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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仪看得高兴,竟然还有她没见过的戏法,她不觉就看住了。等陆辰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落了单。谢嘉仪还后知后觉,还在看着那群变戏法的人跟着拍手叫好。
陆辰安站在了谢嘉仪身后,把她整个人都笼在自己身前。
他们带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护卫,隐在人群中只为保护郡主。这样的一批人竟然能被不动声色间给分散调开,这必然是有计划有组织的,陆辰安周身紧绷,这样大手笔的行动只怕跟北狄脱不了干系。
他伸手牵住谢嘉仪的手,对方转头看他,笑着说:“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你说他们是西洋那边过来的吗?”这些新东西,可都是大胤没有的。
也不知带着船只舰队的喜公公,现在到了哪里。
陆辰安跟着点头,手上却用了些力气捏了捏谢嘉仪。谢嘉仪立即就知道有事情,她依然笑着看陆辰安,看到他的口型:“跑!”
几乎立即两人牵着手朝着黑暗中就跑。
那群杂耍的人连同旁边跟着看热闹的一愣,瞬间都变了脸色,立即丢下东西开始追了上去。他们没想到这个自打郡主来到北地就开始策划的抓捕,居然被人看破了。但是,边跑边撕下杂耍服装的黑衣人们冷笑:他们跑不了!
一个病弱书生,一个除了鞭子使得还勉强能看的娇滴滴的郡主。这是北狄策划了一年的诱捕,为此潜在肃城的所有暗子都动了,就连周边城池的人也都汇集过来,只为了打散郡主的侍卫们。他们已经在暗中观察一年了,而今夜,是收网的日子。一切都很顺利,虽然还没合拢就给那个年轻王爷看破了,但他们的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抓两个这样的人,该是很快的。
结果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不断有人跟丢。看着明月枯枝、皑皑白雪,负责此次抓捕的北狄人狞笑,他们再会跑,也跑不出这个罗网。
果然陆辰安和谢嘉仪发现他们甩掉一波人,总有新的敌人出现。
停在一个街角墙后,谢嘉仪呼呼喘息着。她知道,很快又会有人出现。黑暗中,简直不知到底藏了多少人。陆辰安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是北狄没错了,而且是倾力抓捕,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罗网。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意识到出问题的侍卫搬来救兵。
两人又开始黑暗中的奔跑,但是两人都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谢嘉仪的呼吸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呼呼呼——,陆辰安知道她的体力只怕已经耗尽,从刚才开始她就是在咬牙强撑。而对方人多,并且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甚至眼前这场合围,只怕他们都不知道提前推演过多少次。
他们两人熟悉北地,也不过是熟悉。但对方简直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瓦都刻在了脑子里,黑暗中他们一步错路都不会走。
陆辰安拉起谢嘉仪,低声道:“再坚持一会儿。”
谢嘉仪点头,继续被陆辰安拉着往前跑。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月亮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被云层遮盖。街道在漆黑与昏昧中闪现。
终于再次停下来,谢嘉仪却发现他们到了一个死巷,后方没有路了。
她喘着粗气抬头看陆辰安,陆辰安轻轻揉了揉她被风吹红了的小脸,然后把她拉进怀里。谢嘉仪身上的斗篷早已经丢了,一旦停下来,五脏六腑得以喘息,但寒冷就毫不留情钻了进来,北地腊月的夜晚,能把水直接变成冰。贪玩的小孩子会拿出一碗水,看着它在自己眼前结冰。
直到被拉进陆辰安的怀里,热气重新包裹着谢嘉仪,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身体。
