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醒活了三辈子,从来没跑过这么快,快到四周的景物都出现了残影,快到嘴里泛起一丝血腥味。勤政殿的大门离他越来越近——
宝贝别哭啊,眼睛都要哭坏了,老公马上就来了。
勤政殿当值的太监只觉得一阵风吹过,一个不明物就飞了进去,兴庆宫一大波人跟在后头。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夏打到了京城,还破了皇宫的门。
勤政殿内的摆设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就连桌案上摊开的奏本都是同一封。
可他老婆呢?他那么大一个老婆去哪了!
正殿没有,偏殿也没有,哪里找遍了都没有。林清羽难道真的去做傻事了……不可能,他的宝贝不会做任何和“蠢”字沾边的事。
秀娇嬷嬷看出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问:“皇上,您想要什么?”
江醒两次穿越,自然知道维持人设的必要性。可他现在心火烧得厉害,早就把维持人设的事情抛到了一边。他看到桌上有纸笔,毫不犹豫地跑上前,拿起笔正要写字——
小松子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您是想要林大人吗?”
众所周知,新登基的皇上只会对一个人有特别的反应——他只会对林大人一人露出笑容。
江醒猛然点头。不用他写,小松子就道:“林大人已经出宫了,想必是回顾府了。”
江醒再次低下头,用笔尖蘸了蘸墨水,一滴汗从他额角滑落,在纸上晕染开来。
“你们看,”秀娇嬷嬷颤声道,“皇上是不是想写字?”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正要围上去一看究竟,一个声音道:“国师来了!”
江醒动作一顿,朝门口看去。
慈安宫和延福宫离勤政殿都不算太远,徐君愿突然被叫来,不用梳妆更衣,来得自然比太后快。他对上江醒的目光,脸色微微变了变,吩咐道:“这里有我即可,其余人等都退下。”
秀娇嬷嬷为难道:“可是,皇上他……”
“你们留下也做不了什么,”徐君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的病,只有我能治。太后若是来了,记得先通传一声。”
秀娇嬷嬷和小松子对视了一眼,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勤政殿内只剩下江醒和徐君愿两人。
徐君愿行了个礼,客气道:“敢问阁下是何许人也?”
江醒龙飞凤舞地写下二字:【江醒。】
徐君愿面露惊讶,沉思片刻,不由叹道:“原来如此。”
【何意?】
徐君愿笑道:“江公子魂归故体,魂体相契。这里,徐某给江公子道声‘恭喜’了。”
【我为什么说不了话。】
徐君愿道:“江公子放心,你不是哑了。只是这具身体有十七年未曾开口,总需要一段时日习惯。”
江醒不再纠结此事:【带我出宫,去将军府。】
徐君愿面露难色:“这恐怕有些困难。”
【?】
徐君愿看不懂此符号,但也能猜到江醒想表达的意思:“太后马上就要来了,江公子觉得她会让你出宫么。”
江醒稍稍冷静地想了想。温太后爱子如命,显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让自己儿子离宫乱跑。
【那你把清羽带来。】
江醒写完,又补充了一句:【先告诉他,我没死。】
“这倒是可以。”徐君愿沉吟道,“不过口说无凭,江公子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死?”
江醒提笔沉思。他有太多话想要和林清羽说,但当下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他在这里少浪费一秒,林清羽就能少伤心一秒。
先让林清羽知道他没死,其他的情话,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说。
还好,他们又有以后了。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江醒。】
江醒写道。


第103章
徐君愿才将江醒的笔迹收好,外头就传来通报声:“太后驾到——”
徐君愿道:“江公子……不对,现在应该尊称江公子为一声‘陛下’了。”
江醒脸上诚然写着“你废话好多”几字。
“微臣知道陛下着急,但为了不让太后起疑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陛下稍作忍耐。”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太快崩掉萧璃的人设。江醒点点头,指向门口,示意徐君愿别墨迹,跑起来。
徐君愿又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尽快将陛下的‘家书’送到林大人手中。”
徐君愿话音刚落,太后就在来福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小跑进来:“璃儿——!”
装一个战神大将军或许还有点难度,但装傻是个人就会。江醒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低下头不说话,差不多就成功了一半。
太后握着江醒的手,发现他身上冷得吓人:“快去搬炭盆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皇上怎么跑勤政殿来了?”
