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抱着采访的想法留在医院。
她要身体力行,彻底融入进医护伤员之中,与战士们做着相同的事,付出相同的血汗,和那些上前线的战地作者一样,真正参与到艰苦的战斗之中。
否则在众人忙得日夜不合眼,她捧着笔记本去跟在医生护士后面采访,去追着腹背中弹,断手断胳膊断腿,几度昏迷的战士,让他们用干裂的嘴跟她说前线故事,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木棉似火的南疆,空气里的硝烟愈来愈浓。
接近半个月,穆冰莹一直待在后方医院,二十个小时,三十个小时,甚至四五十个小时不合眼,是非常正常的事,从参与进来的那一刻,就停不下来了。
她每天要救近百名伤员,十来天下来已经救援上千名战士。
这其中送走了一百多名烈士,有从车上抬下来的,有伤重没挺过去的,穆冰莹已经记不得具体数字,只知道短短半个月时间,她的思想与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起初照顾的第一个病人,十八岁的小战士离世崩溃,到如今逐渐的平和,平和送走每一位战士,平和地落泪默哀。
唯一没变的是,她害怕去看战士的面孔,因为怕看到熟悉的脸。
每一次检查完伤员身体,都需要做足心理准备,需要鼓起勇气去仔细检查伤员的面部状况。
比起无法合眼和身体上的疲劳,这一项工作,对于她来说,更加煎熬。
这一天,新的一批伤员下来,穆冰莹赶在前头去抢救伤员,终于还是让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看到她,比她还要震惊,不可思议瞪大双眼道:“大嫂!!!”
穆冰莹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满车等待救治的伤员,没说任何话,上前扶起顾飞跃迅速检查,等检查完军装上的血迹,发现是他的胳膊中了刀伤,用了身上军装的布条简单做了包扎,连忙打开药箱,帮他处理伤口。
等把布条拆下来,擦干旁边的血迹,发现伤口太深,两边肉已经裂开,需要做缝线处理,穆冰莹让战士用担架把他抬走,等待外科医生缝治,继续救治下一名伤员。
一直到这批伤员处理完,把牺牲的战士都抬到帐篷底下,等着安葬,穆冰莹有空余的时间,去找坐在墙边地铺上的顾飞跃。
医院床位紧张,都留给了重伤患者,顾飞跃的胳膊放到平时能算作重伤,但在此时,他的伤已经算轻的了。
“大嫂,你怎么会在南疆?!”顾飞跃还处于震惊中,一度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了,“大哥知道吗?爸妈怎么会同意你来?”
“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就是已经在这了。”穆冰莹看他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气色虽然算不上好,松懈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当我知道战地记者能上前线,就知道你肯定也去了。”
“我本来没去,待的后方医院被敌机发现了,才跟着一起被迫转移。”顾飞跃看着大嫂担忧的神色,安抚道:“我包扎及时,没有出现失血过多的情况,刚才缝完针还睡了一会儿,精神不错,大嫂,大哥知道你来吗?”
“不知道。”穆冰莹摇了摇头,眼里又浮现几丝期待,“你知道你大哥在哪里?”
“我知道特战营战士在最前线,听说你弟弟穆炎,半夜带人拿下敌军381重要支点,炸毁了两个火力点,拆除了所有雷场陷进障碍壕,另外将这些陷进针对敌军重新设置,他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八大军区,让我军战士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还被指挥部当场表扬,授予更重的任务。”
顾飞跃把自己知道的重点都说出来,“既然是更重的任务,一定是往381重要支点里面的963高地出发,那里有敌军主力军的指挥部和最大粮仓医疗点,大哥不可能让穆炎自己带队去,应该是大部分特战战士都往高地集合了。”
来到南疆这么久,总算听到了他们的消息,穆冰莹缓缓吐气,“有人受重伤吗?”
