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言小说上一章:绷带精的千般套路
- 古言小说下一章:穿成年代文男主的小后妈[六零]
顾长晋轻轻蹙眉,散去那张刚在脑中凝起的美人面,淡声问道:“椎云那边回信了没?”
“回了,属下下午回来松思院便是为了取信,那信我一直随身带着。”常吉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继续道:“椎云说少夫人四岁便离开了上京,在扬州的外祖家呆了九年,直到十三岁才回来承安侯府。”
顾长晋拆了信,一目十行读完。
信里把容舒在扬州的九年俱都事无巨细地阐明了,从信里看,不过是个寻常的闺阁千金,无甚特别之处。
既如此,徐馥为何要他娶她?为了容家还是为了沈家?
徐馥此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用无用之人。
让他娶容舒,定然是有她的用意在。
顾长晋抿唇沉思,骨节分明的食指在信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少倾,拿过烛台将那信点着,扔进脚边的三脚铜炉里。
眼下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且再等等。
顾长晋昨儿歇在书房的事,一早便有人来松思院通禀,来的人自然是能说会道、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常吉。
“主子那人,一办起案惯来是废寝忘食的。昨儿在刑部忙了一日,回来时见少夫人已经睡下,怕吵到少夫人,这才转道去书房过夜。”
常吉说这话时,又是作揖,又是挠头,一口一句“好姐姐”。盈雀原先虎着一张俏脸,见他态度诚恳,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我们姑娘早就知晓姑爷忙,昨儿个一个人孤零零用晚膳也不恼。可你们也莫要欺负我们姑娘脾气好,便连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一整日。好歹让人传个口信回来,省得我们姑娘眼巴巴地等。”
里头盈月听见盈雀的话,眉心一皱,便要出门去。容舒却拦住她,笑道:“无妨,常吉不会恼,也不会把话传出去。”
顾长晋身边两个长随,一个八面玲珑嘴儿甜,一个武艺高强闷葫芦。两人对顾长晋忠心耿耿,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说,也不会给顾长晋惹事。
果不其然,容舒的话才刚坠地,便听常吉回道:“怪我怪我,说来都是我的错。主子原是让我回来递个话的,我回头一忙便将这事儿给忘了,下回一定会往府里递个口信。”
盈雀自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见常吉拿手打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便也消了气,正欲开口回话,身后一道温温然的声音忽地岔了进来。
“郎君可还在书房?”
常吉正哈着腰双手拢着等盈雀回话,猛然间窜出这么道温婉悦耳的声音,不由得一愣。
抬头望去,便见容舒披着件单薄的月白披风,抱着个鎏金铜手炉从屋里出来。
常吉面色一正,垂下眼,恭敬道:“回少夫人的话,主子刚用过早膳,正准备要去刑部衙门上值了。”
“那劳烦你带个路,我有话要同他说。”容舒道。
第5章
常吉心里纳罕,想不通容舒这天不亮的究竟要同主子说甚。纳罕归纳罕,眼下这位明面上到底是主子的妻子,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遂扬起嘴角,笑眯眯道:“好咧,少夫人请随小的来。”
顾府这一隅之地着实称不上大,不管是六邈堂还是松思院都占地极小。
书房便在两座院子中间,离松思院并不远,庑廊往东,出了月洞门,拐两个弯儿便到,满打满算也不过是走一两盏茶的光景。
几人到书房门口时,顾长晋已经穿了一身官服从里出来。
他这人生得比北地的男子还要高些,那身青色的官服穿在身上,愈发显得芝兰玉树、清贵凛然,连补子里那只鹭鸶都仿佛比旁人的要精神些。
顾长晋大抵也没料想容舒会来,见她亭亭立在廊下,便道:“夫人寻我何事?”
容舒拢了拢披风的领子,温声回他:“明儿归宁,郎君可要与妾身一同回侯府?”
顾长晋垂下眼看她。
与昨日相比,她的面色显然是好了许多。
桃腮泛红,樱唇点朱,衬得肌肤愈发赛雪欺霜。她生得明艳,标致的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氤氲着春意。只她气质温婉大方,那点子浮躁的春意便成了春水般的柔情,不显轻浮,反多了点儿濯而不妖的清丽。
天未亮,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她额间的发被风撩起,露出光洁的额,额下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
顾长晋道:“明日夫人想何时出发?”