“陆大人,是北狄对吗?”谢嘉仪的声音很轻,在这个寂静的危机四伏的夜里,响起在陆辰安的耳边。他听出了她努力镇定着的声音在发抖,他听出了谢嘉仪的害怕。
敌人随时可能出现,但他们已经把活路都跑完了。
“别怕,有我在。”陆辰安的回答让谢嘉仪知道了,就是北狄人。她立即明白这是一个专门针对她的抓捕。只怕不知计划多久,不会给她留下出路。
“我不怕。”谢嘉仪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怕死的。听说那个方子做出来的梅花糕特别好吃,早知道,今天就让人做出来了。果然,所有好吃的,都不该留到明天。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想到五岁那年哥哥允诺,明天一定会给她买回来的海棠糕,谢嘉仪蜷在陆辰安怀里的身子抖得厉害。
寒夜没有尽头。
“他们快来了。”陆辰安凝神听着,突然道。
谢嘉仪颤声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她仔细听,只听见一片死寂。
陆辰安又蹭了蹭她柔软的发:“我耳力好。”
“昭昭,怕吗?”眼前局面,陆辰安也没有必然能把她带出去的把握。这要看北狄的准备,更要看他们这边救兵到来的时间。
“我怕。”谢嘉仪真正说出怕的时候,她身体的颤抖反而停下了,连同她的声音都不再发颤,有一种罕见的平静。陆辰安低头看她,月亮再次隐在了云后,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人就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下来。
“昭昭?”陆辰安叫她。
谢嘉仪轻轻笑了一声,在黑暗中,在这危机逼近的时刻,她这样的轻笑声骚动人的耳朵。一泓水一样澄澈的谢嘉仪在这一刻让陆辰安读不懂,他读出了她先前控制不住的怕,但读不出当确定身处绝境时——她的平静和从容。
然后陆辰安听到了她轻而软的声音,“不过殉国罢了。”说着她用脸颊蹭了蹭陆辰安已经冻僵了的手,陆大人的手一直这样笼着她,为她挡住无处不在的严寒,一定已经冻坏了。
她小心伸出自己一直被妥当塞在对方怀里的手,碰到了陆大人的手,谢嘉仪仰起头对陆辰安道:“陆大人我不怕的,其实也没什么,我娘亲就是这样死的。”当北狄要抓公主时,就是大战将要来临的时候,她们是不能给北狄人抓住的,不过殉国罢了。
这一瞬间,月破乌云,银光洒下。
陆辰安看清了雪光中谢嘉仪仰起的脸,看到了她接受绝境后的平静。
如此撼动人心。
陆辰安想,他只怕永远也无法忘记此刻这张脸。生生世世,他都不会忘记。此刻的谢嘉仪,美得撼人心扉,让人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这就是他那个又娇气又怕疼的小郡主啊。
他听到她静静的声音继续低声道:“陆大人,一会儿我朝北边突围,你往南边跑。他们最想抓我,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你就还有机会。”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我没想到陆大人跑得这样快。”说好的病弱书生,结果比她这个爬墙惯了的郡主跑得都快,要不是陆大人拉着她早被围住了。她的陆大人啊,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陆辰安整个嗓子都发干,只能挤出一个“你”。
就见谢嘉仪伸手,在唇边呵了呵,然后从脖子中拉出一个小珠子,在夜色中发出蓝莹莹的幽光。陆辰安眼皮一跳,就见谢嘉仪已经把珠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衣领上,她说:“到时我一低头,一点都不苦,就好了。”只要低头轻轻一咬衣领,就死了。
希望那时候陆大人能跑出去,他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要抓住一个活的郡主,这就是陆大人逃出生天的一线机会。
此时是一直镇定的陆辰安在发抖,原来这个从进入北地她就日日戴着的珠子,里面装的是毒药。
“陆辰安,建曌三年的秋天,不要去川南。”如果你活下来,那么就好好活下去吧。建曌三年的秋天,大胤大理寺卿陆辰安死在川南办差回程的路上,死于突然的山崩。
原来是建曌三年的秋天啊。
可此刻陆辰安却顾不得别的,谁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夜晚。他一把捏住谢嘉仪的下颌,不让她动,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会带你出去!”
