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忽然又抬起头来,十分乖巧地眨着圆圆的杏眼问道:“师父若是无事,可否帮我个小忙?”
姜乾懒懒地答道:“不用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檀邀雨也不客气,直接道:“师父可能亲自去一趟北魏?钟儿那孩子在山里也躲了几年了。看拓跋焘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既然行者楼要办学堂,我想着正好把他接来,有各位前辈教导,想必他日后定能有所成就。我也算是对得起拓跋破军的临终所托了。”
姜乾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我也见过那孩子几面,是个伶俐的。可惜身世凄苦了些。”
见师父一口应下,邀雨咧嘴笑了。
这次去刘宋,不宜太过张扬,所以最终一同上路的只是檀邀雨、嬴风、子墨、云道生和墨曜。
秦忠志继续留在行者楼,边养伤边等候盖吴的泸水胡军到齐,再将他们安排到朱家留下的粮盐铺子。而朱圆圆由行者楼的人保护着,直接去建康城处理当地的朱家铺子,然后在建康城等着檀邀雨去同她汇合。
嬴风的几名暗卫早些时候到了行者楼,同檀邀雨见过之后,依旧负责在暗中保护和观察。
嬴风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南下。突然辞官,撇下刘义隆不管,多少让他有些愧疚。也不知道这次南下会不会见到刘义隆。若是让刘义隆知道自己不单没像当初他们设想的,杀了檀邀雨,反倒成了她的知命人,不知刘义隆会气成什么样。
南宋元嘉五年春,檀邀雨正式踏上了她离开了许久的南地。
檀邀雨和墨曜此时都是一身男装,坐在马车里被晃悠地有些昏昏欲睡。墨曜小心地将车窗欠了个缝,朝外面看了看又很快合上。
墨曜苦着脸对邀雨道:“女郎……哦不!郎君,婢子……哦不,属下怎么觉得,子墨郎君和嬴风郎君之间的关系好像越来越差了?”她接着掰着手指头算道:“咱们离开青州都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两位郎君总共加起来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句。您难道要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吗?”
檀邀雨微微睁眼,随后又闭上,“行者楼也没有规定师兄弟之间就一定要其乐融融。他们既然不喜欢对方,就这远远呆着就好。只要不出手伤到对方,随便他们如何。”
墨曜有些伤心地看向邀雨,女郎从前不是这样的……即便女郎忘了嬴风郎君,可若是以前,女郎至少还会在意子墨郎君的情绪高低。
檀邀雨自然看不见墨曜受伤的表情,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要怎么拿下谢家。
马车驶入陈郡后,檀邀雨便将马车车门打开,默默观察城中错落有致的屋舍,一路呈放射形向中心集中。
类似陈郡这种氏族的祖地,整座城都是与谢家相关的人。最中心住的肯定是嫡支宗主。然后越向外地位越低。当然,也不是说姓谢的在这城里就高人一等。有些旁支的谢氏亲眷,住得甚至比一些嫡支的家仆还要靠外。
邀雨他们一路行来,吸引了不少的视线。实在是他们这一行四人都是外表俊朗,风度翩跹的郎君打扮。穿的也都是一身素锦缎,清风朗月一般,怎么看都是非富即贵。
谢家的人看见他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他们是别的哪个氏族家的郎君,来陈郡拜会宗主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陈郡
几人都因习武而听觉灵敏,一路不知听到多少看向他们的小姑娘说他们几人的颜色好。特别是嬴风,骑在马上就像是个会发光的妖怪一样,无论是女郎还是仆妇看见他的脸都要在原地怔楞片刻,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若是嬴风肯对谁笑一下,那女子便会兴奋地尖叫,激动地同旁边的女伴炫耀:“他看我了!他冲我笑了!”