“辰时便出发,郎君若是公务繁忙,在侯府用完午膳自可离去。”
“便听你安排。”顾长晋颔首,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大抵要忙到夜深,下值后我会去书房歇,你不必等我。”
容舒温和道了声“好”,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儿恼意,说完就微微侧过身,低下眉眼,密密的眼睫像扇子般一动不动地垂着。
顾长晋复又看她眼,略一颔首,疾步从她身前过,穿过庑廊,往大门去了。
三个大活人一走,这庑廊瞬时便冷清下来。
盈雀上前给容舒理着披风,道:“姑娘就是好脾气,要让奴婢说,姑娘也该说说姑爷。”
自家姑娘有多喜欢姑爷,盈雀同盈月一直瞧在眼里。
当初侯爷根本就不同意姑娘嫁到顾家来,是夫人据理力争,说定要让姑娘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侯爷拗不过夫人,这才顺顺利利定下这桩婚事。
盈雀原先还想着,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又是侯府贵女,纡尊降贵下嫁到顾家来,顾长晋这位状元郎见到姑娘,定然会感动会喜欢。
可姑娘嫁过来这两日,她们算是看清楚了,姑爷压根儿就没将姑娘放心上。连回门归宁这样的事,都要姑娘亲自过来说。
容舒得了顾长晋的准话,心里倒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顾长晋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她不能开罪他,但也不愿再与他纠缠了,迟迟早早都会离开这里。
只眼下还不是与他和离的良机。
作为侯府的嫡长女,才刚成亲便和离,整个承安侯府大抵都要沦为上京的笑话。
容涴明年开春便要嫁入蒋家,眼下容家正盼着能借容涴这桩婚事同蒋家攀上关系。若是因着她和离,容涴的婚事出了差池,以祖母的性子,定会闹得家宅不宁。
到得那时,阿娘在侯府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再者,顾长晋这会还不知他那心上人被送去了肃州。
等明儿见到阿娘,打听到他心上人的踪迹,她便将那姑娘全须全尾地接回来,将她好生送回顾长晋身边。
之后再亲自同顾长晋请罪和离,如此也算是亡羊补牢,他日后大抵也不会那般记恨她与容家。
这些事少说也要花小半年的光景,且再等等吧,总归顾长晋也不会回松思院住。
“姑娘,您就不气么?”盈雀见容舒迟迟不语,鼓了鼓腮帮子道。
容舒笑道:“有甚好气的?你快去小厨房瞧瞧我的桂花糕蒸好了没?”
盈雀心思跳脱,一听这话,果真被转了注意力,“啊”一声:“该是蒸好了吧,奴婢现下就去看看。姑娘回屋里等着,莫在这吹风了。”说着便快步往小厨房去,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盈月摇头一叹,“姑娘就爱惯着盈雀,这丫头是越来越毛毛躁躁了。”
容舒笑了笑,没应话。
前世顾长晋实则是陪了她回门的,只那会时辰是他定的,坐的马车也是他安排的。这一次,容舒想自个儿安排,这才特地过来问一句。
只要她开了口,顾长晋便会任由她来安排。
他惯来不爱烦心这些琐碎事。
容舒用过早膳,便去六邈堂给徐氏请安,陪着她叙了一盏茶的话,方才告辞。临出门时,徐氏再次提起了不必容舒来请安的事。
“我这屋里药味儿熏人,我又喜静。以后你不必一大早就来给我请安,我也好多在榻上歪一会,养养神。”
徐氏的确是喜静,身子骨也的确是弱。
容舒嫁给顾长晋三年,从没见她出过六邈堂,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榻上躺着,偶尔才会挑个晴日到院里的梧桐树下坐坐。