秀娇嬷嬷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后,听得江醒恨不能借她一张嘴。好在等她说完,小松子补充了一句:“皇上好像是来找林大人的。”
太后忙道:“那还不快把林大人请进宫来!”
很好,他永远可以相信小松子。
徐君愿自知太后暂时不会让他走,看了江醒一眼,道:“微臣这便安排人去。”
太后命嬷嬷们带江醒去沐浴更衣,而后果不其然地转向了徐君愿:“国师,皇上他这是……?”
徐君愿解释道:“皇上能对外界做出反应,这是好事。情绪激动,总比没有情绪来得好。”
太后登时大喜过望:“国师的意思是,皇上的失魂症要开始好转了?”
徐君愿含笑道:“‘尾宿九星,嫡子居正,可魂归故体,一统江山’。太后,微臣这些话,确确实实是臣观天象所得。”
太后激动难以自抑:“哀家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这一日了……”
沐浴过后,江醒换上了一件新的龙袍。他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少年。萧璃长得和他本人实在太像了,但似乎比他十七岁的时候矮了一些,也瘦了一点,可能是因为以前泥巴玩多了。
太后还想陪着儿子,但江醒沐浴完就睡了过去。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这么一折腾,脸上难掩疲态。徐君愿劝道:“臣会在兴庆宫守着陛下,太后凤体要紧,不如先回慈安宫歇息?”
“不了,”太后道,“哀家就在偏殿歇一歇。皇上若是醒了,你们即刻来通知哀家。”
太后一走,徐君愿又把其他宫女太监借故打发掉,江醒立即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终于可以好好想想待会怎么哄林清羽了。他暂时无法开口,只能把自己想说的话全写下来。
他写得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就写什么,都忘了在大瑜没有标点符号一说,更别说逻辑了。他担心字太小,林清羽看不清楚,便把字写得相当之大,一张宣纸只够他写一句话。
徐君愿说他的失声只是暂时的,因为这具身体没开过口所以短时间内无法适应。如果真是这样,他是不是可以通过尝试和练习发声?
宫里带话的内官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将军府,向袁寅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袁寅道:“公公稍等,我现在就去禀告夫人。”
半个时辰前,林清羽回到了将军府。这一年来,林清羽深夜归府是常有之事,袁寅并不觉得奇怪。他照例迎林清羽进府,问林清羽要不要用宵夜,林清羽颔首说可。
这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欢瞳送去宵夜时,看着林清羽镇定地翻箱倒柜,问道:“少爷,您在找什么?”
“盒子。”林清羽语气如常,“装着指环,家书的盒子放哪了。”
“哦,在这呢。”欢瞳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他来不及多想,把锦盒拿来递给林清羽。待林清羽接过时,一阵寒意攀上了欢瞳的后背。
他知道这种奇异的古怪感是为什么了——他家少爷过目不忘,怎么可能连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哪了都记不住。
林清羽打开锦盒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从容淡定。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露出一个浅笑,道:“你看,他答应过我的。”
欢瞳惊恐道:“少爷?”
“他给我写了保证书。”林清羽笃定道,“他不会骗我。”
欢瞳越来越慌:“少爷,您在说什么啊?”
林清羽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样,或者说,他刻意逃避着现世的一切,沉浸在另一个虚妄的世界里:“一个梦而已……只是一个梦而已。”他的神色突然变的狠戾扭曲,容颜却仍旧诡丽精致,“他怎么敢骗我!”
锦盒里除了保证书,还有江醒送给他的求婚戒指,以及这一年来他给他写的每一封家书。
林清羽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江醒在信中委屈地说自己好饿,吃不饱,说他想吃丈母娘做的梅花糕。在信的末尾,江醒叮嘱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吃饭……江醒要他好好吃饭。
林清羽走向桌边,拿起盘中的糕点往嘴里塞。一个还未咽下,又塞了另一个进去。欢瞳赶忙阻止他:“少爷!”
林清羽双眸赤红,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他的眼泪,在梦里就已经流干了。
袁寅一进屋便瞧见眼前这幕,见多识广如他也被吓了一跳:“夫人?”
林清羽强咽下口中之物,指腹轻擦过嘴角,若无其事道:“怎么。”
袁寅不敢再直视林清羽,垂首道:“宫里来人,请您进宫面圣。内官还带了一封书信来。”
听到“书信”二字,林清羽身形微微晃了晃,被欢瞳搀扶着站稳。
宫里的人要告诉他什么……是有关西北的事?
