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把自行车停稳,姚永贵一家子就来了。
姚永贵掺着老太太,有说有笑,杨梦丽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卫孟喜交代陆广全别忘了车兜里的东西,自己笑着迎上去:“两个月没见,姚大娘的身子骨倒是愈发硬朗了。”
谁会不喜欢一个漂亮女同志的恭维呢?姚大娘笑着拉她,“你这嘴巴不做生意都屈才,赶紧的,都进来,今儿这一顿让永贵请。”
“这哪成,必须我们请,姚主任你们能赏光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卫孟喜的嘴巴,明明是挺简单的客套话,但姚家人听着就是舒服。
一顿饭也吃不了几个钱,但是给她自己的事牵线搭桥,肯定得她花钱嘛。别人客气,卫孟喜却不会当真。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进饭店,服务员认识卫孟喜,笑着打个招呼,“卫同志全家来下馆子呐,昨天咋不见你来摆摊呢?”
“家里有事儿耽搁了,曹姐这儿有包厢吧?给咱们开一间二楼的。”
“有有有,这边来。”
二楼的包间窗子正对姚家小楼,能看见那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这栋房子是一栋青砖瓦房,二楼外面是一条木栏杆走廊,木头是坏了一些,外墙的白漆也斑驳脱落不少,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
姚大娘感慨道:“这房子是民国时候就盖的,咱老姚家的祖宅,传到他大伯手里,要不是……幸好,还回来了。”
“我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几年,我们二房住的是右边这间,永贵小小一人儿,最喜欢在二楼的走廊上跑来跑去,咚咚咚的……楼梯扶手上还有他刻的字呢,是个‘永’字,对不对?”
姚永贵也颇为怀念,“是啊,娘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右边那屋里的大炕下头,你最爱藏红薯,有一年春天藏得都发芽了。”
母子俩都笑起来,这就是家,是他们怀念的地方,是根。
“大娘您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收拾房子爱护居住环境倒是真的,这房子我尽量不动它,就简单的检修一下,添添补补,维持原貌,以后您要是想来随时来看,就是住几天也没啥。”
本来还伤感的姚家母子俩,都让她逗笑了。
当然,卫孟喜也不会冷落杨梦丽,偶尔夸一下嫂子的衣服洋气,发型好看,不知道哪儿烫的,时不时的引着聊几个他们擅长的话题,就连一直插不上嘴的陆广全,也说了好几句,显得不那么高冷难以亲近。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咚”上楼的声音,看着姚永贵起身,卫孟喜也赶紧站起来。
楼梯口上来一名中年男人,三十来岁,个子不是很高,但很有气势,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四个兜的干部装扣子扣到最上面。
“阿良来了。”
这就是现在的金水市工商局局长徐良。工商局全称工商行政管理局,前面十年里是并入商业局的,直到78年才重新恢复,而徐良就是这个“新兴”部门的第一任局长。
卫孟喜上辈子自然是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人物的,她也是为了搭上姚永贵,做过不少功课,多方了解才知道的。徐良以前是正经工商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省商务厅工作,后来调回金水市商业局,在商业局稳扎稳打,干了十几年,才终于在1978年当上局长。
37岁的正处级干部,在后世也不少,但在百废俱兴的1981年,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徐良点点头,这态度倒是他才像“哥”,姚永贵才是”弟”,只见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视线只停留在姚大娘身上,“大姑妈身子骨还好吧?”
“好得很,我吃嘛嘛香。”老太太一把握住侄儿的手,问他工作和家庭,又问娘家其他人的情况,好不亲热。
他们关系越好,今天成功的概率就越高。卫孟喜微微笑着,冲服务员点点头,可以上菜了。
今天点的是利民饭店的宴客“套餐”,内含四菜一汤和一瓶茅台酒,菜是红烧肉小炒肉宫保鸡丁和豆角茄子,外加一个鸡蛋汤,卫孟喜怕不够,又加了一荤一素,当然都是软烂易消化的。
酒嘛,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姚永贵开瓶,先给徐良和老母亲倒上一杯,想给陆广全倒的时候,被他避开了。
“哟,小陆不喝酒?难得啊。”
徐良果然看过来,姚永贵得了卫孟喜的好处,也想要彰显一下自己的人脉,表明自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主动说:“阿良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今年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徐良“哦”一声,神色淡淡的。
“我身边的小陆,陆广全同志,是咱们金水矿第一厉害人,你猜他今年考了多少分?”
