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郡主脆声道:“陛下,我就不坐了,免得扰到陛下和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
有人心里忍不住腹诽:原来郡主也知道这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啊。郡主不说,他们都忍不住怀疑郡主是歇晌睡迷了,一进来就说梦话呢.....虽然离谱了些,这也比郡主直奔御书房,以一己之力,影响圣上决断更容易被人接受。
关键,陛下没有一点怪罪。
这何止离谱,这吓人呢!
更吓人的是前一秒还装作肃着脸训斥的永泰帝笑了,陛下他竟然笑了,笑着瞪了郡主一眼:“你也知道你扰到了朕和臣子商议国事。”
天老爷!满殿人心中都如此呼了一声。尤其是四皇子党那边的人,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脸色比身后的墙壁还白。
眼看着他们多少人推动了两个月的事情,这个十六岁的郡主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
关键陛下笑了,这个小郡主反而还严肃了起来。
一张花一样年轻的俏脸,乌溜溜杏仁眼,黑白分明,这么严肃起来的时候好像孩子装大人,郡主肃着脸道:“陛下,我不愿意让二哥去救灾。”
就听还跪在地上没陛下发话根本不敢起来的二皇子,挺身瞪着郡主:“你——!”
“我?我什么我,你门下那些人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心里没数?前阵子我去南边,那个胡什么玩意就是你门下出来的人,他儿子奸杀妇女,按大胤律本该绞刑,结果人证物证俱在,居然打点打点,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就这,听人说本人流放到半路,直接转道换了个地方吃喝玩乐去了!”
郡主继续瞪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还有你门下出去做官的,逮着我的商队可劲儿薅羊毛!这也就是那商队是我的,要换个人,直接被薅秃了!遇到你的门人,比遇到山贼土匪还吓人!就这贪财劲儿,你带人去救灾,就靠着你门下那些人,是不是救灾银子没走到地方呢都被薅没了!”
郡主口齿清楚,语速也快,噼里啪啦一席话说完,满殿人都一片安静。
别说二皇子,就是一向看起来好脾气、平易近人的四皇子脸色都隐隐发青。二皇子更是咬牙瞪眼,但面对着陛下的审视,却说不出一句断然反驳的话,只口叫冤枉。
“你冤枉?坤仪说的这些事,难道是没有的事儿?坤仪会诬你?”
叫冤枉的二皇子一噎,这被郡主抖搂出来,被陛下问到脸上,他哪里敢说没有。还是四皇子辩驳:“二哥下面的人约束有不到之处,也是有的——,但——”
四皇子这个“但”刚说出来,就听坤仪郡主接上:“但我给二哥留脸,就随便捡这么两件说,还多着呢,我就是不想耽误陛下和大臣们这样重要的时间,我就不告状了!”
一句话把四皇子的话都堵了回去,脸色更难看了:她到底知道多少!再纠缠下去,只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连他的事儿都抖搂出来。别人不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就是一个炮仗,惹急了她谁都敢炸。
不能跟坤仪郡主耍狠硬刚,是他从小就明白的一件事。坤仪郡主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悍不畏死。这样的人,不好惹。她不怕拼命,可是多数人都惜命。尤其是权贵,越贵越惜命。
四皇子这么一想,越发不能言语了,冷汗都出来了。
只有始终淡定的太子,此时再次抬眸瞟了谢嘉仪一眼。
谢嘉仪把话说完,冲着陛下一行礼,干脆利落就退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心中更是复杂。此时太子这边的人庆幸之余,看向太子的眼神难免意味深长一些:这样的郡主,一个顶他们多少个,就该按住做太子妃,这样太子的地位不就稳了.....
由此,救灾依然是由太子继续负责。
有人心中大石落了地,有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郡主自始至终谁都没看,只看了陛下,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始终一语不发的王老大人。这个老头子,不知哪里特别,郡主总觉得陈嬷嬷有时会注意到他。她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就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呀。现在只剩下一身刻板,听说年轻的时候倒是风雅得很,还把古谱《高山》给补了出来,有半年时间每月月圆之夜就在高岗上彻夜弹奏古曲《高山》。谢嘉仪怀疑关于王老大人这件逸事是杜撰的,这人怎么都不像会彻夜吹风弹琴的,谈给谁听?还一弹就是一整夜,给月亮听?