林清羽听见自己说:“拿来罢。”
信笺交到他手中,他突然恶心起来,恶心得想吐,甚至有一种将信撕毁的冲动。可万一,万一是江醒的家书呢。
林清羽眼睫乱颤,颤抖着打开了这封信。
一行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一句他默念了无数次的话,以及那个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混乱浑浊的记忆中,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暗号,如果我没死,穿到别人身上,我们就靠这个暗号相认,好不好?”
林清羽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茫然和惊骇,他平静得令人害怕的呼吸重新变得急促,如灼烧一般,烧得他神志全无。
袁寅忧心道:“夫人?”
“备……备车。”林清羽犹如梦中,眼中不甚清明,恍惚道,“我要进宫。”
……是你吗。
要是你,一定要是你……求你了,一定要是。
马车只能停在皇宫门口。林清羽下得太急,有生以来第一次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若无特殊情况,在皇宫内不得疾行。可他不在乎。
就像那年上元佳节,他奋力穿过拥挤的人潮,扑进了江醒的怀里。
——林大夫跑什么。
——来见你,自然要用跑的。
他看着那栋宏伟的宫殿离他越来越近。
他听到一声“林大人来了”,他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穿着玄色龙袍的少年朝他望来。少年原本灰暗死寂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双眸明亮如星,仿佛会说话一般,藏着道不尽的嗔痴爱恋。
少年的眼睛和梦中江醒的眼睛渐渐融合。这一刻,林清羽感觉自己被人从冰冷深沉的湖底捞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少年嘴里艰难地蹦出两个字:“清、羽。”
这是他唯一会说的两个字。
林清羽怔怔地看着他。
江醒想再说话,却无法再发出声音。他只能拿出事先写好的话,一张又一张地举起给林清羽看:
【清羽!清羽!!!】
【我是江醒!!!】
【我又回来了!!!】
【我不是渣男!!!】
【我没有睡了你就跑!!!】
【我很想你……】
【我好喜欢你啊……】
【我爱你。】


第104章
在等林清羽来的这段时间,江醒一直在写字。他写了好多,每一张都想举起给林清羽看。他太急了,急到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手中没拿稳,一小半的宣纸从他手中滑落。
凛冽的寒风骤然吹开窗,吹得宣纸漫天飞扬。风动之时,林清羽仰头看着它们缓缓飞落,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耳边还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
那是陆晚丞的身影,是顾扶洲的声音。风止之时,这两人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是江醒。
真的是他。
陆晚丞死了,顾扶洲也死了,但江醒还活着。
江醒看到林清羽笑了,红着的眼圈终于落下泪来。他就这样又笑又哭,流着泪一直笑,如痴如狂,爱怨交织。
然而林清羽还是那么好看。美人即便是发疯,也足够让人一眼荡魂。
可他一点都不想欣赏林清羽发疯时的美。他喜欢看林清羽下毒,喜欢看林清羽做坏事,更喜欢看林清羽在他身下的表情。但他最喜欢的,永远是林清羽开心的样子。
江醒记得自己写了不少安慰林清羽的话。他胡乱翻了几页,没找到,干脆不找了。
这个时候还翻什么翻。
江醒将手里剩下的纸往桌上一丢,来到林清羽面前,又唤了声他的名字:“清、羽。”
他一靠近,林清羽就双腿失力,跪坐了下去。
江醒本能抱住了他,脱口而出:“清羽!”
林清羽的身体无法支撑住悲喜交加,濒临崩溃的情绪,闭上眼,在江醒怀中昏睡了过去。
江醒脸上一白,试图放声叫人,但他练习发声的时间太短,只练了“清羽”两个字,现下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江醒将林清羽抱上床,顺手打碎了一个柳叶瓶。
替小两口守在门外的徐君愿听见动静,立刻走了进来。他见林清羽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不等江醒写,就道:“我去找太医。”
太医一来,太后也被惊动了。她原以为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怎料竟是林清羽在皇帝的寝宫里晕倒了。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把龙床让给了林清羽,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心里头难免有些异样。
那可是龙床,先不说林清羽臣子的身份,林清羽到底是顾扶洲的妻子。如此……似有不妥。
太后轻声道:“皇上对清羽可不是一般的喜欢啊。”
秀娇嬷嬷道:“林大人相貌好,待皇上又如同弟弟一般,皇上自然会喜欢他。”
若真的只是兄弟一般,倒也没什么。只是……
徐君愿出声打断了太后的思绪:“褚太医,林大人如何了?”
