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入内殿,就见屋里放了一把模样奇怪的带轮子的椅子。
其实为了这把轮椅,姜恒与造办处商议改进好久了,终于在孩子都出生后,造办处也产出了这件轮椅。
其实轮椅这种东西,在古代出现的很早,比如孙膑就坐着能被人推来推去的木轮车。诸葛孔明也曾研究过四轮车。
但以于嬷嬷的性格,又不是站不起来不能走,让她一直坐着被人推来推去,她只怕不愿意。
姜恒让造办处做的这个轮椅,可以说是为于嬷嬷量身定做的,一半像轮椅,一半像之前英吉利送的转椅,轮子非常轻巧容易转动——于嬷嬷跟一般腿坏了的人不同,她腿脚力气是没问题的,只是摔坏了胯骨。
“之前嬷嬷一直陪着我住在前殿倒也罢了,可现在孩子的住所在后殿,嬷嬷每日都要来回跑,还是用上小车吧。”姜恒曾问过刘太医,似于嬷嬷这种胯骨旧伤的人,走多了路走快了路应当都会有些疼痛。
姜恒示意秋霜坐上去演示了一下,这藤质的小车轻便灵动,还能用自己的手来转动轮子,也不必总跟着个人负责推车,完美符合于嬷嬷要强不愿意扰人的性格。
于嬷嬷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的热乎。
她立刻就想到了所有台阶旁浇筑的一个缓斜坡是怎么回事,想来就是方便自己这轮椅上下的。而斜坡上做出的浅浅一道道沟壑,应当是防这轮子滑了的。
见于嬷嬷眼中似乎含泪,一直不说话,姜恒就认真道:“嬷嬷之前各种为我考量,永和宫一应细节都替我想到了。我这也是投桃报李,嬷嬷别多心。”
“娘娘的一番苦心,老奴怎么能不懂。”于嬷嬷回神,大方爽朗道:“也好,孩子们都长得快,不出两年公主就会走会跑了,到时候奴婢拄着拐可追不上小公主,且得坐着这轮车呢。”
慈宁宫中,太后又想小孙女了。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大年初一起,哀家这慈宁宫就断不了人了,必是忙乱的很。赶紧趁现在还清静,将敏敏抱来陪陪哀家。”
乌雅嬷嬷答应着。
自打十二月十六日夜,信嫔娘娘诞下小公主后,太后娘娘这是第三回 要接小公主过来玩了,每次都是乌雅嬷嬷亲自带人去接,然后永和宫内的乳母保嬷嬷也奉命跟上好几个,浩浩荡荡一个队伍回来慈宁宫,
乌雅嬷嬷到永和宫的时候,就见自己前同事坐上了一把古怪的椅子。
“哟,这是什么新鲜东西?”
于嬷嬷是故意开着自己的新车出来接她的,展示给乌雅嬷嬷看。
乌雅嬷嬷笑道:“你倒是很乐呵,都坐上轮车了?”从太后宫里到嫔位宫里,于嬷嬷的品级其实是降了的——毕竟嫔位这里最高的品级,也抵不上太后宫里。
但乌雅嬷嬷看于嬷嬷眉眼间痛快多了。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人要活一个痛快多重要也多难。
乌雅嬷嬷也替她欣慰,就道:“带我进去给信嫔娘娘请个安,我奉命接小公主过慈宁宫去。”
姜恒正坐在床上,闲闲看两页书,听说乌雅嬷嬷来接孩子,就笑道:“劳烦嬷嬷了。”
其实第一回 太后来接孩子的时候,姜恒还有点吃惊的。
不是说满月前的孩子最好不出门吗?这宫里如此宝贝孩子,太后更是如此,洗三的时候都不让敏敏去走流程,生怕人多了吓着她,又恐沾了水冻着她,想的比姜恒这新手母亲还周到,怎么这会子还让人来抱孩子走?