嬴风有些得意地嘴角上扬。跟檀邀雨这群人在一起久了,他都快忘了这种被女郎们围堵,万众瞩目的感觉了。
他正想跟檀邀雨夸耀一句,就发现丝雨轻弦不知何时已经四散开来。檀邀雨正闭目探知整个城中的布局。而且还时不时在一块白绢上涂画几笔。
嬴风叹了口气,对于一个能闭眼画地图的女郎而言,自己的脸显然还不够吸引力啊……
檀邀雨并没有直接去谢家祖宅拜会,反倒是按邀雨丝雨轻弦的指引,直接去到了谢家表哥谢惠连的家中。
檀邀雨的舅舅谢方明由于邀雨的暗中帮助,如今在会稽做太守做得风生水起,将一家老小都接了过去。
而谢惠连由于要在族中的私塾读书,所以才被独自留在了陈郡,没有同家人一起去会稽。
谢惠连刚从私塾放学回来,便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他先是一愣,奇怪怎么会有客人来访。以谢方明这种旁支庶出,在陈郡并没有什么人愿意主动结交。
待谢惠连看到嬴风时,他心中一阵狂喜!
之前寻回传国玉玺时,谢惠连同嬴风打过交道。深知他是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亲信。如今嬴风护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他家门口,谢惠连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猜测,难道马车里的是皇上!?
皇上亲自私访来他家,难不成是皇上有意要启用他!
可待谢惠连看清子墨的脸后,先是怔楞了一瞬,随后转身拔腿就跑!
只可惜他四体不勤,还没跑上两步,就被嬴风直接拦住去路,拎着后颈的衣领又被带回到马车面前。
嬴风看谢惠连一边发抖一边挣扎,笑着对马车里道:“你之前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瞧把这小郎君吓的!”
檀邀雨从马车里面探出身子,浅笑着看向谢惠连道:“谢家表哥,好久不见。怎么都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就要逃走?”
谢惠连此时是真的怕邀雨,他可是亲眼见到她对着自己亲哥哥都敢拔剑的人。
上次争夺玉玺时,他被邀雨的婢女打晕,后来到了建康都没醒过来。他自然不知道是嬴风不想他们醒来麻烦,所以给他们下了迷药。他一直以为是邀雨的婢女下手太狠,以至于他和王五郎是一路躺着回建康的。
最可怕的是,他们两人醒来时,身上的衣服和手上、脸上皆是血迹斑斑,两人简直是心惊肉跳地换了衣服。
嬴风怕他们出去胡说八道,又趁他们沐浴更衣时,假装不经意地在窗口说檀邀雨此次又杀了不少人,若不是檀家两位郎君在,他们怕是都要交待在仇池。看来谁要是跟檀家过不去,檀邀雨是都不会放过的。
谢惠连和王五郎闻言,想到他们拿了玉玺一定引得檀邀雨暴跳如雷,再去看换下来的血衣时,就脑补了不少有的没的血腥画面。谢惠连回到陈郡后,甚至几次做梦,梦见檀邀雨来杀他。
谁想到梦里的事竟然会成真啊!
这女魔头竟然真的找到了他家中,是要杀他泄愤吗?!虽然已经快被吓到肝胆俱裂了,谢惠连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决不能示弱!
“檀、檀邀雨!你这是作甚!还不赶快放开我!?这里是陈郡!你可知你现在杀了我,谢家绝不会放过你!那玉玺、那玉玺使我们真金白银地拍下来的!你即便舍不得,你自去建康找皇帝理论。你这样找我泄愤,又算什么君子?!”
墨曜忍不住笑出了声,“谢小郎君被人拎着,还能如此义正言辞,当真是有君子风范呢!”
谢惠连一看到墨曜的脸,就将她误认成了棠溪,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檀邀雨微微挑眉,“我不过是路过陈郡,特来看望表哥。表哥又何故惊吓至此?”
