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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驸马是申轩,来日就可能是别人,不过换个名字而已,有什么要紧?
那官员一愣,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汗如浆下。
本末倒置!
第103章 所谓亲情
涂爻一番话正中红心,马冰听完……忍不住看了谢钰一眼。
这就有点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了啊。
谢钰倒是很平静,“我不会介意,父亲也不会。”
涂爻和谢显私交不错,讲话本就没多么拘束。
文人嘛,说到兴头上,难免唇枪舌剑,别看涂爻对外一派儒雅,君子风范,私下说得更狠的且多着呢!
而谢显的内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强大。
早年他初露锋芒时就有许多人不服,故意说“驸马”“倒插门”“吃软饭”这样的话,试图激怒他。
怎料谢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公主爱我好颜色,这便是我的本事,以色尚主,我行,你们行吗?”
“便是我来日去讨饭,都能讨来三菜一汤,你们行吗?”
“如此嘴脸,端的丑人多作怪。”
马冰:“……”
不愧是他!
回到开封府,一路上都有人跟马冰打招呼,热情得简直不像话。
马冰相当惊讶。
怎么看我都跟看救世主似的。
谢钰眼带笑意,“这几日王太医正配置新药方,说是清热败火有奇效,便拉了人去试。”
效果么,确实是好的,但味道么,着实不敢恭维。
于是众人空前思念外出未归的马大夫。
药园里静悄悄的,王衡和两个学徒都不在,谢钰说是早起有几个百姓因言语冲突街头斗殴,打得头破血流,他老人家兴冲冲带人过去了。
热水是王衡走之前烧好的,天气热,现在还微微发烫。
马冰自回房间安置行李,谢钰弯腰拨弄下小火炉中木炭上盖着的灰烬,对着轻轻一扇,暗红色的火星儿就雀跃起来。
橙红色的火苗迅速转为幽蓝色,快乐地舔着壶底。
不多时,热气便呼哧呼哧从壶嘴和盖子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又开了。
清亮的水柱注入茶壶中,盖上盖子焖一会儿,便有浅褐色的茶汤了。
谢钰烹茶很有一手,哪怕只是几十文一只的普通茶壶茶杯,在他手里似乎也都雅致起来。
微风拂过,茶汤在杯中缓缓荡漾,隐约映出谢钰的脸和头上一角蓝天。
他抬头,看着屋内埋头忙活的马冰,心中一片宁静。
稍后马冰出来,手里多了几个油纸包,都是裴安给她买的零嘴儿。
除了糕点,还有各色干果、蜜煎,裴府自制的牛羊肉干,林林总总一大堆。
谢钰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以前陪陛下微服私访时曾去农户家讨茶吃,恰巧碰到外出劳务的男主人回家。
劳作一月,东家刚发了辛苦钱,他便巴巴儿买了米面粮油,还给媳妇扯了花布,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取出与她瞧。
他看看马冰,再看看桌上的糕点……何其相似。
两人便就着茶吃点心。
捻起一块翡翠白玉糕时,谢钰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浅浅笑了下。
“怎么?”马冰问。
“若小裴大人知道你带回来的糕点入我的口,”他带着几分揶揄地说,“只怕鼻子都要气歪了。”
马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抿着嘴儿笑而不语。
二哥和他这几日的“官司”都被二嫂当笑话偷偷说与她听了,姑嫂二人私底下笑了许久。
男人嘛,许多时候总是幼稚一点。
仿佛约好了似的,两人都没有再提裴府相关的话题。
略吃了两块点心,马冰才问:“涂大人的计划,能成么?”
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对方能升为京官,即便有些个见不得人的交易在里面,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真会轻易上钩吗?
七月初的天还是热辣辣的,不过开封地处北地,只要不闷,坐在树荫下便很凉快。
被繁茂的枝桠滤过的风柔和又凉爽,拂在面上很是舒爽。
谢钰的声音夹在枝叶抖动的刷刷声中,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约会拖几日。”
那官员的心情其实并不难猜。
他不会真心忏悔,只会暗骂为什么偏自己倒霉。
分明那么多人草菅人命,凭什么只抓着自己不放?
一边是申氏大族、皇家公主,另一边是命贱如草的平头百姓,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我自保,有错吗?