等了解孩子是怎么被转移到慈宁宫后,姜恒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同时还感慨起古人的智慧来。
他们居然设计出了恒温箱的雏形。
据说前明时,就有早产的皇子公主,因一直养护在温度高的小屋里活下来的记录。经过这些年,太医院就研究出了类似保温箱的发明,但是放大版,是保温轿。
乳母抱着皇子公主坐进去,基本是一种乳母觉得略有些热的程度,孩子就觉得刚好,不会风寒。
太后就用这种保温轿来接小孙女。
姜恒看了这种大型设备,当即放心,干脆地把女儿送去祖母那玩。毕竟现在的敏敏,也不会跟她互动,也不会想找妈妈,基本都是吃吃睡睡,估计她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乌雅嬷嬷出门来,见于嬷嬷自己‘驾驶’着小车吱溜溜跟在旁边,不由又是好奇又是喜欢:“这小车看起来倒好,省了腿脚了——你起来给我坐一会儿吧。”
于嬷嬷震惊:“你这也是人话?让个残废站起来给你让椅子?”
乌雅嬷嬷笑道:“你也能叫残废?我记得有回你急了,拄着拐跑的比我还快呢!快起来让我坐坐试试,我还急等着送公主回慈宁宫呢。”
两人显而易见关系极好,乌雅嬷嬷看起来都要动手扒拉人了。
这轮椅既然是为于嬷嬷特制的,后面就正好有卡槽卡住她的两支拐,此时于嬷嬷无奈,只好取下拐杖站起来,让乌雅嬷嬷坐下来回滑动了一会儿。
待乌雅嬷嬷护送小公主到了慈宁宫,太后早已经换了柔软干净的家常衣服,指甲套早摘了不说,还对着光滑的绸缎试了试自己新修过的指甲,确定指甲不会刮伤孙女嫩嫩的小脸。
此时满脸是笑的伸手把敏敏从乳母怀里接过来,迅速沉浸在含饴弄孙的快乐里。
直到敏敏到了要吃奶的时辰,太后才想起来,问乌雅嬷嬷:“哀家实在喜欢敏敏,接的次数多了些——你瞧着信嫔没什么不高兴吧。”
乌雅嬷嬷摇头:“一点都没有,奴婢看着信嫔娘娘是打心底里乐意多一个人疼小公主。”
后宫里嫔妃生活是极狭窄的,久而久之性子也窄了起来,所以有孩子的常将孩子视作唯一的寄托和唯一的眼珠子,旁人碰不得。
太后莞尔:“原本皇上来说,信嫔乐意让哀家多带带孙女,哀家还以为里头有他宠爱信嫔才格外替她多说好话的缘故,但你瞧着也是如此,可见她是个好孩子。”
乌雅嬷嬷道:“信嫔娘娘心量是大,不是那等窄性子的人。奴婢今儿还见了一物,听说是信嫔娘娘特意让造办处给于丝做的呢。”
就将轮椅之事说给太后娘娘。
她说的有趣,太后就道:“听着倒是有意思。之前皇上送来给哀家的什么西洋转椅,哀家就不喜欢,滑的太快了,总都担心一个不防备摔了。但听你说这个倒是稳固?那叫造办处给哀家也做一个吧。”
乌雅嬷嬷瞠目:她顶多是坐下试试,可太后居然要个轮车搁在慈宁宫里?
这轮椅明显是给胯腰或是腿脚有问题的人做的,所以造办处哪怕做出了这种新东西,也没有如以往一样呈给太后皇后,又不是不要脑袋了,谁敢给太后送个轮椅啊,难道是咒太后把腿摔了吗?
太后道:“哀家不忌讳这些个,新鲜玩意儿就弄一个来看看嘛。”
而公主被乳母抱回来后,太后又立刻放柔了声音:“来,敏敏,让皇祖母抱抱。”抱过来又笑着自问自答:“谁是最乖最好看的小公主?哦,是我们敏敏啊。”
这语气甜的都没头脑,以至于乌雅嬷嬷这种熟惯太后脾气的人都惊的一毛一毛的。
乌雅嬷嬷心道:自打有了孙女,太后常用叠词哄孩子,整个人都似乎变得年轻活力了似的,怪道生了童心,听说了新鲜东西哪怕是轮椅也要弄来试试。
慈宁宫中太后忙着带孩子,姜恒则对秋雪道:“正好敏敏不在,有一日大空,可以洗个头发。”
秋雪抿嘴笑:“娘娘还是这样爱洁,好在娘娘是寒冬腊月坐月子,这要是夏天,又不能见风沾水,又不能用冰的,岂不是要把娘娘腻坏了?”
