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年份,这会子西方已经是后文艺复兴时期了。
宫里也有几位西洋画师,有不少漂洋过海过来的写实派洋画。
姜恒准备将永和宫后殿,打造成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小花园。
秋雪按着姜恒的单子,从如意馆领了许多西洋色粉颜料回来。
听娘娘要整出个小花园来,她不由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颜料:“娘娘是要真花园,还是画的花园啊。”
姜恒都听乐了:“花园当然是真花园。只是,总要皇上先同意吧。”
毕竟之前没有哪个宫的围墙上都爬满了鲜花,搭起了不同寻常的花架子。
秋霜在旁便道:“娘娘马上要过生辰了,皇上不早说了吗,因卦象的事儿这回永和宫不得设宴,是委屈了娘娘,您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姜恒摇头:哪里能直接急赤白脸问领导要钱要资源呢,你得先做个项目立项申请书啊。


第58章 忽悠人的本事
姜恒为了更好的居住条件,正在兢兢业业开发新项目,每日沉迷于做预览效果图。
恒春圃为此提供了大量的技术支持,总管柴云见永和宫总派人来问各色植株种植等事,索性拨了个年资老的宫人,专门到永和宫负责讲解。
永和宫想多栽植株,要说有谁比姜恒更上心,那就是柴总管了。
永和宫的大项目要是能定下来,就是他们恒春圃在皇上跟前出头露脸的机会。
省的恒春圃都快变成专业报废嫔妃接收基地了——既然是废去的嫔妃才被发配到这儿,可见宫里公认恒春圃的工作是有苦又累的,这算是一种惩罚。
于是柴总管也很想给自己部门揽点大买卖,改善一下生活质量。
待姜恒终于将项目设计全图做完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里。
她翻看自己的最终效果图,不由可惜没有设备,不然还能整个ppt出来,保证项目报告让领导满意。
姜恒为了大房子工作的时候,皇上也在为了他更大版图的大清而工作。
上辈子被安南恶心了几年,皇上是个记仇的脾气,此事一直未忘。
只是前世朝中兵力左支右绌,安南偷地的同年,青海在叛乱,之后两年因准噶尔事,大清还跟沙俄有过短兵交接,比起沙俄这样的庞然大国来,安南当然不算什么了。朝廷将绝大部分精力和兵力放到北边以后,南边无大军,安南才跳来跳去。
皇上负手看着舆图:这一世却不一样了。
他身后站着近来总主动求见的廉亲王。
自从接了安南的大活后,廉亲王主动求见的次数多了很多,主要是为了请皇上更细致的划定他这位‘钦差亲王’的掌事范围。
也想要更多的自主权,方便他行事,比如这会子他就在跟皇上谈条件:“臣不会也不敢碰云贵的兵权与财权,去了当地就是个空架子。但此事皇上知,高总督知,安南实在不能知。若是让他们探知到臣说话其实一点不顶用,臣怎么镇得住安南。”
一句话:坐镇,坐镇,得有一定的体量坐在那里才能镇得住啊。
皇上表示:放心,朕已经明示南安使臣,一切与安南交接之事,都是你这位廉亲王定夺,在任何外交场合,名义上,高其倬都要听你的安排。
皇上的手落在放大版舆图上的云南境地,头也不回对廉亲王道:“在云南这块,你永远是空架子王,不会有实权的。”
廉亲王郁闷而了然地应了一声:知道,我就是大清的工具人嘛。
然而皇上下一句话话锋一转,却让廉亲王整个人都震动了。
只见皇上将手挪到了用红线圈出的安南本国国土上:“但朕可以许诺你,你拿回的任何安南国土,你都可有布政使之权。”
布政使!廉亲王当真是一个瞳孔地震。
布政使主管一地的民生税赋,是当真有实权的。一地布政使基本就是最高官位,上头只有一位监管‘兵权与财权’的督抚。督抚还是中央特派去地方的,一般不会久驻。
皇上这句话,相当于承诺他,你若是将南安本土拿下,拿下多少就许你管多少。
不但如此,皇上还给他另画了个饼:“安南自古以来只是属国,要想将它彻底变成大清的一块属地,只靠划定一个名义上的边界线,而其中百姓不肯顺服认同,依旧没用。”
顿了顿:“你若是能顺利拿下安南,朕可以考虑将老九送过去给你帮几年忙。”
让两地百姓融合的最好办法,就是经济往来。
老九很会做生意,皇上还记得前世他把老九发配到青海去了。而作为被发配的亲王,老九居然在那里干起了买卖,干的还风生水起的,不得不说是一种天赋。
论起来,他们兄弟们确实各有特长,老九的特长就是挣钱。
