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什么难听好听的话都说了,奈何这御医脸皮忒厚,油盐不进,死活要来谭府看望长皇子。
陈御医隔着沈御医,站在门外朝谭柚行礼,“请驸马体谅,皇上也是担心长皇子,毕竟是姐姐,有几个是不担心弟弟的呢。这不,她自己分明都咳嗽着,还是依旧让我先过来探望长皇子。”
她说谎话不打草稿,上下嘴皮子一碰,说道:“驸马也是有姐姐的人,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驸马定是能理解的吧。”
若不是知道司牧跟司芸交恶,还真信了陈御医的话,以为司芸是多关心司牧这个弟弟。
陈御医又看向沈御医,声音略显无奈,“我也知道沈御医你在,这不是为了安皇上的心吗,你我身为同僚何不体谅一二呢。”
沈御医摆手,“你去看你去看,你爱怎么看怎么看。你要是愿意的话,你留在谭府守着长皇子换我回去我更高兴。”
沈御医伸手往屏风后面一指,“瞧,守夜的床都给你铺好了,我还没睡过,让给你了如何?”
陈御医当真探头往屏风后面看,见果真有张床,被子都有,顿时皱巴起脸,当下呐呐道:“倒也不必如此……”
“我这还得回去复命呢。”
怪不得沈御医没回去,感情是被扣在这儿了。
陈御医人都来了,把她堵在门口也没有意义。
谭柚温声道:“进来吧。”
司牧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怕她看。
“我看看就走,定不惊扰长皇子。”陈御医立马朝谭柚行礼道谢,然后缩着肚子从沈御医跟门板中间的空隙挤进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去看司牧。
司牧裹着两床被子睡的昏沉,只是因为不好受,哪怕睡着了眉头都拧得死紧。那张原本白皙通透的脸上如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唇瓣发白发干,病态十足。
陈御医皱眉坐下,伸手把司牧的脉。
的确是高烧,不是装病。
“怎么样?”沈御医在旁边问,“可有高招?”
陈御医讪讪笑,“你这不是说笑吗,再厉害的大夫也不会仙术,手一挥就能让病人立马活蹦乱跳。”
陈御医把司牧的手又塞回去,将被子掖好,“殿下现在最紧要的是先退烧。”
也正是她掖被子的细节,让沈御医原本张开想要再奚落她两句的嘴又慢慢闭上,轻轻哼一声。
其实她们这一行,下意识想的还是先治病救人,毕竟医者母父心。
只是因为身在皇宫,原本纯粹的医者之心里面被迫掺杂了别的东西,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已。
陈御医来的目的达到了,也不愿意久留更不想留宿,便道:“既然沈御医愿意主动留守,那我便先回宫复命了。”
沈御医,“……!”
谁愿意主动留宿了?谁?!
沈御医瞪陈御医,陈御医回以微笑。
两位御医说话的时候,谭柚朝床上看一眼。
从刚才到现在,她们几人一直在说话,连音量都没压低多少,但司牧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能劝退陈御医,想来是真病得不轻。
她拧眉,又缓慢松开,抬脚将陈御医送出门。
陈御医还挺不好意思的,“别送别送,我是自己死皮赖脸来的,走的时候也不适合让您亲自送。”
谭柚朝陈御医拱手,“不管来意如何,都值得一送。”
“这……”陈御医手指挠了挠肚子,跟谭柚说,“隔半个时辰,给殿下试热一次,他若是不醒,记得用勺子给他喂点温水。”
她说完自己先摆手,“嗐,你看我瞎操心净说些大家都知道的小事。罢了罢了,有沈御医在呢,有她看着没事的。”
陈御医坐马车回去,“外面冷,驸马别站着了,进去吧,我回宫复命。”
陈御医落下车帘坐进马车里,背靠着车壁,腿上放着她的药箱。
从长皇子的脉象看,只能看出高烧不退,没有别的迹象。
她摸不准皇上的意思,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陈御医在皇宫里,向来负责给太君后请平安脉,现在太君后远在皇陵那边,她也没能跟着去。
皇上为何用她的意思很明显,那便是她跟长皇子没有任何交集。长皇子向来只叫沈御医,除了上回驸马险些出事那次才喊了她们所有御医。
正因为她跟长皇子没关系,用着才放心,才能听见真话。
既然皇上是这个意思,那她说实话便是。
陈御医到宫里的时候,司芸披着外衫正在跟自己下棋,余光瞧见她进来,头都没抬,“怎么样?”
