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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攸远不是很情愿地在顾扶洲身侧坐下。顾扶洲问他:“西北之明月,相比京城,如何?”
武攸远抬头看了看:“这不是一样的么。”
顾扶洲摇头笑叹:“没意思的直男。”他安安静静地赏了一会儿月,突然道:“攸远,若我不幸被俘……”
武攸远连忙打断:“将军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将军算无遗策,此战我军必胜!”
“别激动,”顾扶洲笑道,“我是说万一……”
武攸远坚决道:“不会有万一。”
当年赵明威败守雍凉,被敌军所俘后,二话不说便挥刀自尽。拜上将军者,可杀不可辱。顾大将军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一旦落入敌军手中,就绝不会给他们羞辱自己的机会。
顾扶洲悠悠道:“我只是想说,若我不幸被俘……你们一定要来救我。”
武攸远怔然:“啊?”
“我答应了林太医不会死,我给他写了保证书的。”顾扶洲伸出手,看着清光洒落掌心,弯了弯唇,“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千万要想办法救我回来——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是二壮故意说错的。
第98章
听完顾扶洲一席话,武攸远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大将军提起了他的夫人,那位容貌惊人的太医。他见过林太医,只觉得那是话本中走出来的神仙公子。此时此刻,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兴奋,而林太医应该在为他的夫君担忧吧。
其他将士的亲人,想必也是一样的。
史沛怕死,是怕他的弟兄们死;而顾大将军不想死,是因为他给夫人写了保证书。
武攸远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离京之时,他母亲红着眼眶为他打点行装;他年迈的祖父亲自送他出城,分别时什么都没说,拍他肩膀的手却是颤抖的。
“我也不能死。”武攸远霍地站起身,大声道,“我们都不能死!”
顾扶洲一怔,好笑道:“你干嘛突然那么激动。”
“史将军说的没错。将军也好,伙夫也罢,谁不是爹娘养的,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顾扶洲欣慰颔首:“不错啊,开窍了,这月没白赏。”
武攸远双拳紧握,浑身上下充满斗志:“所以将军,现在不是赏月的时候,你赶紧帮我看看阵法。有了此阵,我军说不定能以一敌十,大大减少伤亡。”
顾扶洲抓着武攸远的胳膊,借力站起:“我有点小饿。你去伙房端两碗素面来,我们边吃边看。”
“是,我这便去!”
粮草短缺之际,清汤寡水的素面都是山珍海味。顾扶洲这阵子都跟着士兵一起啃馒头,家里的小蛊虫肯定都比他吃得好。
顾扶洲期待着面条能给他带来快乐,没想到武攸远回来时不但两手空空,还满脸怒容,且怒得很是微妙,有几分羞怒的味道。
顾扶洲打开水囊喝水:“怎么了?”
“我刚才去伙房,黑灯瞎火地看到两个小兵,在行,行那……”武攸远豁出去道,“行那断袖之事!”
顾扶洲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既佩服又羡慕:“可以啊。”他上次行断袖之事,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他都快忘了美人在怀是什么感觉。
“军营是何等严肃之地,这两人如此色胆包天,必得严惩!”
顾扶洲问:“军法有说不能在军营里断袖吗?”
“说了!”
“那断了要如何处置?”
“当斩!”
顾扶洲“哦”了声,道:“那两人现在在哪?把他们带来,我瞧瞧。”
不消片刻,色胆包天的两人就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顾扶洲面前。顾扶洲觉得二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原来就是白天互让馒头的江大哥和小林子。
两人都低着头,被带到顾大将军跟前也不求饶。顾扶洲看他们衣衫整洁,示意武攸远凑近,在他身旁低声道:“你不是说他们行了断袖之事么?”
“对啊,我亲眼看到的。”
“他们怎么行的?”
“高的那个亲了矮的那个的额头。”
顾扶洲:“……”
“大将军,”江大哥粗声粗气道,“这事儿是我强迫小林子的,您要砍就砍我一个人的头。”
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林子突然就有了勇气说话:“不,不是的,江大哥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
顾扶洲瞥了武攸远一眼,眼神相当之微妙:“你觉得该怎么办?”
武攸远道:“当然是按军法处置!”
江大哥面不改色:“将军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但两日后的攻城,我编在第一排。我想那个时候死,请大将军成全!”