准确一点说,是挣黑钱。
老九有个不太好的奸商行为,就是喜欢干无本买卖: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或是敲诈勒索,或是收取保护费,或是强行要参一股子生意,总之是野性经营,做生意的本金都不肯自己出。人家是做小本生意,他是擅做无本生意,赚钱又快路子又野。
看他素习性子,皇上觉得,到时候让他去安南黑吃黑,吞并当地的地头蛇们就很合适。
廉亲王震动过后,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了。努力平了平才道:“臣明白了。”
可笑隆科多他们还自诩上国大度,想要将土地直接送给安南,以为皇上会赞同他们的‘气度’之说,为了将来史书留名而行此事。却不知道,皇上根本连安南本土都没想给黎氏留下。
这就是安南不惹事也罢也不好主动明抢,但安南若要招惹大清,那可就有由头了,什么防守?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马上家给你拆了!
廉亲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怀疑:皇上特意把李卫这种对安南很警惕的人从云南调走,另安排了糊涂官员过去,直到年前才派高其倬去做总督顺便‘开采铜矿’,发现了安南的不法占地之事——是不是一开始就钓鱼执法。
他甚至微微遗憾起来:可惜他跟皇上关系不好,这种事他就是问了,皇上也不会如实告诉他的。
居然有点羡慕十三呢。
收起了复杂的心情后,廉亲王当场就愉快决定了:不错,既然皇上有这样大方的承诺,那还犹豫什么,撸起袖子加油干活吧——没抢到大清的皇位,就去抢个安南王的位置来坐坐。
廉亲王就是廉亲王,当年出身那样低微,找到机会也要全力一搏,差点博到皇位。
此时也是一样。
既然决定了他将来的路是去安南,从此负责镇压边陲安南等反复横跳的小国。那他也很果断麻利——京中这些为他造势的人脉,许多已经没用了,甚至这些人要是在皇上跟前替他‘抱不平’可能还要扯他的后腿。
于是八爷就像一只壮士断腕的八爪鱼,在自由跑路前,准备先切切爪。
切爪不能白切,廉亲王还想借此含而不露向皇上表达一点服软的意思:谢谢你放了我一回,终究没有像圈待屠宰的猪羊一样把我永远圈禁在京中,而是给了我一个异国施展的机会。那我也愿意为皇上你出点力气。
廉亲王的服软,是献上了一场舆论的翻转,大魔导师出手给皇上卸去了不少舆论的压力。
他造势的本事确实无人能及。
他先是忽悠年羹尧去了。
年羹尧其实很替廉亲王鸣不平,见廉亲王登门拜访,还道:“皇上怎的让王爷去那等恶瘴之地,莫不是故意欺压?我倒是愿意为王爷向皇上求情。”
年羹尧说的挺真心实意,因在这个年代的大清,云南可不是什么人人向往的旅游胜地,而是艰苦之地。司马迁都说过:“南方脾湿,丈夫早夭。”尤其云南又是出了名的山林多,毒瘴多虫蚁多。
廉亲王闻言叹息道:“只怕你去求情也不顶用。”
年羹尧脸色阴沉:“是啊,皇上偏信李卫等小人言语,便是我去求情也未必听得。唉,今日是王爷去云南,明儿说不定就是我被扔到哪个荒山野岭去了。”年羹尧替自己委屈了起来。
廉亲王趁势就开始忽悠他:“年总督,皇上待你还是不同的,当然也是你有本事,青海除了你还有谁能守住?要皇上真的对你狠心,现在云南乱着,何不让你出马,倒是把我这种不通军务的塞了去填这个窟窿眼。可见皇上还是心疼你,也是留着要重用你的。”
年羹尧被廉亲王一番话说的入了心坎,脸上阴转晴,心中暗道:果然,皇上这会子冷落我又能怎么样,以后青海一旦出事,还不是得用我?哼,那时候我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内心傲娇完毕,年羹尧又觉得没本事保住自己的廉亲王实惨,就问道:“那我能替王爷做点什么?”想起廉亲王福晋跟自家夫人的亲密来往,年羹尧拍胸脯道:“王爷放心,我家夫人必会多照看王爷府中的。”
八爷笑得非常柔和:“府中是要你多照料,但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我此番去安南之事已经定下,圣意如此不可违背,更不能含怨。若是让皇上知道我心中不满,只怕会为难我的家人。所以托你一事,素日年总督与相熟的官员来往,可多宣扬下皇上待我的仁德,让我出去办差跟待亲兄弟恂郡王一样。”
“到底我额娘和儿子都在京中,先跟皇上服了软,才能保住他们,将来才能回来不是?”
