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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三年前就落榜过一次,心中没底是应该的。”
谭启之被戳到痛处,咬着牙强颜欢笑:“为了此次考核我是日夜苦读,头悬梁锥刺股……”
林清羽赞许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做得不错。”
谭启之终于绷不住,脸色黑如锅底。
林清羽字字似在夸他,又字字似在嘲讽他。像林清羽这种天之骄子,资质卓越者,根本不知道他们普通人为了能追赶上他一星半点要付出多少。
“至少我今年还能再去考一次。”谭启之死死盯着林清羽的脸,“我知道清羽兄有许多医书珍藏,总归你是用不上了,不如借几本给为兄?为兄日后若得以高中,必将重谢。”
林清羽抬眸问道:“我的书,你看得懂么。”说罢,拂袖转身,“欢瞳,送客。”
转眼间,天暗了下来。侯府的车夫递话过来,说到了回府的时辰。
林母将备好的点心装进食盒让林清羽带回去:“方才在席间,我瞧见小侯爷也喜欢吃梅花糕,特意多拿了几份。如今天冷,糕点放久了也不易坏。”
林清羽道:“他大概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林母温婉一笑:“小侯爷还未起来,你去叫他吧。”
林清羽来到客房,看到陆晚丞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睁眼发呆。他问:“你何时醒的。”
“半个时辰前吧。”
“那你这是在干嘛?”
陆晚丞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林清羽,声音闷闷的:“赖床。外面好冷,不想起,我想当条毯子。”
林清羽不再废话,抓着棉被的一角大力掀开,语气冰冷:“我不是你房里的丫鬟,这招对我没用。”
陆晚丞悠悠起身,被掀了被子也不生气:“哪招啊,我没对你用什么招数……”他看见林清羽的脸色不对,又问:“谭启之不是走了吗,谁又招惹你了?”
“无人。”
陆晚丞眨眨眼:“哦。”
林清羽沉默,再沉默,最终还是没忍住:“潭启之正在准备太医署的考试,还向我借书。”
陆晚丞失笑:“就这?”
林清羽眼神似刀如刃。
陆晚丞试图和林清羽讲道理:“谭启之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如果同他真情实感,是降了自己的身份。把他当个笑话看就好,逗一逗,还能图一乐。”
“我何尝不知。”林清羽自嘲一笑,“可谭启之一介庸人,几年前连天葵子和香附都分不清,尚能参加太医署的考试,我却不能——可笑。”
陆晚丞无奈道:“是是是,都是南安侯府的错。我争取早点死,赶在太医署的考试前让你守寡,好不好?”
林清羽闭目不语,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着。
陆晚丞陪着林清羽静默半晌,忽而笑道:“好啦,别气了。难得回家一趟,开心一点,多笑笑,嗯?”
林清羽漠然:“我天生不爱笑。”
“哎,怎么还越来越气了。我有一句七字真言,乃是我座右铭,说不定对你有帮助。我说与你听?”
“不听。”
“你就听听嘛,听听又不累。”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你要说便说,铺垫这么多废话作甚。”
陆晚丞眼眸真诚:“做人,不要太攀比。”
林清羽:“……”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美人:日常想守寡。
第7章
一切收拾妥当后,林清羽和陆晚丞向林父林母告辞回南安侯府。
林府众人送他们到府邸门口。陆晚丞先上了马车,方便林清羽和家人好好道别。
虽说林府和南安侯府同在京城,但侯门少君想要回一次娘家并非易事,按照规矩至少要得主母允准,一年下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母因不舍红了眼眶,林清鹤牵着哥哥的手不肯松,但情绪最激动的当属和林清羽从小一起长大的欢瞳。
林清羽出嫁时,欢瞳就想跟着他去南安侯府。林清羽为了他的前途,强行将他留在了林府。欢瞳无父无母,刚能记事就被卖进了林府,长这么大,跟随少爷,伺候少爷,是他唯一会做的事。林清羽不在府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成日里浑浑噩噩,活着仿佛失去了意义。
好不容易盼到林清羽回府一趟,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活要跟着林清羽回侯府,还求了林母帮他说话:“你如今在侯府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还是把欢瞳带去吧,我和你父亲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林清羽权衡再三,终于点头:“欢瞳,你收拾收拾,上车罢。”
欢瞳方才破涕为笑。
林清羽上了马车,和陆晚丞简单说了欢瞳的事。陆晚丞漫不经心地笑着:“这是喜事啊,蓝风阁现在都是女孩子,阴气太重了。”
林清羽叹道:“我只是不希望他和我一样困于内宅之中。”
陆晚丞不敢苟同:“困于内宅有什么不好。对你这种志向广大的人来说,是‘困’不假;但对我来说——请让我一辈子待在内宅,多谢。”
林清羽转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马车动了起来,林清羽透过窗户看着家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哥哥再见。”林清鹤挥着小手,看见陆晚丞,又鼓起勇气说了句:“晚丞哥哥再见。”
陆晚丞露出笑容:“小清鹤再见。”关上车窗,他对林清羽道:“你弟弟似乎挺喜欢我的。”
林清羽点头:“清鹤他自小就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想了很多办法让他改,可惜他还是只喜欢和容貌出众的人亲近。”
陆晚丞扬起唇角:“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夸我好看。”
林清羽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实还行。”虽然陆晚丞的行事作风他完全无法认同,但他那张脸是勉强能入眼。
陆晚丞一怔,似乎没想到林清羽会夸赞他,即便林清羽不认为这是在夸赞,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时候陆晚丞反而谦虚起来:“过奖了,第一美人。”
林清羽问:“谁是第一美人?”
