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回自个儿的永和宫非常便宜,就在皇后承乾宫隔壁。
她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新挂上的满文汉文并有的大匾。
东西十二宫也不都是一样大,有的略大些,有的略小些。永和宫的占地面积换算成现代来看,足有两千多平。
姜恒看着新造的匾额:这就是京城一环,坐拥两千平房产的感觉吗。
当然这两千平不是都属于她,前头主殿应该住主位妃嫔,现如今就空着。
后殿呈凹字形,姜恒就住那一道横的三间主屋,西侧住了周答应。其实按说东边两间屋也空着,甭管是房舍还是日照都比西边要好些。但搬东西的太监却直接把周答应的箱笼搬到了西边。周答应也不敢说什么,想来是上面的意思。
三大间主屋,加一个院子,也相当于联排别墅了。
跟着姜恒去给皇后请安的宫女,见她于门前顿步,就轻声道:“小主一出门,奴婢们就想着先收拾出内厢房来,好让小主回来后宽坐,再请小主指点着摆放箱笼。”她以为信贵人是恐宫里在搬家拾掇,沸土扬尘才不愿意进去。
而姜恒却只是在欣赏房产。
姜恒绕着回廊走到属于自己的后殿主屋。
且说姜恒觉得这永和宫不全是她的,但被分来的这些宫女却有不同看法:她们这一批宫女为了能被拨来信贵人手下,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的。
信贵人出身好,位份高,又是这回新人里唯一一个被皇上和太后召见过,又格外厚赏的人。
宫里人都觉得,她在贵人的位份上肯定呆不久:只要一有喜讯想必立刻升位份。退一万步讲,便是信贵人如年贵妃似的常年没有喜讯,只靠着家世和皇上登基后第一批入宫妃嫔的资历,以后凡有后宫大封肯定都跑不了她的。
这回分宫室,没把信贵人分到有主位的宫室去,可见宫里主子们的意思。
尤其是在见到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抬着的星动仪匣子后,她们这些宫人信心更足了:匣子顶上盖着两广总督进贡的文印,还带着乾清宫库房的章印,可见是两广的贡品送到了皇上手里,又由皇上赏了信贵人。
姜恒从皇后处第一回 拜见回来,分到她名下的四个宫女和太监,就都过来正式拜见她。
她也没什么可多嘱咐的,无非是八个字:恪守宫规,各司其职。
明确总的纲领,剩下的细节便是一时做的不到位,也没关系。
宫女被分到嫔妃手底下,按惯例都要改名,改成该宫系统化的名字。
比如皇后承乾宫的宫女,全都是以茶命名的,大宫女雪芽、贡眉等人是精品茶,新进去的小宫女,也都得跟着变成茶叶名。
看着这几个宫女,姜恒就想起书里女主给她们改的名字:秋雪、秋霜、秋露、秋雾。
没错,正是四个听起来就愁云惨淡的名字。
但没法子,这是女主的亲额娘,在她被留牌子入宫后,立刻花了大价钱请了位‘半仙’来算的命。说女主命里有些缺水,身边伺候的人需以雨字头为名最佳。又以秋日多果,为四季中丰收时节为上。
当时那半仙神叨叨道:“以贵人的命格,若信得过老夫,身边服侍的人以此为名,必能更上一层楼。”
不过后来女主的命运也是实力打脸了这位半仙。
她入宫以来根本是过得风雨交加,那半点不缺雨雪。也或者说这位半仙算的太准,但是补过了头,才让她经历了不少风霜。
姜恒虽然不信这位半仙,但还是按照原书中四个名字起了。
一来她看《信妃录》里的名字惯了,觉得这种小事儿也没必要改,二来,这几个名字可以安慰原身的母亲。
父母爱子,都是竭尽所能,事关女儿的安危,再迷信的事儿也要信上一信,就像从前她高考前,妈妈去给她求平安符买文昌笔一样的道理。
就为了这份慈母心,她也就留着了这几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名字。


第22章 圣宠就是包
永和宫新修缮后,一应桌椅器物都换了新的。
