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垂着眼半晌,声线泠泠:“她不会的。”
“公子何以如此笃定?”
梦石一怔。
夜雨滴答如断线的珠子般,少年轻抬起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盯住他:“我在她身边,不是只为了陪着她玩儿的。”
“只要我还能握得住这手中剑,我便会一直护着她。”
“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能由旁人为她一力承担,正如她所说,她有她不得不面对的事,谁也帮不了她。”
“她若舍不得从前南州到蜀青的冬与春,舍不得外面不曾被她亲眼见过的阔达天地,”
雷声在高檐之上发出闷响,闪电的光掠入窗来,少年浓密的眼睫投在眼睑下的阴影时浓时淡,“她会等我的。”
“一定会。”


第71章 不想要
夜雨在瓦檐噼啪作响, 灯烛的芯子忘了剪,荜拨的声音响了几下,鹤紫跪在寝殿外, 躬身唤:“公主……”
殿门始终紧闭, 鹤紫心中实在发虚,她才去翻公主榻中的暗格,便被公主发现了,此时她浑身都是冷汗,哭着道:“公主, 奴婢知错了……”
商绒在殿中充耳不闻。
榻上的被褥是翻开的,那个暗格被打开着, 里头装着的, 是她以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然而却那么轻易地便能被人翻找出来, 任人探看。
商绒努力地将那个黄金匣子和鲁班锁放进藤席下被她撬动的木板底下, 只是底下的空间太小, 容不下更多的东西。
她回过头, 望着地上静躺着的那两个傀儡娃娃以及那一个今日她方才从折竹手中得来的小灯笼。
鹤紫哭求的声音仍在门外, 商绒坐在地上将那两个傀儡娃娃摸了又摸, 那个小灯笼尚未点过蜡烛, 她拿来捧在手里看了许久, 不顾烛台上烧得正热的蜡油淌在她手背, 硬生生将蜡烛取下, 放进竹编小灯笼里。
暖黄色的火光隔着灯笼的绢纱, 朦胧的一簇。
他的武功那么好。
怎么手也这样巧。
商绒失神似的, 盯着那簇火光, 心里想。
本是用来净手的铜盆空空的,摆在她的面前,而案上堆叠的宣纸写满了字痕,有那句有关折竹的诗,也有她年复一年抄的道经青词。
她扯来几张探向小灯笼里的蜡烛,那火焰瞬间舔舐宣纸,燃烧其上的墨痕,火光映在她的侧脸,明灭闪烁。
她双指一松,宣纸落入盆中烧得更盛。
案上的宣纸一张张扫落入盆,被火焰吞噬着,她抱着那对傀儡娃娃,手指的力道紧了又紧。
两个娃娃落入满盆的火焰中,晶莹的细丝连同娃娃的衣衫与躯体都烧起来,她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逐渐没了原本的形貌。
她再度捧起那只竹编灯笼来,明明她已经做好决定,可是握着灯笼的手,却迟迟松不开。
从灯笼上取下一只竹编蝴蝶,她收拢掌心,撇过脸去。
刹那灯笼脱手,落在盆中发出一声响。
她紧闭起眼,紧握着那只竹编蝴蝶,不忍回头去看。
“王妃?”
忽的,商绒听清殿外传来鹤紫的一声惊呼。
她立即将那只竹蝴蝶收进自己袖间的暗袋,与此同时,朱红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风雨入殿,火盆里的火焰被吹得斜向一方。
荣王妃在殿门外,抬眼便见那个一身烟青衣裙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乌浓的长发披散着,此时背对着她,背影单薄又可怜。
荣王妃走入殿中,只瞧见那一盆的火光也不知在烧些什么,案上被撕掉的书页随风飘来,落到她的脚边。
荣王妃低眼,发觉那竟是一页道经。
她一怔。
随即她快步走到商绒的面前蹲下身去,态度极其强硬地擒来她的双手,右手腕内侧什么也没有,荣王妃才去看左手,却发觉她腕上戴着个不合适的,有些略小的玉镯,那镯子极好地遮掩住了她的一寸腕骨。
荣王妃立即去拨开那玉镯,雷电呼啸着,殿中的灯烛与盆中的火光也随之一晃,玉镯之下,本该细腻无暇的腕上赫然一道狰狞的伤疤。
“你……”
荣王妃双唇微颤,她大睁双眼,抬起头来,却蓦地对上商绒一双微红的,却十分平静的眼睛。
“为什么?”