姜恒叫她说的都打哆嗦:“别吓唬人。”这比鬼故事还吓人呢。
秋雪就出去准备藁本白芷粉去了。
从刚怀孕起,姜恒就在发愁卫生问题:孕期也罢了,她愁的是坐月子的一段时间。
这会子没有什么科学坐月子,就是老老实实坐着。满宫里人看着,必不会让她按照之前的频率沐浴。
还好机器猫似的于嬷嬷给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住在这永和宫的娘娘,性情都差不多。太后娘娘也是极爱洁净的。娘娘放心,到您不能沾水的时候,奴婢给您准备藁本白芷粉。”
姜恒又点亮一点知识点:原来这会子就有干洗头发了。
甚至因洗澡不便,干洗头发的各色药粉在宫外其实更为流行,当然最流行的还是无成本的篦头,不用水也不用药粉,只用篦子将头发里将灰尘皮屑等篦出来就算完。
但篦发是解决不了油的问题的。
姜恒在孕晚期就用上了太医院所出的精品藁本白芷粉。
一般市卖的药粉不够精纯,需要扑在头发上,过一夜后再用篦子将药粉梳了去,太医院的却不然,只需要均匀洒在头发上,然后用布包起来,半个时辰后取下来,细细梳一遍头发,头发就没了油感,变得蓬松干净起来。
这简直是姜恒最想带回现代的东西之一了:女孩子谁不知道洗头的麻烦,出门见人最麻烦的就是洗头吹头。
姜恒包着头的时候,就见于嬷嬷转着轮椅进来了——宫里的门槛都是榫卯结构可以拆卸的,尤其是后宫的门槛,更不是钉死的,毕竟妃嫔们怀孕到了晚期,万一没看到脚下,被门槛绊倒了就是大事。
如今永和宫的门槛就都是白日拆了,晚上关门闭户的时候再安排,方便于嬷嬷开轮椅。
“今年咱们宫里倒是省事了。”于嬷嬷道“娘娘在坐月子,公主还没出满月,都是不能挪动惊动的。方才养心殿苏公公还亲自来了一趟,传皇上的意思,今年咱们宫里,除了除夕的席面,旁的都保持家常不动为好。”
姜恒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又算卦了,算出个以静制动来。
但她乐得不动。
姜恒看着外头:其实也不少年味,她是十二月十六才生的。其实刚进十二月这腊月份,宫里就开始换红灯笼,宫女开始扎红头绳了,桃符也已然换过。
过年氛围不少,只是少了各种繁琐礼节,正好了。
她就笑道:“旁的都可以省,发过年红封不能省。这一年宫里人为了我和敏敏,也是快忙碎啦。”
于嬷嬷这种得了好几重大赏赐的连忙道应该的,秋雪秋霜也在旁笑道:“娘娘忘了不成?就为了娘娘平安诞下公主,皇上下旨赏了永和宫上下半年的月例银子!太后与皇后娘娘处又赏了四季衣裳和金银锞子。更别提娘娘也给我们加了两月的月钱了,早就足够了。”
姜恒摇头:“那是喜气,跟咱们宫里早就定下的年终奖怎么一样。我那活页册上都记着呢,这一年来谁出力多,谁又多担了差事。敏敏刚落地,皇上早说了为给敏敏积福,今年过年宫里是不许重罚宫人的,有过不罚也罢了,总不能有功有苦劳不赏赐。”
秋雪跟姜恒更敢说话一些,就笑着福身道:“娘娘要赏奴婢们,奴婢当然欢喜,只是想着娘娘要不留着银子,给咱们公主当嫁妆吧。”
姜恒笑道:“等满月时收的礼就够了。”
敏敏的满月是正月十六。
正好宫里过完了上元佳节。
正月十六这日晌午,皇上下了朝亲自过永和宫来。
彼时姜恒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带着女儿去参加满月宴了,听闻皇上到了不由奇道:“皇上怎么还过后宫来了。”
宫中摆宴从来是内外分开的,比如除夕夜,皇上会在乾清宫正殿开大宴,后宫宴席,则基本都是定在东六宫北侧的重华殿。
宫中皇子公主满月宴也是如此,当然孩子的满月宴,一般不摆在乾清宫,恐孩子幼小压不住,都是摆在寿绥殿,取长寿平安之意。在喜庆事儿上,皇室跟民间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当爹的添了孩子,请亲友们吃顿饭喝顿酒,亲友贺喜一下,跟洗三差不多,根本看不见宝宝,全程都围绕着父亲转。
后宫里则是女人们扎堆祝贺,她们倒是可以看看新生儿,但因孩子小,也只会抱出来展览一圈就抱走,剩下的大把时间,留给大家夸夸。
姜恒去看座钟:“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去寿绥殿了吧。”