徐良来了兴致,他喜欢跟聪明人,有能力的人来往,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慕强”,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陆同志虽然长得好,但确实话不多,即使他妻子引着,他也只是言简意赅的说几个字。
徐良见过的人多了去,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别人是做什么工作,擅长什么领域,性格怎么样的。譬如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即使姚永贵不介绍,他也知道就是个很会来事,很有分寸,能力不差的,但又没什么固定工作的妇女。
没有固定单位,又不是完全的家庭主妇,还能是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陆同志不一样,他看了几次,觉着这人身上很矛盾,看穿着和样貌,应该是文化人……可露出来的手却关节粗大发硬,指缝发黑,指腹上的老茧也是黑黄发硬的,很像一线工人。
正想着,姚永贵已经按耐不住显摆上了,“我们这小陆兄弟,考了全国最高分,理科最高分!”
徐良眼睛一亮,“失敬失敬。”
不过,这还没完,姚永贵继续抖包袱,“你猜猜他考了多少分?”
“去年的理科高考状元是535分,小陆兄弟肯定只高不低。”
姚永贵哈哈大笑,“565分,足足比去年的高了三十分!今年的理科卷还特别难,真正的理科状元,京大招生办的电话都打到矿上,清桦更狠,直接派人来抢的,你说这事要不是真发生在咱们身边,谁敢信啊?”
“最终他还是选了清桦,本硕连读,阿良你听说过这词没?”姚永贵一初中毕业的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本科后还有研究生。
徐良直接站起来,主动伸手,跟陆广全握上,“失敬失敬。”
一连说了两次,最后还主动起身握手,这份尊重是实打实的,卫孟喜再一次被高考状元陆学神的光环照得睁不开眼,早知道这么好使,她应该早点来的。
徐良在观察陆广全,陆广全也在观察他,彼此都在对方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说来也奇怪,陆广全跟姚永贵没话说,但跟徐良却颇为投缘,过了一开始的生疏劲,居然聊起了未来国家煤炭安全……卫孟喜满头黑线,也是满头问号。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聊点国家大事时事政治啥的,她偶尔也会抽空看看他带回家的报纸,但要跟见第一面的人聊,她是聊不起来的。
姚永贵也没想到,自己这介绍人这么快就被“撂开”,“小陆兄弟跟阿良倒是投缘。”称呼已经不知不觉从“小陆同志”变成“小陆兄弟”。
卫孟喜顺着话头说,“来来来,大娘嫂子,他们聊他们,咱们吃咱们的,大娘您尝尝,这红烧肉软糯得很。”
她用公筷,给老太太夹了一块,又给杨梦丽来了一块,“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姚主任徐局长请自便,啊。”
女同志嘛,照顾起来也方便,吃啥都先给她们来一点,这敏感的婆媳关系,她也不会厚此薄彼,即使是说话,也会两边照顾到,可谓宾主尽欢。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就连杨梦丽也忍不住喝了小小一杯。眼见着一瓶不够喝,卫孟喜又叫了一瓶,反正办事的时候就不能心疼钱。
姚永贵虽然当主任,但也没条件经常喝茅台,只偶尔矿上招待上级的时候,他有幸跟着搞接待,喝过一杯。
也就是那一杯,他就念念不忘好几年。去年过年的时候想买一瓶的,但想到儿子闺女都要结婚,钱能省一分是一分,愣是没舍得买。
有不用花钱的茅台,他肯定是要喝个够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良擦了擦嘴,终于主动挑起这顿饭的主题——“听我哥说你们想办一个工商个体执照,是真的吗?”
“正是。”陆广全接过话头,“我爱人没固定工作,家里孩子多,负担也重,幸好还有一手不错的祖传卤肉手艺,我就想着不如让她租个门面,开一家卤肉店。”
徐良对陆广全的态度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认真听,全程点头,“是这个理儿。”
“其实流动摊位也可以,为什么忽然想要办执照?”他这句话是问卫孟喜。
“不瞒您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手里也没钱,不敢想大的,是高考前一天,打办的人带着治安队来,我这一着急摔了一跤,腿一直疼了半个月,这才想着要不学报纸上试试当个个体工商户。”
“打办”全称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这个时代每个城市都有的机构,专门针对的就是各种自由市场和黑市上的“倒爷”,对维持物价稳定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别的倒爷是动辄成百上千的大买卖,卫孟喜一个卖卤肉的,也不怕当着徐良的面说。
“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去年四月,我看报纸上说,国务院批转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关于全国工商行政管理局长会议的报告中,就首次提出了恢复和发展个体经济,并同意对从事修理、手工业、服务业的个体劳动者发放营业执照【1】。”
卫孟喜顿了顿,这些会议讲话内容她是提前背过的,她绝不打无准备的战。
在徐良渐渐坐直身子的时候,她继续说,“去年十一月,温市革委会又签发了《关于对个体工商户举行全面登记、整顿、发证工作的报告》【2】,我也琢磨过文件,除了手工业,对咱们餐饮这一块也是有利的……毕竟,餐饮也属于服务业,对吧?”
