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让家里人该上工上工,该请人帮忙缝被子就缝被子,一切照常,别说外人看不出什么来,就连自己家里人都满头雾水。
村支书被吵得头大,吼了好长时间,才问清楚,这些出嫁女都是他的小儿子穆炎去请回来的,说是回来吃冰莹的喜酒。
“什么喜酒,冰莹都还没领证,日子都没定下来,吃什么喜酒!”
一群人安静了一下,立马又叽叽喳喳起来,比之前吵得还要厉害,吵得内容都是“到底怎么回事。”“是穆炎在耍人玩,还是冰莹在耍人玩。”
村支书拨开众人,走到穆江波面前,“江波,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穆江波:“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一起回去问问吧。”
“走,赶紧走!”
村支书带头往穆家冲,后面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
这还上什么工,哪里有心思上工。
回来的人不是自己家女儿,就是一大家子的亲戚,肯定是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一群人来到穆家门口,家里没人,只有壮壮和一群孩子在门口玩,问了才知道,穆冰莹和家里人去祠堂了。
村支书一听心里直打鼓,上一次李红姝结婚,穆冰莹脑袋一转,惹出来的事还让他们记忆犹新,这会一听她往祠堂去了,顿时开始害怕,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
但是怕归怕,后面还跟着这么多人,怎么都得过去看看究竟,于是,村支书又领着乌泱泱的人群往祠堂去了。
刚转过一道弯,就看到祠堂门打开了,穆冰莹还把里面的桌子拖了出来,放在祠堂门槛里面,挨着门口,桌子上摆着族谱,她就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村支书和一群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顿时大惊失色,快步冲了过去。
“你这孩子,谁让你开的祠堂门,谁让你进去的!”
“你是女娃,不能进祠堂,你不知道?这这这,这怎么还把族谱拿出来了!”
“里面,里面祖宗牌位也被动过了,德厚!桂红!你们就这样看着这丫头捣乱?!”
一群出嫁女,回到村里后知道被人刷了,正攒着一肚子气,准备找到穆冰莹和穆炎,好好出一顿气。
结果跟到这边,看到这阵仗后,顿时被惊呆了,同时也被吓呆了,来干什么的都忘记了,更别提找穆冰莹算账和出气了。
她们从小就知道,祠堂是她们不能进的地方,就算是祭祖,也是男的站前面,女的站后面。
这个后面是在离祠堂三五米之外,就算是磕头,也只能在那三五米之外磕,只有男孩才能进去。
大部人连祠堂里面究竟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祖宗牌位有哪些,又是怎么摆放的。
“都来了。”
在村里男人浑身炸毛的衬托下,穆冰莹脸色更平静,视线略过冲过来的男性长辈们,看向后面被请回来的人,“大家都站进来吧。”
“不行!”
村支书和村长一起回头,冲着一群出嫁女瞪眼睛,“不准走过来!”
穆冰莹:“为什么不准?”
“你还问为什么不准!你出生在穆溪村,长在穆溪村,什么时候见过女人踏进祠堂了?”村长气得大步走过来,“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你不但进了 祠堂,动了祖宗牌位,蜡烛香炉都给随便放到地上,还挪了桌子,把族谱都给翻出来了,简直无法无天!德厚!”
“我为什么不能进,又为什么能动?”
穆冰莹笑了笑,“大伯,三大伯,还有这些生气的叔叔伯伯,我之所以敢进来,是你们允许的啊,你们不是求着我,威胁着我,要我上族谱么?既然我都能上族谱了,不就代表可以进祠堂,摸祖宗牌位了?那你们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
村长眼睛瞪得不能再瞪了,说不出话来,村里其他男性长辈也被这话堵住了,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们反驳不出来,后面有人怒了。
穆薇直接冲到前面来,“爸?什么意思?村里让冰莹上族谱?为什么?凭什么?”
“就是啊,凭什么,凭什么冰莹能上?”