顾扶洲和武攸远对视一眼。攻城之时,冲在最前头的,几乎不可能活得下来。可每收复一座城,总要有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兵。
小林子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不如何意外,只是控制不住地抽泣了一声
江大哥自知死期将至,为了不留遗憾,宁愿触犯军令也要向心上人表明心迹。谁知才亲了一下额头,就被路过的武攸远抓了个正着。这让顾扶洲想起了念书时,晚上拿着手电筒去操场上抓早恋的教导主任。
一阵沉默过后,顾扶洲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江大哥道:“江时越。”
小林子道:“林、林澜。”
顾扶洲若有所思,忽而一笑:“那稳了,你们明天肯定死不了。”
江时越惊讶道:“啊?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名字很好听。在大瑜,名字好听的人肯定能活很久。”
江时越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大将军今夜不杀我了?”
“不杀了,都回去歇息吧。”顾扶洲道,“小林子,战前最后一天好好陪着你江大哥。十二个时辰,少一时一刻都不是一日。”
江时越大喜过望:“多谢大将军成全。如果我两日后能活下来,我就……”
“嘘。”顾扶洲食指抵在嘴前,认真嘱咐,“出征前最忌讳说这种话,下次别说了。”
江时越听不懂大将军的意思,但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又磕了个头,带着林澜退下。
走远了,林澜忍不住问:“江大哥,你刚刚想说什么?如果你能活下来……”
心上人一问,江时越就把大将军的告诫抛到了脑后:“如果我能活下来,等仗打完了,我就去你家提亲。我听京城来的兄弟说,京城现在好多人娶男妻,就连咱们大将军娶的也是一个男美人。”
林澜含着泪笑了:“真好啊。”
两日后,大瑜举兵攻城。无论他们如何叫阵,西夏军始终坚守不战。雍凉城防坚固,城门厚重,城墙高至四丈余。
顾扶洲骑着小黑,史沛和武攸远分立他左右。雍凉城门他不知看了多少遍,第一次发现它原来这么高。
大旗猎猎作响,金钲战鼓齐鸣,主将一声令下,将士振臂高呼,兵锋所向,直取雍凉。
几乎是同一时刻,城头之上万箭齐发,箭雨倾泻而来,冲在最前头的步兵挣扎着倒下,后头推着冲车的车兵踩着前人的尸体,紧接而上,又被第二波箭雨击倒,尸体湮没在汹涌人潮之中。
等他们终于在城下架好了云梯,迎接他们的又是从高处滚落的巨石。
这日过后,顾扶洲再未见过江时越。他只见到了独自在角落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无声落泪的林澜。再两日,他竟是连林澜也见不到了。
一连数日,雍凉城久攻不下,军中士气大减,粮草也逐渐见了底。军营里,随处可见痛苦呻吟的伤兵。攻城以来,胡吉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合眼,可伤兵还是越来越多,源源不断。
“攻城,尤其是攻雍凉这种大城,什么情况都是正常的。想当年,太祖皇帝攻洛阳城,用时整整一年零八个月,最后也还是攻下来了!”武攸远不断鼓励着众人,“敌军的箭和巨石,总有用完的一日,我们只要撑住,破城指日可待!”
顾扶洲语气疲惫:“我从未怀疑我们能攻下雍凉。问题是,鬼帅也没有怀疑,他知道自己守不住雍凉。”
武攸远问:“他知道守不住,为何不趁早开城献降,还在这负隅顽抗?”
“既然雍凉早晚要丢,我若是他,就会让雍凉丢的有价值。”
史沛问:“大将军说的价值是?”
“大瑜的兵马钱粮,攻城器械,亦或是……我。”顾扶洲云淡风轻道,“对西夏来说,没什么比顾扶洲的命更有价值了。在敌军看来,雍凉久攻不下,大瑜面临粮草短缺的困境,暂时撤兵在情理之中。若我佯装撤军,引敌军出城埋伏。即便鬼帅知道这是计谋,也会愿者上钩——反正雍凉要丢,破城后他们定然难逃一死。倘若能让斩了他们储君的大将和他们同归于尽,岂不快哉。”
几人面面相觑,史沛道:“将军是要……以身诱敌?”那最后四个字,在史沛喉间卡了许久才说了出来。
“不可!”武攸远激动道,“我宁愿我们全部战死,也不能让大将军以身犯险!”