“记住,我不死,你别死。”
话落,敌人出现了,慢慢朝着他们围拢而来。
陆辰安依然死盯着谢嘉仪:“记住了吗?”
直到谢嘉仪点了点头。
陆辰安才松开手,把她往巷子里一推,自己整个人站在巷子入口。这就是他挑选的地方,可以确保他不死,就没有人能越过他碰到谢嘉仪。
看着过来的人,陆辰安的整个身体语言都变了,如一把凛然出鞘的剑。
而他手中那把很多王孙公子都会有的佩剑,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把能杀人的剑。
第83章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落雪, 是北狄人的,也有陆辰安的。突然杀出来的陆辰安打乱了北狄人的计划,他们本以为合围完成的时候, 就是能够带走大胤郡主的时候。却没想到, 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从守住入口的男人面前突破。
他们费尽心机的目标,就在男人身后。
黑衣人头目陡然扔掉了身上黑色的披风, 甩了甩渗血的拳头,从身边另一人手里直接抢过一把弯刀。高大健壮的男人紧紧盯着狭窄巷口那个始终挺立的男子,月光洒在他身上,那是一张典型的大胤文人的脸, 过分俊秀了一些,此刻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他抬手抹掉, 眼睛同样穿过林立的黑衣人对上了来自带队头领的虎视眈眈的目光。
陆辰安盯着这个随时伺机而动的头目, 偏头若无其事吐出了口血, 染了血的眼角冲对面人笑了笑, 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握紧的瞬间,还站着的黑衣人虽然没动, 都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 这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 都是杀人的修罗。靠近,就会要人命。
他们的同伴已经有很多个都在这个人手上、这把剑下倒下了, 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境况:想带走大胤的郡主, 必须杀死这个男人。
黑暗处的谢嘉仪死死抵靠着墙壁, 借着月光把陆辰安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有人动了, 又是一轮厮杀, 分不清是谁的血,染红了月光。
谢嘉仪看清了陆大人,看得那样清楚透彻。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哥哥的脸。从五岁以后,她记得父亲,记得母亲,记得他们的脸、他们细小的表情。唯独她的哥哥,她记得他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离开时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他的脸。
在这个月亮若隐若现的杀人夜,她一下子破除了最后的恐惧,看清了那张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脸。
十三岁的哥哥离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他对着她笑,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笑有多难看。原来那一刻大哥也是害怕的,此时十九岁的谢嘉仪看清了十三岁哥哥压不住的害怕。俊秀的少年人,对着身后睁着惊恐眼睛看着他的幼妹,努力留下最后一个笑。那个笑容那样复杂,是安抚、是不舍、是担忧?都被控制不住的害怕扭曲成一个不是那么好看的强笑。可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退去,所有的颤抖平息,他的背影无比平静,他就那样走向他的命运。他一定知道后面五岁的妹妹依然含着泪盯着他,无声地喊他别走。
哥哥,别走。
一起死在这个阴暗的地道,是最大的诱惑。
可是昭昭,不能。他们还有各自——未完的使命。
大哥再没有回头。
谢嘉仪兄妹都记住了父母的教导:一旦选择,即使怕即使悔,也不要回头。往前走,走向你的选择,然后承担你的命运。
谢嘉仪的眼睛慢慢有了泪,陆大人渐渐迟滞的身形在她眼中模糊。她知道陆大人受伤了,是那个北狄男人的弯刀。
可是泪没有落下来,又慢慢消散。
谢嘉仪想,这样也很好。她等着陆大人轰然倒地的那一刻,此生他们可以共赴黄泉。
这一次能有人陪,这样也很好。
突然北狄黑衣人那边,乱了起来,有突然出现的人阻止他们。谢嘉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攥着衣襟,等待着。陆辰安又吐出一口血,用剑支撑着身体,抬起被血模糊的眼睛。他与那个突然出现阻止北狄人的黑衣人视线相撞,陆辰安的脸骤然惨白!