荣王妃心中混乱的心绪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一般紧紧地揉碾着她的整颗心脏,“到底为什么?”
她不知自己攥着商绒的手上的力道有多大,但商绒始终忍着疼,不同于荣王妃的失控,她不说话,只转过头,去看铜盆里的火焰。
那个小灯笼,已经被烧干净了。
“明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生下你,不是让你这般作践自己的!”
荣王妃紧紧地盯着她,说不清心头究竟是痛得厉害,还是失望得厉害。
“生而不能养,您又何苦要生。”
火光在商绒的眼里跳跃。
“你……说什么?”荣王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从未听商绒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
商绒唤了一声,又道:“您最开始不喜欢我的不听话,皇伯父要我入证心楼,您从没反对过,您以为我在楼中的四年微不足道,因为死掉的是那三个宫娥,不是完成不了大真人的课业,固执地要见父王的我,可您不知道,她们的死从那个时候就刻在我心上了,所以我努力地逼自己学好大真人交给我的一切,学会听话,不要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再因我而死。”
“我也有一些尚且觉得可以喘息,觉得还算快乐的时候,那时我唯一感激您的,便是您请旨让淡霜姐姐入宫伴我。”
商绒垂下眼睛,橙黄的光影铺在她的睫毛:“可她也因为我而死掉了,甚至她珍视的父亲母亲,亲族人,全都背负着谋害我的罪名死干净了。”
“我学着听话,就是不想有人再因我而死,可最终,我还是背上了更多的人命,”她的声音很轻,“那么我的听话,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着,复而抬眼再看向荣王妃:“我从证心楼出来,不再问您父王的事,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我乖乖地做一个什么事都任由你们安排的祥瑞,您又开始觉得我软弱,觉得我不该这样。”
“可是母亲,您从未教过我啊。”
如此平静的一番话,却字字如利刃般刺入荣王妃的心口,她恍惚般的,凝视她唯一的这个女儿的脸。
想要辩驳,喉咙却发紧。
这是她第一次,从商绒的口中听到这些话。
“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你。”
荣王妃勉强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明月,我此生最怕的便是你像你父王一般,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为了旁人的生死囿困自己,可知这宫中,原本便不是能够容留‘良善’这两字的地方!”
她扣住商绒的双肩:“在这个地方,良善是最无用的东西,我与你父王送你入宫是为了让你活,而不是让你去死的!你为何就是不能够自私一些,多为自己一些,放下那些没用的东西,自己活得好便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商绒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明月,你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荣王妃伸手触摸她的脸,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你年纪还小,宫中的险恶你尚不清楚,宫外的险恶你又见过几分?梦石的母亲当年是死于你父王部下之手,你难道真信他对你没有半点仇怨?”
“他若让人引诱你犯错,你可千万……不能瞒我。”
荣王妃的目光移到那铜盆里燃烧的火焰,“我是你母亲,在这世上唯有我是真心真意为你,你难道要信梦石,而不信我?”
商绒从未被她这般轻柔地触碰,也未曾听过她这般口吻,若在以前,商绒心中一定欢喜,然而此时听见荣王妃这番话,她的整颗心都慢慢地沉了下去。
“什么引诱?”