换做以前,顾飞跃要想着去说,但看到大嫂在后方医院娴熟救治,知道大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大嫂了,直言道:“有肯定有,通报的是结果,能把重要支点拿下,肯定是有重伤甚至伤亡的人。”
穆冰莹点点头,知道自己刚才问了一句废话,这都是因为心里的弦绷得太紧了,“你是怎么受伤的?等伤好了,是回首都,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是继续留在这里。”顾飞跃想都没想,就下意识这么说,“大哥他们要真的能把963高地拿下来,意味着这场战争就朝着一边倒了,很快就可以结束。”
每天救治这么多伤员,穆冰莹已经不会再用轻松的心态面对这场战争,深刻体会到这场战争,远比大家想的要惨重得太多太多了。
“你先在后方好好养伤,起码拆线之前,不能再上前线了。”
“那当然,我得等能自由行动了,有自保能力,才能继续上前线,正好我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文章。”顾飞跃摸着胳膊上的纱布,“我这是和侦察兵去林谷里,遇到了敌军的侦察兵,这里到底是对方的地盘,雾大谷深,没有对方能像在家行走一样自如,掉进陷阱之前,我把对面两个兵也拉了下去,制服了他们。”
“你一个人制服了对方两个侦察兵?”
许是二弟太漂亮,又学文科,穆冰莹潜意识里的印象,二弟偏向于书生,因此此刻听到他这么轻飘飘说着惊险的事情,心里难免惊讶。
顾飞跃笑出声,没有说话。
外面主任又喊着集合,穆冰莹没在这久待,赶去救治。
连着忙了两天两夜,护士长安排她去休息,穆冰莹没有多说废话,服从命令去睡觉,一沾枕头,不到两秒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天色是黑的,夜静如水,拿起手表看了看,凌晨三点十五分。
穆冰莹穿上棉袄,套上白大褂,将笔记本放到随身袋子里,去到前舱。
今晚没有伤员需要动手术,后半夜似乎也没有伤员下来,她能守在病人床边,整理笔记本中的灵感。
这些天来,没有安静写文章的时间,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记下想写的东西,等到回去,再慢慢写下来。
前舱病床上的伤员都进入睡眠,暂时忘记了痛苦,少部分醒着的战士,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忍着伤口的痛苦,不发出声音,怕吵到身边好不容易睡熟的战友。
穆冰莹本想看完顾飞跃就去整理灵感,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他人,皱着眉头走到外面,去外面安置烈士的帐篷里找了找,也没发现人影。
她又绕到食堂后面的厨房,想着他是不是饿了来找吃的,经过一个巷子,突然发现一道高大的人影,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发现这道人影像突然窜出来的猎豹似的,扑向箱子深处,似乎按倒了一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穆冰莹一惊,几乎只用了一秒钟时间,就立马吹响口袋里的哨子,这是晚上值班,遇到紧急情况的哨子。
哨声一响,巷子里的两个人扭打得更激烈了,明显是被顾飞跃按住的那个人,在做什么不能让人发现的事。
通过不到一分钟的观察,穆冰莹判定出里面的人身上没有杀伤力武器,起码没有枪,刚这么响,眼前就有一道白光闪过,那是匕首在月光下的银光,扭打的两个人随之分开。
顾飞跃躲避后退一步,面前的黑瘦战士并未拿着刀追上来,反而站在原地举着刀威胁他。
两边僵持不到十秒,黑瘦战士退到墙角,拿起地上的绿匣子,自知马上就要被包围,拼死想要按压电键,才刚触碰到按钮,就被突然重新冲上来的顾飞跃打断,黑瘦战士刚才能和顾飞跃打的不分上下,足以证明身手不一般,护住绿匣子,举刀刺向顾飞跃。
谁知顾飞跃却突然贴着墙退让,不跟他正面迎战,黑瘦战士看着他胳膊上的纱布,以为他是怕了自己手上的匕首,正想争分夺秒发送莫尔斯码,还没举起绿匣子,便听闻一声枪响。
子弹击中的正是他拿着绿匣子的手臂。
随着绿匣子落在地上,黑瘦战士被赶过来的战士包围拿下。
穆冰莹收起□□,快步走上前,看着顾飞跃胳膊上渗血的纱布,“有没有受伤?”
