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自己如何不急?如何不替弘晖早做打算?难道真等李氏的儿子都立了起来把弘晖的好处抢走她才动吗?当然能出手时要先出手!正如此时的熹妃。
那争的还是王府世子位呢,她就忍不住出手要压一压李氏。当时也不是没忙中出错,叫李氏抓着一二福晋为难她的把柄狠狠告一状,也为此跟还是王爷的皇上有过龃龉和冲突。
当然,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皇后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
但人都是如此,有欲望就难免有破绽。
如今熹妃也难忍住了。
皇后有过儿子,能明白些做母亲的苦心和焦心。但在宫里,明白甚至同情是一回事,这做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娘娘预备将那两个嚼舌头的小宫女怎么办?”贡眉往窗外看去,只见两个小宫女跪在宫墙和雪芽的影子底下,一动不敢动。
皇后回神:“命慎刑司苏掌司来带走。就以宫中节庆时两人彼此口角争吵,扰了吉日处置吧。”
贡眉就撩起帘子出门,点了个小宫女,让她去慎刑司跑腿。
回来就见皇后依旧拿起库房单子,回复给母家挑东西的状态,不管这程子事了,只最后留下一句:“熹妃从来如此,做事总要留足了余地才肯动,却不想,这宫里谁又是傻的,只有她知道给自己留路呢?”
需知若是一个皇后要探妃嫔的底,做事留几分力还可,那是上位者往下的施压。但一个妃嫔想探皇后的意思,还想不费劲也不沾手,最好让皇后出头她躲着,就实在也是看轻了皇后这么多年料理后宫的手腕。
熹妃只觉得,送进承乾宫的两个小宫女,就像是小水滴落到水坑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以她一贯谨小慎微不出错的行事,这会子当然不会去买通什么人,着意打听皇后处或是慎刑司的消息。
她只能等。
等的时间就过得极慢,熹妃就拿出叶子牌来,跟宫女随手摆了一回,却觉得无趣。
不由想起听人说耿氏会去永和宫寻信妃打雀牌——是从什么时候起,裕妃再也不来寻自己说话和斗牌打发时光了呢?
熹妃喜静,景仁宫就总是安静的。
她对着这宫殿,忽然觉出一股难言的寂寞和孤单来。
只是这样的心绪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有弘历,为了弘历,她也要做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嫔妃来。既如此,只一点孤单寂寞算什么。
而皇后这里,将人轻巧换了个名儿送慎刑司后,转头就跟皇上回了一声。
顺便提了一嘴给她找活干的熹妃:“她胆子小不敢料理宫人,信妃又正在闭门养身,熹妃就将人一路压来了承乾宫。皇上也知道,蠢人口中的流言蜚语,理会了才是叫他们得意,臣妾就换了个名头,将那两个宫女送了慎刑司了。只是这两个小宫女是打何处听来的,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臣妾倒不好铺开查了,否则若是让有心人把这些话扬开,信妃可要难受了。”
皇上听了神色也淡下来,显然不快:“皇后做的很好。倒是熹妃,在宫里多年,连两个小宫女也不敢料理吗?这样的人,直接送慎刑司就是了。”一路送到皇后宫中,叫有心人打听了又是一桩事。在皇上眼里:这样背后言三语四的宫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该送慎刑司,再有再送,这么愿意嚼舌头,就去慎刑司里嚼。
皇后从养心殿出来,只觉一身轻松,这事儿算是甩出去了。
而皇后刚走,皇上便召慎刑司掌司面圣。
这件事,他自然要替永和宫料理了:就她现在这个困得冬日狸猫一般不睁眼的样子,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想来也没精神管。
