掘机借他玩了。
哲希越想越悲催,越想越生气。
那些小傻男生不过是她的同学罢了,他可是她的亲堂哥呢!
哲希心里装满心事,手上捞鱼的动作也不得其法。
他已经坐在这里捞了十几分钟了,小红桶里竟然只有三条小鲤鱼,还是最小最弱的那种,没什么生命力,而他身旁的小女生,来得比他晚,小红桶里都已经有五条肥嘟嘟的鱼了。
叶哲希深吸一口气,嘴巴微鼓着,眼睛瞄准鱼塘里最灵活的鲤鱼,暗暗发誓一定要要将它捞上来。
五分钟后。
“可恶!”
哲希将小网勺扔到地上,转头对着鱼塘老板投诉道,
“老板,你的勺肯定有问题!”
老板走过来检查了一遍他的小网勺,笑眯眯地回答他:“没问题呀,小朋友,你看别的小朋友用得都好好的。”
哲希:“那就是鱼有问题,否则我不可能这么久都捞不到......”
他话才说一半,只听前方涌过来一阵海潮般的喧闹声,他茫然地向那边看去,微微仰起头,眼睛倏地睁大。
他心心念念的挖掘机,此时已经缓缓开到他面前,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大酷炫一百倍。
挖掘机停稳后,小杏从车里探出头,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
“哥哥,你看我!”
哲希像那群他最嗤之以鼻的小傻男生一样呆呆地望过去。
小杏捏起小拳头,大声对他说:
“你想要什么鱼,我全部给你铲起来!”
只听挖掘机发出嘶嘶的运作声,眼看那结实的塑料铲斗即将铲入鱼塘,鱼塘老板大惊失色,正欲大声制止这毁天灭地的行为,身旁忽然踏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男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矜贵无匹的脸上牵起一丝微笑,对他温和说道:
“老板,这一整个鱼塘,我全包了。”
第57章
除了鱼塘里的鱼和一应设备的价钱, 叶舒城还给鱼塘老板多转了三分之一的钱,当做精神损失费,以此来抚慰他受惊的小心灵。
叶哲希盯了半天捞不到的那条鲤鱼, 连同它的几十个伙伴一起, 眨眼间就被开挖掘机的小杏师傅铲进了铲斗里面。
老板今天一天赚了一周的流水,虽然有些心惊肉跳, 但还是向金钱屈服并献上了自己用来运鱼的大水箱。
小杏师傅瞄准地上的大水箱, 哗啦一声, 将铲斗里的鱼和水精准地转移到了水箱里。
周围的跟屁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哲希站在人群中间,脸颊微微泛着红。他忍不住转身抱住妈妈, 大眼睛里流淌着惊诧, 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受宠若惊:
“妈妈,那些鱼都是我的了?”
裴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然呢?小杏妹妹对你可真好!”
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可爱又霸道的小堂妹, 裴含说完那句话, 仍止不住笑,眼睛里都快飚出泪花。
身旁的顾夕也是相似的状态。
裴含真怕她身子太弱笑急了会犯哮喘。
她抬手想帮婆婆顺顺气,手贴到顾夕背上, 却意外地触到了另一只陌生的手。
裴含抬起眼睛, 撞见一双极为美艳的柳叶眼。
她曾经听老公说过, 舒城的女朋友不喜欢和叶家人接近, 让她没事千万不要打听人家的事, 在幼儿园里碰到的话, 点头致意就行了。
可是, 现在看来,这位姓盛的大美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冷漠排外。
她为顾夕拍背顺气的动作很温柔, 抬眼对上她视线的时候, 眼神也是温和含笑的。
裴含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怎么称呼她:“是小杏妈妈吧?”
“是呀。”盛卉礼貌回应, “哲希妈妈,幸会。”
接下来又聊了几句,裴含渐渐发现,老公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盛卉只愿意和她进行非常表面的家长与家长之间的沟通,就连和舒城相关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多聊,仿佛他这个纽带完全不存在一样。
视线落回孩子们那边,裴含看见小杏主动邀请哲希驾驶她的挖掘机。
能教养出这么温柔的好孩子,孩子妈妈的心地一定也是很善良的。裴含越想越糊涂了,不明白同样温柔善良的舒城,为什么迟迟走不进她心里。
今晚的活动太劲爆了,孩子们玩到将近八点,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父母各回各家。
直到洗完澡澡躺到床上,小杏仍在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
“妈妈,他们为什么叫我大姐大呀,大姐大是什么意思?”