“没有。”顾飞跃一脸佩服,“大嫂,你是第一次开枪?居然瞄的这么准!”
“我听力好。”穆冰莹看着地上的战士,再电灯下看清他的脸,“敌军?”
“不是简单的人,否则混不到后方来,要好好审问。”
本以为这就是一起常见的卧底浑水摸鱼事件,没有想到经过审问之后,得知这个黑瘦战士是想将后方医院具体定位发送出去。
一旦发送出去,这处后方医院很有可能被敌军直接炸毁,他们是想断了战士们的后路。
幸而顾飞跃及时跟踪阻拦,又幸而穆冰莹出来找顾飞跃,一起阻止了可怕的结果。
众人一阵后怕,连声夸赞顾飞跃和穆冰莹。
穆冰莹却不认为自己有功劳,只因这事就算她没出现,顾飞跃也能解决掉,只是看到她来了,知道她身上有枪,避免加重身上的伤,也避免添上新伤,更想要一击解决黑瘦战士,以防他真的趁机发出去什么重要消息,才打了手势配合。
每天救治伤员,抬尸体,穆冰莹开枪打中人,除了当时心跳加速,并没有出现任何后反应,这点充分说明了她的心理变得强大很多。
黑瘦战士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知道这次没发出去后,主任也没有觉得侥幸,就让这件事过去,迅速通知其他医疗点与指挥部,让他们注意防备,防止敌军已经知道了确切地点来空袭。
几天过去,附近各个医疗点没有出现炸毁事件。
这口气还没放下,就传来西前方村寨被炸毁的消息,敌军的丧心病狂,让战士们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还未完全康复的伤员,绑着纱布提上枪就冲上前线。
因为穆冰莹头天晚上排去休息,精神体力较为充足,被主任安排去村寨救援。
穆冰莹背起医药箱便爬上军车后厢,拆完线的顾飞跃,出于不放心,也出于想要去前线亲眼看一看状况,跟着一起前往。
近一个月时间,总算走出后方医院范围,往前走了数十公里。
穆冰莹看到了南疆似火的木棉花,满山刺竹,甘蔗林,菠萝田,野芭蕉,还有那林密的高山,雾重的深谷,来到村寨里的小学,这里被借用,成了新的医疗点。
一下车就火速救治,但还没救治几个人,带队的人就让她们集合,得知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两名医护人员,再往前十公里,带上现有的药去参与救治。
烧伤对于普通救治来说,穆冰莹非常不擅长,毕竟她也不是专业医护人员,加上有顾飞跃陪同,便主动站出来说去送药。
战场上一切服从命令,交流简洁不拖沓,队长当即同意她带上现有的药,跟另一名医生前去救援。
车子出发,半个小时左右,停在一座两层南疆特色竹楼前。
穆冰莹还没进门,心脏突然加速狂跳,脚步跟着一顿。
顾飞跃关心问:“大嫂,怎么了?”
穆冰莹摇了摇头,“可能是刚才坐车颠得不舒服,没事,快进去。”
战士上前交接完,一推开竹门,浓重的血腥气袭至鼻尖,头破额裂,肢残体破的伤员,横七竖八躺满整个院子,血在地上肆无忌惮的流淌。
这是穆冰莹见过受伤最重的战士们,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一张张让她无比熟悉的面孔,便猝不及防印入眼前。


第207章
季非白、段嘉祥、龙海、傅景萧、田山宝、穆炎、克吉……地上躺着的战士, 赫然都是特战营的人!
然而寻视一圈下来,却找不到那张她最想看到的脸,最想看到的身影,穆冰莹在战场上锤炼了一个月的心脏, 几近濒临崩溃, 眼前天旋地转,四肢发软无力时, 听到一起来的医生发号命令:“先救活的!”
根本来不及思考, 来不及着急痛苦,一个月高强度的训练工作, 让穆冰莹本能冲过去, 迅速打开药箱急救重伤伤员。
“冰……冰莹姐?”