她问。
“你忘了吗?明月,你这一生是不能成婚的,你绝不能与人生情。”
荣王妃意有所指。
窗棂上映出树影婆娑,雷声滚滚。
殿内静谧片刻,半明半暗的光影映在商绒的侧脸,她唇角一扯:“我没有。”
荣王妃不防商绒忽然挣脱开她的手,她的眉头皱起来:“若没有,你在烧些什么?你怕我发现什么?”
商绒将案上的道经一页又一页地撕下来扔进火盆里,眼看就要湮灭的火苗又灼烧出一片连绵的火光,半晌,她道:“与其等着被人夺走,还不如我亲手烧掉。”
“我已知道你在南州时,有个少年在你身边,”荣王妃眼底渐渐流露几分失望,“可明月,你为何不与我实话实说?”
荣王妃闭了闭眼,站起身:“好,你不说,我自有我的办法去找他,他一定在梦石的那些侍卫当中,是么?”
“请您别碰他。”
荣王妃正欲转身,听见她的声音便是一顿。
残损的书页又落入盆中,火星子迸溅起来。
她对上那个小姑娘一双波澜不起的眼。
“怎么?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么?”荣王妃恨铁不成钢般,她俯下身,“明月,你的命,是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留住的,你便如此……不珍惜么?”
“您放心,我不会了。”
商绒仰面与她相视:“但您也别想找到他。”
荣王妃袖间的手紧紧地蜷握起来,她分明有许多规劝的话要与眼前的女儿说,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万般情绪哽在喉间,竟连安抚妥协的话也说不出。
朱红的殿门打开,鹤紫跪在殿门外,身上已经被掠入檐下的雨水漂湿,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荣王妃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殿门处。
“请您往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荣王妃听清这她的句话,她不敢置信般,猛地转过身去。
夜风吹着商绒轻盈纤薄的裙摆,她乌黑的长发有凌乱几缕贴在白皙的颊边轻晃,她没有抬眼:“从前您越是少给我温情,我便越是渴望得到。”
“但如今,”
急促的雨水不断从檐瓦下坠,商绒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书页,压抑着胸腔里顷刻将她裹挟的酸涩,努力稳住声线:
“我不想要了。”


第72章 纸蝴蝶
纯灵宫的宦官淋雨提灯走在最前, 替方才从纯灵宫中出来的荣王妃照亮,这宫巷里积雨更重,荣王妃步履急促, 不防踩上一块松动的地砖, 激起的雨花溅湿了她的鞋履。
“王妃!”
秋泓立即伸手扶住她。
雨水噼啪地打在秋泓手中的纸伞上,荣王妃倏忽站定,神情恍惚的,不知在盯着伞外的哪一处。
“她说她不想要了……”
湿润的风拂面,荣王妃却觉心口闷得厉害, 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她一手捂在衣襟处, 侧过脸来看秋泓, “她是不要我来看她,还是……”
不要我这个母亲了?
后半句哽在喉间,荣王妃回过头, 雨幕里浓黑一片, 整个纯灵宫都隐在其中, 一分轮廓也不显。
秋泓沉默不语。
荣王妃的视线再落在秋泓的脸上, 若此时跟她来的是丰兰, 她必定能够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你也觉得我错了?”荣王妃问道。
秋泓低垂眼眉:“奴婢不敢。”
荣王妃冷笑一声, 拂开她的手, 快步朝前走去。
秋泓只得匆忙跟上, 将纸伞一直遮在荣王妃头顶。
马车停在文定门外, 秋泓等人簇拥着荣王妃才至文定门, 正遇长定宫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稳。
梦石等不及外头的宦官撑伞, 便自己掀了帘子下来, 匆匆往前几步, 借着身边人的灯火,他便看见那位披散着发,一身雪青衫裙的美妇人。
“殿下,那便是荣王妃。”
身侧的宦官提醒他。
荣王妃肖神碧?
