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正在考虑另一种她想吃的水果。
姜恒暗戳戳问起:“臣妾听安南厨子说过,他们那还有一种叫榴莲的果子,外头长得跟刺猬似的,味道也不甚好闻,但果肉倒是香甜。”
皇上想了想:“老八似乎提过一回。但他说那种果子味道不雅,长相丑陋又生锐刺易伤人,不易进贡。”
姜恒伤心:八爷,您怎么以貌取果。
而皇上的注意力则转移到桌上的一碗果泥上:“这一碗泥糊是什么菜?”旁的菜虽然在皇上眼里很奇怪,但多少还颜色丰富并摆盘精美,这就纯粹是一碗芒果肉压成的果泥罢了。
“是臣妾给敏敏准备的,刘太医说敏敏现在除了吃米糊,也可以加点果泥了。”
皇上有些诧异:据他所知,宫里皇子都是吃奶吃到两三岁,到了年纪都不爱吃饭一直吃奶也是有的。
姜恒就笑道:“敏敏很喜欢吃果泥呢,皇上要看看嘛?”
皇上颔首,敏敏的加餐地点,就从自己屋里转移到了正殿。
乳母用小银勺细致的一点点喂敏敏果泥,耐性儿十足。敏敏吃的虽然慢,但吃的非常香,小肚子跟着起起伏伏的。皇上就像沉迷于看熊猫啃竹子的无数网友一样,沉浸于看女儿吃果泥的重复动作里,默默被萌化。
这日夜里,皇上倒是罕见没有手不释卷,而是就枕在自己手臂上望着帐子顶,似乎颇有心事。
姜恒换过寝衣,从镜子的倒影里看了一会儿皇上神色,然后颇为遗憾:唉,今天是欣赏不到顶级帝王水平的解扣子表演了。
皇上这明显就是心中有事。
天渐热,她也就涂了一点点面乳,还是一种清新的大橙子味道。
内务府在化妆品研发上,实属勤勉。姜恒当年做了枸橼的沐膏夏日用,在接下来的夏日,各色清爽果香的沐膏就都已经面市了。
省了姜恒自己一点点去试了。
“皇上不太高兴?”姜恒轻轻坐在床沿上。
皇上原本看着帐子顶,后来闭上眼沉思。这会子未睁眼,嗅觉却灵敏,觉得身边好似坐下了一只非常清新的刚剖开的橙子。
让他哪怕闭着眼,眼前也立刻浮现出‘纤手破新橙’的景来。
于是伸手摸索着,将纤手握在掌心,依旧闭着眼:“也没有什么大事。”
姜恒:……没有什么大事儿就让让地方,让我进去睡觉呗。时辰也不早了,明儿您得起来上早朝,我也不轻快,得起来先看孩子,然后去上早班晨昏定省。
咱们就都早点睡,别再忧郁了好嘛?
然而皇上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什么大事,但显然就是有小事儿或是中事儿让他不高兴了,且还在等着姜恒发问和安慰。
姜恒看着皇上横在外侧,自己除非踩着他过去(今日穿的是寝衣是裙式,限制了她跨栏式过去),否则只能继续坐在这里当解语花。
于是姜恒拿出陪敏敏玩的热情来问道:“皇上跟臣妾说说吧,不要闷在心里。”说着还摇了皇上的手两下以作鼓励。
皇上这才睁眼,目光移动看她一眼,带着‘朕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非要问,那朕就勉为其难说给你听’的神色道:“朕今日考了弘时他们的功课。”
“弘时这半年多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为着齐妃从宫里到圆明园这事儿,朕瞧着他总是心神不定的样子,朕曾开导过他,他年纪渐长,已是将出府的皇子,眼界要放开些。也曾痛斥过他,要他勤勉专注……”
可无论苦口婆心的教还是疾言厉色的斥,弘时都不往心里去。
一味沉浸在额娘被移到圆明园里的惶恐中。
“真不知要如何教导他才是了。”
皇上想,这大概不是能教出来的,比如自己和一众兄弟们也未见的是被教出来的心性。皇阿玛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太子二哥身上,在别的儿子上,用心当然就被分薄了。
这应当就是天赋了——皇上其实早就默认了弘时在做皇子的天赋上是不成的。
但皇上更不满的是弘时这么多年性情也没有一点改进和稳重。
弘昼别看天真,只怕将来长大了都比弘时能担事。
只为了齐妃一事,弘时这半年真是魂都不见了,就是定不下心。别说为君,就是为小官小吏者一点小事就慌个半年,下面百姓岂不是倒了血霉?