上辈子徐氏也提过几次,要免了容舒的晨昏定省的。容舒初时出于对婆母的敬重,每日早晚还是恭恭敬敬地来六邈堂请安。
直到后来徐氏大病了一场,在床榻上冷冷地让她莫要再来,容舒方才知晓徐氏是真的不喜她来六邈堂。
顾长晋的生母既是宫里的戚皇后,容舒至今都弄不清徐氏究竟是顾长晋的养母,还是旁的至亲。
承安侯府出事后,她便不曾见过徐氏,也不知晓后来她去了哪儿。
只那三年里顾长晋对待徐氏始终恭敬关怀,想来顾长晋成了太子后,应当会妥善安置徐氏的去处。
不过与顾长晋相关的事,容舒也不大关心了。等日后二人和离,那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各走各的道。
到得那时,他也好,徐氏也好,都只是陌生人罢了。
眼下她礼数已是做得周全,徐氏既然提起,她自然是顺着徐氏的话,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好。
安嬷嬷亲自送容舒出六邈堂,边走边慈祥笑道:“夫人嘴里说着爱静,让您不必来请安,实则不过是不愿少夫人这样年轻明媚的小姑娘陪她在六邈堂虚度光阴罢了。明儿少夫人的回门礼,夫人可是早早就叫老奴备好的,叮嘱了不下四五回,一会老奴便让人将礼单送到松思院给少夫人过目。”
一番话说得极漂亮,字里行间,俱都是徐氏对容舒的关爱之情。
只容舒哪儿会信呢?
“有劳嬷嬷了。”她笑着道谢,又让安嬷嬷留步,道:“我自个儿回便好,母亲这里少不得人,嬷嬷快回去照顾母亲罢。”
安嬷嬷“诶”一声,往前又送了两步,这才住了脚,目送着容舒几人远去,脸上殷勤和善的笑容渐渐冷下。
容舒这厢因着明日便能回去见阿娘,一整日的心情都格外好,夜里早早便让盈月熄了灯。
盈月将屋子里的灯灭了七七八八,就剩床边两盏小烛灯,迟迟吹不下嘴。
“姑娘,莫不给姑爷留一盏灯?昨夜姑爷大抵就是见屋子里的灯全灭了,这才去了书房歇。”
容舒已经起了睡意,正抱着个缝成月牙形的小枕躺下,听见这话便知盈月是意欲为何,忙掀开幔帐,道:
“不必留灯,你也无须去月洞门外守他,顾长晋不会来这睡。明儿要早起,你与盈雀也快些安置吧,夜里不必给我守夜。”
盈月无奈应下,吹灭最后一盏灯前,忍不住往床榻看了眼。
只见自家姑娘穿着身月白的里衣,因着睡意,眸子里润着一层水,玉芙蓉般的小脸被微弱的烛光照得格外美艳动人。
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啐:自家姑娘这样好的颜色,那劳什子状元郎真是个睁眼瞎!
翌日一早,容舒草草用过早膳,披着件浅青色的披风便出了松思院,往大门去。
她这一趟回门,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侯府住个三五日的,张妈妈身子还不爽利,容舒便让盈月留在东次间照料着,只带了盈雀一人回侯府。
门外停着辆镶金嵌玉的华盖马车,盈雀正在点着带往侯府的回门礼,见容舒出来,忙碎步贴上前来,悄声道:“方才奴婢出来清点东西,常吉也跟了来,给奴婢塞了幅春山先生的画以及一串大慈恩寺的佛珠,说是姑爷给侯爷同老夫人特地备的礼。”
承安侯爱风雅,尤爱建德年间的大才子春山先生的山水画。春山先生行踪缥缈不定,这十来二十年已经没有新的画作问世了,顾长晋能弄来这么一幅画实属不易,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盈雀那张俏丽的脸难掩喜色,掩着嘴儿笑道:“奴婢瞧着,姑爷心里还是看重姑娘的。”
容舒一愣,忽地想起,上一世也是有这么一遭。
那时她也同盈雀一般,喜不自胜,以为顾长晋是特地为她费的心思。
“那画和佛珠在哪儿?”