于皇上心里,她身孕是自己的,麻烦自然也该是。
皇上是见过太多捧杀二字的,当年他们这些兄弟,谁没有被皇阿玛看重一阵子,谁没有当过箭靶子。
外头传得越烈烈轰轰,被人捧得越高就越难下台。
如今她刚有身孕,男女都未知,就有什么‘天大的福气’‘真龙下凡’这种小话在宫人间流传。
那将来孩子真的生下来,若是个阿哥,岂不是要被‘捧’成众望所归的太子爷,心窄点的只怕都要吓死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皇上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俗话来。
这话原是团结力量大的意思,但于皇上这儿却是另一重理解:若是有人点起第一捧火来,就会有各种心思的人拾柴添柴:反正火都点了,不烧白不烧。这一聚众烧柴,火就冲天而去。
就像当年老八被满朝文武举荐做太子,那些人里,多少是真的忠于老八的,多少是投机分子,见这火已经起来了,我也不能闲着上去添一把柴的,还真不好说。
但最后的结果有目共睹,先帝雷霆大怒后,浇灭的受辱的是老八这团火,那些拾柴的人可是一哄而散了。
皇上不会让她在不知不觉间,被别人架上去烧起来。
无独有偶,有人与皇上是同样的心思。
慎刑司的大门,被宫里人视为活地狱入口。
满宫里只有这里的灯是涂了黑粉的灯柱,连灯火都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据说慎刑司的刑室十道门,神仙都闯不过第十道。
宫里从几十年前就流传着一个传说:从前京中有个流窜的剥皮狂魔,丧心病狂专捉落单的旅人去剥皮做鼓,还会吃人心,总之是人中恶鬼。京城的捕快们都不敢料理这凶案,甚至最后惊动了顺天府尹这才将其缉拿归案。但这剥皮狂魔进了牢狱还在大笑,并不认罪极其张狂,牢中大刑都奈何不得。最后还是慎刑司出马,才第七道门,凶犯就熬不住了,跪求剥了他的皮算了。
这种暗黑风格故事,在宫人中很有市场。
慎刑司也乐得传开,让太监宫女们对慎刑司多一重畏惧,将来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引桥自个儿点着灯笼,在廊下走着。慎刑司的人喜欢晚上审讯办差——黑暗总是给人更大的心理压迫,且夜里不能入睡的疲倦人更容易精神崩溃,若再辅以强大的审讯技巧,比起白天事半功倍。
引桥每次要去关押人的静室,都会想起信妃娘娘。
她被调回慎刑司后,娘娘曾悄悄问过她:“慎刑司到底有什么刑罚?真的那样厉害?”当时她告诉娘娘,慎刑司虽说有些不可示人的酷刑,但很少用到。绝大部分到了慎刑司的人只是犯了宫规并非大罪,接受的惩罚就是舂米和给低等宫人缝制衣裳。
就听信妃娘娘嘟囔了一声什么原来都是踩缝纫机。
想起永和宫,引桥脸上就不由都是笑意。且说娘娘此番有孕,自己还没来得及去道喜请安——娘娘精神不济,需要休养,皇上下旨免了各宫恭贺搅扰(礼送到门口就行),引桥也就暂时没法去。
不过,见不到没关系,如今落在她手里的,就有一件跟娘娘相关的事儿。
“引桥姑娘去静室?”
跟她迎面遇上的慎刑司宫人主动打招呼,引桥也挂着笑问好。
其实慎刑司里当差的也是人类,平时一司里私下也说笑的,但被工作环境的氛围浸染,一上岗就会迅速进入状态。
静室是一间漆黑的屋子,墙都特意涂成沉重压抑的黑色,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野兽之口。
屋内只有一张涂成朱红色的桌子和两张黑凳供审讯者坐。
两个小宫女此时正靠在墙角瑟瑟发抖,怕的冷汗淋漓,身上衣服全都湿透了。
门‘吱嘎’一响,简直是是在她们脆弱的神经上头拉锯。
其中一个小宫女,实在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没头没脑从墙角爬过来:“奴婢知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等眼泪糊了一脸抬起头来,却又惊讶了。
眼前是个颇为年轻的慎刑司大人,且容貌很美,尤其是一双眼睛,略显狭长,与旁人不同。