“林大人暂无大碍。只是他虚热内生,脉象促而无力,此乃攻心之兆。”褚正德道,“林大人可是接连经历了什么大喜大悲?”
徐君愿悠悠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何止是大喜大悲。
江醒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给林清羽带来了什么。不仅是林清羽,他也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经历了大喜大悲,虽然也差点没撑住,但他至少还保留了一丝清醒。
而林清羽却受不住。被留下的那个,或许才是最痛苦的。
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是他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林清羽的噩耗和复活的喜讯,他就算不死大概率也会疯,恐怕都撑不到听到喜讯的那一刻。
所以,他的宝贝真的已经很厉害,很坚强了。
至少比他厉害多了。
褚正德道:“微臣给林大人开点安神的药。等林大人醒来,须得静养一段时日,切不能再喜忧过度了。”
太后不由地蹙起眉。皇帝才刚登基,还等着林清羽稳定前朝,主持大局。林清羽病得不是时候,只能由她多费些心了。“来福,把兴庆宫偏殿收拾出来,让林大人暂住。等他醒了,再送他回将军府。”
坐在床边的江醒伸出手,默默地拉住了盖在林清羽身上的被子。
太后看到他这个小动作,问:“皇上可是不想林大人走?”
江醒点了点头。
太后第一次得到儿子的回应,又惊又喜,忙道:“你们可看见了?皇上……皇上他在同哀家说话呢!”
秀娇嬷嬷含泪点头:“回太后,奴婢看着呢。皇上真的要好起来了。”
徐君愿笑道:“皇上既然喜欢和林大人待在一处,太后不妨就让林大人陪着皇上,说不定皇上能好的更快。”
太后几乎要喜极而泣:“好、好,就让林大人在兴庆宫暂时住下。”
她何尝不知这不合规矩,若是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些风波。但谁让她的璃儿心智不全,人事不通,只会对林清羽一人有反应。只要璃儿的失魂症能好,能开口叫她一声“母后”,她别无所求。
林清羽这一昏睡,便睡了一日。有诸多宫人从旁伺候着,江醒能做的事情不多。好不容易等人走开,江醒就摸摸小手,摸摸小脸,摸着摸着就有些不满足,于是就隔着被子去抱林清羽。抱了一会儿,他又不满足了。
林清羽似乎很冷,睡梦中也蹙着眉。
秀娇嬷嬷端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江醒掀开锦被,正欲上床的一幕。
秀娇嬷嬷耐心地同他解释:“皇上,奴婢知道您现在可能还听不懂。但林大人是有夫君的人,他的夫君是顾大将军,正在西北打仗呢。您能和他拉拉小手,但万万不能和他一起睡呀。”
江醒:……呵。
林清羽醒来之时,睁着眼好一会儿,方看清了床边的人。穿着束腰龙袍,头戴玉冠的少年见到他醒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唤道:“清羽。”
江醒练了一日,总算能勉强流利地说出林清羽的名字,剩下他只能靠写了。
【你醒了。】
是萧璃?不对,是……
理智和记忆渐渐回笼,林清羽蓦地坐起身,抓住少年,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江醒。”
他的声音嘶哑至极,几乎发不出声来。
江醒任他死死抓着,用口型说道:是我,宝贝。
林清羽十指越抓越紧,两眼也睁得酸涩,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我以为……”他双唇微微翕动,“我以为你死了。”
江醒眼眸垂下,摊开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对不起。】
他才写完,林清羽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你还骗我……骗我说那只是个梦。你明知,只有你魂魄入梦时,我才能见到你真实的模样。你明明知道的……”
他知道。可他还是去了。
他只想再见林清羽一眼再走。
“你写了保证书给我。”林清羽语无伦次,再不见往日的镇定自若,“你说你会回来,你答应了我你会好好的。我哪都没去,我一直在等你……你答应了我的,江醒。如果你真的死了……”
江醒的心都要被林清羽哭碎了。可除了林清羽的名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即便他能说话,他又能说些什么。
说他不想死,说他也曾拼了命地想活下去?