司芸一开口就咳了两声,不由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两口茶水压下喉咙里的痒意。
陈御医将司牧的脉象跟情况都说了一遍,没有半分隐瞒,“至少从表象看来,只是高烧。臣医术有限,再多的真看不出来。”
只是高烧那就对了。
司牧身为长皇子,若是有中毒的迹象,或是轻易能被人摸出真正的脉象,可还了得。
司芸捏了颗白子,按在棋盘上,“下去吧。”
陈御医颔首躬身退下,“是。”
按着司牧服药的剂量来看,起初便只是高烧不退,随后才是身体慢慢虚弱,最后卧床不起。
典型的久病不治。
刚才陈御医进来,若是说点别的,亦或是模棱两可说司牧可能有别的问题,司芸定会怀疑。
她现在坦白讲完实情,司芸倒是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司牧是装的呢。
他装病,再跟熊监正串通好,让熊监正过来跟她说星宿一事,最后把过错都推到晋国身上,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演一场大戏给群臣看,给她看。
要不是让人亲自去谭府探望,司芸胸口这颗心始终会提着。现在陈御医跟熊监正双方印证之下,倒是证明熊监正跟司牧属实没提前串通拿星宿一事说谎。
毕竟司牧那个身体,怎敢拿高烧开玩笑呢,他也不怕把自己玩死了。
看来她这咳嗽,还真是着凉跟被晋国气运影响,不是大事。
司芸轻咳两声,将空盏茶递给赭石,示意他填茶。
“你看看,临近过年朕跟阿牧都病了。”
司芸笑,“不省心啊。”
她虽摇头叹息,但心情极好。
赭石轻声道:“皇上,今日恐怕会下雪,到时候可要尝尝雪水煮茶?”
司芸闻言不由来了兴趣,捏着白玉棋子在指尖把玩,“‘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不错不错,去备吧,让朕也风雅一回。”
“是。”
用清冽的白雪跟清甜的泉水煮茶,向来备受文人喜爱。司芸看茶经读诗书,向往的便是这种日子。
她有些疲惫,索性扔下棋子,往后仰靠在凭几上,将旁边的书拿过来继续看。
赭石起身出去,站在门外长廊下朝天上望。
今日从清晨起便阴沉沉的,铅云积压,明显有雪。
寒风鼓起衣袍,赭石立于风中,却不由有些走神。
司芸那话的后半句分明是,“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
赭石缓慢垂眸,掩下眼底讥讽。
她可不是一个不问俗事只顾品茶的“闲人”。


第71章
“殿下想听情话吗?”
司牧昏睡的时候, 老太太跟谭橙都过来看过。
“还没退烧?”老太太坐在床边,挽起袖筒,用温热的手背在司牧额头上贴了贴, 吓了一跳, 眉头拧紧,“这么烫!”