盈雀往车内一指,道:“我怕这两样东西放礼车里会弄丢,便装进了一个小箱笼,放到马车里。想着到了侯府,再搬回礼车,让人送进荷安堂。”荷安堂便是容舒的祖母容老夫人住的院子。
容舒点点头:“一会不必搬进侯府,就在马车里放着吧。等过几日回来,你再送去书房还给二爷。”
盈雀瞪大了眼,欲开口问一声为何,眼角却瞥见顾长晋正往大门来,忙又闭了嘴。
容舒自也瞧见了顾长晋,朝他福了福身,唤了声“郎君”,道:“今儿便坐这马车回侯府,成么?”
薄薄的曦光里,少女梳着高髻,穿了条绣工精致的遍地金绣垂枝碧桃百褶裙,藕色的襦衫束在浅青色的腰带里,显得纤腰楚楚,像一朵沾了露水开在清晨里等着人采撷的娇花。
常吉在心里叹了声:这容家大姑娘当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儿了。可惜花娇还得要有惜花人,自家主子那颗泡在千年玄冰里的石子心,还真没甚怜花惜玉的柔情。
他小心地觑了眼顾长晋,果见他眉眼不动如山,点了点头便抬脚往马车走去,端的是冷漠无情。
大抵是察觉到常吉的视线,顾长晋扭头瞥了瞥他。
常吉心里一个“咯噔”,忙上前打开车门,殷勤地放下脚踏,对二人道:“主子、少夫人,快上车罢。”
容舒跟在顾长晋身后上了马车,与他面对面坐着。
这马车是容舒从前在侯府时,沈氏寻人给她专门造的。里头空间极大,坐七八人绰绰有余。车底铺着金丝地毯,中间立着张檀香木桌案,上头摆着一个瑞兽香炉、一套掐丝珐琅茶具,桌案两头还有两个鸡翅木小几。
盈雀说的小箱笼便放在其中一个小几底下。
容舒目光在那小箱笼顿了片刻便收回了眼,扭头挑开一边的车帘。
外头梧桐巷的铺子早已开了市,吆喝着卖炒饼、卖热浆、卖甜酒汤圆子,一派热热闹闹的人间百态。
凉风并着这喧闹声吹灌而入,容舒半张脸撞入光里,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唇角微扬,渐有一股喜悦之感涌上心头。
松思院不是她的家,顾家也不是她的归宿,她只当自己是个借宿之人,行事自是要谨慎,时间久了,难免会觉着压抑。
眼下出了顾府,浸润在梧桐巷热热闹闹的烟火气里,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活着真好啊。
她在这厢看得入迷,压根儿没察觉到顾长晋略带探究的目光。
成亲三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二人不怎么碰面,也没说过多少话。顾长晋原以为容舒这样娇滴滴的高门贵女,不管如何都会闹上一闹。
毕竟,他顾家与承安侯府到底是差了些门楣。容舒若是要闹,也是有底气的。
可她偏偏规矩得很,不吵不闹,恭敬之余还带了点儿疏离。
是的,疏离。
顾长晋能察觉到她对他的疏离。
他因着幼时经历,又兼之在刑部历练了两年,算得上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等闲之人在他面前藏不住心事。
便比如容舒,大婚当日,喜帕被挑开的瞬间,她那双清润的眼浸满了对他的爱慕。可第二日再见时,她眼底那些缠缠绵绵的光忽然便没了,只余下规规矩矩的疏离。
许是因着没圆房又被冷淡对待了两日,这才死了心?