嬴风此时将人放了下来。谢惠连忙整了整衣裳,板起脸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道:“仙姬这门亲戚,谢某可高攀不起。屋舍简陋,就不招待诸位入内了。还请速速离开吧。”
檀邀雨叹了口气,“真是个酸腐书生。俗话说先礼后兵。既然好好说的话你听不进去,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檀邀雨下巴一抬示意嬴风和子墨道:“打晕了吧。拿了钥匙去开门。”
谢惠连闻言刚想呼救,就被嬴风一团麻布堵住了嘴,大斗篷一甩,斗篷落下的瞬间直接将人打晕,假装扶着他走到房门前。
周围的邻里一直远远地围观,好奇地向他们这边张望。可他们也只看到谢惠连被个斗篷披着走到房门前,开了门进去了。
墨曜从马车里取了一把糖块,分给周围的小孩儿,笑着同邻居们解释道:“我家郎君乃是谢小郎君的远方亲戚。这次顺路来探望。只想联络下亲情,并不想打扰到谢家宗主。方才谢小郎君要去告知谢宗主也被我家郎君拦下来了。还请大家体谅,不要将我家郎君之事外传出去。”
众人方才的确看见谢惠连转头就跑又被带了回来。原来他是想去告知宗主啊!看谢惠连那激动的样子,这些郎君肯定出身不凡!
周围的谢氏族人都“喏喏”答应,看向谢惠连家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热切!
墨曜边说,眼角余光看见几个人偷偷往城中心跑去了。她嘴角上扬。成了!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们若是这样直接去谢家主宅,怕是会被门房干脆地挡在外面。身为最大的氏族之一,想见谢家宗主的人怕是多如天上星。与其求着人家见面,不如反其道行之。
他们这么高调地入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此时再故意说不便与谢宗主相见。肯定会有好事之人将他们的落脚处告知给主宅的。这样一来,谢宗主就势必会知道他们。更会好奇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墨曜心里自得地想,女郎可真聪明!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宗子
檀邀雨推门走进谢方明家,三进的小院落在整个谢氏族群中是极其不起眼的存在。谢方明官路通畅后,大约是重新整修过这个屋子,可是有些边角的细微处,如屋子的飞檐,偏房的门窗,黑漆漆的灶间,依旧能看出这老屋子曾经有过的破败。
檀邀雨走了一圈后淡淡道:“怪不得全家都去了任上。与其在这儿受嫡枝的白眼,倒不如去任上做个土皇帝。”
转头见墨曜满脸笑意地进门,邀雨就知道该造的势已经造好了。她浅笑一下吩咐道:“关门吧。若有人来请,就让赢风去开门。身为刘宋皇帝的亲信,这张脸可比咱们受欢迎。”
嬴风揉揉额角,“你觉得本公子这张脸受欢迎就只因为这个?”
檀邀雨扫了赢风一眼,显然没打算理他。转而对墨曜道:“去灶房看看可有什么东西能弄来吃。主人家连茶水都不打算给我们,可不能指望他会主动管饭了。”
嬴风将谢惠连扛进东厢房,将人放在床上又出来道:“他若是不信怎么办?可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快死了这种话。”
檀邀雨直接走进正屋,“那就证明给他看,直到他相信为止。”
谢惠连醒来时,有片刻晃神。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从私塾归来,怎么就躺在了床上,天也都黑了。
等他回想起自己遇到了谁,谢惠连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就听到赢风隐隐含笑的声音自门边响起,“醒啦。过来聊聊吧?还是你打算再睡一会儿?”
嬴风说着就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吓得谢惠连周身一凛。
谢惠连明明害怕,却依旧不忘了要虚张声势地呵斥,“嬴统领深受皇上器重,怎会自暴自弃,同檀邀雨同流合污!”