谭橙站在一边, 也不好凑太前,压低声音问谭柚, “怎么突然病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 沈御医正好听见了, 不由从屏风后面探头出来,连忙跟谭橙摆手说, “快别问了。”
本来谭柚就因为这事生气呢, 谭橙这无异于往火上浇油,让谭柚又想起来司牧偷偷作死的事情。
谭柚眼睫落下,情绪平静, 只道:“应该是冻着了。”
她让硃砂端来温水用勺子慢慢喂给司牧喝, 能喝多少是多少。
老太太倒是想的更多, 她将被子给司牧盖好,微微叹息。
这姐弟俩,如今都是以命相搏。
亲姐弟,却已经容不下彼此了。
只可惜司牧养了小半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身体底子, 这一病又掏的干干净净。
也庆幸他提早养身体,否则真不一定能扛住这场高烧。
“先退烧,”老太太拍拍谭柚的手臂, “今天辛苦你好好守着他了, 若是你有别的事情需要人帮忙, 尽管让花青去喊我。”
谭柚轻声应,“好。”
老太太也是听闻谭柚过年放假期间还在批改策论,就说如果谭柚照看司牧忙不过来,她帮忙批改也不是不行。
喊谭柚一个人老师,能收获一个谭博士跟一个谭太傅的双重批改,怎么算学生都是赚了。
老太太又双手抄袖溜达到屏风后面,笑呵呵问沈御医,“晚上当真住这儿了?”
瞧这话说的,好像她有选择不住的权力一样。
“对了,”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皇上那边如何,可还咳着呢?”
沈御医皱皱眉,“看表面症状,像是偶染风寒,有些咳嗽。当然,我也是听其她御医们说的,具体病情没把过脉不清楚,也不敢乱说。”
她很明显被划分到长皇子阵营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喊她过去把脉。
沈御医哪怕出于大夫的本能,觉得这情况多少有些不对劲,但也不能说。毕竟皇上多疑,难免会想东想西。
老太太点头,“天冷吹了风,是容易生病。只是皇上跟司牧身份都不寻常,如今同时生病,百官难免担心啊。”
她喃喃自语,“是该找熊监正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就算老太太不问,其他人也会好奇,不如及早给出个说法,安大家的心。
只是熊监正这个人,向来左右不沾,不知道司牧病前有没有跟她打过招呼,又是怎么走通的这条关系。
老太太在这儿没坐多大会儿,就听下人说有人来探望她。
身为太傅,门下又有无数学生,像过年过节这种时候,老太太是闲不下来的。
“那我去看看,司牧退烧了着人跟我说一声。”老太太往床上看,故意板着脸轻声哼,“等这次好了,看我不得好好说说他!”
谭柚眼睫微动,温声道:“祖母,别让客人久等了。”
老太太睨她,谭柚微微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老太太,“……”
什么让客人久等了,是怕她说落司牧而已。
感情她夫郎只能她自己说落,别人谁多说一嘴都不行。
忒护短了些。
老太太走后没多久,谭橙也离开,床前只剩谭柚一人坐在床边。
司牧感觉这一觉睡得很是难受,昏昏沉沉头晕目眩,他分明躺在床上,可总感觉人卧在一艘颠沛漂泊的渔船中,原地未动却晕眩颠簸。
脑仁里更像是住了只青蛙,不停地鼓动身体发出聒噪的声音,致使司牧眉头拧紧,精神像是一根拉满的弓弦,根本无法松弛。
热,浑身上下是脸热手冷,热气像是都往脑袋处聚集,说不出的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司牧竟然觉得自己死了也许都比现在轻松些。
直到额头上有冰凉的感觉贴上来,极其舒适,像是一把微凉的手,轻柔地抚平他脑仁中的胀痛。
司牧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这才慢慢松开,低低呢喃一句,“阿柚。”
无意识的轻语。
谭柚拧毛巾的手微微顿住,侧眸朝床上看过去。硃砂眼睛瞬间亮起来,激动地问,“殿下是不是退烧了?”
他端着水盆,恨不得连人带盆都凑到床边去看,“主子?”