“你啊。”
林清羽蹙眉:“没有这种说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保证见过所有的人。既然没见过,又怎能比较。”
陆晚丞眉睫浅浅地笑着:“就是有人见过,她还告诉我了。”
林清羽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荒谬。”
陆晚丞脸上笑意不减,摸着自己下巴道:“她还告诉我,我这张脸在全书……在大瑜应该也能排进前五?不过我觉得挺一般的,比我以前的差多了……”
又开始絮絮叨叨,胡言乱语了。
林清羽闭目养神,将陆晚丞的声音隔绝在耳外。
不出意外,梁氏应该已经知道了陆晚丞带着五车礼去林府的事,也不知她作何感想,会不会借机找事。
论理,此事与他无关,梁氏要找也是找她儿子的事。然而梁氏表面上一向溺爱陆晚丞,怕是不会和他论这个理。明日他去给梁氏请安,大概就要被旁敲侧击地“提点”。
思及此,林清羽一阵烦躁。
回到南安侯府,陆晚丞昏昏欲睡地被抬下了车。欢瞳推着陆晚丞跟在林清羽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快到蓝风阁时,陆晚丞清醒得差不多,打着哈欠道:“好像走错路了?”
这分明就是回蓝风阁的路。林清羽对欢瞳道:“不用理他,继续走。”
陆晚丞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扶着额角:“按照规矩,我们从林府回来,不是应该去向我母亲请个安再回房吗?”
林清羽步伐顿住,回眸看他:“按照规矩,你每天还应该早起去向她请安,你去了吗?”
“没去。”陆晚丞强撑道,“所以趁我现在人醒着就更应该去了。”
林清羽心生疑窦。平日里,梁氏来蓝风阁探病,陆晚丞要么是敷衍和她说两句话,要么称身体不适不便见人,请安更是一次未有过。这对母子的关系究竟如何可想而知。今日陆晚丞抱病离府一日,又坐了许久的马车,显然累得不轻,这时居然主动提出去给梁氏请安,莫非……
林清羽隐隐有个猜测,道:“小侯爷一片孝心,那便走罢。”
两人到了梁氏的院子。梁氏刚用完宵夜,听闻他们来请安,又让人备下茶点。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向她问了安。她见陆晚丞脸色不好,眉梢眼角都透着疲惫,心疼道:“虽说夫君陪娘子回门乃理所当然,可晚丞到底是病人,就算不去,林府那边肯定能体谅的。”
陆晚丞笑道:“清羽也是这么说的。他为了不让我去,还瞒着我悄悄出发。母亲,你说他该不该罚?”
林清羽挑了挑眉。
陆晚丞……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梁氏朝林清羽看去,面色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柔声道:“清羽是为了你的身子考虑,这有什么可罚的。”
陆晚丞轻笑道:“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就不罚了。不过下不为例,可不能再丢我一个人了,清羽?”