赢风后背靠在门上,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心想这小子是真的读书读傻了的啊。他挑了下眉,“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需知道我如今改弦更张了就好。”
“你去了仇池?!”谢惠连不敢置信。仇池一个弹丸之地,赢风怎么会放弃他在刘宋的大好前程,跑去个小国做官。
此时檀邀雨的声音传来,“谢表哥还是到正屋说话吧。”
嬴风听到,站直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惠连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这几个人看的,索性心一横,随着赢风走进正屋。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可看到檀邀雨反客为主地坐在他爹的案桌后,谢惠连还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究竟意欲何为?”谢惠连气得涨红了脸问道。
檀邀雨笑道:“谢表哥不必如此紧张。你心知我不会加害于你,否则也不会任由你在我面前冷言厉语了。”
邀雨抬手示意谢惠连落座。谢惠连咽了口口水,在子墨刀子般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檀邀雨满意地点头,总算这人还没迂腐到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步。
她双眸炯炯地望向谢惠连,语调轻松地问道:“谢表哥可想做谢家的宗子?”
檀邀雨的态度随意了,仿佛她说的不是决定一个顶级氏族命运的大事,而是今晚要吃什么饭喝什么酒。
谢惠连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是没睡醒吗?我出身旁枝庶出,住的屋舍离主宅少说五里之地,你居然问我想不想做宗子?你是故意来羞辱我?还是仙姬如今身份尊贵,看不上我们这种出身的亲戚了?”
檀邀雨早就知道谢惠连会是这种又臭又冷的态度,她也没打算和盘托出,毕竟行者楼的事儿,说了谢惠连也不会信。
“若是我说,你不做这个宗子便会死。你父亲的官职也会就此丢掉,你又当如何?”
檀邀雨面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扎进谢惠连心里。
谢惠连的身子颤了一下,“你威胁我?”
檀邀雨毫不避讳地承认,“你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杀你不是什么难事。而舅父的官职……”邀雨嗤笑,“你不会当真是以为是你家时来运转了吧?”
谢惠连被檀邀雨问得愣住。他突然羞恼万分,好像自己深藏着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
檀邀雨伸手止住谢惠连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平静道:“你若恼羞成怒,反倒证明我说的话是对的。”
谢惠连脾气虽臭,可人的确聪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哼一声,“即便没有你从中捣鬼,我爹也一定可以青云直上的。我虽不知你到底有何企图,可你利用人也该找个有价值的。谢家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你当真以为宗子是你说了就能当的?”
邀雨眉眼弯弯,很满意谢惠连没有为了维护面子而做蠢事。“说到底,表哥只是还不信我。也罢,反正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我难得来陈郡,想在表哥家住些时日。”
谢惠连脖子一梗,立刻反对道:“那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都未有婚配,家中长辈又不在,不便尔等留下,还请速速离开!”
檀邀雨被谢惠连这种别扭性格逗乐了,“表哥怎么忘了,我如今也是个小郎君。”她说着还挥了挥衣袖,示意谢惠连自己是男装打扮。
“胡闹!”谢惠连横眉冷目地道:“男女大防,岂容尔等如此混淆视听!”
檀邀雨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将表哥打昏好了。表哥昏厥,我总不好置之不理,自然要留下来照顾一二。”
“你!”谢惠连指着檀邀雨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
眼见嬴风又朝他走了过来,谢惠连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就、且容你们住上一日!”
檀邀雨嗤笑,这人真是不打不怕啊。原想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无奈他只屈服于棍子。
邀雨嘴角含笑,十分笃定地道:“表哥无需担心许多。你只需知道,只要你点头,我便有法子让你坐上宗子之位。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们就此离开,绝不再打扰。若是我赢了,你便听我安排,做谢家的宗子。”


第四百六十七章 、赌约
打赌这种事儿,谢惠连没少见。哪怕是书塾里的学生,也常以此逗个乐儿。可是谢惠连从来都是不屑参与的。
可此时,想到能摆脱檀邀雨,谢惠连忍不住,瞪了邀雨一眼问道:“怎么赌?”
邀雨平静地道:“我赌西秦国主明日便会驾崩,太子乞伏暮末即位。”
“你这算什么赌约?!”谢惠连气道。
檀邀雨摊手,“以明日之事为赌,难道不是最公平的吗?况且这种大事,谁也做不得假。西秦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不可能对西秦国主做什么。如此不是最适合拿来做赌的吗?还是说表哥想赌些别的?比如明日天气如何?”
