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崽崽们表情淡淡的,只有听说爸爸要坐火车的时候有点好奇火车到底长啥样。
“火车好看吗?”卫雪自己拧毛巾,轻轻地擦着脸。
陆广全:难道你们不觉得爸爸比火车好看吗?
“好奇就好好念书,以后也跟爸爸一样出去学东西,坐火车的机会多着呢,还有轮船飞机高铁动车。”
孩子们拖拖拉拉,叼着早餐出门,也不用卫孟喜送,卫国还不忘嘱咐妈妈多睡会儿。
“就你知道心疼老娘。”一回头,发现陆广全居然直愣愣的盯着她,“你干啥?”
“高铁动车是什么?”
卫孟喜噎了噎,干脆反将一军,“这你都不知道,不是吧?我看广梅的收音机里天天说呢。”
陆广全凝神,他确实没听过,莫非外头的世界变化这么大?
当然,在学习这一块上,他历来保持着最大的谦逊,越是学习越是知道学无止境,越是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因为今天就要走,勘探队那边也不需要他去报道了,杨干事还专门跑了一趟,“不着急啊小陆,行李你慢慢收拾,张副安排厂办的师傅亲自把你们送到火车站,大概五点出发。”
能坐上矿长副矿长那辆专属的红旗轿车,也是一种殊荣。
卫孟喜详细问过小杨,这一去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千里迢迢的也不可能中途再回来,干脆把他所有衣服打包带上,海城偏热,不会下雪,衣服洗勤快点倒是能换过来,就是鞋子只有一双。
她直接揣钱上百货商店比照着买了两双一模一样的,又给添置了两件厚衣服,几双白棉袜……他原本折叠得整整齐齐那几个“袜筒”,她扔了。
再省,也不是这么虐待自己的啊。
因为忙着打包行李,午饭也来不及多炒俩菜,就简单的做了个鱼香肉丝和毛豆玉米,把昨晚剩下的大半桶麻辣螺蛳提上,心想就当一个肉菜卖,省得放家里让娃吃坏肚子。
当然,因为味道实在是太麻辣了,每一个买的人她都让他们事先尝一下能不能接受,同时提醒别一次性吃太多,很多工人都是外省的,不一定能吃辣。
一开始,大家伙被她郑重的样子唬住,以为是试毒,可有几个胆子大的吃了几个,“还怪香!”
在汤汁里浸泡了一夜,更加入味儿,卫孟喜自个儿闻着都想吃。
反正她只给陆广全留了点,又给刘桂花家分了点,剩下的全拿来打算一次性处理干净,卖得也很便宜,工人们吃完饭,就着饭盒买上满满一盒,端回宿舍下酒,也就几毛钱。
二十分钟不到就给卖光了,刨除成本和自己人吃掉的,还能净挣三块多。
钱是不多,但卫孟喜灵机一动,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卖盒饭确实是个好生意,但天天在这儿卖,能挣钱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有人也来卖。
一旦有人模仿,客人会被分流,要是别人在她的基础之上有改进,譬如菜更便宜量更大选择更多,或者人直接买菜送米饭馒头送汤……她的生意绝对不会再这么好。
哪怕是最小最不起眼的生意,卫孟喜也有危机感。
以后商家越来越多,这是大势所趋,她一己之力是阻止不了也无心阻止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增加一些随机应变的改良,用后世她请那几个大学生经理的话说——增加自己产品的不可替代性。
譬如,卖快餐的时候,在不过分增加劳动强度的前提下,她可以适当的增加点下酒菜。
来买快餐的都是为了吃正餐,可大多数男人都是拒绝不了酒精诱惑的,即使下井前不能喝酒,但上井后来两口解解乏也好睡觉不是?