年羹尧果然乖乖按他说的办。
年羹尧这种新上了廉亲王府船的人,都能被他忽悠走,何况旁人。
像老九老十更是坚决服从廉亲王的指挥,从这时候起,满口都是皇上的好话,说皇上让廉亲王去安南,就是重用,就是待兄弟好,正如十四爷这个亲兄弟不也得去河堤上挖土吗?
一时间舆论翻转。
朝中原本同情廉亲王的人,原本暗暗说皇上‘逼凌兄弟’的人,都渐渐转了口风。
把皇上说成了个最能提拔兄弟的明君。
雍正帝倒是无语起来。两世过后,他发现人的嘴就是这样,黑白任由人随意描述颠倒罢了。
但史册公正,到底是过在当世,功在千秋,还是一事无成的帝王,史书终究会给他评价的。
他还记得朝臣最后给他议的谥号是宪宗。谥法曰:‘创制垂法、刑政四方’为宪,他深信自己没有辜负这个字。
且说隆科多、年羹尧等人,把廉亲王当成好队友,觉得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然而对廉亲王来说,既然是队友,就要互相帮助不是?于是他带着儒雅亲和的表情,非常利落的卖了队友们,拿着卖队友的钱给自己回了点血。
回血效果还不错。
三月初,皇上就又召见了廉亲王一回,表示:“南方湿热,你也是自幼长在京城的,未必习惯,自己挑个大夫带走。再有,府中福晋和侍妾,谁愿意跟着你伺候,也可带走一个。”
这是第一回 ,兄弟两人面对面说话,一个没有名为施恩实为打压,一个没有含刺儿而是干脆真正的道谢。
经此一事,廉亲王是初步觉得:皇上人也不错,只要你给他办事(真心实意办事),他就给你好处。
要不是时间紧迫,廉亲王真想再找点人卖一下。
但他还是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放下卖人的私活,认真研究起了安南的情况。
而出发的时候,八福晋坚决要跟着八爷走。
八爷原本是不同意的,只道:“府里还有弘旺。”至于良太妃,不是八爷忘了额娘,而是就算八福晋在京中也不顶用,良太妃受的是太后的管。
八福晋直接道:“爷知道的,那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自有亲娘,府里也有老成人能看着。我就要跟爷走。”
这话明说出来,是坦白的嫡母不愿意管庶子,按说是很不贤良的。但八福晋就这么说了。
贤良淑德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夫妻生死绑在一起才是实在的。
八爷最终也就答应了。
出京的路上,八爷和八福晋看到了耕牛,八爷就感慨:“我现在就像耕牛,去替皇上开垦荒地去了。”
廉亲王福晋却是一笑:“王爷心里也高兴着吧——做耕牛比做那种披红挂彩要宰了祭祀的牛强。”
廉亲王叩窗而笑:“知我者,福晋也。”
福晋确实是廉亲王的知己。在她看来,之前这所谓的亲王位,只不过是杀头前给顿好的。
他们一家子就是祭天用的牛。
可现在不同了,皇上居然放了他们走,虽说是去最偏荒的地方,虽是要跟异族小国打交道,虽说亲人都被留在了京城里头,但他们到底是走了。
到底是能去做点事情,去一片陌生的天地,离开这京城里朝不保夕的日子。
皇上到底是抬了手。八福晋听八爷剖析过,这会子还留在京城的年羹尧才是真的危了。
对此八福晋也只是笑道:“无所谓,我还记得呢,年羹尧目中无人,当年煊赫之际对爷也不如何客气,也就今年寥落了,才跟王爷走动起来。”