显然两者是一伙的,此时却发生了分歧。北狄人不愿放过这样好的机会,那个黑衣人却是死都要阻止的架势,与受伤的头领开始交手。头领喊了声北狄话,其他呆愣的黑衣人立即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因为这个突然插入的黑衣人的帮忙,陆辰安这边压力轻了很多,他还可以支撑。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很快马蹄声呼喊声被这一角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王府的援兵来了!
谢嘉仪骤然松开了手,他们得救了!
黑衣人此时只有撤退,头领狠狠把弯刀插入了石缝中,功亏一篑!
如意带着救兵而来,看到如意的瞬间,拄着剑的陆辰安回头看向谢嘉仪,轰然倒地,被奔过来的谢嘉仪接住,连带着带倒在地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让北地形势骤然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战将来的信号,整个北地都进入备战状态。
好在,郡主的钱粮马匹兵器都是早早筹备起来的,而这一年在谢嘉仪和陆辰安的努力下,重新收拢了谢家军。有郡主府王府强大的财力支撑,陆辰安同陈先生一起,与季德赵义和蒋干共同打造了一只用来与北狄西蒙抗衡的谢家军自己的骑兵。
陆辰安陈先生还在谢将军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步兵应对骑兵的方式,把各种新的克制北狄骑兵的方法带到谢家军中,经过了一年的操练,谢家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雪耻报仇的准备,也是践行他们一贯的——守护北地的准备。
这天已经是年二十九,陆辰安的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谢嘉仪笑说这阵子陆大人真的变成文弱书生了。
陆辰安靠坐在床头,看着他的郡主,轻声道:“你还没问我打哪儿学的这一身功夫。”
谢嘉仪吹了吹手中的药,皱了皱眉,这药可真臭啊。她把药碗递到陆辰安的手里,信心满满道:“陆大人当然是无所不能的。”
她一脸信任的样子让陆辰安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谢嘉仪钦佩地看着陆大人面不改色慢慢把药喝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还品味呢?”不该是一口闷掉,然后赶紧拿果脯续命.....可惜她准备的果脯,陆大人从来不需要,后来都被她在守着陆大人的时间里吃了。
“苦一下也是好的。”有人陪着,苦都变得让人眷恋。
谢嘉仪不懂,她给陆辰安端来水漱过口,大概陆大人真的好了,这几次吃过药后不再昏昏欲睡了。谢嘉仪也不需要吃果脯等陆大人醒来了,可是这次伤好的陆大人总是会定定看着她,好像现在,他又用那种她不明白的眼光看着她。
“陆大人,你在想什么?”
谢嘉仪趴在他的床边抬头问。
陆辰安用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依然那样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一点一滴都看进心里,许久他才低声说:“我在想——”顿了顿,他收回了手,安静地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昭昭,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儿.....对你,做错过事儿.....你.....”陆辰安没有问出口那句“你会原谅我吗”。
有些错,一旦铸成,就不该要求别人轻易的原谅。
谢嘉仪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又轻又脆,“陆大人,你做错了事儿也一定是不得已。咱们不说原谅,我接受。”
“你接受?”陆辰安看着她,嘴唇微微轻颤。
谢嘉仪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庞,蹭了蹭:“我接受你带给我的所有命运。”如果你曾有罪,夫妻一体,我与你共担这罪过。如果这罪过深重,我与你一同日日不安,日日还。
陆大人前世守护她这个无用的皇后这样久,她现在都记得陆大人死后,她到过陆大人在京城的小院。