姜恒这五间正屋,所有的家具都是一套红酸枝木家具。
比起红褐和紫褐的酸枝木,这种微微带着些橘调的红木,显得更亮堂,用在外间洒扫的宫女们的话说:“红酸枝木鲜亮,正适合贵人这样的年轻主子。”
姜恒被安排到收拾妥当的东厢房,其余宫人依旧在外间热火朝天收拾箱笼。
内务府显见也是上心了,送来的书架和博古架,并非光秃秃的架子阁子,而是附带了不少基础陈设以及书籍。
姜恒就顺手拿了本《东坡志林》,一翻开就看到了经典:“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
姜恒会心一笑:古往今来,大家摸鱼的志向都差不多。只是先贤们早写明白了,想过后半句的吃吃睡睡无所忧虑的生活,得先做到前头四个字:他日得志。
“贵人,旁的箱笼都安置好了。只有最后一箱,奴婢们一打开,就见上头放着本账,未敢擅动。”
秋雪和秋露正站在一只四角都用黄澄澄的精铜包着的木箱旁边。
秋雪心细,还记得当初抬这只箱子进永和宫的小太监,累的七死八活的。当时她心里就有数:这箱里多半装的是贵人母家特意准备的,压箱底的护身钱财。于是她们两人一组扫抹摆放器具的时候,就特意绕开了这只箱子。
直到现在,她们等着贵人从皇后宫里回来歇了片刻,也喝了半碗茶了,这才请主子亲自移步出来,安排这只箱笼。
姜恒把上头放着的一页红纸写的账拿出来。
【三两的金锞子两匣,数二百,一两半的赤金戒指两匣,数四百,半两的金角子两匣,数五百。五两的银锞子三包,数五百,一两的银角子十包,未计数。】
这上头的字是女主的母亲布尔察氏亲手写的,用的是满文。
自打明末后,金价就贵了,上等金子一两约折合十二到十四两白银。
可以说观保夫妻给女儿带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入宫。
就这,布尔察氏还偷偷对丈夫哭道:“若是嫁给旁人家,咱们必会给她准备十倍的嫁妆,庄子铺子田产一点儿不少的让她风风光光出嫁,如今说是进宫做天子嫔妃,却只好化成这些琐碎金银,零零散散带进宫去。知道的说女儿去做贵人,不知道还以为……”
偷偷摸摸化金银为不占地方的零碎锞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亲戚被发配宁古塔了呢。
还是观保三番五次劝说了夫人,宫里留牌子,外头臣子们只有谢恩的份,再没有委屈的余地。若是露出来一点叫人知道了去,才要连累女儿。
布尔察氏只好人前端着一张笑脸,见人就说女儿有福气有造化才能侍候皇上,背地里淌着泪去给女儿准备箱笼。
再多不是没有,而是再多就太扎眼了,钱少了在后宫受委屈,钱多了却也招人的眼。
当然,最重要的是,再多也没地方装了。这回新人入宫,连箱笼数目都是有限制的。
京中多少王公伯爵的,逢年过节都要入宫,后宫之事就少有秘密。尤其是年贵妃做的主,皇后当然不肯背黑锅,让外头命妇们怨到自己身上,于是松松手消息出去,外头户户都知道是年贵妃的安排:新人妃嫔入宫不许带婢女不说,还不许带超过三件箱笼。
此举当真是犯了些众怒——满汉军旗的姑娘们到了年纪都要选秀,谁知道下一回入宫的是不是自家千金,也要受这些限制。
起码布尔察氏在公众场合见了年家人,就一点笑模样没有,问就是犯了旧病心口疼所以眉头紧皱。
姜恒在昨日搬宫的时候,就把这张红纸放在了这件箱笼里,宫女们都是受过调、教的,虽则她们都不怎么识字,但见了带字儿的纸,都会先来问主子再处置。
这只箱子上层装了七八套头面,下面才是沉甸甸的金银。
姜恒很快给箱笼里的东西找到了归宿:整套的头面搁在妆台下的三层柜里,一些素日常戴的宫花簪钗等就单独一匣,搁在台面儿上。
至于一匣匣一包包的金银,就放在书架下的橱柜中,柜子上头原本就带着精铜锁和两把钥匙。
姜恒让两个三等宫女的秋雾秋露管头面首饰,两个二等的宫女秋雪秋霜管金银赏钱,都是双人负责制。