就是这样一个看着跟她一点交集都没有的老臣中的老臣,前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倒是来劝了她两句,他说,“皇后娘娘,你太年轻,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重。有些好的,见过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别执着,执着就会自伤。”“娘娘再大些就会明白,有些无可奈何,总要接受,不然可怎么活下去呢。”“人总要活着,娘娘说是不是?娘娘这样,让那些已经作古的亲人,看着多难过啊。”
王大人慢腾腾走着,当太子经过的时候,他叫住了太子殿下,“殿下,郡主这一出,可不仅仅是稳住了您主持救灾这项差事。”郡主这么一出,其实还稳住了下面众多已经动摇的人心,稳住了太子从半年前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地位。
他对太子点了点头,背着手慢腾腾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剩下太子带着吉祥,反而站在那里,目送着这个老臣离开的背影,想着王老的话。太子突然低头一笑:他自然知道。
他就知道:昭昭心里,是有他的。


第38章
徐士行背对着夕阳, 负手站立了很久,缓缓笑了。
人前一向自持的太子殿下有种想伸懒腰的冲动,可即便除了自己身边的吉祥再没有旁人, 他也不过是抬起手轻揉了一下太阳穴, 已经不知道多少晚上没睡好了。此时了了一桩大事, 整个人都乏得很,但这种疲倦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松弛。
他背着夕阳, 往东宫方向去了。
还没到东宫,就遇到带人迎上来的高升。
太子一皱眉,“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高升见到太子, 好像见到了救星,往前一跪就道:“殿下, 您可回来了!鸣佩姑娘为了殿下的事儿去求郡主, 这样冷天穿着单衣被郡主罚跪在海棠宫,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说到这里高升语调带上了悲怆:“鸣佩姑娘自从上次大觉寺罚跪, 身子一直没好透, 稍微一受寒,膝盖就疼得冒冷汗!结果这次, 郡主不仅罚跪, 步步那个狗奴才还请了冰, 让鸣佩姑娘跪在冰上!再跪下去,只怕鸣佩姑娘这一双腿就废了!”
吉祥一听, 看向了殿下。
只见太子脸色已经变了, 太子的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她去请的郡主?”
“是是殿下, 是求, 回来的丫头说鸣佩姑娘是苦苦哀求, 只要郡主愿意帮殿下,她宁愿把自己的命交到郡主手上,任凭郡主出气啊殿下!”高升声音里又悲又哀,说着就砰砰磕头。
他看不到太子脸色,好一会儿没听到太子说话,他也不知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心里火急火燎的,忍不住道殿下这时候问这些做什么,先把鸣佩姑娘救回来再说其他呀!
就听到太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古怪:“她既然把命都交给郡主了,求仁得仁,你急什么呢?”
一下子把高升问得哑口无言,结结巴巴道:“如今外面都说鸣佩姑娘这样的是真正的义婢,是可以进列女传的行径,一片忠心为了殿下,一片公心为了百姓.....”他慌乱说着听来的话。
就听太子的语气更古怪了:“这才一个时辰,外面的评价都出来了?”
“这.....是是那两个跟着的丫头被郡主放回来,她们把事情在东宫一说,这才.....这才传了出去。”
“孤这东宫传话倒是挺快的。”太子这句话更让高升摸不着头脑了,慌乱中想着刚才自己去海棠宫带人看到的情景,一颗心都抽疼起来,可恨那个步步,当年一个就是跟在自己后面叫爷爷他都看不上的东西,这时候仗着郡主倒是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了!
太子忽然变色,问道:“你去了海棠宫?”
高升一惊:“事急,奴才没来得及请命,只想着鸣佩姑娘是为了殿下,奴才当替殿下保住人.....柳嬷嬷也去要人了,可那个步步愣是不放人,只说没有郡主的令,谁也不能让鸣佩姑娘起来。柳嬷嬷带着人要硬去扶,那个步步居然直接抽了刀,说什么只要鸣佩姑娘起来他就只能砍了鸣佩姑娘的脑袋,让她重新跪下去!”