其实她上门演戏求助年家也挺憋屈的。毕竟年夫人也是那种骄纵无人的脾气,刚出紫禁城就敢指使下人去撞旁人的马车,就可见为人如何了。八福晋不得不跟她斡旋也不是很痛快。
八爷莞尔:“除了先帝爷,年羹尧对谁都没有很客气。”
他并不称呼先帝为皇考或是皇阿玛,那个男人当着所有朝臣,明谕天下瞧不起他‘辛者库贱婢所出之子’的身份,让他如鲠在喉片刻未忘。
嫌弃他的额娘是辛者库贱婢,你不还是去宠幸了,在八阿哥心里,从不怪额娘出身低微,反而恨这种无法抵挡美色,却又看不起自己女人的君父。
那个紫禁城里,有太多他不好的回忆。
走了也好。
让他去会会安南国王。


第59章 泥塑偶像
“她最后挑了些什么?”
苏培盛忙将他准备好的小册子奉给皇上。
前些日子皇上忙着安南的事儿,只有信嫔生辰去了永和宫半日,信嫔移宫后又去永和宫正殿看了一趟,之后再没空进后宫。
但就去永和宫正殿那一回,皇上就觉得还是有些空落,需得多些布置才能住的舒服。
于是皇上就按之前提过的,让苏培盛引着姜恒自己上库房去挑,还额外多嘱咐了一句:“让她先往十三库去挑。”
十三库是简称,乃‘广州十三行贡品集库’。
历年来广州十三行的贡品,因多是西洋货,诸如钟表、大型地球仪、赫歇尔式望远镜等都需要专人养护,所以是单独一个库房的。
苏培盛领命而去,心道:皇上您也不说个上限,也不怕信嫔娘娘都给您抬走了。
姜恒到了十三库,确实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她熟悉的大型地球仪(不过底座是她前世熟悉但拥有量很少的纯金),熟悉的望远镜,甚至还有她熟悉的沙发乃至转椅。
姜恒第一件就选了一套精致的转椅,终于可以不拖着椅子,而是滑着走了。
之后又选了好几样,都是相较宫中器物方便许多的日常用品——皇上人忙政事多,只怕都没空细细逛这十三库,对西洋物件的了解,肯定也远不如她这个来自中西方交融甚多的现代人。
她想从日常打动一下皇上:别光看安南,也看看遥远的海外吧。
这会子朝廷还没怎么禁海,整个东边海岸线从南到北,有广州、宁波、云台、胶州等几十个允许外国商船使臣往来的港口。
在她印象里,是到乾隆二十几年,才关了所有江浙等地的关口,只留下广州。之后再开关,却就是强行被人轰开了门,从此这片土地迎来了漫长的自海上而来的梦魇时期。
“沙发转椅?”皇上打开苏培盛递上来的册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不熟悉的东西。
这沙发二字也是外国话翻译过来的,对皇上来讲很陌生。
于是他也不往下看了,合上册子:“罢了,朕自己去瞧瞧,她都挑了些什么东西。”
“娘娘,您小心些,这椅子看着一点儿都不稳当。”每次看娘娘在书房里滑来滑去的时候,秋雪就提心吊胆的。
这西洋人咋回事啊,椅子不应当是稳稳当当的吗,怎么还带个车轮子,那要是给娘娘摔了可怎么好。
“不会的,若是坐惯了就知道方便了。”她熟练滑到书架前头拿书,又把自己滑回去:“其实皇上才需要一把。”
这年头身份越高的人,椅子越厚重。
姜恒是去过御书房见驾的,见皇上书案前的龙椅异常宽大坚实,雕龙刻云。威风是有了,霸气也有了,但想来动起来很不方便。
别说皇上的大龙椅了,就姜恒自己这的酸枝木交椅,她每次想从书桌前把自己移动出来,都要费点力气。而且要是不小心磕在椅子扶手上,当即就是一块青。
“朕需要什么?”