浑身是血的段嘉祥,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一看到穆冰莹,涣散的瞳孔突然有了光亮, 但他还处于混沌状态,低喃道:“死前看到的人居……居然是……冰冰莹姐……我饿了……”
穆冰莹双眼湿润,既心疼又想笑,手上快速做着止血包扎工作,转移他的痛苦问道:“饿了, 想吃什么?”
段嘉祥动了动像是大旱百年产生裂缝的唇,咽着口水, “咸蛋黄……螃蟹……”
“肩膀和大腿共有三处弹伤!急需马上动手术!”
一声喊完, 跟来救援的战士迅速将段嘉祥抬到担架上,穆冰莹对着处于糊涂的段嘉祥道:“嘉祥, 等战争结束后, 我天天都给你做咸蛋黄螃蟹吃。”
段嘉祥进入昏迷状态, 回答不了穆冰莹了。
穆冰莹也进入紧张救治状态,重伤伤员几乎都和段嘉祥一样,昏昏沉沉,根本不认识人。
等到重伤伤员全部都救治完抬走了,穆冰莹走到靠在柱子上的穆炎身边,检查他的伤口,身上只有一些不严重的皮外伤,没有中弹也没有中刀,但他的精神太累了,闭着眼睛不是昏迷,而是进入熟睡状态。
穆冰莹帮他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没有打扰他,绕到柱子另一边,检查傅景萧。
傅景萧和穆炎一样,过于疲倦熟睡过去,脖颈上有三道紫红色的勒痕,掌心被刀割裂开来,全身上下都只受了皮外伤。
正当穆冰莹微松一口气,忽然觉得不对,他袖子底下全湿了,连忙扶起他的上半身,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有两处弹伤,血已经染湿了整个军装,连绿色的竹柱子都染成了黑色,血珠子正顺着柱子往下滴落。
穆冰莹连忙发出急救声。
顾飞跃与另一名战士抬着担架冲过来,刚把傅景萧放上去,正厅突然冲出来一名穿着“红”大褂的医生,他的头发与面颊都染上了血,双眼红涨,声音嘶哑大喊道:“救援队来了没有!”
穆冰莹下意识跑过去应声,“来……叶丰?!”
叶丰猛地转头,看到穆冰莹那一刻,眼里满是震惊,不足两秒,一看到她穿的白大褂,立马道:“有没有带无菌缝线和缝针过来?快拿给我!”
“没有,我的药箱都是应急急救药品,张医生是外伤普通缝线,不是无菌缝线,可以用吗?”
穆冰莹没有废话,直接回答问题。
“普通缝线超过1毫米,太粗了不能用!” 叶丰又朝外喊道:“就来了一个救援队?”
“就来了一队,329号点的后方医院支援人员还在路上!”
门外的人刚回答完,里面冲出来一名护士,“叶医生,团长伤口止血失效,出血量增加,脉率加快,已经出现昏厥抽搐迹象了!”
叶丰立刻转身往屋里冲,冲到一半突然顿住,转头看向穆冰莹,表情明显欲言又止,“把针拿给我。”
竹楼正厅的门,在穆冰莹眼里忽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跟着放大数倍,腥得她喘不过气来,心脏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快去拿!”