皇上并不是要他对自己额娘被送出宫无动于衷。而是皇上当时已经给足了齐妃和他的面子,是以‘齐妃资历最老,可照顾年嫔’为由一并送到圆明园的,名声脸面都给他保全了。
可弘时还是这么拎不起来。
“他不是很钦慕老八这个叔叔吗?那怎么不学点老八的好处?”
当年皇阿玛当着满朝文武骂老八是‘辛者库贱婢之子’,哪怕是作为政敌的皇上都觉得刺耳,觉得皇阿玛实不该如此侮辱自己的妾妃子嗣。
老八固然难受,但也很快振作并未消沉(虽然对当时皇上来说很遗憾老八没有就此消沉),更不曾如弘时这般慌脚鸡似的。
“朕对弘时着实失望。”
“朕想着,还是让他去见一眼齐妃,也好定定神。他如今也就只有孝心这点可取了。”
姜恒听得似乎很认真,其实是在惊异中:这是皇上第一次跟她讨论起皇子们的事儿,非常鲜明的表达他对皇子的态度。
是因为之前她没有孩子吗?皇上觉得跟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她也不能明白,还是因为有了敏敏,皇上对她的情感更加亲近了,甚至可以跟她讨论皇子之事?
但无论是哪一条,都是件好事。
而皇上再睁眼看着她,倒是多了几分直白:“朕忽然将齐妃和年氏一起送到这圆明园,你虽没问,但只怕心里也琢磨过缘故。”
姜恒也直白道:“臣妾猜到了一些。”
果然皇上只是付之一笑:“朕相信你是猜到了一些,所以才从来不问,也没给齐妃求过什么情。”
“皇后倒是跟朕说了两三回给齐妃求情的话,逢年过节就来问朕要不要把齐妃接回宫里跟弘时团聚。”
“这原是她皇后的本分。然宫里其余妃嫔,要做和睦大度的样子,也多少与朕提过一回看在弘时的份上,要宽待齐妃。倒是你,前后什么话也没说。”
熹妃裕妃这两个有皇子的妃嫔,甭管心里如何欣喜于齐妃被送圆明园之事,面上都得去给齐妃求一次情,走一个过场。毕竟她们膝下都有儿子,为现今的皇长子生母求情是应尽的礼,否则倒像是嫉妒皇长子,为自己孩子铺路了。
而姜恒这里却就是不开口,皇上也就猜到她应该知道齐妃为何出宫。
这次换成皇上安抚似的晃了晃她的手。
“朕让弘时去见齐妃一面,却也不会把她移出来,敏敏还这么小呢。”
“只让齐妃依旧住在最西边的观澜堂就是了。隔着福海,她与年氏都过不来。你虽爱到处逛去,却也别带着敏敏去最西边玩就是了。”
之前姜恒就听引桥说过,圆明园可以看做被分为两半的园林。东边是房舍区,西边是景观区,景观区绝大部分又是一面大湖。
明明是湖,却名为福海就可知它有多大了。
坐船横穿都要颇久功夫。
福海再往西,也有几座稀疏的院落,皇上就是把年嫔和齐妃放在了隔着福海的最西边。
那相当于圆明园的天然冷宫了:游湖都很少游到那里去。
且西边又没有船坞,本身是没有船只的。
齐妃和年嫔要是想到东边房舍区跟皇上来个偶遇,既没有船,就只好步行——以妃嫔的步速和穿着,起码要认真走一个时辰。
这样热的天,什么美人儿妆容都化了,绝对会走出一个笑话。
因此圣驾虽然到了圆明园,她们却还是被困在福海最西头,日子跟以往比并没什么变化,既没有见到圣驾,也没见过旁人。
对弘时来说,这两日喜忧参半:昨儿被考糊了是忧,但皇阿玛终于松口让自己去给额娘请安,就是喜了。
可惜福海上头没有备船,弘时也不敢再回去找皇阿玛要艘船,只好亲自走路,艰难地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齐妃所在的观澜堂。
母子俩终于见面,弘时有好多苦想要诉。
当然,在这儿之前,他先抱着茶壶,连着喝了几杯茶水,这路走起来真要人命!