听得吉祥吓得一哆嗦,光听就知道当时剑拔弩张的样子。
高升还要告状,却不提防直接挨了太子殿下一脚,高升“哎呦”一声,捂着心窝子倒仰在地,忙又忍着疼爬起来磕头。
就听殿下冷冷的声音:“孤是死了吗!你们一个个都敢自作主张了,怎么东宫已经轮到你们做主了吗!”
所有人都一股脑跪下去,大气不敢喘。耳边都是高升一迭声的“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再不敢了”.....
太子忍不住转了转脖颈,还没说别的,就听到柳嬷嬷也来了。
他垂眸静默了好一会,其他人都觉得太子沉默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他们甚至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趴跪在自己旁边人的。
才有人来通报,紧跟着柳嬷嬷就带着人过来了,显然是非常着急。
太子这才抬眸朝着来人看过去。
柳嬷嬷心里急呀,差点顾不上规矩,隔着老远就想喊殿下,一下子触到了殿下抬眸看过来的眼神。
她慌乱的心神一下子都僵住了,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上汗毛都炸起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这个眼神,她见过!
在先帝身上见过,在如今的陛下身上见过!
两次,两次都让她如堕地狱,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着走出去的!
今天她居然又看见了。
柳嬷嬷甚至顾不得仪态,一把年纪居然当众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哪有什么“那个眼神”,太子正和气看着她,跟平时一样。
柳嬷嬷放慢了步子,迟疑着过来了,没忍住又看了太子一眼,清冷又和气,确实就是平时那个太子。
她.....她是太着急了吧,也可能是被海棠宫的人气疯了,被那个步步的大刀吓住了,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明明看着是个多贴心的小太监,平时也是嬷嬷长嬷嬷短的,一笑一个酒窝,一对尖尖的小虎牙。结果说翻脸就翻脸,只怕她真把人拉起来,她们姑娘的脑袋真就被那个混不吝给切了.....事后就是砍了他,他们姑娘也活不过来了,就是赔上这条老命,也没用啊。
柳嬷嬷想着自己必然是被吓住了,后怕,才看花了眼,急糊涂了。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面对太子的时候她却比平时更恭谨了些,细细把事情说了,也不敢着急了,也不敢催了,甚至不敢拿德妃娘娘压太子了,只浅浅点了一句娘娘急坏了,多余的话一句不敢说了。说完这些就垂首在旁边等着。
太子点了点头,“鸣佩确实是为了孤才受罚,就是母妃不说,孤也正要前去要人。累嬷嬷多跑一趟,嬷嬷这样年纪,孤十分不过意。”
听到太子这样说,柳嬷嬷紧张的心才缓了缓。太子一向有成算,又孝顺,对娘娘的话没有不听的,她此时暗想自己刚刚的紧张完全是没有根由的,就是自己吓自己。心里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都是步步那个狼崽子,找到机会非让他好看不可!不过一个奴才,居然敢不把娘娘的意思放在眼里,就是郡主也得给他们娘娘脸面,她就不信她今天代替娘娘要这个奴才,郡主还能不给!
太子带着一行人,转头又朝宫里去了。
到了海棠宫前,柳嬷嬷急着进去,却见太子殿下在门口顿了顿。
她忙喊了声:“殿下?”
太子笑了笑,应了声:“嬷嬷。”这才抬脚朝里去了,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太子殿下到”,海棠宫里不久前还趾高气扬的奴才纷纷跪迎殿下。
柳嬷嬷看着在一边的步步,还有那个跟着牙尖嘴利的采星,嘴里都是不敢却绵里藏针的采月,冷笑了一声。
再看一边海棠树下,跪在冰块上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鸣佩,柳嬷嬷的泪都下来了,“殿下,你看看,他们就是这样磋磨东宫的人,他们——”柳嬷嬷哽咽着就直接要去扶他们姑娘。
就听绕过亭子过来的人直接问道:“他们是谁?嬷嬷,是在说我吗?”