盛卉朝她竖起大拇指:“就是非常厉害的意思。”
小杏:“可是,我明明比他们小,不应该是妹妹吗?”
盛卉解释道:“年纪小和大姐大不冲突,大姐大也可以是非常厉害的妹妹的意思。”
小杏似懂非懂地“哇”了一声。
好不容易把女儿伺候睡着,盛卉离开她的房间,站在回廊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二楼和三楼安安静静,姓叶的估计还在一楼待着。
他今晚表现得很好,该当苦力的时候当苦力,该付钱的时候付钱,盛卉寻思着口头表扬他一下,结果下楼一看,书房房门紧闭,这厮关在里面,不知道又在处理几个亿的事务。
盛卉也有一些公事没办完,于是搬了电脑坐在吧台,屁股还没有坐热,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叶舒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站在客厅落地窗附近,举着手机一边听电话一边踱来踱去。步子虽然不快,但神态隐隐透着焦躁。
落地窗外,极远处的天幕忽地降下来一道闪电。
没有雷声轰鸣,转瞬即逝。
叶舒城拿起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晚在申城主城区有概率出现雷雨。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近十分钟,盛卉终于打完电话。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便往楼上走,不到两分钟就下来,身上披了件薄外套。
“你要出门?”
“嗯。”
“快九点半了,这么晚去哪?”
盛卉没有回答,人已经走到玄关处。
叶舒城又问一遍,她才飞快答道:“去我舅舅家一趟。”
话音落下,别墅大门由内打开,盛卉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框,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见房门自动合上的声音。
她回头望了眼,只见叶舒城紧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房门这才闭合,室内的光亮隔断,室外照明不足,叫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和神情。
叶舒城很快来到她身边:
“我送你去。”
没问她去干什么,只要求陪她一起。
“不用。”
“我只负责接送,不会进你舅舅家大门。”
盛卉忽然皱眉,眸光透出几分反感:“我说了不用。”
男人依旧坚持:“晚点可能会下雨,你现在情绪不对,我得保证你行车安全。”
行车安全。
这四个字让盛卉微微一怔,终于松了口:“好吧。”
深夜十点出头。
申城西郊,富豪云集的繁山庄园,静谧车道上驶来一辆漆光冷亮的纯黑奥迪。
庄园深处一户人家的花园感应门自动打开,轿车转进门内,随意横停在露天停车场中。
盛卉从车上下来,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湿意与玉兰花香扑面而来,带起发丝刮过脸畔。
她用指尖轻拂开,红唇抿紧,雪白肤色透着一股冷意。
别墅里的佣人惊讶她深夜造访,盛卉不等她们传话,轻车熟路地径自走进房屋深处。
路过甜豆和土豆的房间,他俩竟然还没睡。
盛卉静悄悄地略过,目的明确地走到了主卧门前。
轻敲两下房门,舅妈沈南枝很快开了门,看见盛卉,难以置信地眨了两下眼。
“小卉?怎么这么晚......”
“舅舅在吗?”盛卉问道。
沈南枝:“他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盛卉蓦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在也好。
她大步走入主卧,让舅妈仔细关上门。
主卧的结构犹如小型公寓,有厅有沙发,盛卉在沙发上坐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
沈南枝坐到她身边,为她倒了杯温水,关切道:“小卉,你怎么了?”
盛卉转眼看向她,语速很快:“舅妈,您现在听我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不仅关系到您的未来,也关系到甜豆和土豆的未来。”
沈南枝听罢,温婉似水的脸上露出退缩表情:“小卉......如果还是之前那件事,我说过了,我不想听......”
盛卉皱起眉,语气有些强硬:
“您不想听我也要说。舅舅这两年在外面买了几套豪宅,您知道吗?如果您知道,那当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猜您不知道,因为他故意走了几道弯路,如果不是我最近要查......反正被我发现了,我之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购房流程搞得这么复杂,就在刚才我查明白了,他大概率是为了瞒着您。”
沈南枝的表情证实了盛卉的猜想。
盛卉:“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和他当面对质。”
沈南枝紧张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绝对不行!”
“舅妈!”盛卉眼眶都红了,怒其不争,“反正他今晚肯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不要......”沈南枝甚至做出了乞求的姿态,“小卉,你让舅妈先缓一下好不好?甜豆土豆都还在家里呢......从明天开始,我自己也去查一查,说不定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
......