弘时想要诉苦,然而齐妃深觉自己苦更多:她可是去年年前就被弄到圆明园来了,如今都大半年过去了,她真是要被憋疯在这里了!
在皇上不来住的时候,圆明园本来人就少,西边更是除了宫里伺候的人,一点儿人声不闻。
出门就是浩渺湖面,没有让齐妃修身养性,养的心胸如湖水般宽广,倒是让她如同掉到湖里一样痛苦。
起初她还在自己屋里想法子解闷,后来她甚至都会跑去跟年氏说话,就可知她憋成什么样了。
毕竟齐妃是来奉旨照顾年嫔的,宫人们也不敢拦着她。
而齐妃既然觉得自己委屈,话里话外就带了出来,甚至跟年嫔抱怨起来:“我不过给你传几句话,不过想给你送点衣裳,便是生了想法,想让你出去气气信嫔又如何,到底你也没出去,我也没气着伤着信嫔啊,皇上怎么就这么生气,竟不顾多年情分,将我发落到这荒山野岭似的园子里来!”
年嫔初次听了这话,脸上全然是被她蠢到的震惊。
齐妃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皇上是个问迹也问心的人,你都起了要对怀着身孕的信嫔不利的心思,还是要通过我来算计信嫔。
恶意已起,只是未遂而已,居然就觉得自己被处置委屈了?
年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齐妃,不无凄凉想着:应当是我没有孩子的缘故吧。都是犯了皇上的忌讳,齐妃还能留在妃位上,想来就是三阿哥的缘故。
看着齐妃叭叭叭多了,年嫔也习惯了,反正闲着也闲着,颇有种‘我看看今天你又能说出什么蠢话’的消遣式期待。
而齐妃开始跟年嫔聊天后,也不免奇怪对年嫔发问道:“在宫里你不是病的七死八活的了吗?怎么到这圆明园……虽说这里不至于缺医少药,但到底跟宫里太医没法比,你的病反而好了呢?”
年嫔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当时她在紫禁城要死要活是为了想见皇上,想让皇上心软,如今都到了这福海边边上住着了,还折腾自己作甚?
再者,年嫔心里有一股力气支撑着她:恨总是比爱更长久的。
她要在这圆明园的一角活着,等着看信嫔的失宠!她曾经难道不比信嫔得宠吗?那六年无人能比她的光芒,别说皇后退让,太后也拿捏不住她。
故而年嫔有这么一股气儿,要在这里等着,说不得有朝一日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失宠的信嫔,而不是目前一脸蠢相问她为什么病好了的齐妃。
只说齐妃这大半年真是自觉受尽了委屈,每日除了用膳睡觉,无所事事并惦记宫里诸事的焦虑几乎逼疯了她。
尤其是年节下的时候,齐妃极为怀念作为皇长子生母和妃位,与内外命妇寒暄周旋的快感。
这会子终于见到儿子,齐妃当然有无数苦要诉。
弘时才请完安,齐妃就哭道:“听说圣驾都到圆明园好几日了,你怎么才来请安,是不是连你也忘了额娘了?”
齐妃原本是个很挂念儿子的慈母,但这大半年也给她关成了个怨妇,见了唯一的亲人就要抱怨。
可弘时比她还委屈还想抱怨,一听这话就道:“额娘还怪儿子忘了您?若不是儿子三番五次在皇阿玛跟前恳求,皇阿玛怎么会让儿子来见您!”
齐妃一听就喜道:“你求了你皇阿玛?真是好儿子!那他既然让你来见我,必是愿意将我移出这福海以西,搬到东边院落去住了。”
弘时一怔,摇头道:“那并没有,皇阿玛只让儿子来见一面额娘。”
齐妃就立刻失望极了,并嘟囔道:“那有什么用。见了也白搭。”
这话一说,弘时这半年屡次求情被皇阿玛斥骂的心酸,昨儿被皇阿玛当着弟弟们甚至太监们惩罚的羞恼尽数浮上心头,他恼道:“额娘是觉得见了儿子也无用?那儿子真是白惦记您了!”