顾长晋低下眼,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先前他只要一想到从官衙回去,还要对着个哭哭啼啼、闹天闹地的人,便觉烦躁。
盲婚哑嫁最容易造就怨偶,他也从未有过成亲的念头。
当初徐馥越过他与侯府定下亲事,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认下这门婚事。
好在她进退得度,也懂规矩,倒是让他不觉得烦。
若他日后侥幸不死,而她又愿意,他自会给她重新寻个如意郎君,权当是补偿她这段时日遭受的冷遇。
思忖间,马车早已驶离梧桐巷,往左拐入了银槐街。
车厢里一阵晃动,顾长晋却蓦地掀开眼皮,黑沉的眸子一瞬不错地盯着容舒,淡淡道:“路,走错了。”
第6章
“路,走错了。”
顾长晋的话刚落下,容舒捏着车帘的手便是一僵。她是万万想不到,顾长晋竟能觉察到改了路。
承安侯府在麒麟东街,从梧桐巷去麒麟东街,最快且最便宜的路便是从梧桐巷右拐驶入最繁华的长安街,顺着长安街一路行到底,拐个弯儿,再行小半个时辰,便能到麒麟东街。
若是从梧桐巷左拐,那便要绕过长安街,多走许多冤枉路。
容舒一早差车夫换路,又坚持要坐侯府的马车,自是有她的思量在。
上辈子的这一日,他们便是右拐直入长安街的。却不想长安街起了乱,东城兵马司并顺天府衙出动了上百人才将这乱子彻彻底底压下去。
当时容舒与顾长晋乘坐的是顾家的马车,在长安街行至半路便倒霉催地撞进那场混乱里。
顾家的马车老旧粗陋,容舒记得清楚,那马车不顶事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生生被撞翻了去。巨力之下,她重重撞向车窗,额头立时便肿了一大块儿,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
可饶是如此,她还不忘抱着个小箱笼,生怕顾长晋给父亲同祖母备的回门礼会出差错。也就是这个箱笼,给她挡了一灾,拦下了一支从窗外射入的箭矢。
在她身侧的顾长晋运气差些,肩膀中了一箭,一时血涌如注,“嘀嗒”“嘀嗒”落在容舒的裙摆里,吓得容舒慌了神,忙掷下手上的箱子,张开双手将顾长晋护在身下。
到底是未经事的闺阁小姐,遇见这样一番变故,一举一动全凭本能。
与她相比,顾长晋要冷静许多。
马车翻了也不惊,中了箭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将箭矢折断。
独独容舒张手护在他身前时,他古井无波般的神色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可他丝毫不领情,扯开容舒后,只留下句“呆在车里等我”便踹开车门,将她抛在了马车里。
那时外头已是沸反盈天。
妇人幼儿的哭闹声、男人的怒斥声还有短兵相接的金戈声,将这短短一截闹市彻底煮成一锅乱哄哄的粥。
直到顺天府的衙吏赶来,这场混乱方才收锣罢鼓。
秋阳似火,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地上淌着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迹。
翻倒的马车被扶正,顾长晋掀开车帘,目光从她乌紫了一团的前额扫过,冷着声道:“可还有哪儿受伤?”
容舒摇头,说来也是奇怪,自他离开马车后,她这处竟就风平浪静起来。
那一日自是没能回门,顾长晋受了不少伤,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回到顾府后,他像是终于卸下一口气,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前尘往事从眼前倏忽而过。
容舒从窗外收回眼,温声回道:“是我吩咐车夫从这走的,月娘节刚过,长安街现下正是车水马龙、骈肩累迹之时。绕过长安街,从银槐巷走,大抵能快些。”
顾长晋久久不语,只垂着眼注视她。
容舒能感觉到一股压力从他身上倾压而来,但她好歹与顾长晋相处了三年,对他这副模样早已司空见惯,不仅不惧,甚至还能提起嘴角,对着他温婉地笑笑。
“银槐巷巷尾有一棵老槐树,几百年前曾遭过雷劈,本以为这树十死无生,谁料那年竟开出了银色的花。后来那树便被这巷里的百姓当做神树,逢年过节总要朝它拜拜,挂几张祈福纸,这条小巷也因此改了名儿。”
“妾身早就想来开开眼了,索性便改了路,一会路过时,郎君不妨也许个愿。”
许是这番说辞打消了点顾长晋的疑虑,容舒话刚落,便听他淡淡道了句“不必”,又八风不动地阖起了眼。
他这样一副“敬鬼神而远之”的姿态,容舒倒是不惊讶。
从前,她也是不信的。
只如今,却由不得她不信了。若这天地间无鬼神,又何来死而复生的她?