当然,有想法是一回事,能做好计划并付出行动才是最重要一步。回到家,卫孟喜见陆广全已经在厨房给孩子热饭热菜了,就自己进屋,拿出两张信签纸。
孩子的反射弧或许是要长一点,现在居然真的有点难过爸爸要离家,根花根宝还偷偷抹了两把眼泪,就是卫东卫红也一直盯着“新爸爸”的背影不出声。
这个人在家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们的脏衣服臭袜子都不用辛苦妈妈啦。
虽然他不爱说话,但他也不会像别人的爸爸那样动不动抡拳头,动不动亮巴掌。
当然,更重要的是,家里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成年男人,别说孩子,就是卫孟喜也得骂一声,这该死的安全感!
晚饭她是一直等到送走了男人,才去出摊的,结果刚走了两步,根花哒哒哒追上来,“妈妈你看!”
她手里正小心翼翼的捏着一张白底蓝字的硬纸,上书“购买券”三个大字,左边还画着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
“哪儿来的?”
“爸爸桌上的。”
卫孟喜想了想,昨晚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好像是往桌上放了东西,听声音不像眼镜,当时没往心里去,只记得他说了句“以后别挤中巴车了”……这家伙,没长嘴,有话不会一次性说完啊?
不过,敏感的根花却发现,妈妈今天心情特别好。
她在笑!


第34章
虽然已经进入八零年代了, 可自行车的稀缺程度并未缓解多少,就拿窝棚区来说,至今还没人家用上自行车。
一方面是这里的煤嫂没有固定工作, 活动范围和地点非常单一, 确实不需要这么昂贵的交通工具。但更重要的还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二百多, 问题是还得有票才能有排队资格。
严老三家手里肯定有钱,但没票啊,要么去黑市花高价,要么找熟人托关系淘换一辆二手的, 但这可是要狠狠放一刀血的, 谁舍得?
现在的一张自行车票,黑市上已经炒到一百五十块了!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 卫孟喜也不去深究陆广全从哪儿弄来的自行车票,她高兴的是, 自己很快就能拥有一辆自行车了!
卫孟喜算了一下, 刨除塞给陆广全以备不时之需的, 再预留够一个星期的菜钱后, 手里还剩八十块, 但不可能全拿去花用, 崽崽们太小, 手里至少还得留五六十以备急用, 所以目前可用于购买自行车的钱约等于零……看来得加快攒钱的速度了。
她加快脚步,轻快地推着餐车, 刚走到家门口, 听见隔壁黄大妈正扯着腰骂人呢。自从上次跟刘红菊干了一架, 好容易偃旗息鼓一段时间,这是又扯起威风了?
卫孟喜忙着挣钱,压根没兴趣,可她想不听都不行,因为这还跟她有关。
“你这死丫头怕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让你去出去处对象你不干,就整天给人当小保姆,她能给你钱还是能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妈你说啥呢,孩子还在这儿。”黄文凤想捂住呦呦的耳朵。
“咋地,你敢干还不敢让我说?”
黄文凤被她揪住耳朵,脸红得番茄似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呦呦历来是非常喜欢这个有求必应的小阿姨的,鼓着小脸颊奶呼呼地凶人:“坏奶奶!哥哥,打!”
黄大妈眼睛鼓得癞蛤蟆似的,“哟呵,小丫头片子,还想让你哥哥打我,我可不怕。”
说着就要把巴掌放她屁股上,当然也不是真的打,但卫孟喜可是最护犊子的,扔下餐车过去一把拽住黄大妈的手,“干啥呢?”