“还能凭什么?凭冰莹嫁了一个好对象了呗,爸,各位叔伯,你们也太势利眼了吧。”
“嫁得好就能上族谱?既然你们这样势利眼,那当时干什么给我急吼吼嫁出去,找了那样的人家,让我这些年尽受罪了!”
“村里从来就没有过女孩上族谱的道理,什么叫嫁得好,嫁得好能上,嫁不好就不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
“穆薇嫁得也挺好,我觉得我嫁得好得不能再好了,那我们也能上族谱了 ?”
村支书看后面还有一群人等着说话,立马站出来横眉竖眼道:“去去,就你们找的人,哪能跟冰莹对象比,别过来添乱。”
“怎么就不能比了?”穆薇转过身,满脸怒气看着村支书,“我当时结婚,没少听你们出去吹嘘,什么前后村头一份了,全公社找不出一份了,我看你们走哪吹哪,吹得红光满面,怎么也没听你们给我上族谱,怎么,难道冰莹对象给村里打一头野猪,就堵住你们的嘴,让你们屁颠屁颠讨人家欢心了?那村里的棉花种子,还是我们家高强给你们找门路买的,村里棉花亩产能上涨,也是我们家高强告诉你们的办法,这些比野猪差哪里了?”
村长走过来骂女儿:“穆薇,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屁颠屁颠的!”
“一点都没说错!”又有一名出嫁女站了出来,“冰莹这还没嫁呢,你们就上赶着让人上族谱,我们这些嫁了的,不说嫁的有多好,但是村里有困难,有哪个没来帮过?我们家岗子在砖厂上班,哪天有零活,不是第一个让队里安排人去挣?要是村里有嫁得好就上族谱的标准,你们把这个标准写出来。”
“对,写出来!写出来以后,我们这些达不到标准的以后心里就都有点数,别尽想着村里了。”
“这做的叫什么事,要么都不写,要么都写上,写一个算怎么回事。”
“别的不说,我倒要看看冰莹以后的对象会给村里带来多大好处!”
“三姐,那你可别等了。”
穆冰莹依然坐在祠堂里,不动如山,“村支书去我们家提出上族谱那天,我立马就拒绝了,当天我妈还和村支书打了一架,警告他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就是不死心,我现在要结婚了,就因为不肯上族谱,就一直被卡在结婚证明这里。”
“什么!”
这下不止回村的出嫁女震住了,除了部分村干部,所有村民都震住了,齐齐看向村支书。
“你别胡说!”村支书被所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差点站不住,“我什么时候拦你了,我不是二话不说就给你开了证明,是你去公社被拦住,又不是我拦得你。”
“你怎么知道我去公社被拦住了,我刚才可没提。 ”
穆冰莹接着道:“你可别说是我们家里人跟你说的,三大伯,就算你不提公社,以为我就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了?按你的心思,该是不停来催着我结婚,甚至巴不得送我到市里连夜把证领了才对,结果你这几天却是不闻不问,这还不够明显?更多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给你留点面子,你要是不怕,我们就继续往深了说。”
村支书眼神躲闪看了眼周围人的眼神,板起脸道:“你叫她们回来干什么? ”
“既然要上族谱就一起上,没有我一个人上的道理,我原先是这么想的。”穆冰莹看向围在一起的人,“姑姑姐姐们,我和你们一样,对于名字在不在族谱上其实很无所谓,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村里长辈这么执著于族谱,所以开了祠堂,研究了一下,研究完感觉非常可笑,现在又觉得,砸了这祠堂,撕了这族谱才是对的。”
一语惊住全场,每个人都瞬间瞠目结舌,数百人围着的地方鸦雀无声。
“冰莹!”村支书几乎是吼出声了,惊恐看着穆冰莹手下泛黄泛旧的本子,“去!快去把族谱给我抢回来,把这丫头也给我拖出来!”