“起来吧,这夜还长着呢,咱们好好聊聊。”
皇后不爱审小宫女,觉得是一群被人赶来赶去,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飞向这个方向的傻麻雀,属于物种不同没法交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引桥不这么想,慎刑司的人都不这么想。
是人就比动物强,人会说话。
或许他们没有脑子,是被人引导着做了什么而不自知,但凡经过必有痕迹,慎刑司擅做的,就是挖出他们背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意识,根据他们不经意透露的蛛丝马迹,顺着查下去。
当然,这种细致的问话之法不是什么人都能体验的,在慎刑司也不是什么人都会的。
绝大部分进慎刑司的宫人,还是立刻走马上任缝衣服去也,尤其是现在西北在打仗,更需要大量普通士兵的衣裳,慎刑司这边接单量骤长。
这两个小宫女,按罪名来说,今天就应该开始加入缝衣服大军了。
但事关永和宫,哪怕今日皇上不召见苏嬷嬷要私下严查禁绝此事,引桥也会上心细挖,总之,这一晚,她就要耗在这静室里了。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引桥才从屋里出来。
慎刑司是高墙大院,只有正午才有方正一片阳光,此时天虽然亮了,但引桥依旧站在高墙的阴影里,像是一尊漆黑的雕像。
引桥看向东边——这后宫最东边,就是信妃娘娘的永和宫,太阳已经升起,想来娘娘的宫室已经沐浴在晨光中。
这样就好。
就像当年,娘娘从光中救她,从此后,她就会站在这宫里最暗处最黑处替娘娘挡四方暗箭。
此时永和宫是沐浴在阳光里,但姜恒所住的正殿还是拉着厚厚的帘子,她依旧陷在昏天黑地的困倦里。
她困得出奇,别说皇上,连太后都听说了,在十四福晋出宫后,晚间又特意将敏敏接到慈宁宫照看:“信妃先好好歇两日,等你好些了,哀家再将敏敏送回来。”太后是生怕永和宫上下都围着怀孕的信妃转,一时忙不开倒是委屈了敏敏。
既然女儿都不在宫里,姜恒越发心无旁骛,次日生物钟到了,她只睁了睁眼睛,想着不用起床看女儿,就心神一松依旧睡过去。
秋雪蹑手蹑脚进来看了一回,于嬷嬷也进来看了一回,见姜恒睡的样子,就共同决定不吵她。
两人都没有商量,就非常默契分了工:于嬷嬷依旧负责照管姜恒的衣食,就像两年前她到永和宫,就是为了照看孕妇来的;而秋雪则全权负责永和宫上下的日常宫务。
于嬷嬷原还怕秋雪料理不来:如今永和宫上下也大几十人口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儿。
然而出乎于嬷嬷意料,信妃娘娘撑不住不能管事后,这永和宫居然非常顺当自行运转了下去。
且说于嬷嬷原本是不甚理解,为何信妃娘娘坚持要永和宫上下,哪怕最小的扫地太监,只要归属她宫中,也要学着认些常用字懂些道理。
宫里的其余主子都不这样想:奴才会认字就心大,愚昧才好管理。除了贴身重用的宫女,其余人没必要认字,横竖又不当体面差事。
于嬷嬷起初是客座永和宫,不便说话。后来正式属于了永和宫,才问起过此事。
她还记得当时娘娘将她带到书房里,看桌上的星动仪。
这东西于嬷嬷认得,一直就在信妃的书桌上,听说是皇上初见信妃娘娘时,就送到储秀宫之物,想来娘娘极珍惜,永和宫御赐之物越来越多,常换着摆放,却只有这星动仪从未于桌上撤下。
于嬷嬷看着娘娘拨弄星动仪,只见宝光璀璨的日月星辰在她皙白纤长的手指下运转着。
于嬷嬷虽看不懂,却也感到了一种极有规律的美感。
“嬷嬷看,只要找到了规律,无论怎么乱的排布,总能回到一样的正确星图上。但人不是器物,后面有根金线牵着。”
“人只有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才能明白的做事。这永和宫,才能像这星动仪一样,按一定的规律运转下去,哪怕我并不在这宫里。”
于嬷嬷彼时理解还不深。
直到现在,娘娘真的睡下没有办法理事,于嬷嬷才体会到宫人认字懂事的重要性。