她虽然没摆脸色,但平时和善的笑意一丝也不剩,就淡淡的看着她。
黄大妈就是个瓜怂,知道卫孟喜不好惹,刘红菊那泼妇家的孩子只不过是跟卫东打一架,她就能把人家一屋子好油好肉毁掉,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真打卫孟喜的孩子啊。
她的手别看细细白白城里人似的,力气却不小,黄大妈挣了几下都没挣脱,脸色讪讪的,“不是真打,逗她玩呢。”
天地良心,她可真是不敢打。
“大妈您甭跟我闺女开这种玩笑。”卫孟喜感觉到她手上是真没用力,确信她真的只是故意吓唬,也就放手了,但少不了还得警告一下,“我家孩子胆儿小,有话您好好说,但动手就不劳您了。”
黄大妈这人,说她坏吧,她也会帮着看孩子,卫东根宝哪天要是上山没回来,她还急慌慌去找,走喜欢时不时给孩子喂点小零嘴,尤其呦呦年纪小嘛,又越长越可爱,正是招人稀罕的时候,亲亲孩子,捏捏小脸,拍拍小屁股,也是农村老太太稀罕孩子的表现。
但说她不坏吧,她又目光短浅,逼死了自己亲闺女。上辈子文凤死后,她也很愧疚,整天以泪洗面疯疯癫癫,黄文华说要把她接矿区来养老,她却只想守着淹死闺女那条河,又哭又笑。
卫孟喜对她实在敬重不起来。
“文凤是个好姑娘,呦呦她爸都说了她是读书的好苗子,你现在逼着她找对象只会耽误她。”
本来黄大妈是很不爽的,但忽然眼睛一亮,“你家小陆真这么说?”
“小陆这么聪明能干的人,要他都说是好苗子,那……”
读书的好处,这不就是一现成例子吗?陆广全以前那衰样,白长了一副好样貌,呆头鹅似的,结果忽然被矿上看中,可不就是鲤鱼跃龙门了吗?
她都听说了,这次去海城学习的机会,矿上几千个人争呢,除了那个啥斋藤的日本人喜欢他外,矿上还设了一场考试,他直接考了第一名哩!比第二名那个还高了几十分!
就因为出了这么个会读书能考试的男人,连带着卫孟喜也沾光,副矿长都来给她做思想工作,把卖快餐的生意过了明路,还答应给分房子……这些福利啊,普通的煤矿工人谁敢想?
读书的料子总是会发光的,黄大妈现在有点信了。
“那我家小凤这……以后读书能不能,让你家小陆单独开个小灶?”
卫孟喜正色,“老太太您可真是,不让大家用唾沫星子把闺女淹死你都不开心是吧?不是逼着文凤出去找对象就是单独给她找已婚男同志当补课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后娘呢,心这么黑。”
这几句话一个脏字都没有,可就是难听,黄大妈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关键小卫句句在理,她都没脸反驳。
卫孟喜历来不怕自己名声差,只是不想害了小姑娘,“您放心吧,我也不让文凤白白帮我,我每月开她十块钱工资咋样?”
黄大妈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果真?”虽然乍一听是不多,可清闲啊,别看闺女帮人带孩子,其实家里的活儿也没落下,因为呦呦又不是时时刻刻需要抱着背着的,放她在院里,她能跟那只小狗玩半天。
这十块钱,就像白捡的。
卫孟喜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黄大妈一拍大腿,“好嘞!小凤快,快帮帮你卫嫂子去,没看见她正忙嘛,咋一点眼色也没有你说你这姑娘……”
卫孟喜嘴角抽搐,果然钱才是大妈的亲闺女。
不过,这种人也挺好对付的,至少比笑里藏刀表明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啥都想要的好拿捏。
“嫂子你这是干啥,我自愿的,不要你钱,你别听我妈乱说,她就是心直口快。”黄文凤窘迫极了,明明是主动帮忙的事,她也乐意带小呦呦,就像多了个知心小朋友,每天都能跟她说很多自己的悄悄话。
她性格腼腆,在学校没啥朋友,现在来到金水煤矿更是,除了来陆家这边,她可以半个月不出门,但有了呦呦不一样,无论她碎碎念什么,小姑娘都会“嗯嗯哦哦”的回应她。
她高兴了,哼几段小歌,呦呦会鼓掌捧她的场。
她难过了,想起被迫放弃高考断了读书念想的事,总是泪水涟涟,小姑娘会笨拙的替她擦眼泪。
带呦呦,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怎么能要工资呢。
卫孟喜使个眼色让她别说了,其实开钱她早就想到了,只是怕文凤不肯要,塞来塞去她害羞跑了就麻烦了。