林清羽心情复杂:“嗯。”
陆晚丞又和梁氏聊了几句家常,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了回门礼一事:“清羽的回门礼,是我从生母的嫁妆那拿的,故而没有提前告知母亲。母亲应该不介意罢。”
梁氏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方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留给你的,自然是随你处置。”
梁氏并非陆晚丞的生母一事,林清羽早前略有耳闻。陆晚丞的生母是南安侯的原配,乃京中权贵中的权贵——温国公的嫡女。温国公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南安侯府,而另一个,正是当今的中宫皇后。
陆晚丞生在侯府,又有一个显赫的外祖家,本是前途无量。只可惜他生母生产时因难产血崩而亡,连带他胎中不足,体弱多病,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
南安侯心疼嫡长子,耗尽心血为他治病,不敢同正常培养嫡子一般严加教导他,后又为了府中事物有人打理娶了梁氏续弦,育有一子一女。
陆晚丞自小便养在梁氏身旁,梁氏凡事事事以陆晚丞为先,不是亲娘更胜亲娘——至少林清羽嫁进来之前,媒人是这般和他说的。
从梁氏那回来,陆晚丞差不多到了极限,喝完药便躺平了。林清羽也在软塌上歇下,两人中间依旧隔着那道鸳鸯戏水的屏风。
林清羽回想起今日种种,忍不住问:“小侯爷,你睡了吗?”
陆晚丞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还没。怎么,想和我秉烛夜谈?”
林清羽缓声道:“其实,你不是个蠢人。”
“我当然不是。”陆晚丞好笑道,“你在想什么,我读书的时候向来都是头名的。”
林清羽不相信:“你这种懒骨头还能拿头名?”
陆晚丞声音渐弱:“嗯……厌学和拿头名又不冲突。”
“怎么说?”
“有些事,我讨厌做,但是我知道做了会有好处,所以会逼自己去做。学习是这样,去请安也是这样。”
林清羽想了想,又问:“可你自生下就在养病,哪有机会同旁人一起读书?”
林清羽等了片刻,未等到陆晚丞的回应,便知他是睡过去了。
出了正月,一日比一日暖和,对病患而言最难熬的冬日总算过去了。日子一暖,陆晚丞的身体明显见好,进进出出不用再靠轮椅。除了睡觉,他又喜欢上了遛鸟,赏花,投壶,看戏……总之,不用他怎么动弹就能找到乐子的事情,他都喜欢。
这日,林清羽在书房里照着药方配药。药方是回门那日他父亲写给他的,他想弄清楚其中的玄机,至于要不要给陆晚丞用,他还没想好。这药方中,有几味药带着毒性,服用之后会给病人带来额外的痛苦。不知有没有其他相对温和的药能代替它们……
一声清脆的莺啼打断了林清羽的思绪。这声音婉转动听,闲暇时听一听算是享受,但在他专注时冒出来只会令人心烦。
林清羽本不想理会,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沉下心。可这莺啼声不绝于耳,还夹着这阵阵欢声笑语,林清羽忍无可忍,起身打开窗户,对正在遛鸟的某人冷淡道:“小侯爷,请你管好你的鸟。”
陆晚丞闻声回眸,手中拎着金丝鸟笼,身边除了欢瞳,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都是蓝风阁里的小丫鬟,被鸟笼中那只会唱歌的画眉鸟吸引而来。在他身后,是一株过早盛放的金碧桃花。
“是林大夫啊,”陆晚丞隔着窗户和他说话,春风拂过,他尾音里都带着笑意,“你要不要来逗逗我的鸟?”
陆晚丞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消瘦清举,神态慵懒随意,如醉玉颓山,却让林清羽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他莫名觉得,陆晚丞不应该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应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
“我在忙。”林清羽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陆晚丞道:“抱歉。但你都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欢瞳附和道:“就是啊少爷,今天日头这么好,你和我们一起听画眉鸟唱歌吧。”
“玩物丧志,恕不奉陪。”林清羽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陆晚丞惋惜道:“你家少爷有时可真无趣。”
欢瞳和陆晚丞玩在一处,心里头还是向着自家少爷:“那是因为我们在侯府。在林府的时候,少爷不是这样的。”
陆晚丞想到林清羽曾经跟随他的恩师游学多年,道:“你是对的。”说着,又是一笑,“不过就算是他的无趣,我也觉得……”
话未说话,书房内忽然传出剧烈的碰撞之声。众人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林清羽靠在书架前,周围散落着几本医书,还有一把倒下的木凳。
欢瞳急道:“少爷你还好吗?”
林清羽镇定道:“无事,放书时不慎踏空而已。”他看到门口围着这么多人,表情颇不自在,“你们没事做了?”
陆晚丞扶住他的手臂,笑道:“不用害羞,美人摔落也是美的。”
“没摔,只是扭伤。”尖锐的疼痛袭来,林清羽不禁闷哼了一声,“扶我去卧房,那里有药。”
“你这样还怎么走路。”陆晚丞道,“我抱你去。”
林清羽惊道:“你……”
陆晚丞怎么回事?突然对自己孱弱的身体心里没数了?