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瓮声瓮气的,带着哽咽沙哑,喊得小心翼翼。
司牧只呢喃那一句,又沉沉睡去,根本听不见别的。
若不是两人都听见了他开口,还以为刚才那是自己的幻想呢。
平时司牧生病,都是胭脂守在他身边,硃砂还是头回这么细致贴身照顾他,不由手忙脚乱,人乱心更乱。
他有些自责地偏头将脸在肩头衣服上蹭了一下,蹭掉眼眶里沉甸甸的泪珠子,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跟谭柚说,“胭脂在宫里肯定要急死了,都快两个时辰,主子还没退烧。”
从早上到午后,司牧一直高烧不退。
“我都很仔细了,”硃砂端着盆低着头,盆里的水荡起波澜,“主子还是病了。”
谭柚展平毛巾,没抬头看硃砂,只轻声道:“不怪你。”
硃砂一顿,抽着鼻子眼睛通红看向她。
谭柚将毛巾搭在司牧光洁的额头上,“是他自己非要生病。”
硃砂怔住,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非要在除夕前生病?”
是积攒了一年的病气,要在新年之前散出去吗?他怎么不知道这样的习俗。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应该是不得不为之。”谭柚将另一条毛巾浸在微凉的盆水里。
她懂司牧,理解司牧,甚至帮司牧说话,可依旧觉得胸口闷堵难受。
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如今被一朝耗空。司牧可能觉得很值,但谭柚却是心疼。
谭柚浓密的眼睫落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自私自利到,希望司牧只顾及他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装着天下。
她宁愿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当个司牧,而不是位高权重肩负皇室责任的长皇子。
谭柚抿紧薄唇。
原来她也有这么自私凉薄的一面啊。
她一直都以为,她还算正直呢。
谭柚僵坐着,还是硃砂提醒该换毛巾了,她才眼睫煽动着回神。
来来回回换了五、六盆水,谭柚一双白皙纤长的手都快泡皱了,司牧的脸色终于不再是病态的绯红。
司牧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中衣都湿透了,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可大汗淋漓一场之后,司牧虽然还没清醒,但呼吸平缓,明显是退烧了。
硃砂激动的差点哭出来,先让人往宫里给胭脂偷偷送信,随后抖着手将干净的棉质中衣拿来,在炭盆上面烤热乎后才递给谭柚,由她给司牧换上。
谭柚给司牧穿衣擦身再脱衣,这般摆弄,他都老老实实睡着,乖的不行。
谭柚微微叹息,他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这么由内而外的老实乖巧。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睡的司牧眼睫煽动,慢慢睁开眼。
他感觉整个人像是泡了场闷热的温水澡,水淹没到脖子,让他有时候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如今像是从温水里出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爽干净,精神格外的饱满意识说不出的清晰。
他现在这个精神劲儿,能一口气批上十筐折子都不觉得累!
司牧眼睛从床帐往外看,落在眼前的人影上,愣了一瞬后,不由开始心虚地眨巴眼睛。
床头点着微弱的灯,谭柚坐在床边看书,余光瞧见他伸手要扯自己袖筒,微微撩起眼皮看他,低声问,“醒了?”
“唔,”司牧眼睛弯起来,苍白的小脸磨蹭枕头,软软地说,“还没有。”
他道:“我还睡着,只是在做梦,所以你不能跟梦里的我生气。”
谭柚用书卷轻轻拍在司牧手背上,也道:“那梦里的殿下不可以碰臣。”
谭柚双腿交叠坐着,膝盖微微朝向司牧倾斜,温声说,“臣娶的是现实中的殿下,可不是梦里的殿下,你若碰臣,殿下醒来后说不定会生气。”
司牧,“……”
司牧依旧伸手两根手指,捏住谭柚袖筒一角,“那他好小气啊,我就很大气,我一点都不吃他的醋。”
“当真?”谭柚垂眸问。
司牧像是被人捏住后劲一样,头皮微麻,略显迟疑地说,“当……真?”
谭柚将书合上,抚平折痕放在床尾碰不到的地方,随后挽起袖筒,声音不疾不徐,“沈御医说,你还有余烧未退,让我帮你退退烧。既然殿下大气,那便得罪了。”
还没等司牧反应过来谭柚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双手手腕便被她握住,轻轻摁在枕头两侧。
司牧,“!”