顾扶洲“啧”了声:“不久前我还说你开窍了来着。”现在看,是开了个寂寞。
“将军三思。”史沛眉头紧蹙,“西夏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您何必……”
“你以为我想啊,没粮了大哥,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看到几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神情,顾扶洲笑了笑,道,“严格来说,我也不算是以身犯险——你们过来。”
众人围了过去,顾扶洲指着地图上一点,道:“此处地势宛若一个葫芦口,到时我把敌军引到这里,武攸远再带一千铁骑从另一个山口杀出,形成关门打狗之势,敌军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史沛沉思许久,道:“可是,万一有万一……将军,若是要诱敌,我愿替将军!”
“你的勇气值得认可,但恕我直言,你的命对西夏价值不大,不足以让他们拼死一搏。不用担心,我相信攸远会来救我,”顾扶洲站在斑驳的光影里,笑道,“攸远,你愿意被我相信吗?”
武攸远喉结滚了滚:“将军……”
“我和将军一起去。”沈淮识道,“我答应了林太医,我会护将军周全。”
顾扶洲想了想,道:“你可以去,前提是胡吉认为你的身体足够上战场。”
沈淮识立刻道:“我可以。”
接下来两日,大瑜攻城之势渐微,西夏得以短暂喘息。
既是要佯作撤兵,自然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撤。西夏鬼帅意指顾扶洲,没有探到顾扶洲的身影,断不会轻举妄动。顾扶洲命部下带着包裹兵分三路而出,由他率领其中一支,前往事先商议好的葫芦口。
顾扶洲骑上小黑,盯着茫茫夜色,忽然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完了。”
沈淮识跟在他身后,忙问:“怎么了,将军?”
“没事。”顾扶洲轻笑了声,“我只是有点……”
只是有点怕。
可他现在是顾扶洲,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大瑜家喻户晓的战神。顾扶洲是不会怕的,所以他不能怕,至少在这些信任他的将士们面前,他不能怕。
他想到了林清羽。
如果林清羽在就好了。如果老婆在身边,他就可以抱着他的腰,肆无忌惮地撒娇抱怨。他好累,每天都担心得睡不着。他一点都不想领兵,一点都不想打仗,他只想当一条咸鱼,一只终日黏着林清羽的咸鱼。
可他是顾扶洲,顾扶洲应该威严屹立,横枪立马,意气风发。他已经很努力去做了,但愿他没有让他的将士们失望。
顾扶洲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什么可怕的,我都计划好了。”他听见自己说,“我一点都不怕。”
第99章
顾扶洲行至辕门时,天上下起了小雪。这无疑是他最安静的一次出征,没有金钲战鼓,没有振臂高呼,甚至连旌旗飘扬的声音都没有——落雪成霜,旌旗冰冻而止,早已飘不动了。
顾扶洲一行人走得低调,无人相送。史沛和武攸远各率大军,前者攻城,后者设伏,剩下一员大将守营。
他们依照既定的路线,朝涿县骑马慢行,在雪地留下一行马蹄的印迹。
一个副将道:“好安静啊,安静得我都不习惯了。”
顾扶洲随口道:“淮识应该很习惯这种安静。”
“对哦,沈兄弟可是暗卫出生,想必以前都是昼伏夜出的。”
沈淮识浅笑着点头。副将又问:“那你在夜里是不是能看得很远,很清楚?”
“是,夜中视物是暗卫必须会的技能。”
“可惜敌军没这么好的眼睛。”顾扶洲道,“让大家把火把点着。若西夏来了援军,最好能把他们一块引来。”
寂夜中,迂回曲折的山路上亮起一盏盏“明灯”,似乎是在昭告敌军他们所在之处。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能看出他们是有意引之,可被困孤城多日的西夏军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面跳。
只因为陷阱里有顾扶洲,那个斩杀了他们一位储君,数十位大将,无数西夏士卒的大瑜战神。与其饿死,或是破城后被俘,不如拼死一战,拉着顾扶洲共下地狱。赵明威已经死了,顾扶洲一死,大瑜军中再无大将能阻止西夏占领中原的宏图大业。
顾扶洲领兵到了葫芦口,周遭仍没有什么动静。而越是安静,越意味着危险将至。雪有变大之势,纷纷扬扬地落满弓刀。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颤,光是听这震耳欲聋的动静,就知对方来了多少人。
副将不由惊道:“他们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难道,他们不留人守城了吗?”