“莹莹,你可别冲动!”穆德厚都被吓住了,急忙上前阻止女儿,怕她做出对祖宗不敬的事来。
“我看谁敢来!”董桂红挡到女儿前面,拦住想上前的人,但她心里也对女儿这番话发憷,回头低声道:“阿囡,你可别来真的啊。”
“妈,你让开,他们不敢来。”
穆冰莹翻开族谱第一页,“他们要是往前一步,我就撕一页,往前两步,我就撕两页,看他们是走的快,还是我撕得快,要真的被撕了,对不起祖宗的也是你们,尤其是发号施令的三大伯,罪都怪到你身上!”
“退后!”
村支书张开双臂让所有人往后退,盯着祠堂咽了咽口水,“冰莹,有什么事好好说,你可别冲动,真撕了,我们都没脸下去见祖宗了。”
“姑姑姐姐们,还有各位婶娘,我读一读族谱给你们听。”
穆冰莹指着族谱,“这第一页就写着,崇孝悌,尊父母,尊长者,再往后翻,男性长辈的名字倒是写的非常清楚,就连刚出生的小男孩都有完整的名字,但你们猜怎么了?翻完了全部族谱,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女性长辈名字,全是李氏,赵氏,高氏……崇孝悌,尊长者,连名字都不清楚,尊的是哪门子长者?崇的又是哪门子孝悌?”
在场的所有男人沉着脸,没有感觉,不说话。
在场当所有女性,眉头全都皱起,不自觉往前走。
“当然,这些都是自古遗传下来的封建思想,现在是社会主义,人人平等,族谱传下来说明长辈们重感情,不忘本,维系族人感情,互帮互助,本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个好处,却依然将女性排除在外,建国到现在了,长辈们知道保留祠堂,保留族谱,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随着时代进步,改一改自古传下来的封建糟粕,反而个个都觉得理所应当,男人生下来就能上族谱,女孩子上就成了一件能光荣到全县,全市,全国的事。”
村支书脸黑了,背地里参与这件事的人脸也都跟着黑了。
“不让出嫁女上族谱,也不把进门的媳妇名字写全,然而族谱能够代代相传,没有女人,是光靠这些写全的男人才能做到传宗接代?我们村里,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女的全包,但是地里的活,女的也没比谁少做,还要生孩子带孩子,凭什么族谱上最多就只能写一个姓氏?凭什么若干年后,子孙后代祭祀祭拜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族谱不该撕吗?这样的祠堂留着还有什么用?”
在场的女人都愣住了。
“你们别瞎胡闹!冰莹,你这是在瞎挑拨!”
“德厚,你再不好好管管冰莹,我就上去帮你管了,一个丫头片子,还想反了天了!”
村支书等人急了,想往前走,却不敢动,怕真动了,穆冰莹真撕族谱,他们就成了愧对祖宗的罪人。
“这就是封建糟泊留下的观念。”穆冰莹指着刚才说话的村长,“穆薇姐,你生了两个女儿,我听说姐夫特别喜欢,从来没有催着你要男孩,但你自己还想去生三胎,觉得一定要个男孩,心里才踏实是吗?”
穆薇被点到名一愣,没说话,就这样看着穆冰莹。
她刚才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到村里让冰莹上族谱,没让自己上才那么生气。
自打她谈对象开始,在村里就是头一份,人人都捧着她,她也经常让丈夫帮扶村里,帮到关系都变差了,丈夫也不像以前那样宠着她了。
她付出这么多,没想到有上族谱的事,村里居然没有第一个想着她!
她一时觉得自己为村里做的都白做了,说话才那么冲。
男孩当然是要生的,不生在夫家地位怎么会稳,怎么能挽回丈夫的心,但是直觉让她知道,现在不能说这样的话。
“你想说什么?”