她倒不是没有精力自己管,只是这时候,别说宫里嫔妃,就算外面官宦人家的贵妇小姐们,都没有自己身上挂着私房钱钥匙的,都是交给身边的丫鬟,她们只检查账目。
也不必担心宫人会不会偷了银子自己去用——别说大额偷盗了,就算在她们手里不小心弄丢了一块银子,一根素钗,主子打发人到敬事房去一说,这宫人就要被拖走。
都收拾安排完毕后,姜恒环顾了一下自个儿的大平层,觉得也有了点家的感觉。
再拿了银子,按等儿赏了属于她的八个人,姜恒舒了口气:这搬家安置的事儿终于算是完了。
秋雪等人谢了主子第一回 见面的恩赏,更是振奋欢喜起来:钱这东西多美妙啊,多的是人喜欢。哪怕不喜欢的,也得承认,这玩意儿绝不能少,更不能没有。
宫人们上前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更有活力了,有要卖好的小太监已经机灵道:“今儿午膳,贵人主要是有什么想用的菜,奴才这就去膳房说一声。”见信贵人看过来,他忙加上一句表现下自己:“奴才小陆子,原是在大膳房当过差的。”
姜恒闻言也振奋起来:终于,可以自己做些饭桌上的主了!
午膳后,姜恒在新的书桌上铺开纸笔,准备写一写上一月的工作总结,以及下一阶段的工作计划。从储秀宫出来,算是过了试用期。接下来才是她正式迈入‘嫔妃’职场。
她从前拿惯了签字笔,如今换了毛笔写字,总有不顺手的地方。当时在储秀宫学宫规,她边听边记笔记,一半是帮着自己记忆,一半则是练字。
后宫中女子字写得好的也不多——这年头文盲率百分之八九十,剩下的公府官邸里头,公子哥都有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一筐的,何况是姑娘家,读书基本只为了认字能管家看账。
姜恒之前是见过雍正爷的折子上的批红字迹的,有时候显然是匆忙中草草几笔,但也字迹飒然,非常赏心悦目。
她自然也要把字多练一练,向最高领导靠拢。
“回顾过去一月的…”姜恒写了头几个字后,顿住笔。
她把纸揉成一团,扔到小香炉里去:这就是之前写部门工作月度大事记以及工作总结写习惯了,开头都是‘回顾过去xx时间,在xx领导的支持下……’
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她刚铺了纸要再写,却见秋雪秋霜两个齐齐上前,明显有话要说。
姜恒搁下笔。
秋雪带着几分小心开口问道:“贵人要不要先挑一挑衣衫和首饰?”
同为二等宫女,秋雪年龄要比秋霜大一岁,进宫早两年。且她是内务府尚衣监宫女出身,对比一直被分在各宫做小宫女,后来太妃们精简服侍人口,才被减员分到新嫔妃处的秋霜,当然显得更有底气一点。
姜恒虽说被各种蝴蝶剧情搞得有些迷惑,但好在分给她的四个宫女,都是《信妃录》里的人。
作为女主的贴身宫人,这几位宫女的出场频次,比有的后妃都高。
尤其是秋雪这位女主最信任的掌事宫女,姜恒此刻看着她如书中描写一样的容貌:“瓜子儿脸,天生有些上挑的细眉,眼神凝实明亮。”可谓是看着就有些安全感和亲切感:是第一次见面,却又是熟悉的。
于是见秋雪上前问定衣裳首饰的事儿,姜恒就带了笑:“明儿妃嫔们一起拜见太后娘娘,依旧捡一身大大方方不出错的衣裳就是了。”
其实新人嫔妃原该今日拜见太后的,只是皇上已下了明旨,让恂郡王督理治水之事,近几日就要启程,因而太后娘娘按着黄历上今日吉日,去英华殿拜九莲菩萨去了。
什么新人嫔妃拜见,哪有去拜神佛,求小儿子出远门平安顺遂重要。
姜恒不觉得明儿见太后,有什么格外要紧张的:太后已经召见过她一次,言谈和悦,而且十四爷是跟着自家阿玛一起出远门,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太后就不会这会子挑剔她。
秋雪听姜恒这么说却是一愣,然后心里一沉:完啦,年贵妃把我们主子关着学规矩,学的有点久了!自己提起挑衣裳,主子居然只想着去拜见太后的衣裳,可自个儿想问的,明明是今晚预备被翻牌子见驾的衣裳啊!