真的是很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连桌椅板凳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因为陆大人没有访客。陆大人这个大胤最聪明的人,办最好的差,本该众星拱月,前途无限,可是所有人的宴会都没有他的位置,没人会叫上陆大人。只因为他站在自己这个妖后身边,他就站在了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
别人笙箫歌舞的时候,陆大人就一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翻书,或者凭窗而立。
而这次,她选择了陆大人。陆大人的一切,她都接受。
这才是选择,要了你好的,也同时接受你一切不好的,一切未知莫测的。不管带来的是欢笑,还是泪水,是痛楚还是孤独。
谢嘉仪觉得自己不会爱人,她甚至怀疑自己前世对徐士行真的是爱吗?他背离她定下的规矩,她就立即不再爱他了。
可是跟着陆大人,她学着像陆大人这样去爱。
陆大人接受了整个的她,无论是苍白还是黑暗,是温柔还是跋扈,是勇敢还是软弱,他都会把她拥在怀里,把她的每一部分。拥抱她的得意,也拥抱她的狼狈。
陆辰安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紧了,他想笑,又有些想哭。最后,他只是再次紧紧拥抱谢嘉仪,这就是他的郡主啊。
他们在未散的苦涩药味中,相依相拥。
待到陆辰安彻底病愈,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北地的春天来的晚了些,可终于也是来了,墙头地上到处都有钻出的嫩芽绿意。
但整个北地,尤其是此刻的肃城,是一片厉兵秣马的紧张。一切都已经就绪,所有人都在等着决战的时刻。
这几日陆辰安日日同季德他们在一起,一次次商量推演各种战术。
季德看着陆辰安离开的背影,笑着对赵义蒋干说:“咱们郡主找郡马,果然不是单看脸的。”“看脸”是前年他们第一次见到陆辰安的共同想法,所有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长长“哦”了一声,只要看到陆辰安风姿就明白为什么他能做郡马了。
赵义是一个天才的先锋,并不爱说话,此时也跟着点头道:“有些人.....”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有些人真的是天子骄子,人家读书好,兵法好,身手好,真说起打仗,都想着该是纸上谈兵吧,可是谈着谈着人家的脑子里就已经把他们经历过的战场一遍遍内化了。
这样的人呀,才配他们谢家的郡主呢!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陈先生,深不可测,不过几日,就已经让他们俱都叹服。
蒋干呵呵笑,大嗓门道:“跟着郡马爷干北狄他爹的!”比起靖北王,大家都看出来陆大人更喜欢别人叫他郡马爷。
所有人都猜郡马爷肯定回去看郡主了。
而此时的陆辰安却在肃城闹市一间茶楼后院。
他等他们很久了,他有话要问他们。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激动地唤:
“殿下。”
第84章
“殿下!”老者激动地就要对陆辰安跪下去, 陆辰安伸手扶住了他。跟着老者的是他的长孙,此时也帮着陆辰安把人扶住。
“殿下,我们的机会来了!”老者浑浊的眼睛发出炽热的光芒, 这次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陆辰安睫毛颤了颤, 听到老者继续说下去:“我们跟北狄合作,一路南下, 到时候伪帝只能迁都渡江,咱们就可以夺回京师,与伪帝划江而治,恢复大胤正统啊殿下!”
“与北狄合作?”陆辰安这句发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者佝偻的身子颤了颤, 却坚定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先安内,来日咱们才能攘外!殿下, 属于我们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新帝登基已经坐稳了江山, 大胤越来越安稳。老人的目光狠厉, 大胤安稳固然重要, 但是恢复正统, 实践太祖遗志更重要。只有乱起,他们才有机会。
老者正是“悯”组织重要的一员, 是闵怀太子的坚定拥护者。
“北狄要什么?”陆辰安看着老者, 这样要命的合谋, 北狄要什么呢。
老者顿了顿,慢慢道:“燕云南郡。”
陆辰安几乎是立即:“荒唐!”燕云南北两郡是大胤唯一的屏障, 北郡已经在前朝被糊涂的帝王割让给北狄, 如今大胤唯一可据险已守的就剩下南郡。除此以外, 大胤就是平原万里。
“没了燕云, 我大胤再抗北狄西蒙, 靠的只有无数士兵的血肉之躯!大人,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糊涂的话!”