“姐夫明明打心眼里喜欢女孩,也为了你身体着想,一再劝你不要再生,你却一直想着必须得生个男孩,不生男孩你心里不稳,觉得姐夫这辈子也会抬不起头。”
穆冰莹看了一圈人群里的孩子,“像穆薇姐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这就是村里族谱和祠堂造成的影响,因为我们从有记忆开始,就不能上族谱,不能进祠堂,村里的氛围就是重男轻女,所以哪怕真的遇到像穆薇家姐夫那样,真正有男女平等思想的人,你们依然没有自信,觉得一定要生个男孩,才能挺起腰板做人,这又是非常可笑的一点,没有随着社会前进修改的封建糟泊,我们女性自己的思想都被荼毒了,这种只让男人进的祠堂再不砸,这样只写男性名字的族谱再不撕,发展下去,重男轻女的观念只会越来越严重,要是有一天医院可以提前查出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要子不要女就一定会成为常态,受罪的是谁?受罪的只会是女人,不可能是男人,不仅身体上受罪,精神上也会一直受到压迫!”
穆薇怔住了,与她情况相似的人也跟着愣住了,生了男孩常常为此沾沾自喜的人,第一次觉得高兴不起来了,全都怔怔看着祠堂。
时间静了许久许久……
“该撕!”
“该砸!”
“留着就是祭拜这些男人的,让他们男人自己折腾去,以后不要再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冰莹说得对,太气人了!”
在场所有女人忽然全都愤起向祠堂里冲。
穆冰莹这段话说到了她们的心坎里,把她们嫁人后受到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勾了出来,眼里只看得见前方的族谱和祠堂。
仿佛摧毁它们,她们的痛苦就不复存在。
“天天催生男孩!天天让着弟弟,让着哥哥!凭什么!”
“上学没我们的份,分钱没我们的份,明明我们累死累活挣的工分,凭什么都留给他们!”
“嫁人了都不安生,一谈到娘家这些人,我就永远抬不起头!”
“什么都他们说了算,一个个没出息的在村里偷懒耍滑,就因为下面多了块肉,就理所当然,我们都嫁人了,还成天想着让我们帮衬村里。”
“砸了!都砸了!”
……
村里男人顿时急坏了,冲上前阻拦,场面陷入混乱。
“胡闹!不要胡闹!”
“都给我退回去!谁再敢瞎胡闹,以后就不要回村了!”
“不回就不回!”穆薇突然扒开众人,冲到最前面,踏进祠堂里一把夺过桌子上的族谱撕个稀巴烂,碎纸纷纷落在地上,“有什么好回的!都怪你们!都怪你!”
“啊——”
村支书看着撕碎的族谱,眼睛通红,眼泪直接流出来,跪在祠堂前,哭喊出声,“祖宗啊——”
一群男人大惊失色看着满地碎片,个个都觉得天塌了一样,跟着跪倒在地,连哭带喊的磕头。
“这些祠堂里的牌位也都该砸了!什么只能男人进,不能女人进!”
“砸了!全都砸了!我今天就进了,我看到底能怎么冲撞祖宗!”
“所有东西都砸了!这座祠堂以后不把名字写全了,就不叫祠堂!”
“天啊天啊——”村支书和村长连跪带爬冲到祠堂里,跺着脚喊:“不要砸了!祖宗牌位不能砸!”
“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
“住手!全都住手!”
“来人,抓住她们,不能砸啊!”
“莹莹,不能砸!”穆德厚冲到女儿身边。村支书也跟着冲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道:“你快让她们住手,这会她们都疯了,只能听得进去你的话!”