顾扶洲倒不意外:“既然知道守不住,何必再守。”
鬼帅不愧是鬼帅,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如此之数的铁骑带出雍凉。相信此时,史沛已经趁着敌军出城之际,攻入城中。这里的敌军越多,留守雍凉的敌军就越少。
“别慌,”顾扶洲安抚众人,“就算是他们倾巢而出,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他们最好是一起来了,省得我们还要花时间追赶残兵。”
马蹄声越来越近,举目望去,但见黑色的铁骑如洪水般涌来,掀起阵阵雪沫。紧接着,喊杀声四起,刀剑在月光之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沈淮识道:“大将军切莫轻敌,这些人显然都是死士。一旦连死都不怕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顾扶洲点点头,勒紧缰绳,道:“传令下去,且战且进,将他们往葫芦口引。”
寒风潇潇,如泣如诉,山谷间充斥着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鼻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白刃夹杂着鲜血溅出,血红几乎遮天蔽日,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敌军被他们引至葫芦口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比方才的动静要强烈十倍。副将大喜:“一定是武将军带着伏兵——”
沈淮识盯着远方,低声道:“不对,是——”
话音戛然而止,副将瞪大眼睛,脸上的笑容被震惊所取代:“是西夏,是西夏的援军到了!”
马蹄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比方才的动静强烈数倍,震得山上雪尘滚落,掀起数丈高的雪浪。
“这是好事。”顾扶洲故作轻松,“西夏援军到了我们这里,证明雍凉是安全的。援军长途跋涉,而我们以逸待劳,不说能一打五吧,一打二还是没问题的。”
看顾扶洲如此淡定,其他人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副将高喊道:“兄弟们往里冲,武将军就在葫芦里等我们!”
顾扶洲所料不错,西夏援军来得匆忙,已在冰天雪地中奔袭百里,体力折损了一大半。明知胜算不大,他们还是要来。
他们想的不是打赢这场仗,也不是守住雍凉城。他们只要顾扶洲的命,即便是用数万西夏士卒的性命去换顾扶洲的人头也在所不惜。
沈淮识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将军,这些援军中有不少武功高强的刺客,定然都是冲着你来的。”
顾扶洲无奈叹道:“他们为了要我的命也太拼了吧。”
“还请将军寸步不离我左右,我不会让西夏刺客有机会接近将军。”沈淮识话刚说完,眉头突然皱得更紧,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先前受伤的地方,很快又抬起头,集中精力应敌。
大瑜军且战且退,好不容易将他们引入葫芦口,却迟迟等不到伏兵出手。
“怎么回事?”副将杀完一圈回到顾扶洲跟前,“武将军他人呢?!”
顾扶洲脸色凝重,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雪山,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操。”
“是雪崩。”沈淮识低声道,“武将军被雪崩拖住了。”
不仅是他们,其他人也在焦虑伏兵为何不在。然而刀剑无眼,片刻的分心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有点倒霉啊兄弟们。不过没关系,武攸远肯定在想办法赶来,我们等他便是了。”顾扶洲忽而一笑,笑得肆意又张扬,“江山如画,美人多娇——若是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
说罢,顾扶洲一把夺过副将的弓箭,对着敌军一员大将,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矢如流星一般飞出,他们看不到箭的终点。但这一箭仿若一个信号,将士们应声而起,不再纠结伏兵何在,奋力厮杀,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为了让敌军以为自己能够一战,顾扶洲所带不过三千铁骑,没有了武攸远的伏兵,他们人数大大占劣,但无人因此退缩。他们相信伏兵会到,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撑下去。
一向在后方运筹帷幄的顾扶洲第一次真正站在了战场上。青云九州枪沉寂三年后再现封锋芒,不就是杀人么,他已经学会了。
这一场厮杀从天黑到天明,从大雪到雪停,从浩浩荡荡到横尸遍野。挡在顾扶洲前方的铁骑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三千铁骑,最后所剩不过三十。
顾扶洲的小白已经死在了箭雨中,他和剩下的步兵一样,一身铁衣,一杆长枪,对阵敌军剩下的数百人。但没关系,马上——马上武攸远就要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
突然,沈淮羽瞟见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来过来,他果断踏了出去,用匕首替对方封了喉。
他轻功用得太急,牵扯到旧伤,短暂地停了停。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一支冷箭从他身后飞出,直指顾扶洲。
沈淮识大喊:“将军!”