“当时信嫔娘娘有孕,儿子都说了,让额娘别动别动,您倒好,去与年嫔勾结,这是怎么想来?害的自己丢了脸不说还被关到圆明园,今日我好不容易求了皇阿玛来看您,您不说体谅我因为您的过失没有颜面,倒是还抱怨我不中用。”
齐妃震惊而哭:“你是觉得额娘给你丢脸了?”
母子俩鸡同鸭讲,倒是越说越激动。
弘时又想起弘昼被皇阿玛表扬的事儿,想起裕妃跟信嫔越走越近就道:“弘历弘昼都有额娘帮衬。裕妃母子最精,前儿皇阿玛赏了我们新贡的果子(弘时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得到赏赐),偏生弘昼就立刻道拿回去给妹妹吃。皇阿玛果然喜欢,夸五弟会照顾妹妹。”
“再有弘历,如今没了贵妃,额娘也不在宫里,熹妃常帮着皇后料理点琐事,县官不如现管,如今阿哥所服侍的太监对弘历比对儿子还恭敬些。”
“且弘历自己也滑头的很,皇阿玛刚赞了五弟关爱妹妹,弘历就拿着自己写的诗去坦坦荡荡馆给四妹妹念书念诗的装好哥哥样子!他们仗着还不足十岁,仍是可以去后妃宫中的,可儿子就无法。偏生额娘不但帮不上儿子,只替儿子添乱。”
齐妃记恨道:“皇上竟然让信嫔住了坦坦荡荡馆?我听说那离着九州清晏可最近!”
连弘时这种皇上金口玉言的‘糊涂孩子’,都被齐妃这完全抓不住重点搞得抓狂了。
“额娘!儿子说的是自个儿孤立无援,你不说替儿子筹谋,却还在盯信嫔娘娘住在什么地方!信娘娘再如何生的是妹妹,如今弘历弘昼渐长,儿子担心的是他们俩!”
齐妃先是有点气短,接着开始摆烂,直接推卸责任道:“弘时,要不是为了你,额娘能被发落到这圆明园来?”
弘时更气:“皇阿玛说了,办事要看终局而不是诚心。就好比愚人的诚心只会办坏事,那官员办差要是从根上想的就是错的,再努力也只会祸害百姓罢了。额娘不要说为我的心如何,您倒是去做点让皇阿玛高兴的事儿啊。”
“如今皇阿玛已经到了这圆明园中,您这里送些绣品衣裳的去九州清晏,请皇阿玛饶恕,别中秋后还被留在这圆明园才是!”
然而齐妃根本没听到后一句,只为了前头一句捂着脸落泪道:“你竟然觉得额娘在祸害你,我怎么有这么不孝的儿子!”
把弘时弄得极为无语,只好告退走人。
弘时从观澜堂出来,一路绕着湖往外走。
夏日的蝉鸣叫的他心烦。
才走到西宫门,正好遇上意气风发的九爷。


第82章 阿芙蓉
九爷见了弘时,态度颇为亲切,甚至先开口招呼他。
多好的大侄子啊,当时皇上为难八哥的时候,这大侄子还站出来帮忙呢。从九爷的观点来看,弘时绝对是他们最乐见其成的未来太子人选。
别说,此时朝上跟九爷持一样观点的人不少,因弘历弘昼这两个皇子,根本还没有怎么进入朝臣的眼中——皇上是九龙夺嫡胜出后有心理阴影的人,连弘时这种年纪都到了可以大婚时节的皇子,皇上尚不肯让他开府入朝,何况是两个小的,更不肯让朝臣们提前接触了。
故而除了紫禁城中皇上近身的人知道皇上对三阿哥多有不满,外臣倒是看重他皇长子的身份。
于是九爷见他垂头丧气,不免要关切道:“弘时,天儿这么好,怎么倒不痛快起来?”