徐良下意识点头,确实是服务业,而且去年发布这个报告的时候,确实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他就是相关行业的领导,报告早不知道读了多少遍,都滚瓜烂熟了。
卫孟喜说的一点没错,她是认真读过的。
其实,徐良能答应这次见面,就说明他对这个事是感兴趣,有意向的。不然全市这么多人口,每天想请他吃饭的人也不少,他要是谁都答应,他还叫徐良吗?
人家缺的不是这顿饭。
姚永贵只是牵线,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哪怕是搬出大姑妈这座“大山”,徐良都不为所动,他真正想听的是卫孟喜的说法。
而这个女同志,也没让他失望,至少目前没有,她有理有据,引经据典结合时事政策,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
“本来,我对政策的把握肯定跟您专业人士差远了,但恰巧上个月我看见报纸上说,温市已于去年12月11号,颁发出去新龙国第一张个体供商营业执照,我这心里就觉着更有底了。”
徐良点点头,这事他自然知道,龙工商证字第10101号,当时也是霸占好几天报纸头版头条的,直到现在八个月过去了,依然还有人在讨论。
有政策,有先例,是不是可以在金水市也依样画葫芦呢?
是的,他的思想是更偏向于改革派,但他从来不激进,不然也不可能温市都颁发八个月了他还按兵不动,其实就是在观察风向,感受风从哪儿来的,会吹多久,会不会吹倒风。
八个月的时间,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又颁发出去不少执照,也没听说谁被抓,更别说扯上“投机倒把”的罪名,负责颁发的单位不仅没受牵连,没被追责,还上了报纸。
个体工商业的繁荣发展,不仅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解决了很多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在一定社会稳定上维护了社会稳定,同时也为老百姓提供更多的物质生活资料……更重要的,这是盘活经济的重要手段!
全国经济一盘棋,盘活了温市的经济,深居内陆的石兰省也感受到那股春风和活力。
“上个礼拜,省里不是转发了商务部的《个体工商户条例初稿》嘛,说政府鼓励有经营能力的公民,依照本条例规定,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登记,从事工商业经营。”卫孟喜顿了顿,又道,“可以申请个体工商户经营的主要是城镇待业青年、社会闲散人员和农村村民【3】……我这心里就更踏实了,省里都说可行,我就想既然没人当第一个出头的,我胆子大,我试试。”
徐良笑了,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这个卫孟喜。
这个女同志也不躲不闪,回以同样坚定的目光,“我想,每一个龙国人,都想为建设新龙国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吧?我没别的本事,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在坐各位的技术专长,但我跟着政策走,响应国家号召,努力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新龙国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也不枉我做一回龙国人。”
这话,瞬间就把干个体户拔高了一个新台阶,不仅姚永贵和杨梦丽侧目,就是徐良也心生佩服。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胸之间忽然涌起一股热气,新龙国,是一个人民当家做主,人民创造历史的国家!龙国被欺压,被侵略,被封锁的还不够吗?
如果连她的人民都不爱她,谁还会爱她?
如果连她的人民都不想建设好她,强大她,谁还会建设她呢?
他有幸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为什么要固步自封止步不前呢?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同志都有这样的胆量和气魄,他真的是在官位上待久了,没了进取心。
“好。”徐良起身,伸出双手,握住卫孟喜的手,“既然你有这个勇气,那就试一试。”
姚永贵挺会来事,见机赶紧端起酒杯,“来来来,为了新龙国的明天,咱们干一杯。”
就是陆广全,也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接下来的气氛,瞬间就和睦起来,徐良直接跟卫孟喜聊起她的卤肉,包括什么时候开的卤肉摊,开了多长时间,每天卖多少,能挣多少钱,十分详细和具体。
卫孟喜来之前就想到他有可能会问这些,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说话嘛,半真半假,钱是肯定挣到的,但不能真说每天五十块。
开玩笑,人家堂堂一处级干部,每个月也才百来块出头,她一天挣人家半个月工资,这不是拉仇恨嘛?