她倒是穿得暖暖活活,大红绣花衣衫配着白绒绒的风毛,一看就暖和得很,就这还抱着一个整块翡翠雕的手炉。
柳嬷嬷不敢再往前走,这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后面还有陛下撑腰,柳嬷嬷也不敢直接上前去扶了,只得福身:“老奴不敢,老奴是奉命前来带鸣佩姑娘回去的。郡主是罚也罚了,再罚下去,人坏了,郡主名声也不好听。”
跪着的采星垂着头直接翻了个白眼,他们郡主才不怕名声不好听呢。这个老货,惯会仗着娘娘太子,拿腔作调。
果然就听郡主说:“哦,嬷嬷大概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名声。”
所有人都.....
柳嬷嬷以为郡主不放人,直接看向了太子殿下,那张老脸已经没有一点表情了。
却又听到郡主说:“不过跪了这么久,我心里也舒坦了些,人你们就带走吧。我也懒得再看她那张为国为民的脸。”
众人:......
郡主这话说的,让满园子人都忍不住看向鸣佩,那一瞬间都升起同样的好奇:为国为民的脸是什么样的脸.....
柳嬷嬷赶紧把人扶了起来,哪知道鸣佩已经站不住了,差点把柳嬷嬷都带倒在冰上,还是旁边好几个人都上前帮忙,才把人扶了下来。
高升看了太子一眼,这才上前把一件暗红色披风披在了抖得不成样子的鸣佩身上,就见鸣佩被磋磨得已经没有人样,还挣扎着躬身,颤抖着道:“奴.....奴婢.....谢郡主.....大义.....谢郡主罚.....谢——”听得东宫和长春宫不少下人心里发酸,眼眶子都红了。
正感动着就听坤仪郡主直接截断她的话:“有完没完!故意恶心人呢是不是!”
众人:......
说着看也不看鸣佩,直接看向他们的太子殿下:“殿下能不能管好你们东宫的人,你的奴婢心眼子都使到我头上来了?再有下次,殿下能不能让这样式儿的死一死!一张嘴叭叭叭没完没了的烦人!”
柳嬷嬷第一次见到决裂后的郡主跟太子相处,就见郡主就是对太子说话也是一点不客气,把她吓得脸都白了。本来拿腔作调,青着脸想借娘娘太子敲打郡主几句,这时候也不敢了。
巴巴看着太子,却只听到太子非常冷淡应了一声:“回去我罚他们,规矩还是要有的。”
就这.....柳嬷嬷觉得不该就这呀.....但太子说完这句就看着海棠树,不再说话了。
柳嬷嬷心里真是又惊又气,多少年没受这些惊吓和气了。郡主她不敢怎么着,至少得把海棠宫这个叫步步的以下犯上的奴才给带走!东宫和长春宫,这点脸面,总还是有的吧.....
她见没人说话,干巴巴开口道:“郡主,老奴传娘娘的话,娘娘想叫您宫里这个步步过去问话。”
至于过去到底干什么,就不归她管了。他们又不会把人打死,郡主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太监跟他们娘娘撕破脸。
郡主再胡闹,这点数儿还是该有的。
柳嬷嬷说完就垂首等着,垂下头时正对上步步看过来的目光,柳嬷嬷阴沉一笑。
却没料到这个太监没有她想象中的害怕,反而也是一笑,露出他一边的酒窝和两个小虎牙,信心十足。
随即柳嬷嬷就听到郡主一如既往的又娇又脆的声音:“不行。”
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连个借口都不找。
柳嬷嬷再次愣了。


第39章
“不行。”
郡主的回答没有迟疑, 直截了当。让柳嬷嬷脑子一蒙,她只是要个宫人过去说话,甚至都不是郡主身边的贴身宫人, 也不是如意这样海棠宫的大总管, 是一个对着她——长春宫领事嬷嬷拔刀了的明显以下犯上的小太监, 郡主居然连想都不想就拒了?