分过宫室,拜见过皇后的嫔妃,就是正经入了妃嫔的行列,绿头牌就要呈到皇上眼前去了。
就秋雪看来:皇上要是今天翻新人的牌子,她们贵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自然得提前准备起来。
姜恒看秋雪神情微怔,甚至眼睛发直,就直接示意她:“有话直说就行,若是一个屋里还要云里雾里你猜我猜的,倒是费劲”。
秋雪咬咬牙把话点透:“万岁爷今儿还没翻牌子,奴婢想着贵人是曾蒙万岁爷召见的,又是新人里头一份,若是今日见驾,这衣裳还得贵人来拿主意,我们好提前去预备。”
姜恒懂了,然后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秋雪果然是书里那个秋雪啊。
秋雪很能干也很忠心,哪怕女主最低谷的时候,也没有生出过背叛之心。她之前是隶属内务府尚衣监的宫女,负责的是物件,信贵人是她第一个主子,她服侍了,就会一路到底。
所以她会尽力去为女主周旋,靠着自己之前当差的人脉,尽量保住女主的衣料衣裳份例。甚至最难的时候,针工处推脱做不完,秋雪就自己带着其余宫女上阵,做衣裳做到半夜,让女主在年节下不会因为穿着旧衣裳,而受人讥讽。
在原女主看来,秋雪也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她特别热衷于劝女主争宠,劝她力争上游。
以至于女主后来都有点怕她,像是学不下去习的摆烂学生,面对苦口婆心的辅导老师的躲避害怕。
姜恒想着不由笑了起来。
立在原地的秋雪摸不着头脑:“贵人?”是她说错话了吗?
姜恒看着她道:“衣裳的话,就那件烟紫色绣木樨花的吧,也是尚衣监送来的新衣裳。”见秋雪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意,姜恒忙给她降温:“只是,今夜应该用不上的。”
秋雪和秋霜原本都准备一个去拿衣裳,一个去拿铜斗准备熨烫了,一听这话,又都停下看着姜恒。
姜恒道:“皇上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贵妃了,贵妃却也没求见。”
除去皇上在圆明园的十天,皇上也有小二十天在宫里,甚至去过后宫见了两回皇后,却没有召见贵妃。
贵妃是可以求见面圣的,但她却一直硬生生忍住了。
圣宠在这后宫,就像是奢侈品包,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若要有了,必然要‘好包用在关键场合’,就像好钢用在刀刃上。
“今日就是个贵妃求见的好日子。”
有什么比新人都出了储秀宫等着翻牌子的时候,皇上却去了贵妃处,更能彰显贵妃的地位呢?


第23章 剧情线偏离
按照剧情线走,贵妃会在这夜求见皇上。
贵妃得宠,很少需要主动求见皇上,正因如此,她一秉事求见,皇上就不会驳回。
之前储秀宫内剧情发生的变动,总给姜恒一种古怪感。正好看看今夜要紧的剧情点,会不会如常走下去。
秋雪秋霜在听到姜恒推断贵妃要求见皇上后,都是一整个泄气,可见众人对贵妃得宠程度的公认,觉得贵妃求见必无往不利。
秋雪勉强振作:“总要先备好衣裳,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贵人的衣服上还有叠出来的褶子就不好了。”
两人就依旧下去忙碌。
屋里安静下来,姜恒正好独个儿写总结。
这后宫,皇上就像最高总裁,而且是那种持有全部股份,随时可以把任何员工踢走的□□式总裁。
只是这位总裁要管的事儿太多了,天下都是他的,后宫只是小小的后勤分管部门。