弘时抬头看清来人,连忙拱手:“九叔。”
他不愿提起跟额娘那些争吵,就避而不谈道:“原是功课上遇到了些烦难,让九叔见笑了。”
九爷就大手一挥劝道:“功课有什么要紧?银子才是……罢了,你跟叔叔我不一样,还是听你皇阿玛的,读书上进的好。”九爷及时住嘴:如今他可搂西洋人的钱搂的正起劲,可不能说错什么话惹恼了皇上,把他这职务给削了。
于是只拿闲话宽慰弘时道:“算来你也到了娶福晋的年纪了,等明后年成了家就好了,总呆在宫里是有些无聊,成家立业上朝做事才是男儿该做的事。”
弘时闻言意动道:“九叔教导的是。听说九叔去岁建的西洋商馆极红火,皇阿玛还特意为九叔成立了个外事衙门,我能去瞧瞧吗?”
这真是说到九爷最得意的点上了。
原本外交工作都隶属理藩院料理,皇上起初也就把老九放在了理藩院。
但理藩院的工作大头一直是跟蒙古各族的来往,里头蒙古亲王挂职的也多,九爷带着几个手下组成的西洋小分队夹在里面就总有些不伦不类。
去岁西洋商馆成立第一年,最终力压群雄,获得第一个入驻京城商馆资格的国家是法兰西,九爷从中很是挣了一笔。而皇上也通过此商馆,跟法兰西签订购买了一批机械并几十门洋火炮,也算是有收获。
于是皇上在九爷求了几次后,就把他从理藩院分了出来,单独成立了一个面向西洋各国的外事衙门,把老九塞了进去,另给他拨了十来个人手。
还不是白丁人手,都是正经有朝廷官位的。
这正是九爷最近心上第一得意事,恨不得从大街上遇到一个官员就把人家拉进他的新衙门去坐坐。还特意给八爷写了老长的信,来详细描述自己的外事衙门如何新颖,如何恢宏,他如今如何忙碌。
此时听弘时主动提起来这得意事,九爷立刻喜不自胜道:“当然能!今儿就去坐坐去?我那衙门可大得很。”
“虽说地方偏点在外城边上,但并不是外事衙门不要紧,而是太要紧了,需要一大片地的缘故才建的偏僻——衙门后头就是专门给西洋人住的会馆,里头金发碧眼的,棕头发红头发乃至黑脸盘绿眼睛的洋人都有!还有各色新鲜的西洋玩意儿,你去就是,保管有意思,让下头供事带你各处转转!”
弘时总是被嫌弃的心,在九爷这里被焐热了:天啊,九叔对我真好,就像曾经的八叔,总是待我那么珍重。
我虽然不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儿子,却是叔叔们最喜欢的侄子!
如今眼见皇阿玛重用八叔九叔,他们各自都与外国相与,将来这两位叔叔若是肯为我说话,必是声量极大,皇阿玛也要斟酌的。更甚至将来我做了太子,这些异域各国都要八方来朝……
弘时做着梦出园子去了。
且说皇上刚到圆明园诸事缠身,各部新建都要请示他,朝政也不能落下,忙的团团转,还真没想到吩咐宫人看好皇子们不许出园子,他下意识觉得皇子们不禀他应当不敢出门。
然而弘时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他是年长皇子,点了马匹带着哈哈珠子和太监出园,声势颇为浩大,没接到皇上明确指令,竟也没人敢拦,就让他直接出去了。
外事衙门建在京城外城最边缘处——皇上到底还是不愿洋人在京城内城来回跑。
方向上又冲着圆明园,于是弘时骑马过去,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弘时策马狂奔一程儿,心里的气儿倒是顺了不少。
他身边跟着的太监早去拍外事衙门大门通传,说是三阿哥到了。
外事衙门刚刚成立,都是六七品的供事官员。
六七品的官,在地方上倒也够看,但在京城实在是芝麻官,此时听说皇子到了,真是跟接活龙一样出来迎接。
弘时看着人夹道叩首欢迎,就觉得心里气更顺了。
又想着这是九叔的地盘,便也要做些礼贤下士的贤德皇子模样,只是带笑让众人起身。
这样大的排场,早吸引了旁边两个英吉利的大商户的注意。
英吉利去年因为得罪了大清的九王爷(他们是分不清大清这么多爵位的,统称为王爷),失了头一年的西洋商馆进驻权不说,还要眼睁睁看着跟他们有宿怨的法兰西卖了器物火炮给大清,真是恨得吐血。
这不今年知耻后勇,早早有好几个东印度公司的高层大商的亲信,年后就来到了大清的京城,花费高昂的银子入住外事衙门后的会馆(九爷之爱钱,是想一年就把建衙门会馆的成本收回来的),一直密切关注京中动静,想着今年一定要拿下西洋商馆。
这会子听说是皇子到了,他们立刻精神了起来:皇子?也就是说,这是大清大皇帝的儿子?听说大清皇上儿子很少,成年的更是只有一个,想必就是这个了?