秋雪将一块半人高的铁板放在庭院一侧,每日用吸铁石贴了新的麻纸在上头。上面写着每日轮值宫人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的差事。
每日晨起轮值的宫人在这签到,做完自己的差事也要再次签字以作认证。同时纸上还会公示昨日做的好与不好的宫人名字。
人人都认字,就看得到自己该做什么,也看得到旁人该做什么。人性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公开透明,便各个没有怨言各司其职,顺带还互相监督,想争取自己升职。
于嬷嬷站在这张麻纸前,就仿佛看到了信妃娘娘摆弄星动仪的样子。
果然,这永和宫,在娘娘力有不逮的时候,在意外出现的时候,也按照她心里的样子运转了起来。
不单是于嬷嬷,皇上来探望的时候,也在这麻纸前看了一会儿。
皇上对永和宫极了解,姜恒连账本都与皇上分享(主要是报销),这些宫人的考勤和考评表皇上自然也见过。
这会子不过是公开张贴了而已。
皇上见她宫里安定如常,才能放心。
“回万岁爷,娘娘还睡着。”依旧是于嬷嬷出来接驾。
皇上轻手轻脚走进去,看她睡在一团锦被中十分香甜,这回就没有叫她起来用膳。他问过刘太医了,孕妇会按照身体的需要自己来调节,她既然这样困就由着她先补足觉吧。
“没事,朕就是看你一眼,睡吧。”见姜恒朦胧睁眼,想要起身,皇上就轻轻按着她让她继续歇着。
外头的事,还有他。
三天后,姜恒终于睡足了。
要她自己说,应该是这三年到底心累,有个缘故,精神就彻底撂摊子不干了,要求一个完整的休假。
经过这几日不知日夜的睡眠,她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在问起秋雪宫里有什么事儿后,秋雪就捧了一张纸出来:“当日娘娘有孕,这外事衙门译过来的英吉利人的信函就扔在那了。皇上也没理会,奴婢只好先收起来。这会子请娘娘看看这封信如何处置,可要送回养心殿?”
姜恒接过来:啊,这不是她的上好催吐药吗,当时没看完,正好现在细看看。
秋雪还有点不想给:娘娘您才好了啊,可别又看吐了。
这回接过来,姜恒就从头细看了,这一看,却又看出一桩事来。


第100章 宿敌
姜恒拿过英吉利国王乔治二世亲笔信的翻译版从头细看。
因是西洋国主亲笔,外事衙门的译官们并不敢加以润色,也没有改成公文体,基本就是原汁原味的把词的意思翻了过来,有种浓浓‘哦,我的上帝啊’的译制片感。
当时被姜恒跳读的是开头一串“天命最圣洁的……国王乔治二世”的称号——中间起码被她跳过了几十个字。众所周知,大嘤的国王称号一向很长,与之相比,清朝皇帝只有二十二个字的谥号都不够看了。
比如姜恒穿过来的时候,大嘤的君主还是超长待机女王,称号也极长。
但现在从头细读,姜恒发现了大盲点,这位乔治二世的称号里除了自称‘不列颠及爱尔兰国王’以及自封的‘大洋统治者’外,居然还暗戳戳加了一个‘未来的法兰西国王’称号。
姜恒心道:大嘤你这样,法兰西知道吗?
姜恒精神回来了,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是,按历史进程在几十年后,英吉利工业革命完成,国力上会逐渐压过法兰西,在两国七年战争后,作为胜者,英吉利君主倒也可以耀武扬威自称法兰西国王了,但现在,还差得远呢。
姜恒能理解乔治二世写这封信加上这个称号的意思:因为大清已经接连两年把唯一在京的官方认证西洋商馆经营权给法兰西了。
对英吉利来说,给别人也就算了,居然给法兰西!
英法之间积怨敌对源远流长,最尖锐的时间段当属十四十五世纪那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了。那真是我可以不好,你也绝对别想好。
所以乔治二世这封信,意在告诉雍正帝:这位同行,远隔重洋是不是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可别看错了人啊,我英吉利才是真正的西方霸主!速速取消与法兰西不正当关系,投入我的怀抱!