姜恒一怔,起身见驾。
她发现搬到正殿说话可要更小心了。皇上从正门进正殿,直线距离很短,他要不等下人通报,永和宫宫人是来不及通知她皇上到了的。
皇上走进她作为书房使用的东侧间,就见她从一把有些怪模怪样的圆椅子上站起来请安。
随着她起身,那把椅子还往后滑了一点距离。
“皇上请坐。”
姜恒见皇上打量转椅,就热情邀请皇上体验一下。
作为一个常常加班肝项目的打工人,一把好的椅子是可以续命的。龙椅的设计完全为了彰显皇威,在舒适性和符合人体力学上,就不够了。
姜恒相信,每日要坐良久批折子的皇上,日常应该会更喜欢这种软乎方便的转椅。
果然皇上坐下来,自己移动了一会儿,又坐到桌前去感受了下,很快抬头问苏培盛:“十三库里还有这种座椅吗?”
苏培盛连忙点头:“奴才记得档上写着,这沙发椅是一个叫东印度公司的外商送于广州十三行的,想将这种市价极贵的座椅加入商货单子,一共送了十套。”
姜恒隔着时空听到这曾经垄断鸦片的‘大名鼎鼎’东印度公司,心情格外复杂。无论如何,鸦片这种东西不能再流入中华大地了!姜恒曾经留心过:大概是前世磕丹药留下了后遗症,皇上这世对各种丹砂丸药之流非常抗拒,京中流行的鼻烟他都从来不用,甚至连太医院的补药都不愿意常喝,终于走上了正经的强身健体道路。
若是皇上知道鸦片的危害,想来会禁绝其流入大清。
姜恒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先引起些皇上对东印度公司的注意也不坏。
果然,皇上抚着沙发椅的扶手:“西洋巧技,却有些与我朝不同之处。”姜恒在旁点头:“皇上让臣妾入十三库,臣妾还选了些机织布呢。虽说不如江南的贡布精致,但据说西洋人用机器织布,产出的却很快。”
见皇上开始沉思,姜恒就点到为止不说话了。
果然,皇上自己就坐在这沙发椅上想了许久。直到一盏茶后,似乎才醒过神来,见姜恒还在一旁站着也不出声,就笑了笑,索性将她拉到身前膝上坐着:“朕一时出神,你也不说话,就这样悄声站着,岂不是累得慌。”
姜恒心道:要是您能像对安南一样,警惕于海外,我愿意在这里罚站一整晚。
苏培盛把自己靠在门边上,想退出去又不敢。
毕竟皇上刚才问了座椅的事儿,想必接下来还有吩咐。
果然皇上转头对他道:“送两套给造办处,让他们照样子做出来,另外配上龙云纹。”顿了顿:“再做几套蟒纹的。”
皇上顺手就给怡亲王一起做着了。
苏培盛领了差事,正好跑路。
而屋里,皇上又问姜恒:“你近来还总叫恒春圃的人?是想要什么花吗?宫中地方有限,恒春圃的暖房小许多名种都不全。宫里没有的,圆明园的恒春圃说不得会有。”皇上觉得她入宫后第一个生辰没有设宴,总是委屈的。
若是她想要什么名种花卉,不是不能想法子弄了来。
这一问正好问到姜恒的点上。她起身将自己的项目策划图拿给皇上看。
“臣妾是想在后殿弄个小花园,请皇上过目。”
皇上翻开这本《永和宫花园集》,就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
只见满目繁花似锦,颜色异常明亮。
姜恒画了许多幅画,都是类似于梦中花园、童话花园的氛围,走的是抓人眼球的梦幻风。
有幽蓝色月光下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有日光流动下的万花如锦,有瑰丽黄昏晚霞中的一墙宝石沙龙蔷薇,甚至还有她想着‘小王子’画的满目金黄色稻田与小狐狸。总之所有图画都是铺天盖地对比极其浓烈的色泽。