穆冰莹回头看着都在发疯的人,“这些都是你们这些长辈,多年积累,也是你们因为私心,对我耍尽手段,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村支书红肿着眼睛,怔怔看着穆冰莹。
这一刻他才知道,穆冰莹看似安静,其实她才是这里最‘疯’的一个人,他居然还指望她会去阻止。
但他知道,穆冰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顿时老泪横流,“冰莹哪,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快让她们停手吧。”
“水一旦出闸,没有收回去的可能。”
穆冰莹看着台子上的祖宗牌位全被掀翻在地,祠堂里一片狼藉,“砸的不是祖宗祠堂,砸的是封建糟泊,你们要是真的觉得错了,就该知道怎么办。”
这一天,穆溪村大乱,哭声与笑声交杂着,从早上一直响到了晚上,到了深夜,依然没能安静下来。
村里每一户灯火燃到了天亮,许多人一夜未睡。
穆冰莹倒是睡得很沉很香,照常早起,剁了野菜拌米糠,喂了鸡鸭鹅,洗手进厨房,舀了白面粉放进面盆里,揉成面团,拿出擀面杖,将圆鼓鼓的白面团,擀成了覆盖一张桌子的薄圆面皮,擀好了,叠起来,拿刀切成面条,散在面板上。
家里人都醒了,他们担心得一夜没睡着,快到早上才眯了一会会,害怕天一亮,村里男人们就提着棍子来找女儿麻烦。
“你这孩子,心真大。”董桂英洗了脸,来到厨房,看着女儿精神饱满的样子,再看到面案板上的手擀面,顿时气笑了,身上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你就一丁点都不害怕?”
穆冰莹往灶洞里添了两根柴, “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虽然不爱讲话,不代表我不知道村里人都是什么性格,不过凡事有万一,别人不可能都照我想的那样做,他们如果真的提棍子找过来,妈,反正族谱已经撕了,以后就当普通乡亲对待吧。”
“妈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让人欺负了你。”董桂红搬了凳子坐在女儿身边,眼神欣慰,“也不知道你这脑子和胆子是随了谁了,有些大人不是没有看清,只是没有那个胆子去做,你昨天说的是很有道理,你刚出生生病,村里多少人来劝,全说反正是女孩,扔了无所谓,这么一想,确实是思想都被那什么了,大概也就是你有这样的经历,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我也觉得莹莹说的特别对。”王雨娟走了进来,还没洗脸,眼睛没睡醒,还肿着,“昨晚上你哥一夜没睡,说你把蒙在村里人脑子里的浆糊给弄散了,让他们这次受这么大的打击,很有可能就看清状况了,村里男人一天天不想着多干活多读书,不多动脑子往外爬,成天指望着嫁出去的姑娘,指望着其他有出息的族人算什么事。”
董桂红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咱家看得清没用,要是村里人看不清,记恨上这事了,莹莹的结婚证明可怎么办呢。”
“德厚,桂红!”
外面传来村支书嘶哑的声音,一看就是嚎哭多了造成的后遗症。
董桂红连忙坐起来,往外走,看到家门口站着村里所有村干部,“你们这是?”
王雨娟和穆冰莹全都走了出来。
村支书肿着眼睛,“冰莹,穆炎把拖拉机柴油都添好了,你吃完早饭到村支部来,我们跟你一起去公社开证明。”


第35章
董桂红心里感到意外, 迎上去问:“你们,这,这怎么就同意了?”
“支书,要不要进来坐下?”王雨娟看人都上门了, 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打开大门,“莹莹早起刚擀的面条, 你们都进来吧, 白面的,进来我去下给你们吃, 吃完一起去公社。”
村支书和后面的四个干部, 一脸颓然,看了眼没说话的穆冰莹,摆了摆手,“食堂应该快烧好饭了。”
“德勇, 进来吧。”
穆德厚听到声音,从堂屋走出来, “昨晚上应该都没吃下去东西,正好面条已经擀好了,就在这吃了。”
村支书看到穆德厚突然哭出声。
穆冰莹怔了怔, 她倒是做好了村里男人想不通,提着棍找上门的准备, 却没料到村支书到这里哭的准备。
穆德厚叹了口气, 上前拍了拍村支书的肩膀,“都是命, 真就是命定的结果, 进来吧, 进来说。”
村支书擤了鼻涕甩在地上,又朝鞋底抹了抹,跟着进屋。
“妈,怎么回事?”等人都进去了,王雨娟一脸好奇凑到婆婆身边,“村支书怎么这个样子?那些村干部怎么也都不吱声了?”