皇上今日罕见穿了身朱色龙袍,对她道:“无妨,让他们先等一会儿。朕送你们母女到重华宫去。”
姜恒莞尔:是啊,她倒是忘了,这位的身份不是待客的父亲,还是皇上。王公大臣们等他原就是一种习惯,一切时间轴都围着他来转。
而皇上正凝神看姜恒抱着孩子:她带了卧兔昭君套,敏敏也带了一只毛茸茸的虎头帽,相映成趣。
看着母女两人,皇上就觉得心里很满足。


第77章 规格不对
重华宫。
受邀前来喝四公主满月酒的内外命妇都先往东配殿‘葆中殿’去用茶。
觉尔察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与人寒暄都带着极正当的喜意。
以往入宫探望女儿,都是觉尔察氏自个儿入宫。但这次是满月酒,就不只觉尔察氏,婆母齐佳氏也入宫来。老夫人辈分高,是今日满月宴主角之一信嫔娘娘的祖母,许多进门的命妇,都会先问好一声道两句恭喜。
同族或是亲眷就坐在近处说起话来。
来喝满月酒,说的就都是育儿话。
十三、十四两位福晋在宫里来往太熟了,到的就晚些,进门见到觉尔察氏婆媳俩人就过这边来打招呼,十四福晋更是直接唠起了家常:“老夫人近来身子如何?夜里胃疼的老毛病可好些了吗?”
可见熟络。
十三福晋则就着跟觉尔察氏寒暄,避开人声鼎沸轻声道:“我听我们家爷说,朝上正在议观保大人的爵位。”
觉尔察氏当然上心:这满朝文武用心当场,固然是忠君爱国,但谁不盼着有功得爵升官?且爵位跟官位又不同了,是能传给子孙的。
观保离京两载,治水有功,爵位自是要往上动一动。
据观保自己算着是能升一大等,应当有三等伯爵这样子。然而他回京的巧,正好女儿诞下公主,兼之他又是明显黑瘦了回来的,皇上肯定在情感上更感动一点,于是大胆推测了下,自己可能会得个二等伯爵。
然而十三福晋轻声道:“听我们爷说,皇上定的是一等伯。”
觉尔察氏好悬没露出诧异来:这是不是有点高了?
她刚想再托情问十三福晋些细节,就有宫人前来宣宴席将开,宫中已有主位娘娘到了,请诸位夫人也入正殿稍候开宴。
从东配殿到重华宫正殿,内外命妇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更有秩序的等罢了。
太后这样身份高贵的主持人,一定会卡点到的。
宫中其余嫔妃倒是先到了——如今齐妃在圆明园奉旨‘照看’虚弱的年嫔,宫中只有熹妃和裕妃,两人坐在最上首,与各位宗亲夫人及诰命们寒暄。
进正殿后,就不那么自由了,各自按宫女指引坐下,觉尔察氏跟十三福晋被隔开来,没法交流,还有些遗憾。
然很快,她的遗憾就变成了警惕。
只听一命妇忽然出声道:“熹妃裕妃两位娘娘都先到了,倒是信嫔娘娘还未到呢?可见这是公主的满月宴,信嫔娘娘自然要贵重些了。”
其实信嫔晚一点过来,原是人人默认的:毕竟信嫔不是自己来,还要带着刚满月的女儿一起来,自然要到的稍微晚一点,也免得公主一直在陌生人群里呆着,或是受了风或是受了惊吓的。
且宴席主角晚点到也是宫里的潜规则。
但被人当众点破这种潜规则,还用这种‘哦,果然高贵了,别人果然都不如信嫔’这样阴阳怪气语气一说,氛围顿时就怪了起来。
觉尔察氏认清说话的人就烦:说话的吴夫人其夫君正是前任治河总督,因有些河道上的坏账才被皇上夺了治河总督的位置,只好守着家里原有的爵位撑架子,权势大不如前,因此,这两年吴氏在宫外各种社交场合见了觉尔察氏,都要呛两句。
谁能想到,这回直接进宫来呛人来了,还直接在满月宴上挑事。
觉尔察氏心里给吴氏刀刻斧凿般记了一笔仇:之前观保在治河任上,觉尔察氏顾忌着夫君名声,不好直怼前任治河总督的夫人。这会子观保可都圆满完成任务归京了,觉尔察氏决定下回见了吴氏,一定给她个深刻的教训。
电光火石间记了仇后,觉尔察氏还是先将注意力挪回到现在,想着怎么帮女儿抹平这个场合。她心里倒有许多替女儿分辨的话,但正因她是生母,反而不好开口了。
好在瓜尔佳氏亲眷多,十三福晋十四福晋两位重量级人物也在,都可以出面解一解场子。
然而所有要救场的人,都不如本人变成被拉踩对象的裕妃开口快。
裕妃可是不做垫脚石的人!她直接就转向吴夫人,显然还不认识这位是谁,直接就道:“这位夫人倒说的好笑。这原就是公主的满月宴,信嫔母女不贵重,难道你贵重啊?怎么早到这会儿给你委屈着了?”