梦石的神情转瞬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而那妇人大抵也是听见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再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毫不遮掩的厌恶。
“走。”
梦石记挂着商绒,此时见了荣王妃他心中便更为焦急,他不欲理会那一行走近的人,夺了身边宦官手中的纸伞,快步朝前。
“梦石殿下。”
但他才与那荣王妃擦肩,却听她忽然冷冷地唤。
梦石脚下一顿,回过头。
“往后纯灵宫的事,便用不着你操心了。”伞檐之下,荣王妃审视着他那副与当今天子尤为相似的眉眼。
“荣王妃倒真是会折磨自己的女儿。”
梦石沉着脸。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女儿,你在她身边安排侍卫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你自己会不清楚么?”荣王妃由秋泓扶着走近他。
“我劝荣王妃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梦石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与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不相同,“我今日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因明月将我的身世据实相告,我与明月皆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从未对我心存芥蒂,我亦不曾对她有过分毫怨怼。”
“如此说来,狭隘的人是我了?”荣王妃听清他话中意指,她蓦地笑了一声,但很快笑意收敛,面上浮出几分嘲讽的神情:“若论狭隘,这世上谁比得过你母亲柳素贤?若不是她柳素贤,我只怕也做不了这荣王妃。”
“你何必诋毁一个已逝之人?”
梦石的眉心拧起来。
“诋毁?”
荣王妃冷笑,“谁都知道当年我与你父皇虽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却终究不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从母命娶了你母亲柳素贤,而我从父命嫁入文国公府。”
“我入文国公府几年,先夫宋岱在西北战死,时年,你父皇已成了楚王府中的郡王,柳素贤担心他对我旧情复燃,便用了鬼魅伎俩,使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儿,更背上孝期未满便与人私通的恶名……”
荣王妃提及往事,仍是满心怨怒无处释,“我被文国公府送入静子庵做姑子时,她都不忘买通仆妇下毒害我,她这样一条毒蛇,不咬死我便不肯罢休,你说她死了,我该不该拍手称快?”
梦石被她这一番话冲击得有些回不过神。
“你……”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在来到玉京,成为皇子之后他方才从淳圣帝或是一些与母亲有关的旧人口中得知些许零散的,母亲的事情。
他从不知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他仍旧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母亲会是荣王妃口中那般模样。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你的父皇,这些事他都知道。”
荣王妃轻抬下颌,“若非是她怀了你,当年我就是要她给我尚未出世的孩儿偿命,你父皇也绝不会说个不字。”
她从伞下走到梦石身前去,立在梦石身侧的宦官立即垂首退到不远处,而她身后的秋泓也带着几名女婢后退数步。
“你以为你父皇待你母亲有几分真情?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情的,便是你与你母亲,他为了自己,也能说舍弃便舍弃。”
“什么意思?”
梦石猛地抬眼,他记得父皇与他说,当年母亲为保护他而将他推下马车自己引开了追兵。
“我说再多,你心中大抵也是不信的。”
荣王妃却招来秋泓,冷眼瞥他:“你若有心,想知道的,都会知道。”
两方伞檐相擦而过,荣王妃一行人融入雨幕里,而梦石立在原地良久,握着伞柄的手力道越来越紧。
“殿下?”