她看向谢嘉仪的目光,依然带着被拒绝后的怔愣。好一会儿, 她才彻底反应过来,郡主为了一个小太监彻底给了她这个老嬷嬷和她身后的长春宫没脸,当着三个宫这么多下人的面。
柳嬷嬷的脸慢慢涨红了:“郡主,这个奴才当时对着老奴就要打要杀的, 娘娘想叫过去问话,郡主当真不肯?”
宫里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主子之间哪怕私底下恨不得把对方挠烂, 见面的时候还是平心静气一脸笑, 都是借着奴才来表态, 这个被用来表态的奴才要是做得过了, 哪个不是直接把奴才丢出来,不过打一顿, 陛下慈和, 谁还敢打死人不成?
谁知郡主根本是油盐不进:“我的奴才自然是遵我的命, 他要是连我的话都不听,我才要打死呢。嬷嬷觉得我的奴才做得不好, 那就是我做得不好了, 要不你带我回去给娘娘交代清楚?”
这谁敢?柳嬷嬷连着碰钉子, 碰得胸腔里都是怒气, 但那颗高高在上的心却灰了。她强笑着说了句, “老奴不敢”,说着退后重新扶住了鸣佩。
谢嘉仪哼笑了一声:“不仅这次,就是以后,没我的命令,我海棠宫的奴才哪儿也不准跟着人去!”
说着还笑吟吟问太子:“殿下,你说这样好不好?”现在有舅舅在,她自然都保得住。以后.....以后的事儿,她需要太子殿下的金口。想到这里,谢嘉仪看向徐士行的目光热切了一些。
徐士行对着她那张笑吟吟的脸,过了会缓声道:“自然是好。”
他看到她听完自己的回答脸上的笑更灿烂了,转身对着自己海棠宫的奴才:“还不谢恩!不仅本郡主护着你们,咱们的太子殿下也护着你们!”
顺杆爬的速度让徐士行嘴角抽动了一下,果然是她。
海棠宫的奴才一片喜气洋洋,跪下来朝着郡主太子就谢恩。尤其是步步,得意地再次看向一边站着的柳嬷嬷和鸣佩,却不防如意看过来,他觉得皮一紧,赶紧恭恭敬敬垂头,再不敢乱看了。
一直到人都离开了,院子里就剩下谢嘉仪和徐士行。
上次一起站在这里,还是海棠花开得正好的时候。现在,这株海棠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了。
徐士行负手看着,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昭昭,我今天很欢喜。”
谢嘉仪心说这算是打了一场事关重大的朝局胜仗,换我我也欢喜.....她摩挲着小鞭子,开口道:“我罚了殿下屋里的人,殿下没不高兴就好。”
徐士行转身看向她,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屋里的人。”
谢嘉仪无所谓哦了一声,心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这声散漫的“哦”听得他无名火起,可也拿她没有法子。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昭昭,为什么?”为什么帮他。这本是他们之间根本无需问的话,可此时他偏偏想问。他和谢嘉仪之间的距离,竟然已经这样远了。
“您是太子,我郡主也得烧您的热灶。”谢嘉仪轻甩着小鞭子回。
“东宫早不是热灶了。”在这之前,谁看不出来热灶已经不是他东宫了。
“那我就烧错了呗。”
徐士行看着一脸混不在意的谢嘉仪,恨得咬牙,心里却依然有地方暖得一塌糊涂,真是气也不能气,笑也不能笑。这就是她。
“昭昭,别怕。”
“我从未怕过。”谢嘉仪的小鞭子啪一声甩在了一边堆起的假山石头上。
“二皇子和四皇子,我会护住你的。”
谢嘉仪立即:“我倒不用殿下护着,只是殿下好歹记着今天的话,护住我府中的下人。”就算你报了我的恩了。
徐士行咬着牙根道:“你放心。”
就听谢嘉仪突然笑了,笑声真的如银铃一样,洒落这个黄昏笼罩的园子。她笑着说:“殿下,承诺都是不容易的,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殿下的承诺,我记下了。”这次,可别再把自己的话吃了。
“孤不会食言。”徐士行甚至不知谢嘉仪到底疑心他什么。即使是鸣佩的身份,他也爬疏过整个过程,绝不会有人知道。