当然,徐良也知道,这属于商业机密,保密也是正常的,所以也没较真。
吃到最后,真是宾主尽欢,卫孟喜还想再加菜,徐良和姚永贵都不让了。五个人吃六菜一汤,荤菜还占大头,茅台也喝了两瓶,再点就是浪费了。
见大家伙是真吃饱了,卫孟喜也就不坚持,偷偷跟姓林的服务员商量,能不能卖她两瓶茅台酒。
国酒不是白叫的,香也是真的香,不是上点规格的国营饭店还不一定能有,就是同为干部,级别不到没有特供票,也是买不着的。
卫孟喜今儿能喝到,纯属运气。
林姐也不敢答应,“这有点难,你等一下,我去问问曹经理。”
客人们还在楼上聊天,卫孟喜也不介意等会儿,她今儿带的钱是管够的,晚饭才花了五十多块,这还是加上两瓶茅台的价格。反正钱都带出来了,花完她也不心疼。
一会儿,不仅林姐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位中等个子的年轻男人,“这就是曹经理。”
曹经理本来也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位款姐想要买茅台,吃饭已经喝了两瓶,结果还想再另外买两瓶。谁知却是一直在对面卖卤肉的卫同志,“你真要两瓶?”
“要,麻烦曹经理。”卫孟喜自然不可能细说要这么多干啥。
很快,林姐提来两瓶酒,卫孟喜检查过跟喝的一样,这才放心的付钱,加上车兜里拎来的香烟罐头点心,卫孟喜匀匀的分成两份。
等一群人从楼上下来,姚永贵又拿钥匙打开即将易手的小楼,大家进去转了会儿,又聊了一会儿,徐良告诉她,让她尽快准备好各种材料,去市工商局找他,他会嘱咐专人,从快办理。
卫孟喜心都快飞起来了,忙把东西一人一份塞过去。
徐良是个正直的好干部,“不要不要,拿回去,咱们这是工作,别搞得像走后门似的。”
“当然不是走后门,咱们工作是工作,这不我家陆同志跟您投缘嘛,相见恨晚的朋友之间,礼尚往来也是人之常情,我保证只有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这是实话,不是拍马屁,陆广全压抑许久的谈兴得到充分发挥,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卫孟喜真心替他高兴。
在这世上,能有个聊得来的朋友,太不容易了。
朋友也是需要维护的,他不会,也不屑于去做,那么她愿意为他做。
更何况,事情是送东西前就谈好的,徐良愿意帮忙不是冲着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是为着今天的事,何必谈礼色变呢?
她的话虽然很有说服力,但徐良依然没收,而且还生怕她再塞,招呼都没顾得上打,骑着自行车叮铃铃着跑了。
姚永贵两口子倒是收得挺快,嘴上也客气多了,他没想到卫孟喜居然这么大方,这么舍得花钱!
“阿良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有点不近人情,小卫你别见外。”
卫孟喜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看来徐良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难怪陆广全这种从来不喜欢跟领导打交道的人,明知道他的领导身份,却一来就能跟他聊上,肯定是有能吸引他的点。
这条线,牵得值。
大人吃了好的,总是惦记家里孩子,辞别众人,两口子又上百货商店买了几盒钙奶饼干和点心,罐头和麦乳精糖分重,她也不爱给孩子吃。
两口子高高兴兴回家,自行车都像长了翅膀,行驶在山间的小路上轻快极了。到家的时候,卫孟喜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点酡红,她没喝酒,却是醉了。
“陆学神你看看你,状元就是状元,市一中都还不知道你分数呢,人高校就知道了。”同时期参加高考的文凤,分数都没出来呢。
陆学神翘了翘嘴角,“搂紧了。”
都快到家门口,卫孟喜故意在他腰上轻轻挠了挠,“小样儿。”
家里几个崽崽正在玩一个陀螺,有好好的板凳偏偏不坐,跪着的,趴着的,爬着的,就连最省心的呦呦也蹲在地上,蹲不稳,屁股直接坐泥巴上……反正那一身衣服又得换了。
一个孩子脏一身,五个就是一堆,洗衣机一锅都洗不下的!
卫孟喜心情好,也不发火,“五只小脏娃……诶等等,怎么是六个?”
她明明没喝酒啊,多出来一个也就罢了,怎么看着还有点像……二蛋?
菜花沟的二蛋?!


第53章
卫孟喜揉揉眼, 又搓了搓脸,多出来的男孩个子不高,小脸蛋比以前白很多, 但依然是眉清目秀, 眼睫毛又长又浓密,鼻子高挺, 还有一头标志性的小卷发,不是二蛋又是谁?