一名宦官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
梦石如梦初醒般,他勉强收敛心中混乱的思绪,道:“去纯灵宫。”
纯灵宫外的侍卫果然换成了身着暗青袍的凌霄卫,梦石也顾不上多瞧他们,入了宫门便直奔寝殿。
荣王妃离开后,商绒仍坐在地上撕下一页又一页的道经,看着盆中的火焰明明灭灭,灼烧跳跃。
“公主……”
鹤紫跪在她身后,红肿着一双眼,哭着说,“奴婢,奴婢真的知错了。”
“你本就没有拒绝她的权力,”
商绒轻声道:“你也不必与我认错,出去吧。”
鹤紫闻声,却抿紧嘴唇,并没有动,见公主回过头来看她,她立即俯身磕头,哽咽着说:“对不起公主,奴婢不敢,王妃,王妃说要寸步不离守着您……”
“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
商绒平静地说,“鹤紫,我要一个人待着。”
鹤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一阵踩着雨水的脚步声临近,随即便是守在殿门外的宫娥们唤了声“大殿下”,她便立即转头。
“出去。”
梦石满身水气,走入殿内,垂眼看她。
鹤紫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地起身出去了,殿门徐徐合拢,风雨之声朦胧许多。
“簌簌。”
梦石走近商绒,在她身边蹲下来,仔细地打量她的神情,却看不出半点儿异样,他将掌中的一样东西递到她眼前:“你看。”
商绒轻抬眼帘,看见他掌心的一只纸蝴蝶。
她立即放下手中撕了半卷的道经,从他手中接来那只纸蝴蝶拆开,其上清峻的字迹被雨水晕湿了一点,但并不难辨认清楚。
梦石捧起来那半卷道经,他心中惊异更甚,他常见她将经卷收拣得整整齐齐,处处仔细地保护,可今夜怎么……
他不由去看那盆中的火光。
“您不用担心我。”
梦石忽然听见她说道。
他抬起头,发觉她今夜似乎是极冷静的,甚至眼眶也没红一下。
“他说中了。”
梦石低声喃喃。
商绒闻声,抬起头看他。
梦石迎上她的视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簌簌,我生怕今夜的事让你难过,怕你再……但折竹公子对我说,你不会。”
商绒的眼睫微动。
“此前我为了能够顺利有个由头让折竹公子入纯灵宫,便设计了闹刺客一事,并将此事扣在了商息苹的头上,商息苹因此与胡贵妃一块儿被禁了足,他虽一直叫屈,但父皇也从没理会过他,所以你母妃不可能凭此便猜出折竹公子的存在,一定是有人透露了消息给荣王府。”
今日凌霜是故意留他在星罗观中下棋,为的便是趁他不在宫中的当口,让荣王妃顺利请旨撤换纯灵宫的侍卫。
但仅凭凌霜从商息苹那儿听来的几句无根无据的冤枉话,荣王妃是绝不可能这般着急去见他父皇的。
所以,一定是荣王府中得了折竹的某些消息。
“除了您与我,还有谁知道他的事?”
商绒回想方才母亲与她说过的话,又思及寝殿后的那片林子里,那个用麻绳编织起来的吊床。
难道……
商绒的神情微变。
“当初与他一道进宫的还有一人,那个从栉风楼出来的第十五,如今折竹公子正要寻他的下落。”
梦石一时也吃不准究竟是不是此人透露的消息。
若是,那么他究竟为何要背叛折竹?
但当下他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些,只忙着安抚眼前这个小姑娘:“簌簌你放心,他是那么谨慎聪颖的一个人,他在外面实则比在这宫中要安全得多。”
商绒点了点头,片刻,她轻声说:“谢谢您,梦石叔叔。”
她仍习惯性地这样称呼他。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梦石摇头,随即想起方才那不听她命令的宫娥,心内便又有些发沉,可这纯灵宫中的事,如今他已不好插手,他便道:“可有要我替你保管的物件?”
他知道,折竹一向喜欢给她买些好玩儿的东西,但那些不属于宫中的物件一旦被荣王妃发觉,只怕便再也回不到商绒的手中。
商绒闻声,却怔怔地盯着盆中减弱的火光,半晌,她摇头:“没有了。”
梦石这一瞬才终于意识到些什么,他再看那盆中的灰烬,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我常会梦到我们三个人在蜀青的日子,越是梦,就越是想。”
商绒回过头来望着他说:“我会等的。”
梦石敏锐地觉察出她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明明是那么脆弱敏感的一个小姑娘,可他却从她的声音与神情里感受到了几分坚韧。
殿内寂静片刻,梦石看着手中那残破的半卷道经,他心中是说不清的欣慰:“簌簌。”
“你已不在他们强加于你的‘道’里了。”
道经从他手中落入铜盆,原本势弱的火光逐渐又变得强烈,那光影在他的眼底晃动。
可他自己的道心呢?