檀邀雨余光瞄了一眼始终没怎么说话云道生,反正有卜算者的继承人在,赌什么都是算一卦的事儿。
谢惠连想了想,虽然觉得檀邀雨突然以西秦国主的生死为赌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可他又觉得邀雨说的话也有道理。
犹豫半晌,谢惠连咬牙答应,“好!就赌这个!”
立下赌约,谢惠连气哼哼地甩袖离开。
墨曜看向他的背影不满地撇嘴道:“真是不识好歹。女郎还不是为了救他一命。费尽心力安排,他却还不领情!婢子都替女郎觉得不值。”
檀邀雨倒没觉得有多委屈,“莫说是他,便是我父亲和两位哥哥当初不也以为我归顺了北魏。有些事,越说越说不明白,不如先做了。他并非蠢人,早晚会想明白的。我又何需在此时多费口舌?”
墨曜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邀雨,“婢子只是气不过。明明女郎都是为他们好,却总要做坏人。”
云道生此时终于开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倒觉得师姐做事能因人而异这一点很是厉害。只是师姐日后还是不要用《卦史》上的卜算打赌为好。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保位尊者不会为了知道后世之事对师姐不利。”
檀邀雨笑着应下,“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过如今这天下,能左右时局的两位皇帝早已同我势同水火,多这一桩还是少这一桩事,于我来说,并无太大差别。”
几人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便各自歇下不提。
谢惠连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实在想不通檀邀雨怎么会突然跑来,还说什么让他做宗子。
宗子是什么?那是谢氏一族未来的宗主。放在几十年前,谢家的宗子同一朝太子相比都不差多少。
就算谢家如今势微,朝堂上也被王家和寒门官员挤压得没了地位,可在所有人心里,这些都是一时之事。
大家都相信,谢家的根基犹在,早晚会有起复之日。这样的谢氏,可不是谁能,或是胆敢左右的。
那为什么檀邀雨却敢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肯,宗子之位便是他谢惠连的!谢惠连苦笑,他自认读书刻苦,才情也绝不输旁人,可那又如何?
他写的文章诗词几次被先生选中,在宗主来书塾察看时也对宗主提起过。但最终也全都不了了之。
宗主甚至都不曾看上一眼。在宗主的眼中,一个旁枝庶出的子弟,即便再有文采也不过尔尔,前途有限。
他有这种不值一提的身份,檀邀雨却还口出狂言,也难怪谢惠连会不信。
可不知怎么,明知檀邀雨说的是无稽之谈,她的话却总在谢惠连脑子里萦绕不去。往日的床榻如今却如坚石一般,怎么睡都不舒服。
谢惠连就这样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夜,快天明时才将将合上眼。
待他听到墨曜地喊声“谢小郎君,您上学要迟了”,谢惠连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又因起得太猛,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再一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他慌忙起身更衣。随意擦了把脸就跑出房间。
檀邀雨别有意味地看着谢惠连眼下大大的乌青。看来这位表哥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啊。即便她画得饼再大,谢惠连也不可能完全不上心。
墨曜看着谢惠连一副狼狈模样,强忍着笑问道:“谢小郎君可要用些早膳再走?”
谢惠连一看日头就摆手道:“来不及了!不用了!”
他说着就往大门跑。自己从来上学都没有迟过到。若论勤勉,他在谢家子弟中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不是檀邀雨作妖,自己怎么会迟了?!
谢惠连人已经跑到门口,却又突然脚步顿住。他缓缓扭回头看向檀邀雨,疑惑道:“你不打算关着我?”
檀邀雨一脸不明所以,“我为何要关着表哥?你我昨日既已立下赌约,我相信以表哥的方正人品,定不会赖掉。表哥还是赶紧去上学吧,免得迟了还要挨先生的戒尺。”
谢惠连虽然满心疑窦,可一想到被先生当着众人面打戒尺的场面就再顾不得许多了,脚下生风便跑了出去!