若是这样比喻,太后就像是后宫的名誉总裁,皇后则是实际的总经理人,贵妃则是大总裁偏爱的副总经理。
“坚定大总裁的最高地位不动摇。”皇上无论如何都是放在最前面的,这后宫之所以存在,都是因为他。
“服从后宫分管总裁和总经理的领导。”太后和皇后的话要听。
“搞好必要的职场关系。”对她没有展露出恶意的同事,能面上过得去最好,大家还要在同一个宫闱中被关一辈子。
“做好自己本职工作。”贵人也是手下有八个人的小组长,这些人头出了任何问题,都要记在她身上,要上心约束管理。每月还需要调配好自己份例里的物资,管好自己的小金库,不要入不敷出,更不能变得像红楼里的迎春那样,自己的金凤儿被奶娘拿走去赌博,还不吭声也不管事。
“目前面临的最大工作挑战:部分上司的小鞋,部分同期同事因竞争产生的恶意,灵活应对,切勿成为职场霸凌的对象。”
姜恒写完后,又安静看了一会儿,才带着两分不舍把‘工作计划’搁到冒着青烟的小香炉里去,看它逐渐变成细灰。入乡随俗,为了自身安全,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写工作条陈了。
这日天气还不错,隔着半透明的明瓦窗,姜恒能看到秋雪带着宫人,将衣裳、衣料、被褥等搬出来晾晒的身影,忙的热火朝天。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膳时分——这个点都过了养心殿翻牌子的时辰,秋雪却还是不抛弃不放弃,安慰姜恒道:“万岁爷忙于政务,也有夜里才宣嫔妃的例,贵人再等等。”
为此,姜恒的晚膳就非常之寡淡。
晚膳后,秋雪也没闲着,紧张地看着姜恒的头发和妆容,而秋霜则守着挂在外间的衣裳,虽说这一天已经围着它检查了好几遍,但此时仍然在复检,生恐有一丝线头和褶子。
剩下的秋雾秋露也没闲着,早在妆台处准备好了头面,用细绒布小心擦了许多遍。
姜恒却知皇上这个点没翻牌子,应当就是走剧情线了。就很想对秋雪等人说:别整了,洗洗睡吧。
不过看众人这架势,她要立刻躺下入睡,似乎有点没心没肺,何况跟她同住一宫的周答应那边也是灯火通明,显然也在候着。
于是姜恒摊开《东坡志林》边抄边练字,心里却已经想到了东坡肉。
从东坡肉想到了晚膳的素春卷,这时候青菜水灵,甭管小炒还是做馅料,都很有滋味。只是炸春卷多少有些油,姜恒想起了糯米皮裹得透明春卷。
想着春卷,姜恒忽然想起,似乎书中从没有提过,要把妃嫔去除衣物后,卷成个卷子抬进养心殿。想来作为一个言情文而不是一篇海棠文,穿着衣裳更方便谈情。
姜恒旁敲侧击问了一下秋雪,果然,这里没有把人变成肉卷子的传统。所以妃嫔们格外注重去侍寝的衣裳打扮,总得让皇上赏心悦目才行。
等待侍驾的过程,是连水都不能多喝的。
真是,折磨人啊。
姜恒想起之前看红楼里,有元春省亲的一段:贾府上下从前一天晚上就没睡,大早上起来男女俱是按品站着迎候,结果元春到了晚上才姗姗来迟。
估计那一日,贾府上下人,也是吃喝不宁。那还只是迎接一位贵妃。
姜恒现在无比盼望,这里的贵妃赶紧发力,把皇上请走,还大家一个清白加轻松的夜晚。
加班可以,但这种无效加班最是折磨。
永和宫里,属于姜恒的这三间屋里,共有两座钟。
一个是放在正中屋里的一人高落地钟,也是跟家具一色的松木壳。一个则是放在居住的东厢房,是座很别致的半人高座钟,表面鎏金纹着半面圣母像,底下是一根配套的罗马柱一样的底座,显然是纯纯舶来品。
姜恒看着指针,到了差五分八点的时候,外头终于来了信儿。
皇上去了翊坤宫探望贵妃。
这年头没有手机,皇上去了哪儿,有人发个动态,立刻全宫人都知道了,这会子靠的还是口耳相传。尤其是东西六宫被正中的乾清宫坤宁宫所隔,后宫妃嫔和宫人们要走动都只能从坤宁门后的御花园绕,消息更是流通的慢。