十块是明面上的工资,正好可以堵黄大妈的嘴,其实她是打算开二十的,另外十块悄悄给文凤,让她攒着买点小东西。这姑娘都十八岁了,还没用过月经带,一直用的是农村土方法,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妇科病,各种后遗症,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
这不,文凤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嫂子你真好。”
“傻,这算啥好,我多开你十块是有条件的。”
文凤赶紧擦了擦眼泪,“啥条件?您只管说,我一定能做到!”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平时在我家你得抓紧时间看书,不能因为带孩子耽误了学业,明年你必须参加高考。”
“高……高考我……”她咬着嘴唇。
“你要是敢不参加,我就不让你带了,你回家去,让你妈给你找对象去。”卫孟喜故意板脸,假装生气。
果然,小姑娘立马急了眼,“我不要找对象,我要……我想上大学。”最后几个字跟蚊子哼哼似的。
卫孟喜笑笑,这就算说定了,她正好也能借此机会让她“教”她啊,反正现在字已经“认”几百个了,接下来就是借她的课本来“自学”了。
接下来几天,冲着十块钱的工资的诱惑,黄大妈天不亮就把闺女赶过来帮忙,文凤趁机可以背一下课文,卫孟喜则是早早的上省城买菜备菜炒菜卖饭,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期间,卫孟喜按照上次列的计划,在麻辣螺蛳之外又增加了另一个下酒菜——卤猪下水。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猪下水可是很受欢迎的边角料,因为价格便宜。但真正做出来能好吃的没多少,这东西气味重,清洗费时,做的时候也很费调料和油,平常人家吃油都成问题,谁舍得那么造呢?
卫孟喜尝过市里和省城的熟食店,都不怎么样,猪头肉味道寡淡,成色不行,但也勉强能吃,但下水就不行,一股子腥味儿,就连几个娃都说臭臭的。
猪下水分软下水和硬下水,猪头和猪蹄是硬下水,非常受欢迎,几乎是猪还没死就让熟客预定了,但猪心猪肺猪肠这样的软下水,抢手程度就稍微低一点。
但也不是没有都能遇到,她也是有一天从肉联厂后门经过的时候看见,赶紧便宜买下的。
“妈妈这是啥呀?”根花捂着鼻子,“臭臭的。”
“像屎一样。”
卫孟喜头也不抬,给卫东屁股上一脚,“有本事待会儿别吃。”
卫东这臭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妈妈了,还敢嘿嘿笑着躲开,“踢不到踢不到,我妈是个大笨蛋!”
卫孟喜忙着收拾一堆东西,也没空收拾他,倒是根宝默默地给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妈妈坐。”
根花给拿了个搪瓷盆,“妈妈放这儿。”还贴心的泡了一杯齁甜的白糖水,“妈妈累了要喝哦。”
再看卫红卫东早跑得没影了。
卫孟喜:“……”真的货比货得扔。
猪心猪肺好洗,只需要把血水和泡沫挤干净就行,猪肠却很费时,卫孟喜用白醋面粉和白酒洗了好几道,总感觉鼻腔里还能闻到味儿,让卫东来闻,他信誓旦旦说不臭了,这才下锅开卤。
现在不像后世,嫌麻烦可以跟熟食店买现成的卤水或者卤料包,现在啥都得自己调制,幸好卫孟喜上辈子也是做过卤菜的,基本的配料和比例她都还记得。
葱姜蒜各种大料,冰糖熬焦,再加酱油,基本的卤汁就成了。盐巴放少了不香,也放不住,但放多了也齁,卫孟喜琢磨半天,一直到天黑才把东西出锅。
猪心和猪肺切一半薄片儿,调一个酸辣汁子,再煮一锅大白菜就是一顿,大人孩子都满足。猪肠她只是先切小段,泡卤水里,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色泽金黄红润,特制的卤味扑面而来,谁还能想到昨天的它是那个狗都嫌的样子呢?
反正快餐车挺大,她干脆带上菜刀菜板去现切,工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到饭点就在后门等她,今儿看她推车很吃力,好几个人主动上来帮忙,都笑着问是不是做了啥好吃的。
“可不是,我今儿新做了个菜。”
众人都乐,“难道是又炒螺蛳了?”