有什么用,他终究还是没做到。
江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顾扶洲是怎么死的。他谨记着太医的嘱咐,不能再让林清羽情绪波动过大,便把人拥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林清羽的长发。
林清羽脸颊贴着江醒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哀切地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就因为我钟情于你么?就因为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死么。”
江醒的喉结滚了一滚,眼中的光蒙着一层雾气。
“可即便是我也受不了的。”林清羽魔怔般地呓语,“我受不了……”
江醒低头吻他。吻他的眉心,吻他的眼角,吻他的嘴唇。嘴唇相触的时候,林清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江醒的吻也是湿的。两人分开时,林清羽看到了少年湿润的眼睫。
林清羽又想哭了。他也厌烦动辄落泪的自己,可他忍不住。他只能往江醒怀里钻,黏江醒黏得更紧。
在江醒的安抚下,林清羽渐渐安静了下来。江醒将他圈在怀里,写着轻松的话给他看。
【徐君愿说我的失声只是暂时的,慢慢习惯就好。】
【唉,这具身体又没腹肌。】
【不过舌头终于不小了,宝贝觉得呢?】
【和我接吻比较舒服,还是和顾扶洲接吻比较舒服?】
林清羽忽然问:“你……顾扶洲怎么死的。”
江醒的回答很简单:【战死的。不过那场仗,我们最后还是赢了。】
林清羽一愣,轻声问:“疼么?”
【不疼,我死的很快,什么都没感觉到,也没觉得痛,人就没了。】
这繁体字写起来也太麻烦了。等林清羽好起来,他要找个时间教林清羽认简体字。
脆弱的林清羽格外好骗,江醒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就好。”林清羽的反应迟钝了不少,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么,你怎么会在萧璃的身体里醒来?”
江醒看到砚台中的墨见底了,起身想去换一台。他一动,林清羽就如临大敌,惊恐地睁大眼睛:“你要去哪?”
江醒一笑,指了指砚台。
林清羽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醒便不走了,把林清羽抱得更紧。
林清羽缓缓低下头,安静片刻,道:“对不起,我也知道我现在不正常。”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无助道,“可是我……我控制不住。”
他不想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可失去江醒的时光,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释怀。
江醒用仅剩的墨写道:
【不用控制。】
【我喜欢被你黏着。】


第105章
不过一日的光景,林清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谁能想到,不久之前,牵着新帝登上皇位的权臣,此刻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新帝的怀里,稍显凌乱的长发挡住侧脸,如同一只筑巢的鸟雀。
江醒看得出来,林清羽已经在努力地恢复正常。可林清羽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又岂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江醒唯有时时刻刻地陪着他,耐心地哄着他,才能带着他渐渐走出阴影。
徐君愿作为除林清羽之外,唯一知道江醒身份的人,被强行留在了宫里,只是为了给小两口创造更多的独处机会,有事没事就要给他们放个风,堂堂一国国师被江醒当成了太监使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否则若让旁人看到顾大将军之妻在龙床上和新帝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定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林清羽喝了两天药,又有江醒相陪,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是精神偶尔还会恍惚,有的时候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世,听旁人和他说话,声音总像隔着一层什么,就好像说话的人是在水里。
林清羽知道这是安神药的副作用。喝多了会嗜睡,睡多了,梦也就多了。
好转之后,林清羽把江醒在西北时尚未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他是怎么对奚容和萧玠下手的,又是如何扶萧璃上位的。他说的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只是说到宫变时突然停了很久,再开口脸上透出一股茫然的平静,问:“我……刚才说到哪了?”
江醒耐心写道:【你收到了西夏细作的密信。】
林清羽点点头:“之后,我便去了宫里。”
江醒写道:【奚容死了没?】
林清羽摇摇头:“我想着,留他一条性命,于你凯旋之际祭旗。”
江醒眼底有些冷意:【免了,我怕脏了我的帅旗。】
林清羽一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那我现在就去取了他性命,不弄脏你的帅旗。”
江醒胸口堵得难受,笑着唤了声“宝贝”。他把之前写的话放到烛火上燃尽,重新摊开一沓宣纸,写道:【先不说他了,我们说点重要的。】
林清羽认真地看着他写字,问:“说什么?”
【清羽,虽然是在梦里,但我们也算圆房了吧。】
【要不,我们来复盘一下?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