她用的是西洋的色粉颜料,这会子欧洲那边的油画已经极为常见。清廷内也有不少西洋人,雍正爷当然也见过,甚至他自己在后世也有一个称呼‘cos达人’,曾经留下过不少西洋画师给他画的图像。
但现在的油画,仍旧是偏向细腻淡雅风,姜恒却下意识用了颇现代风的那种浓重对比碰撞强烈的色彩。
皇上拿过来一看就眼前一亮,先不说画的好不好,而是这样一幅画出现在眼前,就先是物理性的一亮。
这样大块亮色堆叠,皇上以前见得很少。
汉人的画,多是留有余地的,没见谁这样铺天盖地的亮泽。
可就是这样不太符合流行的花团锦簇,在他细看后,却很喜欢其中带着的那种饱满鲜明的情绪。
皇上继续向后翻去,发现姜恒还把每一种她想种在院里的花都画了一幅单独的小像,边上还用满汉双语记录着该花适宜生长的季节,是否招虫,花朵是否耐晒、喜干还是喜旱。
可见是做足了功课的,而且还做的格外上心仔细,皇上不由问道:“这些你画了多久?”
姜恒算了算:“总有小一个月了吧。”
皇上再一次觉得,她虽是姑娘家,但在某些方面却跟自己和自己欣赏的臣子们心性差不多:做就要做到自己的极致,花费精力也要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到位。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永和宫花园集》,看着她如此上心,皇上却突然想逗逗她。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状:“朕瞧着你这里许多花是要额外搭架子的,甚至枝叶要攀着宫墙。宫里没有这样的旧例。”
皇上故作拒绝状,原以为眼前人一定会大失所望——这是他当年的经历了。他做雍亲王的时候,奉命在户部办差,就曾写过一个详细的‘向各地追缴欠粮’的奏章,基本就是他现在施政的初始大纲版。
为了详实有据,他点灯熬油地花了好几个月收集各地的数据,想要用实际的数字来打动皇阿玛。
然而康熙帝依旧用一句‘易生变故,朝纲不稳’来打发他,直接就把这个方案给拒了。
雍正帝当时就体会到了持久的心痛和呼吸不畅。
因觉得姜恒跟自己性情很像,这会子见她格外用心捧出一本花园集来,皇上才想逗逗她,看她反应如何。
还担心她太难过,都没把话说死,只说宫中没有这个旧例。准备等她大失所望的时候,自己再回转安慰说:“朕可以为你破个例。”
谁料眼前人听了他隐含否定的话,略微愣了愣,然后就付之一笑:“若是没有旧例不合宫规就算了,臣妾就从恒春圃搬几盆花来养着就是了。”
项目被毙掉是常事嘛,何况皇上又重规矩。姜恒微有遗憾地想着:紫禁城里或许是不能搭建她的梦中花园了。听皇上的意思,圆明园很大,以后要有机会去那弄个花园应该可以。
很快姜恒已经调整完了情绪,准备拿走皇上手里的《花园集》。
然而皇上却握着没有给她。
姜恒:怎么回事?不给批经费就不批,我这花了心血的方案得还我呀!这画可是没有备份的。
于是姜恒道:“皇上?”
皇上这才放手将册子还给她,仍旧伸手将她扯到膝上来坐下。两人之间距离很近,甚至能看清对方眼里彼此的影子。
皇上就这样看着她:“你花了这么多心血,若是不成,竟也就算了?”
姜恒点头直言:“遗憾是有的,但尽人事安天命,天命若不成,就罢了。”她抚着手里的册子:“何况臣妾画这些的时候就挺开心,便是没有真的花,这些画总是臣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