螺蛳买的时候成本低廉,卖的时候供不应求,几乎是稳稳的血赚,卫孟喜倒是想天天炒呢,可后来又去那个自由市场好几次,都没再见到当时买的那个老大爷。
即使现在能买到,这项收入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这东西是有非常强的季节性的,天一冷也就慢慢没了,所以她才必须推出别的特色菜。
“哟,我咋闻着这么香呢?”
“是卤味儿?”
卫孟喜笑笑,把盖子揭开,酱红色的卤水里泡着半桶卤得鲜香入味的猪肠,一咬一嘴油,又有嚼劲,这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吗?
等捞出来沥了会儿汤汁,都不用尝,大家就纷纷吆喝着要来一份。
临时起意的事,卫孟喜也没秤,幸好改刀的时候大小长度基本是一致的,“每段三毛钱吧,小本生意……”其实也是试探着定的价,三毛钱可不少,能打俩荤菜了呢。
“知道知道,大妹子甭客气,你说多少就多少。”
你一段,我一段,卫孟喜给切得薄薄的,还带着点汤汁儿,那味道,绝了!
很多工人都嫌不过瘾,一段也就指头长,压根没吃爽啊,直接再来一份。
卫孟喜的菜板,压根就来不及擦,因为全程没停过,上一个的还没切完,下一个已经等不及了。
有了抢手的卤肥肠,连带着今天的饭菜也卖得特别快,不用半小时所有东西卖得一干二净,就连卤水汤汁儿也被工人们讨走了,说是泡饭吃贼带劲儿。
晚上结束一天的生意,回家第一件事赶紧撂挑子——数钱。
今天居然光下水就净赚了三块多,这简直暴利啊!再加上卖快餐的,今天一整天至少进账十三块!
卫孟喜乐得哟,说话都像唱歌。她不断提醒自己,喂喂喂,卫女士你上辈子可是有房有车有门店的人啊,怎么才几块钱就乐成这样?
当然,第二天她就专程为下水跑了一趟,又定了接下来三天的下水。猪是现杀的,下水也放不住,所以她得每天上省城现拿现卤,累是很累,每天沾枕头就睡,中午还得睡会儿,就连孩子们啥时候去上学的她都不知道,但赚的钱也是真多啊。
话说,这省城的菜市场是让她跑明白了,哪儿的肉便宜,哪儿能买到下水,哪儿的蔬菜新鲜,哪儿的豆腐好吃,哪儿有鱼,她现在算是整个矿区最熟悉的人了。
这不,运气好还看见有卖鲤鱼的,这个季节居然又大又肥足足两斤多,她专门买了两条,又称了二斤老冰糖和苹果,拎手里沉甸甸的。
李家老两口还住在家属楼,这是一栋拥挤的筒子楼,每家每户面积都不大,就三十来平,没有卫生间和厨房,做饭都在楼道里,厕所是公用的。当然,这倒不是说李家没钱,而是时代局限性决定了的,这时候就没商品房,私人房子也轻易不能买卖,职工房就这样,人均居住面积十平米都不到。
看见门口的卫孟喜,侯爱琴脸色不好看。
“侯阿姨您好,冒昧打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笑得这么好看的卫孟喜,侯爱琴冷着脸问,“有什么事吗?”
卫孟喜收起笑意,“我今天来是专程给您赔不是的,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们家因为情况特殊,那个场景之下,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父亲的遭遇,就……真的对不住,大喜的日子给您添不痛快,我很抱歉。”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向李家道歉了,婚礼后第三天她在后门遇到过李怀恩的父亲,也曾真情实感的道过歉,李叔叔是文化人,心境豁达,反倒是更同情她的遭遇,直说不生气,让她不必介怀。
甚至还主动提出,如果他们卫家还有东西在谢鼎手里,她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帮忙。
但卫孟喜还有别的计划,卫家沦落到谢鼎手里的字画其实只有那一幅,当时为了给父亲看病,能典当的都典当光了,唯独有一样东西,她还不确定是否落到谢鼎手里,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跟“白术山人”的字比起来,那样东西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对于谢鼎这样的癞皮狗,东西要真在他手里的话,狗急跳墙说不定就把东西毁了,那才是真正的损失。所以,她不动手则已,动手就要一举打趴下,婚礼那天只是给他一点警告,让他知道卫家人还没死绝。
当然,更重要的是刺激他一下,看会不会吐出点什么。
结果谢鼎简直是秒怂,饭没吃就夹着尾巴溜了。这样没担当,胆小如鼠,又沽名钓誉的人,也不知道孟淑娴怎么看上他的。
跟自己父亲卫衡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见惯了玉树兰芝的卫衡,口味养刁了,再看谢鼎真的不会膈应吗?