吴夫人给噎的极不忿,想要说话分辨,就听旁边熹妃也缓缓开口道:“公主年幼,信嫔是奉太后娘娘旨意晚到些,凡事以公主为要。吴夫人想是外命妇,不知宫中事。”
比起裕妃的犀利,熹妃这种直接把太后抬出来的举动,倒是让吴夫人嗫喏,不做声起来。
觉尔察氏见吴氏不再说话挑事儿,心却只放下一半。
女儿这到的实在是晚了些,怎么回事呢?看时辰,只怕一会儿皇后娘娘也该到了,绝不能到的比皇后还晚啊,否则必有人要说信嫔生下公主后恃宠而骄。
就在觉尔察氏担心时,就听到了通传声。
“皇上驾到!信嫔娘娘到!四公主到!”
重华宫门外,姜恒听到苏培盛中气十足的通传后,其实还是怔了一下的:在永和宫,人人都直接称公主,皇上太后和她自己,都直接叫敏敏,此时骤然听到序齿,倒是很新鲜。
她是有点新鲜感的看着女儿,里头的命妇可就是极震惊了:皇上怎么来到这重华宫了?皇上不该去前头寿绥殿吗?
一时命妇们也不知该从何处见驾行礼,原本命妇们就没有见圣驾的排演!
好在苏培盛已经在安排了:“诸位福晋夫人,于殿内行礼即可。”众人才都有序立好,向着门外请安。
内外命妇皆在,皇上不会进殿内,就将姜恒送到院中。
临走前,见女儿娇娇嫩嫩一张睡颜,不由摸了摸敏敏帽子上的小虎头。大约是这一摸还是惊动了小孩子,敏敏睁开眼来。
才满月的孩子其实眼神还不太好,也基本不认人,更不会伸手要抱抱。
在姜恒看来,敏敏就是忽然醒了,转转眼睛,然后扭一扭被裹得紧紧的小身子而已。却听旁边皇上无奈道:“非要阿玛抱一抱吗?好吧。”皇上把手炉递出去,伸手接过女儿,然后继续对姜恒‘无奈’摇头:“小孩子娇气,也没有法子。总不好见她在这满语的日子哭起来的。”
姜恒:……
她明明看着女儿对这个怀抱无甚感想,很快又闭上眼睡过去了。
而皇上看到敏敏又闭上了眼睛,反而满意道:“果然朕一抱就哄好了,没有哭。”
姜恒心里默默道:皇上您开心就好。
皇上将女儿交给乳母,又对已经睡过去完全听不到也听不懂的女儿道:“好孩子,阿玛晚上再看你。”再对姜恒嘱咐:“虽是敏敏满月喜宴,但也只好少饮一杯,身子要紧。”
且说命妇们虽是在殿内行礼,但眼睛还是能看见外面院中情形的:就见皇上跟信嫔在院中说了好几句话,甚至亲手抱了抱女儿才起驾去前头寿绥殿,都不由咋舌。
觉尔察氏一整颗心都放下了:她说呢,女儿应当不是那种生了皇嗣就飘起来摆架子迟到的人。这回晚到了一点,果然是有缘故——皇上就是这缘故!