不过是觉得现在涂爻手里没有有力的证据,难免心存侥幸。可既然找到他……说句不中听的,但凡开封府和刑部合力盯上一个人,就没有弄不死的。
几日不见,药园的玫瑰花依旧开得轰轰烈烈,呼吸间都是柔软的花香。
马冰用力嗅了一口,“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毕竟是已经封存过一次的案子,任何人都会心存侥幸。
万一只是诈我呢?
万一新证据永远都出不来呢?
万一他豁出去用拖字诀,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现在承认,以前的奋斗就都付诸东流,子孙后代也要跟着完蛋。
可若死咬着不放,没准儿就这么熬过去了呢。
谢钰点头,“所以涂大人去见了陛下,和刑部官员一并探讨过。那四起旧案与本案合并比对后,确实颇有相似之处,已经决定重新调查。”
皇帝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福云寺说法大会,竟又扯出命案,偏偏这命案又与驸马申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既然是寿阳公主的驸马嘛,那就查吧。
得了皇帝的准许,刑部便拿着签子派人去请受害者一家入京,再行问话。
案子多年未破,死者家属必然不平,只要地方官没有杀人灭口,就一定能再问出点儿什么来。
当然,如果他们被灭了口,可查的地方就更多了。
那官员现在虽然口头上不认,但心里绝不会一点波澜没有。
他会怕,会慌,会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刀就落下来,偏朝廷已经盯上申氏和申轩,叫他想求助都不敢,只能自己苦熬。
当许多事的压力都统统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种沉重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他绝对撑不了多久。
而当他发现朝廷开始重新调查后,必然加倍恐惧。
只要心乱了,迟早会露出马脚。
马冰隐约猜到皇帝的心思。
“陛下想借机打压鲁东申氏?”
几个朝代过去,各地世家大族已经发展到尾大不掉的地步,他们放肆屯田、修筑庄园,甚至自己制定一套法则,囤积巨额财富,几乎成了国中国。
自从大禄建国开始,历代帝王就在处理这个问题。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分棘手。
不过几代人努力鲸吞蚕食下来,如今士族的力量已然大不如前。
可即便如此,烂船尚有三千钉,疏忽不得。
所以皇帝绝不会错过这个打击申氏的机会。
甚至还要借着申氏的事发作其他士族。
可万一前面的两条路都没有作用呢?
或者,到了必要时候,申氏舍卒保车,直接放弃申轩……
几片玫瑰花瓣乘风而起,晃悠悠翻过墙头,飘向远处去了。
就听谢钰道:“所以,陛下还派了一名说客去顺王府。”
若那些事情当真是申轩所为,纵然寿阳公主未参与,也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如果真能说动寿阳公主,到时候便可里应外合,将真凶一举拿下。
世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撕开一道口子,便势如破竹!
“说客?”
马冰喝茶的动作一顿,电光火石间,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个人。
“宁德长公主到!”
长公主的仪仗抵达顺王府门口时,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是懵的。
自从当今登基之后,顺王府便日益寥落,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便是曾经侍奉顺王的党羽及其家眷,也都死的死,散的散,避之不及。
顺王府已许久未曾接待贵客,听到外面通报时,整座王府都乱成一锅粥。
顺王病倒,王妃不受待见,多年下来早已被磨去棱角,只想苟延残喘了此残生,故而前段时间奉旨来侍疾的寿阳公主便趁势而起,反客为主,当起顺王府的家来。
此时来了贵客,门子便直接打发人来报给寿阳公主。
“她来做什么,不见!”
寿阳公主正心烦,一听来人,心头顿时冒起无名火。
报讯的仆从面露难色,才要开口,却听外面已然响起一道威严又悦耳的女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哪里去不得?”
宁德长公主并不屑于顺王府的迎接是否合乎规范,直接乘辇长驱直入。
寿阳公主并不起身,只瞧着她冷笑,“怎么,你兄长做了皇帝,你便也是个女皇了吗?”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见了宁德长公主,她就总想刺对方几句,哪怕自己也得不了什么好。
“大胆!”女官喝道。
宁德长公主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淡淡道:“丧家之犬狂吠,徒增笑料罢了。”
寿阳公主薄唇紧抿,不说话了。
宁德长公主在她面前五步远站定,微微俯视着多年不见的妹妹,嗤笑出声,“若非皇命,你以为我稀罕来么?”