又或者是,吃惯了龙肝凤脑,也想尝尝糙粮?
卫孟喜摇摇头,不管啥原因,她都不关心。但报仇归报仇,她也是有良知的,换位思考谁要是在她孩子的婚礼上这么闹,她心里也会不舒服,所以甭管对方是否愿意接受,但她该道歉还是得道歉。
侯爱琴也不接她的东西,但脸色肉眼可见的好多了,毕竟她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能讲道理的干部,“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东西我不要。”
她一眼就看出来,网兜里的东西可不寒酸,在他们这样住窝棚的家庭来说,也算厚礼了。
卫孟喜本来就是来赔礼道歉的,一是自己堂堂正正做人,认错就改是她历来的习惯,二来嘛,都在一个矿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陆广全回来说不定升迁转岗啥的还要被他们卡着呢,卫孟喜不想给自己的家庭树不必要的敌人。
她是看不惯谢依然,但李家老两口是没话说的。
她把东西一塞就跑了,侯爱琴跺跺脚,追不上,骂几句,心里的疙瘩也就解开了。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路面成霜,哈出来的气成了白雾。
就连窝棚区也没了以往的热闹,孩子们放学就往屋里钻,烧炕的就坐炕上,烧炉子的就在炉子旁写作业,炉子底下再埋几个土豆地瓜啥的,那更不愿往外头去了。
此时小房子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热气在屋里聚着,把一整个屋子熏得热乎乎的。黄文凤手里拿着数学课本正在背公式,小呦呦正在炕上呼呼睡大觉,根花根宝趴在小板凳上写她帮忙排过字头的“9”,卫红写得三心二意,一会儿抠抠指甲,一会儿通通炉子。
“熟没?”卫东眼巴巴地看着三姐。
卫红嘴上说“没”,其实已经扒拉了一个皮子烤得鼓起来的。
黄文凤实在是管不住他俩,现在的幼儿园还不兴布置家庭作业,她按照卫孟喜的意思教他们写点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汉字。
同样的作业量,根花根宝要写半小时,他俩倒好,十分钟就写好了。
要论规范和整洁度,是远不如根花根宝的,但要挑错处,也挑不出来,顶多就是会把“4”画成旗子,“太”的一点儿离家出走而已。
“卫东!卫小东!”建军扒墙头上呼唤,卫东的屁股立马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头冲出去,“咋啦建军哥?”
“你妈买了自行车,你不去看看?”
“我妈?自行车?!”卫东乐得屁都崩出来了,“大姐二哥三姐,咱妈买了自行车!”
一下子,地瓜也不吃了,作业也不写了,一窝蜂直奔矿区后门而去。
卫孟喜推着一辆崭新的银光闪闪的自行车走在窝棚区,心里也是美滋滋的,钱还没攒够她就先去排队了,排了一个多星期终于轮到她的时候,正好车钱也够了。
二八大杠自行车比普通自行车高和大,载货量也是杠杠的,卫孟喜买它一是图交通方便,二就是冲着它能拉东西,反正她个子高,腿也长,骑起来毫无障碍。
前车兜里是两斤奶糖和鸡蛋糕,后座上用绳子绑着一个大箩筐,是给明天备的菜。
当然,激动的崽崽们是没发现的,“妈!这就你买的自行车?”
“真你买的?”
卫孟喜笑,“不是买的难道捡的?”她倒是想有张秋芳的运气,可惜老天爷能让她重生已经够好运了,她不能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