盛卉抽出一张纸巾,贴在脸上揉了揉眼,过了很久很久才答:
“好。”
她拗不过沈南枝,这个给予了她四年母爱的女人,她见不得她露出这种表情。
十点一刻,廖枫的车驶入花园大门。
他坐在后座上,看到露天停车场上停了一辆车。今天据说有雷雨,所以他的车都转移到了车库,眼前这辆停泊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是小卉的车。
驾驶座上隐隐泛着微光,像手机屏幕的光亮。
司机将车开进车库,廖枫从车上下来,经过车库与别墅相连的门直接进入屋内。
他走进客厅的那一刻,正好遇上准备离开的盛卉。
沈南枝跟在她身后,万分紧张地揪住了她的衣袖。
盛卉咬了咬牙,用尽全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舅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廖枫的声音依旧稳重而温和:“应酬多。今晚和宝乐的董事会聚餐,你应该知道?”
“嗯,听说过。”
盛卉别开眼,不愿直视他那双过分慈爱的眼睛,“我今晚.....刚好在附近办事,所以过来陪陪舅妈,现在准备走了。”
廖枫:“是不是又加班了?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
盛卉扯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我先走了,舅舅舅妈晚安。”
廖枫点头,转身送她到门边。
与廖枫擦肩而过时,盛卉收了收衣摆,两人的衣料没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回到车上,盛卉系好安全带,整个人软软地瘫进了座椅里。
轿车在庄园内的小道上行驶,四周的绿化葱郁而茂密,在这寂寂深夜,无端给人以深重的压迫感。
远方天空,云层中再次划过一道紫白色的电光。
叶舒城忍不住卷起袖口,露出微凸的腕骨和一截冷白色手臂。
“可以告诉我今晚发生什么了吗?”
他低声问,胸腔微微震颤着,像湿冷夜间燃起的一捧火。
盛卉闭上眼睛:“廖枫......也就是我舅舅,他可能出轨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很快,盛卉冷冷补充道:“不是可能。”
叶舒城:“你今晚刚得知的吗?”
盛卉点了点头,又摇头,音色显得遥远:“准确的说,很早就知道了。”
将近十年前,那时她才十八岁,高中还没毕业。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舅妈,舅妈却肯定地回答她,你一定搞错了。
再长大些,她将证据摆在舅妈面前。舅妈干脆不看,说什么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于是,盛卉直接跑去和舅舅对质。
舅舅在她面前承认了,忏悔了,并发毒誓,当下就和那个女人断了来往。
“我能怎么办呢?当事人她自己宁愿当一个瞎子。”
盛卉摸了摸鼻子,声音透出一丝哑,
“我想惩罚他,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公司的功劳无可挑剔,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置集团所有员工于不顾,甚至毁掉我们整个盛世的名声。况且——”
后面半句话,被她深深压抑在了喉咙里。
——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我几乎要把他当成真正的父亲了。
叶舒城只能说:“以资本的角度,你是理性的。”
“我不想理性。”
盛卉望着窗外,不知想到什么,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下,嗓音变得尖锐,
“她们这些女人难道离开男人就活不了吗?”
车厢再一次陷入沉寂。
作为男性,这个问题,叶舒城回答不了。
但他心里产生了疑窦——她们这些?除了盛卉的舅妈,还有谁吗?
回家的路程不远,直到车停在家门口,天边浓厚的云层似乎也没有降雨的迹象。
叶舒城将车开进地库,乘电梯上楼。
听楼上传来的细微声响,盛卉应该已经进浴室洗澡了。
他忽然也失去了加班的力气,缓步走进客房,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沐浴后,叶舒城躺靠在床边看纸质书。
身体有些疲倦,但困意不浓,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终于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很小的雨,不知是雷雨的前奏,还是天气预报报错了。
约莫到凌晨,叶舒城终于熄灯躺下。
脑袋陷入枕头,睡意还未席卷而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的轰鸣。
伴随着大风呼啸而至,窗户在风中抖动,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叶舒城听了一会儿雷雨交响,蓦地想起来,盛卉卧室里的窗户不知道封没封上。
她总习惯开窗通风,今天心情这么差,很有可能没注意天气,忘记封窗了。
别墅主卧。
两米宽的大床,娇瘦的女人只占据了不到半米的宽度。
室内漆黑,她卷着被褥,身体裹得极其严实,苍白的额角微微冒着冷汗。
窗外雷电交加,接连不断的闪电撕扯着天空,狂风吹起卧室窗帘,滚滚雷鸣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盛卉处在半梦半醒间,逐渐陷入了梦魇。
自从十二岁那年的雷雨夜,第一次无意窥破,后来接连几个雷雨夜,盛卉都撞见了相似的场景。
她就算年纪再小,脑子再不灵光,也渐渐意识到眼前在发生什么。
父亲总是在雷电交加的夜里殴打母亲。
因为那一声又一声积雨云的嘶吼,能够掩盖地上发生的惨烈的声音。
盛卉曾经试图阻止这一切,却被父亲拎起来扔到小房间里,锁上门,一夜都不让她出来。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个深夜。
“妈妈......”