找麻烦她倒是没有想过,在村里也好些年了,村支书什么样人也看懂了,被婆婆打成那样,还当没事人似的,该说说,该笑笑,动气就是嘴巴吼两句,没见上手过。
“不知道啊。”董桂红皱眉,族里男人有多重视祠堂,重视族谱,她是很清楚的,按理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都想好了怎么回应了,又不是她们家莹莹动手砸的。
要是来找麻烦,她就搅和得全村不得安宁,就算把族老找出来,她也能占到理。
想到族老,这才是董桂红最担心的事,那些老人家最重视宗族,祠堂都被砸了,怎么都得火冒三丈冲出来,结果不但昨天不见人影,安静了一晚上,早起也不见人影,村支书还成了这样的态度。
“你们先去煮面条,我去屋里听听。”董桂红比儿媳妇还要好奇,跟着走进堂屋。
“莹莹,我们站门口听一听?”王雨娟说完,不等小姑子回答,就提起厨房墙边的红薯干,朝着堂屋窗户慢慢走去,假装把红薯干拿出来晒,其实耳朵竖起来听着堂屋的声音。
这哪能烧得下去饭,肯定得听一听到底什么情况才能放下心。
穆冰莹心里也好奇,但她没有往嫂子那边走,直接走进了堂屋。
“德厚,你说,这都是什么孽,早知道有昨天那样的结果,我们当初还分什么族,闹得这些年不怎么来往,人家倒是一个个有出息了,咱们了?越过越回去,越过越被人看不起,被人看不起了还得豁出去我这张老脸,腆着脸一次次凑上去求人拉一把。”
村支书昨天是崩溃大哭,今早上的哭法有些委屈,“昨天几位族老也不说话了,我去找他们,他们连门都不开,早些年明明是他们坚持的事,我们不都是受了他们的影响,事情成这样了,他们又不管了,这算什么事?”
穆冰莹靠在门上,微微拧着眉,有点看不懂。
但是她大概猜出来,昨天砸了祠堂,村里还这么安静,不是村支书和村里男性长辈们心里没火气,而是昨天砸祠堂,恰好撞上了某件对他们来说意义很重大的事。
“什么事啊?”要是今天村里男人们来硬的,董桂红倒知道怎么应付,但是他们来软的了,她反倒不自在了,“是不是跟当年分族有关系?”
这话好像不能提似的,一提分族两个字,村支书和一群男干部不是哭,就是叹气。
董桂红暴躁了,“一群老爷们哭什么哭,老娘们都没你们这样哭的,昨天哭到现在还嫌不够?有话就讲,急死个人真是!”
哭声瞬间小了。
穆德厚看向女儿,“莹莹,你去打盆水进来。”
“我来,我来端就行了!”王雨娟的身影从门口闪过,迅速从井台舀了水端进来,“大伯,三大伯,你们都洗洗。”
穆冰莹走到堂柜,泡了一壶荷叶茶,等村干部们洗了脸,弄干净了,放到他们面前。
“你们都知道,我们原来和前后村,还有隔壁公社的两个村子里姓穆的,都是同族人。 ”村支书喝了几口茶,情绪逐渐缓下来了,“你们也都知道,咱们穆姓族人,除了那些旁支血缘浅的,主要分成两个大脉,昨天冰莹说,建国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想过改改族谱规矩,其实不是没有,早在二十几年前,你爸都还没结婚的时候,族里就有了重新改写族谱的事。”
穆冰莹诧异,二十几年前居然就有了?但她看村里人的氛围,思想不像是那么能想得开的人。
村支书:“当时的族长,现在还活着,年纪很大了,在前村养着,你们应该见过,就是头发雪白的那个大爷爷,你们爷爷是我们上头这一辈的老大,这位族长是所有堂兄弟里的老大,真正的长房长子,当时斗地主,破除包办婚姻,人民思想往前进,族长就提出来重修族谱,把族里所有女孩名字都写上去,以后族里有新生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律按规矩上族谱,每年开祠堂拜祭,也是男女平等,各站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