后一句是姜恒的发散思维,边想还边笑出声来。
“瞧着娘娘精神好了,我们这些人的心才落在腔子里。”见娘娘终于有精神还笑了,秋雪就上来送莓茶,顺带说出了一宫人的心声。
还是娘娘恢复如常,他们才有主心骨。
不然这几天别说她与于嬷嬷如履薄冰,就算是负责浇花或是看茶炉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有些心神不定的,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在这会子闹出什么事儿来,给娘娘添堵,那必然留不在永和宫了——如今这后宫中,哪里有比永和宫更好的去处呢?许多小太监真是情愿孝敬张玉柱所有体己,也想挤进永和宫来。
姜恒和秋雪正说着,秋霜走进来回话,她方才去养心殿跑腿去了。
皇上之前嘱咐于嬷嬷的原话是:“等信妃猫冬过去了,便叫人来回朕。”直接把她比作冬眠储存能量的小动物们了。
今日见娘娘神清气爽了,秋霜就赶紧按照万岁爷吩咐往养心殿回话,顺便带回了皇上的话:“睡了几日想必也饿了,朕今日去用晚膳,告诉你家娘娘,要吃什么,直接打发人去告诉常青。”
这便是让她不必紧着自己份例点,也不必自掏腰包,直接去寻常青,点御膳的份例就是了。
皇上过来后,先端详了下她的气色,才点头认同:“果然好了。”
之后两人一起去看敏敏,姜恒下午刚把她从太后处接回来,陪她玩了良久,这会子敏敏正在吃晚上的加餐,依旧是两个小碗。
姜恒看了眼女儿今日的辅食,是山药鱼泥和炖的豆腐鸡蛋,因是没有调味又是软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其实挺没有食欲的。但敏敏很喜欢,还用小勺舀着请阿玛和额娘各吃了一口。
皇上第一口尝着似乎山药泥和鱼茸有点不够细,就索性拿过女儿手里的小勺又吃了两口细尝了尝。
而皇上这两口直接吃掉三分之一碗,把敏敏给看呆了。
等出门后,姜恒忍不住对皇上道:“您还真吃她的?敏敏很珍惜自己的小碗,她自己其实不够吃呢。”因孩子感知饥饱的能力弱,姜恒就很注意控制敏敏的辅食量,宁少勿多,免得她撑到了还要喝太医院的苦药汁。
于是敏敏每回都吃的意犹未尽。
姜恒都怕皇上这样吃女儿的东西,给她留下阴影,以后都不愿意与人分享了。
皇上也不解释,只是一笑,收下了这句埋怨。
晚膳后,皇上便要回养心殿批折子。
西北的战局只是没那么危急了,但依旧是进行时,需要皇上决断的事多如牛毛:从调遣将领及各地驻军的要事,到京郊养马场今年要不要增加马匹养殖的琐事,都要皇上过目上印。
且打仗是最烧钱的事情,皇上还不能因为战事忙,就停了之前会考府的各项工作,反而抽审各地税赋账目要更精准才是,免得有人忙中偷税。
因此这些日子,皇上都是宿在养心殿,每晚直到睡前一直都是在批折子审各部节略和报表。
姜恒先请他坐了先歇歇再走,然后把翻译信拿出来:“皇上上回把这落在这儿了。”
皇上示意她留着就是:“无妨,原稿在朕的书房里收着,这样的译版有许多封,朕叫十三弟,张廷玉等人都带了一封回去细看看。”还有发往安南给老九这个外事衙门管理人的复件。
姜恒也在皇上身侧坐下来,好奇道:“皇上见那位英吉利公爵了吗?”
皇上摇头冷道:“朕事多得很,且不急着见他,再等两个月再说吧。”
若无阿芙蓉之事,皇上不至于这样冷落其余国家的‘使臣’,这跟国家大小没关系,哪怕是极小的国家,只要是独立的国度,只要跟大清是友好往来的,皇上都会按照相应的礼仪召见其国家使臣,予以回应,这是一国的气度和礼貌。
但英吉利这个,是该冷着些。
尤其是乔治二世的信里没有什么实在话,反而通篇都是夸耀自家在西方的地位。提到阿芙蓉之事,就一笔带过,说这是两国对药物的理解差异造成的,振振有词道反正我们英吉利人是常吃的,你们大清不吃是风俗不同,不是我们的阿芙蓉不好。我们都直接拿他当下酒糖哎,想卖给你们绝对是好心分享!