陆晚丞的手滑到他腰侧,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这一抱,陆晚丞脸色微变,身形猛地一晃,险些和怀里的人一并倒下,幸好有欢瞳在一旁替他稳住。
林清羽疼得脸色发白:“我拜托你,别折腾我了。”
陆晚丞从来没像现在这般不淡定:“我不是……”
“我来吧小侯爷!我力气大!”
陆晚丞看着欢瞳轻轻松松地背起林清羽,飞快地跑向卧房,忽而低笑一声,道:“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不动老婆还是男人吗?[大声嘲笑.jpg]
第8章
欢瞳把林清羽背进屋,放在软塌上。林清羽让他从柜子里拿出医箱,找到专治跌打扭伤的药。花露在一旁见林清羽疼得冒出了冷汗,忧心忡忡道:“要不要给少君找大夫来看看?”
欢瞳替林清羽脱了鞋,道:“说什么傻话,我家少爷就是最好的大夫。”
林清羽将药水倒入手掌心,揉着自己扭伤的部位,清淡的药香在卧房里蔓延开。
花露道:“少君,我帮你揉吧?我可会帮人按摩了。”
“不用了。”林清羽忍着疼,“你去打盆井水,将帕子浸入,用完药我还须冷敷半个时辰。”
林清羽揉着伤处,突然觉得屋子里过于安静——那个话最多的人哪去了?
林清羽抬起头,看到陆晚丞坐在桌边,脸色沉沉,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想到方才陆晚丞差点摔倒,林清羽问他:“你可有碰伤?”
陆晚丞摇摇头,道:“你的伤还好吗?”
“问题不大,休养三日便可痊愈。”
陆晚丞笑了笑:“那就好。”
林清羽又淡道:“本来我扭伤只须养两日,但被你那么一摔……”
陆晚丞痛苦掩面:“别说了,我错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陆晚丞大方地把轮椅让给了林清羽。然而林清羽并不领情,只让欢瞳贴身伺候,需要什么东西就让欢瞳去拿。实在避免不了走动时,也让欢瞳扶着他走。
彼时花露正在伺候陆晚丞喝药,只见林清羽一袭白衣,在欢瞳的搀扶下,一手扶着桌子缓步行走,长发落肩,眉间微蹙的模样让她一个小姑娘都起了怜悯之意。
陆晚丞悠悠问道:“好看吗?”
花露诚实点头:“好看!少君受伤了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陆晚丞看着林清羽,一鼓作气把苦得要命的药喝完:“这就叫‘战损美人’。”
入夜后,林清羽照常靠着软塌看书,屏风后头的大床上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动静,吵得他无法安心看书。寻常这个时候,陆晚丞早已睡死过去,今日也不知是抽什么风。
又听到一声喟叹,林清羽开口问道:“小侯爷淡泊名利,不计得失,究竟是何事能让你深夜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一阵沉寂后,屏风上透出陆晚丞缓缓坐起身的身影,凄凉又落寞:“我他妈……居然抱不动你?”
林清羽:“……”陆晚丞竟是为了这种事夜不能寐?
陆晚丞幽幽道:“这简直比鬼故事还可怕。”
这话勾起了林清羽的好奇心:“你哪来的自信,认为你能抱得动我。”
陆晚丞不能理解:“你腰那么细,肯定重不到哪去,我怎么会抱不动呢。”
林清羽懒得顾及陆晚丞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实话实说道:“你现下的身子,走得稍微久了便一步三喘,花露的力气都比你大。小侯爷,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好气。”陆晚丞重重一捶床,“连欢瞳都行,我居然不行?”
“欢瞳长年累月干重活,你和他比什么。”
陆晚丞气得下了床,随手披上狐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比他高啊。”
林清羽放下书,朝他看去:“小侯爷。”
“干嘛。”
林清羽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陆晚丞的语气:“做人,不要太攀比。”
陆晚丞一时语塞,全然失去了反驳之力,吃瘪的表情看得林清羽嘴角情不自禁翘起。
林清羽其实经常笑,但大部分时候是冷笑和讥笑,像这样莞尔一笑的模样,陆晚丞还是第一次见。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林清羽半躺在软塌上,青丝垂于胸前,手中捧着一本书,卸下来所有的防备和冷漠,静静地看着你笑。
陆晚丞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不禁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到林清羽一般:“你还疼吗?”