叶丰大喊一声,穆冰莹转身跑向临时搭建的手术室,从白瓷托盘里找到缝针,只觉每一根头发都被垂吊在梁上,维持她的清醒,不让她心慌意乱手脚发软耽搁时间。
门厅那口巨大的黑洞,仿佛能吞人的深渊巨口依然还在,没有消失,依然让人胆寒,穆冰莹脚步不但没有变得迟缓,反而加快速度奔跑冲进去。
她终于看到了最想看到的那张脸。
顾长逸闭着双眼,脸色惨白躺在手术台上,赤着的上半身,左胸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血肉模糊的洞,就像是被人拿电钻搅拌过的血肉模糊,鲜血不断地往外涌,从他的两侧肋骨流下,白布上尽是一片片殷红的血迹。
穆冰莹只觉心脏位置跟着被开了一个大洞,烈风灌了进来,狠狠撕扯她的心脏,无法形容的痛苦让她弓起了上半身,这一刻,心底突然浮现一种感觉,觉得本该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她,该做开胸大手术的是她。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深思,手术台上的顾长逸似乎察觉到什么,吃力地睁开双眼,当看到穆冰莹那一刻,瞳孔骤然放大,眼神震惊而惶恐,下一秒就开始挣扎。
叶丰与护士急忙紧紧按住他,他们的双手瞬间又被鲜血染满。
穆冰莹冲上前去,即使那种眼神让她陌生,即使感觉到他的挣扎似乎不是为了来走近她,而是为了躲避她,她也毫不犹豫冲上前,抱住他的肩膀,“别动,别动。”
温柔的声音传到顾长逸耳朵里,让他骤然安静下来。
看着他长长的发丝全被血凝固成一缕一缕,皮肤变得粗糙,嘴唇同其他人一样干裂,渗着血丝,穆冰莹终于控制不住眼泪,抱住他的头,轻抚着他的脸,“我来了,我在,是我来了。”
随着穆冰莹的声音和轻抚,顾长逸紧绷的神经跟着缓缓松懈下来。
他的眼神又像是第一次去穆溪村,看到穆冰莹那一刻的如饥似渴,即便眼皮感到灌了铅似的沉重,他仍然不肯闭上双眼,费劲睁开看着她,“媳……”
“是我,我来了南疆,在后方医院当救援护士,二弟也来了,就在外面帮忙救治战士。”
以前都是顾长逸一眼就看懂穆冰莹在想什么,而穆冰莹几乎没有过第一时间看懂他在想什么。
但今天,仿佛之前看不懂的都积累到了这一刻,穆冰莹能瞬间读懂他所有情绪,知道他想听什么,知道怎么样能稳住他,也知道刚才他睁开眼睛那一刹那,并不是清醒的,他像外面的战士一样,以为是临死前看到了她,所以他才感到惶恐,才想躲避。
“准备进行左冠状动脉吻合。”
“可是没有无菌丝线!”
叶丰往窗外看了一眼,大门外还是没有动静,转看向穆冰莹,“用头发。”
“那怎么……”
“来不及了,不缝合马上就会会引起失血性休克,再等下下去就完了,立刻进行血管吻合手术,有事我担着!”叶丰拿起剪刀,递给穆冰莹,“冰莹,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长头发,剪一些你的发丝下来,拿到旁边消毒,配合我完成手术。”
穆冰莹拿起剪刀就剪断辫子上的皮筋,散开头发,直接剪了三股辫的一股下来,拿到旁边消毒。
她不知道顾长逸究竟是受了什么伤,又有怎么样的危险,只知道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凉,几乎快和她抬过的烈士一样冰凉。
在这种情况下,要全力配合叶丰,这样才能把顾长逸救回来。
手术开始进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哥!”
顾飞跃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看到三人紧张而认真忙着手术,大哥额头布满了冷汗,面色和死人一样惨白,鲜血流满了半张手术台,需要用血袋来不断灌输维持生命,他举起手臂,“我和大哥血型一样,我可以输血!”
护士抽空回应:“暂时不需要。”
叶丰专注吻合动脉,当打完最后一个结,出血量得以止住,迅速接过穆冰莹穿好的普通线针开始缝合外部伤口。
一场开胸大手术,放在城市里的医院,是一项能让整个部门重视的手术。
但在这炮火轰鸣,硝烟弥漫的前线,在这物资匮乏惨重的战场上,在这座被临时采用的居民楼,这所小型后方医院,就这么大胆而艰辛的完成了。
顾长逸早已抵抗不住麻药昏睡过去,穆冰莹忍着颤抖,与另一名护士一起收拾手术台。
叶丰体力虚脱坐在一旁,“接下来三天要密切观察和排斥反应。”
穆冰莹双眼紧盯顾长逸惨白的脸,结婚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虚弱的样子,没想到这一见,就直接见到了虚弱到极致的状况,“能度过七天就没事了吗?”