甚至暗戳戳内涵大清皇帝不要这么古板顽固,要学会接受新鲜事物,就像他们英吉利欣然接纳了大清的茶叶一样。
见英吉利又想继续两国交易,又虚伪造作对阿芙蓉之事毫无歉意,更不肯表态放弃挣这份钱,皇上就直接把英吉利使臣扔到一旁去了。
且等着去吧。
姜恒看了这封信后,也觉得乔治二世大概是酒喝多了才写的——乔治二世早些年还好,但到了中晚年,可是出了名的酒晕子,而且姜恒第一次听说这个国王,还是从历代中外君主的奇葩死亡总结的小文章里看到的:这位国王大概是喝出了脑血管问题,猝死在马桶上。
她把信平铺在皇上手边的炕桌上,然后指着开头的称号问道:“皇上,在京的法兰西公爵知道他们换国王了吗?而法兰西国王本人要是知道,会怎么想?”
她问完这句话,就见皇上看着她笑。
姜恒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皇上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沾了一点坏心思。”
然后才跟她细细解释:“朕笑的是,一家人果然一样的心思。”皇上指着这‘未来的法兰西国王’几个字告诉她:“自打老九去了安南,外事衙门便由你祖父代领,但老肃毅伯年纪也大了,一般事儿还是你二哥来回朕的。”
“他呈上这封译信的时候,就跟朕说起英吉利和法兰西世代宿怨。”皇上听了听这两国从几百年前就起来的恩怨,觉得比起来他们来,大清准噶尔的几十年摩擦都算短的了。“你二哥当时就向朕请命,想将这封信的内容‘无意间’让法兰西人知道。”
法兰西很看重跟大清的贸易往来。
尤其是他们第一年中标比较幸运,主要托当时跟九爷拍桌子的英吉利人自毁长城的福气。英吉利没了资格,他们才捡了大便宜。
所以第二年法兰西生怕失了这块大蛋糕,是特意派了个公爵过来坐镇。但这位公爵也没起什么作用:他还在费劲学汉语的时候,又出了阿芙蓉的事情,英吉利商人直接都被压走,法兰西再次躺赢。
于是这位有信仰的公爵就觉得:这是上帝的福祉,果然他们跟大清有缘。于是他越发勤奋学习汉语,想着今年为法兰西拿下三连胜。
尤其是今年年后,英吉利公爵带着国王亲笔书信到京以后,更是给了法兰西危机感。但别看法兰西人比较佛系一点,但得看对手是谁,要是遇到英吉利人,那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真的?”姜恒追问皇上:“法兰西公爵已经知道了?”
皇上点头,然后表示以后若有事儿,就把后续进展说给姜恒听。
见她关心这些,皇上就又问这回英吉利人带来的‘礼品’单子她看了吗,要是有合适的,就拿出来给敏敏玩。
因是入十三库的,姜恒这里还真有一份单子。
她也早准备好了,听皇上问起来,也拿出来请皇上看:“皇上瞧这单子,每年大同小异,无非是些昂贵的香水香粉、怀表钟表的,除了宫里和世家大族谁会买这些?就连宫里,这些东西坏了也都是从库里再抬,并不修的。”这些都属于这会子的顶尖奢侈品,走量很小。
“他们只卖这点量,却要从咱们这里买走大量的茶叶绸缎等物,除了倒运的商人挣钱,英吉利本国的银钱却是外流的,也难怪这国王东拉西扯为阿芙蓉辩解,想来还是想挣阿芙蓉的钱。”
皇上颔首:“朕知道他们的歪心思。十二弟如今还在两广的港口,之后朕会再令他查其余云台、胶州、宁波等处,此物一定要禁绝。”
姜恒看着屋里的西洋钟:这会子大清还造不出自己的钟来。
于是她试着问皇上:“皇上,臣妾瞧着每年礼单上都有西洋钟,有几次也有什么机织布,机榨油等新鲜物。”这是英吉利用来炫耀自家国力的,如今英吉利确实已经有了世上第一台自动播种机,也有了简易的机器榨油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