准确来说,是长大了一丢丢的二蛋,身高居然都快赶上自家这四个了。要知道他去年可是比他们矮呢, 这一年卫东几个像是吃饱了饲料的小猪仔, 身高窜窜窜的。
这孩子天生自然卷,以前在村里为了不招人眼,他妈妈都是直接给他剃光头或者只留短短的发茬子。但卫孟喜见过稍微长一点的样子, 不会忘记。
单眼皮,狭长眼, 卷发, 当时还说他长大肯定是个很有特色的帅哥。
“二蛋?”
“卫阿姨。”小子腼腆的笑笑。
她原以为, 自从去年那一别, 她将很多年, 或许是终生不会再见得到他们。
走的时候很匆忙, 几乎是逃命一般的速度, 但事后想想又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问他们一声,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虽然碍于介绍信户口工作啥的, 不一定现实, 但没问,就是她的疏忽。
她就这么失去了自己重生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也曾沮丧过。
“快看,妈妈吓傻了,我一开始也以为做梦呢。”卫东哈哈大笑,他刚回来看见多出来的小孩,只觉着熟悉又陌生,他挠挠头。
倒是根宝还记得,自己在他们家吃过鱼,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想忘也忘不了。
卫孟喜一把抱起孩子,说话都打颤,“小家伙你咋来了,你妈妈呢?”
二蛋高兴得脸都红了,本来就腼腆,此时更像个小姑娘,他指指门口,“妈妈。”
柳迎春和一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但十分壮实的男人站在一起,正看着卫孟喜笑。
一年没见,柳迎春好像长了点肉,头发剪短,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以前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和幸福,眼尾虽然有皱纹,但面色红润,看着挺符合她的年纪。
柳迎春是1954年生人,虽然跟陆广全同班,但年纪比陆广全大两岁,今年刚二十七,正是一个女同志最漂亮的年纪。以前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叫她“二蛋妈”,不知道她的本名和年纪,此时整个人真的是焕然一新!
“二蛋快下来,别累着你卫阿姨。”
卫孟喜一把拉住柳迎春的手,先是互相打量,从头到脚。
“你胖了。”
“你胖了。”
俩人异口同声,可不是都长肉了吗?
柳迎春笑,捏了捏卫孟喜的胳膊,“你先说。”
那卫孟喜可就不客气了,埋怨道:“你咋才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大半年我给你写过信,你咋也不回我?”
自从去年刚到矿区收到一封她的主动来信,卫孟喜跟她的联系就断了。
“对不住,我去上学了,忘记把新地址告诉你,就……”柳迎春不好意思的笑笑。
去年,菜花沟传过一段时间她的坏话,就说她不自量力,小小的初中毕业生也敢参加高考啥的,当时卫孟喜还鼓励她不要被流言影响,反正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能考上是天大的好事,考不上也不枉努力过。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没想到她真能考上!客观来说,她都初中毕业很多年了,文革前就没考上高中,重新恢复高考能跨级跳,考上大学的几率也不大。
“考上哪个学校?”
“书城医专。”
卫孟喜想起来,她是说过曾经想学医的话,“恭喜迎春姐,心愿得偿。”
一个寡妇,婆家娘家都死绝了,就是去上大学也只能带着儿子。但宿舍是公用的,孩子小,会哭会闹,生活习惯也跟大人不一样,她怕影响到室友,干脆咬牙在校外租了一间小房子。
她既要保证学业,又要为生活费房租孩子吃穿奔波,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的用,没收到卫孟喜的信,也就没想起来告诉她一声。
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幼儿园,她又不可能把孩子背身上去上课。二蛋就是这样在书城的小房子里“住”了快一年,那可怜样卫孟喜都不敢想。
小孩那么旺盛的精力,她家这几个要是把他们关在屋里一天,等她回来屋子就没了。
柳迎春愧疚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母子俩笑起来是一样的腼腆。不过,卫孟喜也没忘记跟她一起进来的男人,他的头发也是微卷的。
柳迎春不卷,儿子卷,这个男人的身份,卫孟喜心想不会那么巧合吧?倒不是说她重新谈对象或者改嫁不好,寡妇再嫁天经地义,但总不会巧合到她后来谈的对象也是个卷发?但要说是二蛋的亲爹,她是不信的。
那个男人好像叫许军,许军都牺牲好几年,抚恤金都发给孤儿寡母了,又怎么会死而复生?
可看长相,二蛋和他又隐隐有点像。
二蛋虽然看着腼腆,一眼看去更像柳迎春,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鼻子高挺程度,嘴唇的厚薄程度,都跟这个男人有点像。
柳迎春捏了捏她的手,“咱们进屋说。”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在院里,一会儿弹玻璃珠,一会儿逗狗,压根不关心大人进屋说啥。而屋里,卫孟喜也听到了一个堪比小说情节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