司牧略微挣扎,然后发现根本动弹不了。
他看向谭柚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不像是害怕惊讶,而是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一下一下地看她,语气欲拒还迎,“我还是个病人……”
谭柚看他,司牧眼睛盛着光亮,轻声道:“所以你待会儿要轻点。”
谭柚,“……”
他都在想什么?
若不是不合适,谭柚都想拿戒尺打他屁股,就没见过这么死不悔改嬉皮笑脸的病人跟学生。
司牧茫然,不是他想的那样吗?大战三百回合出出汗,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殿下若是期待,臣也不是不行。”
谭柚偏头亲司牧的唇,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嘴角处。
司牧身体跟冰一般慢慢化开,软成一摊水,只剩下一处冰棱还是硬的。
他哼哼唧唧,偏头想对上谭柚的唇,可每一次谭柚都是蜻蜓点水般蹭一下,然后移开。
“阿柚。”司牧扭动起来。
她不是说她行吗,怎么只有开头,丝毫不打算往下进行,像是故意吊着他。
司牧正要哼唧表达不满,就听见谭柚低低的声音道:“沈御医在呢。”
她余光扫向屏风那里,示意司牧沈御医在那边。
司牧,“?!”
司牧眼睛睁圆,原本甜腻的声音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司牧可以笃定,谭柚就是故意的。
她从来不习惯在人前亲热,哪怕隔着个屏风,也会端正守礼规规矩矩,不会因为沈御医看不见,就将他压在床上亲吻。
现在这样,无疑是谭柚还气着,又拿他没别的办法,才这么磨他。
司牧轻哼一声,把唇抿上。
见他抿紧薄唇,偏头将脸偏向别处,一副不愿意被她“轻薄”的模样,谭柚眼里这才露出些许笑意。
她亲他耳根,吻他耳垂,温柔的吻像是惩罚,勾起司牧身上的热意,但又让他得不到纾解。
司牧像只贪吃的鱼,明知道那是饵,可最多忍上两个瞬息,又没出息地摆尾巴蹭过来,试图张嘴咬钩子。
他鼻尖急出一层轻薄的汗,脸上也带了些血色绯红,看着总算精神很多。
司牧蒙着水雾的漂亮眼睛巴巴看着谭柚,原本眼尾应有的锐利感,如今都被红色晕染开,带着丝妖冶。
谭柚是故意的,但司牧丝毫没想到他妻主,会用这么温柔又磨人的法子收拾他。
每每司牧要说话,谭柚不疾不徐的声音,总会低低轻轻的在他耳边提醒他,“殿下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阿柚我错了。”司牧求饶,手腕在她掌心的禁锢下扭动挣扎。
太磨人了。
谁能忍受最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若即若离”。
司牧宁愿大战三百回合,然后被谭柚嘴对嘴喂药。
“那殿下现在醒了吗?”谭柚问。
司牧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醒了醒了,特别清醒。”
“说实话吗?”
“……”
司牧迟疑的那一瞬间,谭柚轻轻咬住他锁骨。司牧忍不住闷哼一声,呼吸颤栗不停,下意识伸手捂嘴。
病后初愈的身体,好像格外敏感。
直到双手真搭在嘴上,司牧才发现谭柚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他的手腕。
谭柚看他一眼,随后起身,往屏风那边走。
司牧缓慢撑着床板坐起来,目光茫然。
那边是个折叠屏风,上面画的是白雪红梅,谭柚站在屏风旁边,手搭在屏风上,往对面折叠。
司牧眼睛慢慢睁圆,以为她要找沈御医说话。
结果——
屏风后面空空如也。
“沈御医呢?”司牧惊诧地直起腰,探身往屏风后面看。
她不是说沈御医在吗?