顾扶洲听到沈淮识的喊声,却没停下挥枪替一个小兵挡住尖刀的动作。
一阵剧痛袭来,顾扶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沈淮识脸色煞白地朝自己奔来。他这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插入胸口的箭矢,后知后觉地扯了扯嘴角。
没有人能百战百胜,他靠运气赢了这么多场,终究还是要输给运气。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无处支箭从四面八方飞向顾扶洲。
青云九州枪重重地插在雪地中,支撑着主人没有跪下,直至沈淮识赶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扶洲。
顾扶洲常年游刃有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死亡。他死过两次,他有经验。死对他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他恐惧的是,林清羽面临他的死亡。
这份恐惧甚至盖过了身体的痛苦。抱歉了,他始终不是真正的护国大将军,也不是什么大英雄,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只想着林清羽一个人。
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雍凉大捷——雍凉大捷!”
“武将军到了!”
浴血奋战了一夜的沈淮识总算得以放下长剑。他紧握着顾扶洲的手,他看到顾扶洲笑了声,说:“好疼啊。”
比之前两次,还要疼。
沈淮识一身武功,常年徘徊于生死边缘,却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他恨自己的嘴笨,竟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扶洲嘴角溢出鲜血,问:“我好像听见……赢了?”
“对。”沈淮识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赢了,我们赢了。”
“那,是不是可以救我了?我……我不能死的。”顾扶洲靠在沈淮识身上,眼睛越睁越大,近乎是狼狈地哀求,“他还在等我,我给他写了保证书,我不能骗他……别让我死,他会哭的。”
沈淮识已然泣不成声:“我会救你,将军。你撑住,胡大夫肯定有办法,我带你去找他。”
隐约听到“大夫”两个字,顾扶洲嘴角微微扬起。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唔”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即使有沈淮识搀扶,他也支撑不住了,身体缓缓滑落。
“将军!”沈淮识跟着跪在雪地中,把顾扶洲抱进怀里。他用手去捂顾扶洲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中溢出,源源不断地流入雪中,绽放出一片冬日盛开的桃林,不合时宜,却又温暖如春。
无论他怎么努力,顾扶洲的血还是越涌越多。
捂不住,止不住,停不住。
顾扶洲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胸口被重重压着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流出的血仿佛带走了他的体温,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彻骨。
他……又要死了吗。
他对林清羽说谎了,他要死了,他回不去了。
早知道会是同一场结局,他就不该向林清羽告白,不该吻他,不该弄脏他。他害林清羽伤心了一次,还要害他第二次,他太坏了。
他了解林清羽。林清羽忘不了他的,林清羽也不会做出殉情的傻事。他会活着,冰冰冷冷,失去知觉地活着。
如果……如果林清羽能失忆就好了,忘了这些年,忘了他,或许能活得开心一点。假死药都有了,失忆药是不是也能有。
毕竟他的愿望是林清羽永远开心。
从十七岁到现在,一直都是。
嗯……眼睛好重,这种漆黑的晕眩和上次好像。他记得那个时候,林清羽并没有阻止他闭上眼睛。那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
“将军!”沈淮识哽咽地喊道,“将军撑住,胡大夫马上就来了。别闭眼,林太医——林清羽还在等你!”
顾扶洲蓦地睁大眼睛,抓着沈淮识的手也有了力气。
不能闭眼,他肯定还能被抢救一下。等到大夫来就好了,他们会把他治好的。
忘记了他的林清羽也不会开心。只有他活着,林清羽才会开心。
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来。
在他的努力下,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看到一束光,穿透云层的一束光。他轻喃道:“天亮了?”
沈淮识泪流满面地点头:“是的,天亮了。”
“太好了。”坏事一般都发生在晚上,黎明总是象征着希望。他或许是真的要得救了,只要不闭眼,他就能活下来。
顾扶洲就这样看着天边的光束,带着不甘和眷恋,瞳仁映着光源,一动不动。
“将军……将军!”
接着,最后一点亮光也在顾扶洲眼中消失了。往日璀璨如星,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里只剩下无穷的寂静。
可他仍然睁着眼睛。
——初熹三年初,顾扶洲久等援兵不至,于雍凉城外,万箭穿心而亡。
第100章
武攸远带着伏兵一到,西夏立刻溃不成军。或者说,西夏在顾扶洲倒下的那一刻已经没了斗志。目的达成,西夏立马撤兵。大瑜铁骑穷追不舍,一个个都杀红了眼,生擒主将,降兵尽屠。
一夜过后,山谷间多了一条血河。同一时刻,史沛悬旍于雍凉城墙之上。至此,雍凉这道西北要塞,终于重归大瑜。
最后一战,大瑜收复了雍凉城,将元气大伤的西夏赶至边疆以北,杀敌数万,而代价不过是三千铁骑。这是一次大胜,西北军营却丝毫见不到大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