谢嘉仪再次笑了,含着些许讥诮,却肯定对方道:“确实,太子乃大胤储君,怎会食言。如此,我满府下人也算终身有靠。”
徐士行立于斜阳,只觉他似乎真的有些看不懂谢嘉仪了。不过,他总觉得,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从长计议。他想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忙过这段时间,他一定会好好弄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一月的到来彻底把京城带入了寒冬,早上起来的步步搓着手原地蹦跶,看着廊檐下挂着的冰溜子,踩着石台去够,还没摸到,远远看到如意过来,忙哧溜下来,笑嘻嘻上前。
“哥哥,郡主今天是不是要去府里。”天一冷陛下又病了一阵子,郡主这个月都留在宫中,白天忙着探看陛下,陪着陛下说话解闷,晚上带着如意采月看几处地方送来的账本子。
钱莹莹生了个儿子,洗三和满月郡主都大办了一场。孩子母亲给孩子取名叫“佐”,郡主直接请了旨意,给这孩子赐皇姓“徐”,可把钱家那一门人都惊到了。惊得钱老爷连着三晚没召小妾,一个人在书房里背着手转圈,他这才看明白郡主并不是借着他这个女儿跟人瞎胡闹,这是真把他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女儿放在眼里了。
他简直纳了闷了,他这么多聪明能干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就这个原配生的嫡女,天天闷头闷脑的,连个话都不会说,下面人都能欺负她,要不是还有个奶嬷嬷镇着,只怕她的嫁妆都能被下人偷走一半,就是长相也只是清秀,到底哪里就入了郡主的眼呢!
如果真入了郡主的眼,他还真得考虑一下,宋子明这边.....也许他不用这样下死力地巴结着了,不说自己送过去的银子,就是前段时间他的一个妾还给宋子明那个小星叫什么的送了一套上好的珍珠头面,上头的珍珠最大的那颗有龙眼大。这也是他的意思,他把第二个女儿嫁过去本来就是为了笼住宋子明的,结果这个女儿偏偏把苏烟的丫头给打了,两房闹了起来。他这边供给宋子明花用的银子光今年就几千两,那边这个宠坏的女儿就给他惹事,得罪宋子明的心头肉干什么,这不相当于给他往下漏银子,白使了。
结果为了这个头面,夫人也跟他闹,闹腾得钱老爷脑壳儿疼。
看这个架势,如果能攀上郡主,宋子明.....算什么东西,娶了他的女儿,还把一个外头买来的捧得跟宝一样,真以为他钱大为一点意见都没有!
海棠宫里如意瞅了步步一眼,“这一年经的事儿也不少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都不稳当。”
步步吐了吐舌头,“哥哥,郡主都说了我还小。”步步是最小的一个,还不到十四岁。又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只是身上的工夫却是打小被宫里一个老太监拿最阴邪的法子逼着练出来的。后来老太监死了,步步得罪了人,不过是有些太监的腌臜事儿,看上了俊秀的步步,偏偏他不从。这人认了储秀宫一个管事太监为干爹,几句话就要了步步半条命,郡主和如意看到步步的时候,他已经被席子裹了,就等天黑抬出去扔乱葬岗呢。
对于郡主说的任何话,如意从来没有不同意见。即使他并不认为十四岁还小,但郡主说了小,那就是小。
“我要替郡主去见一见两个生意上管事的,接下来几天都是你跟着郡主。”
“咱们要回府了?”步步惊喜。
如意似笑非笑看着他,步步赶紧收了惊喜,又吐了吐舌头,赶紧保证:“我肯定好好当差的。”
如意这才转身也抬头看廊下的冰溜子,又到年底了。
又快要到年底祭祖的日子了。
如意身上的沉默也影响到了步步,他也跟着沉默了。
谢嘉仪回府的第二天,就在自家的茶楼前遇到了陆辰安。
陆辰安穿着玄色大氅,越发衬得眉眼如墨,面色苍白。他看到只带着步步一人的谢嘉仪,愣了一下,然后远远地抬手躬身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