唇枪舌剑,谁不会似的。
身边女官便道:“寿阳公主,还不速速跪下接旨?”
寿阳公主牙关紧咬,到底是行了大礼。
然而却无正经圣旨,不过一条口谕,十分随意,只说一切听宁德长公主吩咐。
寿阳公主粉面紫涨,又羞又气,却不得不对着宁德长公主磕头,“领旨。”
宁德长公主毫不客气地占了她方才坐的主位,开门见山道:“驸马申轩之事,想必你已知晓,皇兄让我来问,你是否愿意指认他。”
寿阳公主放弃跟她打嘴仗,装没听到的,一言不发。
宁德长公主打量她一会儿,摇头,“出嫁前蠢,没想到嫁人之后,更蠢。”
三言两语便挑的寿阳公主心头火起,“若只想来耀武扬威,索性杀了我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德长公主带着几分惊讶看她,“你是否太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跟你耀武扬威,我能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看一场马球来得快乐。
比输给对手更令人崩溃的莫过于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对手,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拿你当对手。
现在寿阳公主就是这种心情。
宁德长公主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只是我总觉得莫名其妙,我从未害过你,反倒是你们兄妹二人屡屡找我麻烦。都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皇兄登基后,也未曾赶尽杀绝,你们哪儿来那么大怨气?”
一个半辈子想不开,把自己气到病危;
一个莫名捏了假想敌,在鲁东怨念滔天……
简直荒唐!
“若非你,父皇就不会看不见我;若非你们,他就不会逼我下嫁……”追忆往昔,寿阳公主气得声音打颤。
宁德长公主没急着解释,或者根本不屑于解释。
她只是静静看着,等对方宣泄完毕,才轻飘飘问了句,“你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么?”
这话像一支利箭,稳准狠地刺入寿阳公主心窝,让她面上血色尽褪。
真的是这样吗?
宁德长公主缓缓道:“天家无父子,皇子不罕见,公主更不值钱。
你太骄傲,也太傻,总觉得父母生来就该疼爱儿女,可我告诉你,哪儿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
男人不比女人十月怀胎,在这皇室之中,或许我们也不过父皇一时兴起所致,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所谓的亲情也是一笔买卖,你投入多少,才敢奢望回报多少……”
世人都说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宁德长公主,可大多数人却都如寿阳公主一般,只在意结果,刻意忽略过程。
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可能也想象不出,她曾为了这份所谓的“独宠”,付出了多少。
因为她是个公主,天生比皇子矮一头,在父皇眼中,也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出去拉拢外人的工具罢了。
公主,不过是小猫小狗。
不,再皇室需要联姻之前,不被记住的公主甚至连小猫小狗都不如。
于是宁德长公主就花了好久好久,先让自己成为小猫小狗,然后才试着做人。
这个方法虽然难了些,但效果斐然。
可惜,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寿阳公主捂着耳朵大喊道,“我不会相信的!”
真的不相信吗?
不信的话,就不会不敢听了。
宁德长公主看着她,忽然有点怜悯。
有怜悯,但不多。
寿阳公主不明白么?
或许吧,也或许她明白,只是太傻,生在皇家还渴望亲情,简直愚不可及。
人生来就不该抱太多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失望,就不会像寿阳公主一样,到死都不敢也不愿恨先帝,只将求而不得的怨念转嫁到别人身上。
这个道理她不明白吗?
未必。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寿阳公主给自己编了个梦,梦里有慈爱的父亲,只不过那父亲受了别人蛊惑,所以才不疼爱她。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像宁德长公主这般,如此直白地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宁德长公主看着瘫软在地的寿阳公主,摇头叹息,“你真蠢。”
说到底,还是蠢。
蠢在她生在皇家还渴望亲情,甚至觉得皇帝会是个好父亲。
看着泪流满面的寿阳公主,宁德长公主面不改色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的手从耳边扯开,几乎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吊起来。
“傻妹妹,现在,梦醒了。”
寿阳公主浑身一僵,继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这一声好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吼完,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骨一样,软趴趴跌了下去。
宁德长公主面无表情看着她,“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是天下最不可靠的事情,你若迷途知返,我会向皇兄进言,保住你的体面。”
亲生父亲尚且不可靠,你又怎么可能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身上得到渴求的温暖?
第104章 笑话
宁德长公主斜倚在主位上,单手撑着雪腮,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打量昨晚刚染好的指甲。
看着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寿阳公主,她好奇道:
“他真有那么好?”