瞧这些官员对他的恭敬,想来是极要紧的。
要是他肯向自己父亲说话,岂不是对他们英吉利大大有利。
能够被东印度公司高层派出来跟大清建交的,起码都是场面灵活,也是有言语天赋的人,在这里混了大半年,早就能说日常的大清官话。
他们忙上来跟弘时打招呼。
弘时原本一直被圈在宫里,只见过如意馆零星两三个西洋人,还都是换了大清装束的,这会子见了两个年轻健壮而且穿着本国服装的西洋人,也很感兴趣,就停步等他们攀谈。
且说弘时一路纵马过来,难免累的有些面色发白,间或还有些咳嗽。
两个英吉利商人对视一眼,讨好道:“王爷要不要试一试我们英吉利特产的糖丸,最能消乏解困,还能平喘止咳。”
弘时当即就被一声王爷叫的飘然了。
他点点头:横竖来就是要见识新鲜事的嘛,那就看看这西洋人有什么好东西。
且说九爷不是个爱骑马乱跑的人,或者说除了银子,很少有什么是他的真爱,这会子九爷特意从他的外事衙门出来,一路赶到圆明园是为有要是事回禀皇上。
距离十月定下明年的西洋商行入驻国,还有三个多月,外事衙门后面的会馆里已经有越来越多国家的西洋商人住了进来,且送上了各种各样精奇之物以作争夺资格的资本。
从古至今,中华大地一直是巨大的消费市场,是哪个国家要发展贸易都不能放弃的市场盘。哪怕是很多年后,自诩‘蓝星霸主’的鹰国,一边要打压,一边也还是舍不下这个巨大的市场。
都是凡人都要恰钱嘛,没得办法。
各国巨贾呈上的样品自有外事衙门负责跑腿办事的人送往圆明园,但还有些决策上头的大事儿必得九爷亲自来一趟,与皇上讨个主意。
比如现驻西洋商行的法兰西的商人,就提出能不能将商行的十来间屋舍中,分出一间屋来让旁的国家挂靠一下。
当然法兰西是很讨厌英吉利的,两国曾打过上百年的战争,真是世仇加世仇,法兰西是一定不肯跟英吉利共享利益的。
但法兰西也有一些关系不错的友国,同时觉得自己一国能拿出来的奇货到底有限,要是能拉拢友国一并竞争,获胜几率就大些。为此法兰西愿意分出一间屋子给鼎力相助的友国挂靠。
其余西洋国家也愿意:不然单论现下的国家实力,他们实在难争过英吉利和法兰西。
九爷这次来,就是请皇上拿这个主意,顺便亲自送来普鲁士商人送上的新鲜‘货物’。
九爷深信这个‘货物’皇上一定会喜欢。
姜恒被宣到九州清晏时,还是略有些奇怪的:自打有了女儿,皇上一般都会到她宫中去,一并看女儿,这回怎么单独让她过去,还特意传话不要带敏敏。
姜恒到的时候,只见皇上正在院中站着,脚下蹲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她走近后所有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差点脱口而出:“德牧!”
皇上脚下竟然伏着一只带着嘴套的德国牧羊犬!
皇上见她面容带着惊诧之色,就带笑安抚招呼她:“过来就是,这普鲁士送来的黑犬是调、教过的,很是聪敏顺从,不会抓挠人。”
姜恒走到跟前,蹲下身子,先将手给德牧嗅了嗅,之后才试探着摸了摸它的头。
虽然跟现代的德牧略有些差距,但姜恒还是一眼认出了它标志性的长相体格,黑色的矫健身姿并那对大大的竖着的耳朵。
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德牧,耳朵就越发显得又大又软。像是两只棉拖鞋插在头上一样,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捏。
“虽说犬房已经洗过了,也把它所有皮毛都细细篦了一遍。然到底是外来的犬种,敏敏还小,朕怕她碰了会生病,所以就只叫了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