马车一路畅行,晃晃悠悠驶过银槐巷。
经过那棵老槐树时,容舒挑开帘子,望着树上密密麻麻飘在煦风里的红绸,在心底默默念着:谢这世间八方神佛,容她再活一次,这一次,她定会活得长长久久的。
因着绕了远路,马车足足行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承安侯府。
侯夫人沈氏一大早便起来指挥着仆妇婆子洒扫备宴。
周嬷嬷是沈氏的奶嬷嬷,知晓沈氏一门心思盼着容舒归宁,早早便派人在大门守着。
容舒的马车还未到侯府门口,就已经有人到清蘅院传话,说大姑娘回来了。没一会儿,沈氏便带着清蘅院的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往垂花门去。
容舒刚下马车,便有仆妇上前见礼,将礼车上的福饼、喜果一担一担地往府里抬。
容舒望着用金粉写着“承安侯府”四字的匾额,彻底松了口气。
果真绕路是对的,这一次,她终于顺顺利利回到侯府了。
一行人快步入了正门,容舒刚绕过影壁,便见一位穿着萱色半臂石榴色曳地凤尾裙的美貌妇人立在垂花门那,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容舒顷刻间便红了眼眶。
“阿娘。”她轻唤了声,提起裙裾疾步走向沈氏。
沈氏笑道:“慢些,怎地嫁人了反而变毛躁了?”说着便看向顾长晋,又道:“倒是让允直看笑话了。”
允直是顾长晋的表字。
顾长晋比容舒长两岁,早两月便已经及了冠。
“允直”便是是顾长晋的座师,刑部尚书陆拙亲自给他取的表字,身边亲近之人皆唤他“允直”。
顾长晋上前恭敬行礼,拱手道:“见过母亲。”
沈氏笑吟吟道:“无须多礼,昭昭的祖母与父亲在荷安堂等着了,你们随我来。”
荷安堂是容舒祖母住的地方,那院子在侯府东侧,从抄手游廊往东走,穿过中间一处荷塘,再行两刻钟便能到。
容家共有三房人。
大老爷容珺是容老太爷与发妻孙氏所生的嫡长子,娶了前太常寺少卿之女朱氏为妻。
圣人登基御宇那年,容珺得了恶疾,不过二十有三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儿子,也就是容家的大郎君容泽。
二老爷容玙乃姨娘所生,但自小养在容老夫人膝下,娶的是泉州知州之女钟氏。钟氏与容玙感情甚笃,共生了两子一女,分别是二郎君容鸿、三郎君容泊和三姑娘容淇。
三老爷便是容舒的父亲,容老夫人的嫡亲儿子,如今的承安侯容珣了。
容老夫人是容老太爷的继室,也是孙氏的表妹。当初孙氏病重,怕未来新妇不慈,慢待两个儿子,便将出身农家的表妹梁氏,也就是容老夫人接到太原府,安排她做了容老太爷的继室。
容家最初不过是太原府一普通的军户,能从军户之家一跃成为公侯门第,实则是容老太爷与容舒的大伯父容珺之功。
容老太爷原是太原府代州下属卫所的千户,当初嘉佑帝从太原府起事,容老太爷是最早为嘉佑帝保驾护航的那群军将。之后又举荐大儿子容珺做嘉佑帝的马前军,容珺有谋有略,杀敌悍勇,为嘉佑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只父子二人福薄,嘉佑帝登基不到半年,他们便因病亡故。后来嘉佑帝论功行赏,念及容家父子立下的社稷军功,便封了容家为承安侯府,赐诰券,允世袭三代。
而承安侯的爵位也就此落在了从不曾建过功立过业的容珣头上。
容珣在圣人登基前便与容舒的娘亲,亦即扬州首富沈淮之女沈一珍定下了婚约。
嘉佑元年,容珣娶沈一珍为妻,次年生下嫡长女容舒。袭了承安侯的爵位后,又纳了一房小妾,与之生了一子一女,亦即是四郎君容清与二姑娘容涴。
容舒进荷安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在外任职的二伯父以及在国子监做监生的堂兄容泽,各房的人都在。
容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坐着二姑娘容涴与三姑娘容淇。两个孙女一个温雅可人,一个天真烂漫,正彩衣娱亲地说着逗趣的话儿,直把老夫人哄得捧腹。
然而容舒一进门,堂内的欢声笑语登时一静。容老夫人瞥了容舒与沈氏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容舒上前给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