模样嘛,一般。
才学嘛,一般。
人品嘛,下三滥。
有什么可留恋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寿阳公主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擦干泪痕,抬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抿着嘴去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宁德长公主挑了挑眉。
这才有点皇家公主的样子。
“上茶。”
门外的女官传话,“来人,上茶!”
不多时,顺王府的下人便送了滚滚的茶来,还有四样时令糕点。
寿阳公主端起茶盏,看着里面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仿佛目送自己过往的可笑人生一起流淌,最终彻底消散在空中。
“最初下嫁时,”寿阳公主的声音有些飘忽,好似一根悬着的蛛丝,“我很不喜欢……”
刚去往鲁东的前几年,她整个人都被浓烈的背叛感所包裹,根本无暇思考别的。
她所敬仰的父皇,依仗的兄长,都将她如一件工具般丢了出来。
她哭喊过,抗争过,无人理会。
所以她讨厌鲁东的一切,讨厌申氏,讨厌驸马……
“可那几年,他对我真的太好了,”寿阳公主的视线有些空,眼底偶然闪过几抹光彩,短暂如流星,“从未有人如此待我,好像他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
亲生父母兄弟弃我如敝履,却有人那般珍视我……
寿阳公主知道那几年她的脾气很坏,经常动不动发怒,但申轩从未皱一下眉头,事事顺着,还想法子叫她开心。
只是当时她根本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寿阳公主缓缓吐了口气,语气中流淌着某种既遗憾,又可悲的复杂情绪。
“几年后,我认命了,又或者是某一天,忽然有些想开了,觉得既然无力改变现状,余生那么过也不错。”
她第一次对申轩生出愧疚之心,并开始暗中了解,希望为时不晚,能够稍加弥补。
然而了解的越多,申轩之前营造出来的完美驸马形象就越模糊。
最后,岌岌可危。
宁德长公主啧了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若你觉得一个人简直完美无匹时,就要当心了。
他一定隐藏了许多颠覆认知的东西。
寿阳公主的眼珠动了动,终于重新生出一点活气。
她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下,好像鼓起全部勇气般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谢显,也有缺点么?”
外人皆知她与宁德长公主不睦,可实际上,她从未恨过对方。
她只是羡慕,又嫉妒,甚至内心深处还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恨意。
她羡慕对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那样优秀的驸马和儿子,那样完美的家庭。
她偶尔也会稍显阴暗地想,或许宁德长公主过的也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顺遂,也许驸马谢显私底下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毛病……
宁德长公主还真就认真思考片刻,开始掰着指头数,“他有点不要脸,爱臭美,嘴巴坏,经常得理不饶人,在外面捅了娄子还洋洋得意……”
寿阳公主的表情从迟疑到震惊,最后定格为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了解的谢显吗?
宁德长公主数了半天,最后却笑起来,眼中似乎流淌出蜜糖,“但我很喜欢。”
纵然他有千般缺憾,我却喜欢。
寿阳公主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愣了半晌,有些羡慕地说:“真好。”
曾经她时常想,即便没有那些可疑之处,她和申轩之间也仿佛差了什么。
直到现在,终于清楚了:
只说好话的,最多不过君臣;
会挑毛病的,才是夫妻。
长久的沉默过后,宁德长公主问:“他的事,你知道多少?可曾参与过?”
寿阳公主摇头,“你说我蠢也好,天真也罢,我,我确实对他心存侥幸,他的事,从未彻查过……”
非但没有彻查,甚至因为那点侥幸而从未过问。
某一年,申轩外出会友,后来就有官员去公主府问话。
当时寿阳公主已经窥见申轩不可告人的一点端倪,见那官员满是试探,心中一沉,已有了不妙的预感。
可以毕竟没有证据不是吗?