放心后就拿眼睛去扫吴夫人:方才不是话里话外挑信嫔来晚了吗?那这意思就是皇上来晚了?你要是有胆量,就等会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到了再挑一遍。
吴夫人没胆量,吴夫人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命妇们起身后,她就坐回属于自个儿的位置再不开腔,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儿自己这几句发言,不会有人传给信嫔,信嫔不会告诉皇上。祈祷好几句后,又觉得希望不大:旁人不传话,这觉尔察氏跟自己是早有旧怨的,作为信嫔的亲娘哪有不传话的道理。
于是吴夫人心里火煎似的怨恨自己:逞口舌之快干什么啊!原想着借两妃的不满来压一压觉尔察氏的,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止不住在这里担心,自个儿方才的话传到御前,连累了家里丈夫儿子们的前程。
命妇们都是石青色的深色衣裳,吴氏越想越后悔,整个人脸都悔的跟衣裳相配起来。
之后太后如何进门,众人如何起身行礼,太后如何宣布开宴,整场满月宴如何热闹,吴氏都恍惚的未注意到,只是木偶一样,随着众人或是行礼或是举杯,喝下去的酒跟喝热油一般。
吴氏恍惚的没注意整场满月宴的进展,但其余内外命妇可是都注意到了。
这满月宴的规格,可不只是嫔位生女的规格。
满月宴后,按照旧例,娘家女眷可往永和宫一坐。
“这样的满月宴,不是娘娘向太后和皇上要的吧?”
托康熙爷多子多女的缘故,命妇们入宫参加满月宴的机会实在多,也就把满月宴的规格研究的很清楚。
尤其是老夫人,年龄摆着这里,那真是从康熙爷大阿哥开始就进宫参加满月宴了。
康熙爷如今序齿的皇子公主已经数量颇丰,但其实也只占他产生的一半,幼儿夭折的,也有不少,但那些凡是过了满月也都是要摆酒的。
故而老夫人是结结实实给爱新觉罗家陪了四五十回满月宴。
那真是经验丰富,一打眼就知道这满月宴是什么规格。
皇后嫡出皇子自不必说是最尊贵的一层,之后妃位乃至贵妃位所出子女是一等,嫔主位是一等,贵人等不入主位的庶妃又是一等了,各有各的规制。
但方才四公主的满月宴,明显不是嫔位,而是照着妃位那一档走的,明眼人只看内务府送来的金器数量就看得出来。
这就跟诰命夫人朝冠上的珠子似的,几品顶几颗,是再不能错的。
故而齐佳老夫人和觉尔察氏进得门来,见除秋雪秋霜外其余宫人都退下去后,第一句话就是异口同声问:“公主的满月宴这般规格,不是娘娘向皇上特意求的吧。”
可别是第一回 有孩子,太过于心疼而求得恩典。
姜恒无奈:“祖母,额娘,这满月宴是太后娘娘一手办的,我是昨儿才做完了月子,除了知道什么时辰抱着敏敏过去,旁的通不知道。”
觉尔察氏也记得太后提了这么一句。
能跟太后坐在一席上的,都是宗室里辈分高的老福晋们。觉尔察氏记得太后跟旁边坐着的恭亲王老福晋道:“福晋瞧瞧,哀家办的如何?宫中几年未有公主的满月宴了,这回正好又是正月里过年,哀家就着意添了些,大伙儿热闹些也是好的。”
齐佳老夫人耳朵有点背,就没听到太后这话。觉尔察氏虽听到了,也不甚安心,非得听姜恒说了,不是她为公主要的恩典,而是太后皇上就要这么大办,才松了口气。
齐佳老夫人也跟着舒了口气,但接下来儿媳妇说的话又让她提起了心。
时间有限,觉尔察氏直接问道:“方才十三福晋给我透了个口风,说是皇上有意给你阿玛加到一等伯爵,这事儿……也与娘娘无关吧?其实娘娘在宫里顾好自己,如今再顾好公主就是了,实不必想着拉扯家里。”
姜恒哭笑不得:“祖母和额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阿玛的爵位我都不会向皇上打听,何况是借着孩子找皇上要官要爵的。”
觉尔察氏笑道:“这不是问问才放心吗?”
之后又肃容道:“只是这一重重的殊荣,若娘娘生的是皇子,可就热的烫手了。”
姜恒安慰道:“正因敏敏是公主,皇上太后才会格外疼爱些。若是皇子便不会这样逾越了。额娘放心就是。”
要是皇子,皇上必会将其列入候选人的考量。
反而不会大张旗鼓表现出偏爱幼子,免得引起朝野动荡,让朝臣们生出歪心思来,重蹈先帝晚年的覆辙,大臣们不顾官体,钻营储君之位,只想着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