林清羽注意力又回到了书上:“还好。”
陆晚丞在软塌旁坐下,道:“你现在也是病人了,去床上睡罢。”
林清羽以为陆晚丞是要和他交换,他去睡床,陆晚丞来睡软塌:“不必,你病得比我重。”
陆晚丞理所当然道:“所以我也睡床。”
林清羽指尖一顿,干脆拒绝:“不。”
“你我都不好男风,怕什么。”
林清羽淡定翻书:“我怕你压着我头发。”
陆晚丞万万没想到林清羽会拿出这个借口拒绝他,不由笑道:“你又没和我睡过,为什么觉得我会压你头发?”
“因为你睡相太差。”
“那你好歹和我试试啊,试试就知道了。”
“不试。”
“你这就过分了。”陆晚丞指责道,“你不能把你臆想中的我和真正的我混为一体……”
林清羽抬眸看他,故作冷厉:“小侯爷,你再废话,我能让你三日说不出一个字来。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陆晚丞骂骂咧咧地回到床上躺下,“你可是敢对东宫下手的蛇蝎美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清羽受伤一事传进梁氏耳中。梁氏派了个婢女前来问候,算是做了表面的功夫。还有一个面生的丫鬟到蓝风阁,给林清羽送了几贴膏药,说这是他们姨娘祖传的秘方,对扭伤有奇效。
林清羽问:“你们姨娘?”
“就是眠月斋的潘姨娘,”丫鬟笑道,“少君想是还没见过她呢。”
在京中高门中,南安侯的内宅算是人少的了。南安侯除了正妻,也就两三个侍妾。梁氏管理有方,侍妾安分守己。林清羽虽是少君,到底是个男子。男女有别,除非逢年过年,一般和这些侍妾见不到面。
林清羽闻了闻那药膏,确是一帖良药。但他与那潘姨娘素不相识,不想欠下这份人情。
林清羽正要拒绝,陆晚丞从内厅走出,替他把话说了:“药你放着吧,代我们谢过姨娘。”
有旁人在,林清羽没说什么。丫鬟走后,不等林清羽询问,陆晚丞便道:“潘姨娘没什么坏心思,怯懦老实人一个,可以给她点面子,日后说不定会去你的阵营。”
林清羽问:“小侯爷从不过问内宅之事,又怎知孰好孰坏?”
陆晚丞半真半假道:“因为我和大瑜的国师一样,能夜观天象,预知未来。”
林清羽:“……”
林清羽嫁入侯门也有段时日了,他知道陆晚丞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对他从无恶意。南安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只有陆晚丞勉强值得他信任。他何尝不想心平气和地和陆晚丞相处,但……陆晚丞正经不过三刻,莫名其妙就信口雌黄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那你夜观天象去吧,”林清羽漠然,“莫在我这讨嫌。”
陆晚丞只当没听见林清羽的逐客令,摆弄着潘姨娘送来的膏药,道:“你还记得我曾经想送给你,却被你无情拒绝的针灸袋么?那个就是潘姨娘送来的新婚贺礼,还是她亲手缝制的。”
林清羽有些意外:“是么。”
潘氏对他屡次示好,真的是一番好意,还是另有所图?
林清羽沉思着,脚踝突然被人握住,抬了起来。他对上陆晚丞的目光,困惑道:“你干嘛。”
“帮你贴药。”
林清羽微微挣了挣:“不需要,放手。”
陆晚丞握着他的脚踝不让他动,笑道:“不用客气,我贴膜很有一套的,保证帮你贴得漂漂亮亮。”
“起开。”林清羽不过用了七分力,就轻轻松松地从陆晚丞手中挣脱开,扶着欢瞳扬长而去。
陆晚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中含怨,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
林清羽的扭伤养了三日已然痊愈。陆晚丞听画眉鸟唱歌听腻了,又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只八哥来,有事没事调教八哥学舌,叽叽喳喳,甚是烦人。林清羽不堪其扰,带着欢瞳出了蓝风阁,趁着大好的春光,在园子里找了块空地,晒起药来。
欢瞳将药材一一铺开,问:“少爷,蓝风阁的院子那么大,日头又足,我们为什么不在那晒啊?”
林清羽道:“太吵,鸟太多。”
欢瞳笑嘻嘻的:“我觉得挺好玩的,小侯爷一直在教那只八哥喊‘林大夫’呢。”之前少爷不让他跟来侯府,他还以为在侯府的日子有多难熬,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不挺快活的嘛。
小侯爷身份尊贵,又一直病着,府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到他们院子里来,他们下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小侯爷本身也贼有意思,虽然身体不好,但总能找到他能玩的乐子,对他家少爷还不错。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