“去偏房睡了,”谭柚道:“你退烧后,我便没强行留她睡这儿。”
毕竟是两人的私密空间,司牧烧退了,谭柚便放过沈御医。
“殿下若是不想说实话,”谭柚往那张床板上一坐,“那臣便不问。”
她道:“臣睡在这边,如此殿下夜里起身出去的时候,也不用从臣身上迈过去。”
“阿柚。”司牧抠着被子,小声喊。
两人间沉默对峙了好一会儿,还是谭柚先开口。
“司牧,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谭柚看着他,语气平缓,不带半分火气,而是在陈述事实,“但我更爱你,愿意纵着你。”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这段时间帮你调养身体的努力付诸一空吗?”
谭柚声音轻叹,多多少少带有些许无奈,“你又如何知道,你说实话后,我不会支持你?”
谭柚敢说,如果昨天夜里司牧喊她出去坐一会儿,她可能会皱眉,但最后依旧会跟他一起并肩坐在外面。
她可以不问原由,哪怕只是陪他坐着挨冻,都好过现在他不肯坦诚。
谭柚苦笑,“我这个枕边人,只能同甘,不能陪你共苦是吗?”
所以成亲时,他才将酒的苦味咽下去,留给她的是口中果酒的甘甜。他想让她陪着他享受甜意,不愿将苦分给她丝毫。
谭柚声音中的低哑,听得司牧心头一紧,不由抬头看她,“不是。”
司牧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消化苦涩,因为他背负的事情过于沉重痛苦。
这份原本属于他的家国重担谭柚已经帮他分走了太多,剩余的前世遗憾跟愧疚自责,司牧不舍得告诉她。
这些阴暗压抑的东西,本就属于他自己的。
司牧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过去的黑暗中,如今能遇见谭柚,窥见这份天光,拥抱这份温暖,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
只是这会儿,司牧看着坐在对面床上的谭柚,两人间仅仅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但她坐在那里,因为他的不坦诚,生生将两人分开推远。
司牧犹豫好一会儿,这期间谭柚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等他,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没有半分不耐跟催促。
好像他说也可以,就算不说,谭柚也不会揪着这个事情不放,甚至会主动帮他翻篇。
可这事终究会像颗小石子,留在两人心中,估计要磨合很久,才会消失。
司牧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选择轻声道:“我不是觉得你不能共苦,我是不舍得。”
“你为我身体操心,但我没能好好珍惜。我不是想瞒着你,我是怕一告诉你,我自己就先舍不得生病了。”
“我明明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跟你一起白头到老。所以我要是看着你,可能就光想着怎么活了。”
他要是贪图苟活,舍不得拿身体发烧做饵迷惑司芸,那么之前所有的局都白布置。
一旦司芸起疑心,年后的一切大事都无法顺利展开。
“我昨天夜里起来的时候,坐在门口想,你不知道也挺好,这样我就能把最好的星星跟月亮都留给你看,等你生气的时候拿来哄你开心,而像这种阴沉无云的夜,我自己守着就行。”
喜欢一个人,想的从来是把这世间最好最干净的东西都给她,而不是把她扯到泥潭里,跟他一样满身泥泞污秽,在痛苦中挣扎。
这跟身份地位性别无关,只关乎于爱。
司牧揪紧自己的手,干巴巴解释,“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弄丢了母亲交给我的东西。因为我的失职跟心软,那件东西碎了一地。”
“我梦醒后,很是愧疚自责,想跟母亲解释,但醒来才发现,母亲她已经不在了。”
他茫然地从前世噩梦中惊醒,才发现今生他连最后一点属于母皇的温度都感受不到了。
司牧扯了扯嘴角,尽量语气轻松,“幸好的是,那东西如今还在,我这才小心翼翼收着,攥在我手中不让它被别人糟蹋打碎。”
“只是阿柚,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的愧疚遗憾跟自责悔恨如影随形的跟着我,我为了不让梦里的事情再次发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正直光明的长皇子,如果用苏虞送来的话本形容,我便是里面那个最大的坏人。”
他把控朝堂,意图对忠臣之后谭橙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