二十七的盛卉耳边响起自己那稚嫩又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们逃走吧,好不好,就我和你,逃的远远的。”
她甚至不敢拥抱母亲,因为不知道她衣服底下是否遍布伤口和淤青。
盛卉哭着说:“我不想姓盛了,我要和你姓,你快点和爸爸分开,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他。”
廖柏却拒绝了她。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说盛司年早已经控制了她娘家的生意,她的亲人全攥在他手上,还有她弟弟廖枫,这些年一直在盛司年手下工作,他还那么年轻,拥有光明的未来,如果她敢反抗,盛司年随时都有可能毁掉廖家的一切。
盛卉那时还小,哪里懂这些,她只希望母亲能够不要受伤,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廖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腕。
“小卉,你绝对不能改姓。不要刺激到你父亲。”
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神情不复稳定,嗓音仿佛带着最后的力量,
“妈妈已经立了遗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你知道吗,盛司年也立了遗嘱,和我一样,他所有的股份、资产,全部都要留给你,还有你奶奶的,你爷爷的,盛家的一切的一切,以后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要把它们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盛卉感觉母亲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后来的后来,还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她躲在家里的床上瑟瑟发抖,时至凌晨,忽然接到一通电话,让她去什么交通事故现场......
耳边猛地响起一道炸雷声,盛卉身体遽然一颤,痛苦地睁开了眼。
原本漆黑的卧室,此时却充盈着暖橘色的光亮。
床头灯不知何时打开了。
室外的雷电仍在翻涌,窗户的撞击声却小了很多,窗帘也静静坠在地上,显示着室内的封闭与平稳。
盛卉裹紧被子,防备地看向坐在她床边的男人。
耳边每响一下雷,她的身体就要狠颤一下,望着他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恐惧。
“盛卉?”
叶舒城不敢碰她,只隔着一定距离坐在她身旁,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盛卉咬着下唇,并不作答。
她似乎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眼睛仍旧覆着一层雾,眉头紧缩,白生生的脸侧渗出细密汗珠。
叶舒城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他很想拥抱她,但她的视线明摆着告诉他那不可以,可能会激起她更剧烈的反应。
但是至少,她没有让他滚。
如果叶舒城知道她曾经的经历和心底的恐惧,一定不会做出接下来这个动作。
但他现在也很茫然,他只想尽可能地安慰她。
看见男人俯下身来,盛卉瞳孔倏地睁大,异常用力地攥紧了被褥。
除了嘴唇之外,没有其他地方的触碰。
他缓慢靠近她,温热的鼻息缠绕过来,淡粉色的嘴唇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和以往每次接吻的感觉都不同。
就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第一次和喜欢的女生接吻一样。
有点笨拙,还有点不知所措。
贴了一下很快就离开,眼神小心翼翼地紧盯着她,不愿意错过她眼中任何一丝变化。
盛卉的睫毛像触电一般抖了抖。
这个笨拙的吻结束后,她就这么愣住了。
那双深受梦魇困扰的美丽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望着他,几乎能看见他棕色眼底藏匿的星星点点。
有那么一瞬间,她耳边的世界万籁俱静,风声雨声雷鸣声全部撤退到了万里之外。
盛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下又一下。
“嗯......”叶舒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跳过不提,“你现在好点了吗?”
盛卉点头。
应该是好点了。叶舒城看见,她苍白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好像倒退回了十几岁的高中时期,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总有一股想挠挠后脑勺掩饰尴尬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