老者默了一会儿,“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夫是为了天下百姓。”太祖早有明示,元和帝一脉血统不能承继天下,只是当时周边未平,大胤初定,国不可有幼主继位。更有预言,不归正统,大胤将五世而斩。
“君有疾,国必亡。”老者的目光依然是坚定而狠厉的,“元和帝血脉有疾,注定会出暴君的殿下,到时候就是生灵涂炭,大胤亡国不远矣。”
“所以和北狄勾结?”“勾结”一词一出,老者脸上肌肉颤动,陆辰安的声音仿佛冰凌一样冷:“所以,十三年前,是你们?”十三年前闻名天下的战神谢将军身死,肃城被屠,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西蒙塔塔部倒戈叛了大胤,可那么大规模的泄密,那么周密的突袭,还得有内鬼,陆辰安有过很多猜测,直到上次与北狄人交手,看到悯组织的人出现,他才意识到内鬼中居然也有悯。
老者沉默,咬紧了牙根。
陆辰安的手控制不住颤抖,“所以,我十岁那年,你们要太子印信,不是去南边建立什么根据地,而是——”
“来北边。”老者的声音更苍老了。
陆辰安陡然闭上了眼睛,他睁开后整个眼睛都红了,“那是我们大胤的战神,那是一城的百姓!老师,您教给我的,君为轻、民为重,您教给我的!”
老者低了头,“没错,我教给你的。”天下没有比殿下再聪明的学生,不会有比殿下再合格的君主了。闵怀太子血脉才是大胤的希望,这才是天降大胤的福气,从闵怀太子到小殿下,个个都有超乎常人的聪敏和才华。这是真正的天骄,他要秉持太.祖遗愿,把小殿下推上帝王之位。此外,一切——都不重要。
“杀一城人,可救天下人,老夫不以为有错。”说着他抬眼仔细看陆辰安,“殿下如此愤慨,大约也因为坤仪郡主吧。”
陆辰安一字一句道:“老师,肃城不止一个坤仪郡主,肃城有千千万万个坤仪郡主。”他们是还没来得及长起来的孩子,是像往常一样耕种做工回来的父母,是承诺妹妹的兄长.....他们都以为有战神在,一切无恙,他们稳妥地计划着明天,勤勤恳恳过着今天。可他们不知道,战神也挡不住背刺,怀各种意图的——来自各方合谋的背刺。
“谢子默祖上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人,他要真是忠臣良将就不该认永泰帝这样的窃国之贼!”老者愤然道。
陆辰安想到谢嘉仪说过的话,她说“我爹说过,他不是为一人守北地,他是为中原百姓守北地。”如今,战神已死,北狄又来。
“这是卖国。”陆辰安已经压下了所有情绪。
“这是救国!复归正统就是救国!死一城是为了更多人!元和帝血统有疾,为君则大胤疾!”如同一个王朝掌铱誮握在一个不安定的疯子手中,可救急,不可久,这是太.祖皇帝所说。很多很多人都忘了,但他不会忘,老者殷切得近乎疯狂地望着他的殿下。
“老师,天下已定,大胤承平,这就是天命。我绝不会用大胤的子民和土地,去换那半壁江山。”北狄狼子野心,又逢雄主,分裂大胤不过是他们野心的开始。几乎可以想见,占据江山半壁后,整个大胤都会陷入无止尽的战火,对内的和对外的,直到北狄、大胤南北两地,有一人彻底胜出。这是一场会扯入多方族群的争夺,但大胤却是这场争夺的唯一战场,也是唯一的战利品。
正统,预言,天命?想到这里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老师,有人告诉我,身为皇族,受百姓供养,当以天下百姓为先,方对得住自己这一身的尊贵和血脉传承。”而不管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曾让他走上这样一条需要踩着无数尸骨、无休无止的血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