檀邀雨收敛笑容,对子墨使了个眼色。子墨犹豫了一下跳上院墙,追着谢惠连而去了。
云道生问道:“师姐可是担心谢小郎君会有危险?”
既然放他出门上学,自然就笃定他不会逃跑。况且以谢惠连这种文弱书生,即便会些花拳绣腿,他又敢跑去哪里?所以子墨肯定不是跟过去监视谢惠连的。
檀邀雨接过墨曜递来的茶碗,也不喝,只捧在手心里取暖道:“还是小心些好。拜火教的人做事心狠手辣。我不想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更不欲再见一次朱家的惨状。”
云道生闻言叹了口气。要是他能算到更多就好了。他虽然跟着姜乾学了一月,可卜算一道实在精深,有人穷其一生也不得其门。他如今能做的实在太少了,照顾不到师父,也帮不了师姐。
像是看透了云道生的心思,檀邀雨安慰他道:“小师弟,这次出门,我执意带着你,便是不想你在行者楼那一方天地里封闭视听。你自从做了卜算者,就在不停地给自己施压。整日忧心忡忡的,眉间都有个“川”字了。我倒更喜欢你还像在北地传道时一样,无聊什么事儿都能‘以、理、服、人’。”
云道生被邀雨逗笑了,点头道:“是我狭隘了。日后定当放宽心胸,不让师姐忧心。”
檀邀雨望着远处天空上的云卷云舒,平静道:“我会将这天翻过来的,你且看着好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卖唱郎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嬴风才伸着懒腰从房顶翻下来,抱怨道:“谢惠连这小子,折腾了一晚上不睡,闹得我也休息不了。”
嬴风看了一眼院子里,见只有檀邀雨、云道生和墨曜在,就猜到子墨跟着谢惠连出门了。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贴到邀雨身边问道:“咱们今日去做什么?少了子墨那个没情趣的,咱们正好去玩耍玩耍。”
檀邀雨却像是没感觉到嬴风贴她这么近似的,对墨曜吩咐道:“去把东西给师兄取来。”
墨曜应了声“喏”,返身进到谢惠连的屋内,不一会儿就取了卷竹简出来交到赢风手上。
邀雨对竹简抬了下眼,“这是谢表哥自己写的诗册,你寻个法子,将它传唱开来。”
嬴风一脸不敢置信,“你要我去卖唱?!”
“不是卖,是免费唱。”檀邀雨理所当然道:“你昨日不是问我,看不出你这张脸的好处吗?我想了想,你这脸不善加利用的确是可惜了。去吧,若是没法让这些诗歌变得人尽皆知,你也就不要再到我面前夸口你有多人见人爱了。”
谢惠连从没这么狼狈过。仗着自己学过些拳脚的底子,一路从家跑到书塾。到了门口发巾早歪了,浑身也被汗湿透了。倒是脸上因为一路跑来透出一抹红晕,看着比平日健康不少。
谢惠连边念叨着“幸好没迟到”,边整理了衣冠,也顾不上擦汗了,急匆匆就进入书塾。
做到自己的案桌前,将简架摆好,谢惠连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带书箱!眼见夫子已经入内,再想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老夫子目光一扫,便瞧出了谢惠连的异样,也不多话,直接提起戒尺走到谢惠连面前。
“你的书箱呢?”
谢惠连忙起身,低头呐呐道:“回禀先生,学生出门时太过慌张,忘记带了。”
“伸手!”
谢惠连闭了闭眼,认命般将左手伸了过去。咬牙挨了五戒尺。
先生又道:“念你初犯,平日又品行良好。今日之小惩大戒。若再如此,便不是五戒尺就能了事的。”
先生说完走回自己的案桌后开始之乎者也地授课。谢惠连则木头人似的坐着,有些无所适从。别人都拿着竹简跟着夫子念书,只有他的案桌前面空荡荡,显得十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