故而姜恒这里是快夜里八点得到的消息,实则皇上应该都进了翊坤宫好一会儿了。
姜恒:唉,又是无效加班的一天!这就相当于之前,大老板跟部门经理谈话,剩下的小兵也跟着不能走,都蹲在办公室,等着进一步指示。就预备着万一大老板有什么决策,好立刻加班起来。
说着都是社畜的眼泪罢了。
姜恒甚至想:打工人打工魂,哪怕是到了古代,人生都是个圈。
秋雪见果然如主子预测的一般,年贵妃出手请了皇上去,虽有些着急失望,心里又有另一种稳当:主子见识清楚,能把事儿看在头里,还不骄不躁,是她们服侍人的福气。
她正在感慨,一个转眼,发现信贵人已经坐到妆镜前,开始自己拆发钗了。秋雪连忙上前:“奴婢来就行。”
姜恒对着镜子里的她笑道:“从储秀宫出来,这些就都会自己做了,旁的头发还编不好,但现在我自个儿能编最简单的小两把头和一字头了。”
秋雪看着镜子里的笑颜,觉得说不出的好看:信贵人笑起来,让人甜到心里似的舒服。
姜恒很快就完成了卸妆洗漱、换寝衣、上床躺下的一系列流程。
秋霜在旁边都看呆了:她之前是和太妃宫里的小宫女,虽说不能进屋贴身服侍,但也听那些大宫女说起过,嫔妃们入睡前都有很漫长的流程,没想到自家贵人动作这么麻利。
“先给我留两盏亮点的灯吧,我习惯睡前看会书。”
秋雪秋霜依言留了灯。
两人刚出门,忽然见周答应从西边曲廊走过来,身边跟着个提灯的宫女,映出周答应精致完整的衣裳妆容。
“我来探望信贵人。”
秋雪上前行礼解释贵人已经睡了。周答应脸上就带了意味深长的笑:她们都是刚得到消息,皇上去了贵妃处。她可不信瓜尔佳氏这么快就能收拾着歇了,估计信贵人是躲着里头哭吧。
新人里出头算什么本事,皇上提前召见又怎么样。到了正经日子,皇上不还是去见了贵妃?
周答应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明儿再来拜访信贵人吧。”然后踩着花盆底摇曳而去。
秋霜见她走了脸才拉下来:“这才不是来看贵人的,这是来看热闹的!”
秋雪推了她一把:“好了,明儿跟贵人提一句,以后多少提防些。”
然而这一夜事儿才刚刚开始。
姜恒原本想看两页书就睡的。这辈子视力完美不说,还天生好皮肤一丝黑眼圈或者色素沉着都没有,她可不能熬夜看书破坏了天赐底子。
谁料正准备搁下书睡觉,秋雪忽然疾步进来:“贵人,皇上的御驾到了皇后娘娘宫中,您……”
都不用她说完,姜恒立刻起来道:“换衣裳!”
皇后娘娘住在承乾宫,就住在姜恒隔壁!
皇上不知怎的,居然没有留在贵妃宫里,反而夜里重新出行,到了皇后处。姜恒当然要立刻起来换衣裳:这就相当于大领导突击巡视到隔壁工作组了,她这个工作组虽小,也得起来准备着,以防大领导心血来潮过来转转。
秋雪和秋霜立刻忙了起来,给她换寝衣的功夫,秋雪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小陆子在外头跪着请罪呢。”
姜恒奇道:“请什么罪?”
秋雪轻声道:“皇上在西六宫时他们打听消息慢了不说,皇上这都到了东六宫,他们还是知道晚了,所以跪在外头请罪。”
姜恒对秋霜道:“快去让他起来,再告诉他,我明白他不敢出去打听的缘故,以后咱们宫里也不要乱打听事儿。旁边就是皇后娘娘的承乾宫,没有咱们永和宫里的人把头伸来伸去的道理!我宁可你们慢些,也不要你们出岔子。”
这东六宫完全是皇后的势力范围,她一个贵人,跟皇后住邻居,老实就是最好的表现,撒欢儿似的出去打听消息,那简直是作孽。她准备明儿有空再跟所有宫人重申一遍,最好避嫌到:能往西边路上绕的,多绕两条长街也不要走承乾宫跟前的路,甚至眼珠子都不要往东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