叶丰点了点头,“要能度过七天,应该就没事了,当然还需要转到医院去做密切检查,毕竟条件简陋,缝线用的还是你的发丝。”
顾飞跃拿了水和饼干给叶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特战营的医护人员怎么就你们两个?”
叶丰接过食物吃了好几口,恢复些体力,才说话:“敌军炸毁了381支点的临时医院,断了963高地上特战营战士的后方支援,我是根据团长之前商定好的计划,带人退到这里等待,临时组织好了这处救治点,但没想到我们的人分散了,才导致人员短缺。”
护士补充道:“半路上遭遇空袭,损伤惨重,只能找各地医院借调。”
“太惨重了。”顾飞跃叹气,没有再继续问,战场上一切都是瞬息万变,不可能照着设定好的计划走,只能凭借现有的资源去应变,“我听外面的战士说,他们摧毁了963高地的指挥部。”
“不是直达敌军首领老巢,他们怎么可能会伤成这样。”叶丰将手里的饼干都塞到嘴里,“救援军只送来了这么些人,起码还有一半待集齐,目前不知道是失踪还是牺牲。”
听了这话,穆冰莹站直身体,看向外面,刚才她就发现少了很多人,穆晖,曹丑牛,瓦尔,马山贾等人,都没有见到。
“这里穿过红河,是距离963高地最近的救治点,如果走散了,不知道会送到哪里的医院。”叶丰撑着墙站起来,“伤员们还得转到地方医院去,我在来之前已经联系过野战医院和地方医院,这里地方太小,药品不算充足,一旦剩下的人来了,就没地方待了。”
穆冰莹搬了椅子坐到顾长逸身边,以前小时候物资同样紧缺,甚至可以说相当匮乏,那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喊苦喊穷,来了战场才知道,原来还有比那种苦和穷更让人无力绝望的条件。
顾飞跃发现大嫂的面色几乎是在肉眼之下,迅速转白,忙走前道:“大嫂,你身体不舒服?”
“没事,不用担心。”穆冰莹抚了抚胸口,连舒几口长气,将刚见到顾长逸那一刻产生的崩溃情绪,还有手术中心脏承受到的压力,全都疏散出去,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缓解喘不上气,呼吸困难的反应。
“大嫂,来了战场,我才发现你有一颗大心脏。”顾飞跃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真是特别让人刮目相看。”
穆冰莹笑了笑,“刚才已经要撑不住了,叶丰喊得太急,一投入紧张的手术中,就什么都忘了,再到手术成功,忙着善后,走过了可怕紧要的关头,突然就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那么大的情绪,必须得稳住,积极去解决才有可能取得好结果,这算是一种真正有用的自救方式。”
顾长逸笑着点头,“大哥知道你来了,潜意识里肯定会跟着一起努力。”
叶丰去外面清理过血迹进来,看着沉睡的顾长逸道:“他的求生意识一直很强,身体素质各方面也比常人要强得多,对于常人来说很严重的手术,放到他身上,相对来说,成功率会高一些,冰莹,我们得对他有信心,不用过于沮丧。”
在这种时候,这样安慰的话,对于穆冰莹来说非常起作用,一个月来看到太多战士转瞬即逝,可能前一天状态有所转好,第二天人就没了,深刻体会到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所以她的内心最深处,其实压满了恐慌,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深想的恐慌,决定了要时时刻刻守在顾长逸身边,要守着他好起来。
深夜,繁星满天。
芭蕉叶在夜风中哗哗作响,木棉花在月影下荡漾,菠萝田里的虫儿唧唧轻唱。
小竹楼灯火通明,手术台边医护人员连夜为战士们做着手术,不曾停歇。
手术上的专业事项,穆冰莹比不上专业护士,现在人手算得上充足,不需要她帮忙,另一方面抬牺牲的战士,她不是专业医护工作者,面对陌生人可以冷静,但面对熟悉的特战营战士,她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更没办法抬起他们冰凉的身体,等着送去安葬。
穆冰莹站在窗前,看着满天星星,上一次看到这么多星星,还是穆溪村捕蛙比赛那天晚上,和顾长逸一起坐在田野草丛边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