梦石压下心中翻沸的复杂心绪,迎向她懵懂的眼,郑重道:“无论如何,我必会让你们得偿所愿。”
梦石走后,鹤紫带着一众宫娥进殿服侍公主洗漱,因秋泓走前有交代荣王妃的命令,鹤紫还想在内殿守着公主安睡,但一向性情温吞的小公主却极为强硬地要她出去。
鹤紫无法,又知自己今日之举已伤了公主的心,她只得领命,但在退出去前,她仍不放心地道:“公主,奴婢就在殿外,您若有事,可千万唤奴婢。”
见公主没有反应,鹤紫只好出去。
内殿里只余一盏灯烛,宽袖自白皙纤细的双臂滑下去,商绒仰躺在床上,盯着捏在手中的那张折痕满布的纸条。
“若是想我,让梦石将纸蝴蝶带给我。”
寥寥一行字,最后也没有落款。
商绒将其重新折回纸蝴蝶的模样,原想起身借着一旁灯烛的火焰烧掉,可是她盯着它好一会儿。
不若,
就再留一晚吧?
下了整夜的暴雨在天将将亮起来时才堪堪收势,清晨的雾浓极了。
在玉京城中某个窄巷中的小院里,姜缨才伸着懒腰从屋中出来,他打着哈欠不经意地歪头,正好撞见那道支起来的窗内,只穿着单薄白衣的少年双手捧着脸,也不知在盯着院中的哪一处。
姜缨一个激灵,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样,他立即警惕起来,很快回屋抄起放在枕边的剑跑出来:“公子?”
他一边走近,一边审视着藏在湿润雾气里的屋檐。
折竹才回神似的,奇怪地看他。
“……呃。”
姜缨看清他眼睑底下一片倦怠的浅青:“您这是在做什么?”
“梦石还没有消息?”
折竹恹恹的。
姜缨摇头,若是有,此时手底下的人应该也就将消息送过来了。
折竹不理他了。
他仍捧着脸,盯着那道院门,望眼欲穿般,不知疲倦似的,心中一会儿烦恼,一会儿期盼。
隽秀的眉轻皱起来。
她是不是不想我啊?


第73章 那就好
含章殿。
连着两日的雨让淳圣帝颇不好受, 膝盖疼得厉害,打坐也坐不住,夜里更是不好安睡, 凌霜大真人天不亮便急匆匆入宫来奉上方才炼好的金丹。
锦盒里照旧是两粒丹药, 淳圣帝倚靠在榻上等着凌霜大真人将其中一颗吞咽下去,这才接了德宝递上的丹药,就着神清永益茶吃下。
“凌霜,先出去吧。”
淳圣帝嗓音里裹着十分的疲累。
凌霜大真人垂首应了一声,随即转身, 与立在一旁的梦石相视一眼,他不是没发觉梦石眼底那几分不善的神色, 却什么也没说, 只朝他略略一颔首,随即走出殿门去。
德宝也被帝王挥退,沉重的殿门合上, 一时殿中只余淳圣帝与梦石父子二人。
“你昨夜遇见她了?”
淳圣帝冷不丁地开口, 打破一室寂静。
“是。”
昨夜他与肖神碧在文定门狭路相逢, 淳圣帝会得知这消息, 梦石也分毫不意外。
又是片刻静谧。
淳圣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梦石的脸色:“她与你都说了什么?”
这般温和的口吻, 似乎只是随意的一问。
“她说了些儿臣母亲的事。”
梦石垂着眼。
淳圣帝听得他这番话, 倒好像早已猜到似的, 他叹了声:“十几年了, 她每回入宫也不是来见朕的, 昨夜是第一回 , 她有所求, 儿啊, 你也别怪朕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