寿阳公主不止一次这么想,况且他是那样温柔,也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她选择了逃避。
很多时候,不否认就是默许。
那官员见寿阳公主如此态度,便有了决断。
几日后,案件相关卷宗被封存,成了无头公案。
接下来的几天,申轩待寿阳公主越发柔情似水,堪称百依百顺,连着数月都不曾出门会友。
寿阳公主陷入了空前的挣扎。
她既贪恋仅存的这点温暖,哪怕它是镜花水月,又始终放不下那份怀疑。
宁德长公主换了个姿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寿阳公主怔了怔,“也许吧。”
要么当机立断大义灭亲,要么一辈子装聋作哑,继续沉浸在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也未尝不可。
可她偏偏做不到。
尤其福云寺案发后,寿阳公主一直在想,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个笑话。
好像从童年开始,她一直受困于这种窘境:
要么认命,安于现状;要么不认命,奋起一搏。
可她偏偏哪样都做不到。
她见证了太多,然后便奢求更多,但却没有捕获幸福的能力和勇气。
于是渴望和现状之间的落差越来越大,她心中的空洞也越来越难以填满,最终只能徒劳地听着冷风刮过,呼呼作响。
她也曾自命不凡,天真地以为公主生而高贵,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却不曾想,到头来她也不过庸人一个。
宁德长公主盯着她看了许久,“能说这些话,好歹良知未泯。”
寿阳公主看了她一眼,觉得此情此景简直荒谬。
一直以来,她都憋得慌,想与谁说心事都不能。
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头一个推心置腹的竟是素来不睦的宁德长公主。
这世上的事,何其荒唐。
良知吗?
大约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不安,如此挣扎,尽情沉沦便是了。
可……
她曾以为申轩会改,如今看来,终究本性难移。
她一次次的不闻不问在外人看来便是默许和纵容,是她纵容了那只魔鬼继续为祸人间,害死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子。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
晚间,宁德长公主拿着寿阳公主亲手写的证词入宫面圣。
皇帝看了证词,当即叫了人进来,“即刻捉拿驸马申轩,提这几人进京问罪。”
寿阳公主证实申轩撒谎了。
当日方保去询问田淑被害前后申轩在哪里做什么,他说自己一直在书房练字,其实并没有。
甚至在田淑被害前几天的下午,申轩也总会独自消失几个时辰。
除此之外,田淑被害当天,申轩让人处理了一套平时很喜欢的衣服,因为刮破了。
若他只是在福云寺内闲逛,又怎会弄坏衣裳?
除了交代申轩的事情,寿阳公主还送了一份大礼:
她写了一份名单,其中不仅有当年侦办那几起悬案的官员,还有申氏几人。
据她说,这几人私交甚密,还曾在案发前后频繁会面。申家几位老人过寿时,那几名官员要么亲自过来贺寿,要么派人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必然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
皇帝屈指敲了敲那份名单,“临了临了,她总算不那么讨厌了。”
有了这份名单,就有了缺口,再想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皇帝一高兴,便又跑去练字,宁德长公主亲自为他研墨,“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皇帝擎着毛笔想了一回,“也算个可怜人,若当真没有参与作案,找个寺庙清修吧。”
宁德长公主没说话。
她隐隐觉得,寿阳公主或许已存了死志。
于她那样骄傲又敏感的人而言,父母兄弟丈夫的接连背叛所带来的痛苦胜过一切。
出宫时,宁德长公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但见夜幕沉沉,浓郁的黑暗彻底笼罩了整座皇城,白日那些高大华美的建筑已完全隐入夜色之中,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夜风中的烛火拼命燃烧,却也只能照亮周边一小片区域。
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可它又是多么可怕。
回到长公主府时,已经很晚了,谢显还没睡,纸窗上映出剪影,像一段等待唯一看客的安静的皮影戏。
宁德长公主一点点走近,感觉纷扰和烦恼都如地上的影子一般,被迎面而来的光压得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的宁静。
见她进门,谢显脸上瞬间泛起明快的活力。
皮影戏终于等来了它的看客。
他捧着一只青瓷花瓶迎上来,“傍晚我走在路上,偶然见几枝金桂从墙内探出,煞是好看,便向主人家求了一支来。”
宁德长公主果然去瞧那桂花,但见浓翠如碧的纸条上缀着几团金灿灿的桂花,好似翠玉洒金,馥郁芬芳,十分动人。
她便笑道:“果然好看极了。”
谢显的眼底便迅速漫开快乐的神采,高兴得像个孩子。
宁德长公主也跟着快乐起来,忍不住挑了挑他的下巴,“花好看,人更俊。”
谢显便得意洋洋起来,“公主英明。”
花确实好看,但御花园中未必没有更好的,即便没有,只要宁德长公主想要,自然多的是人替她寻了来。
难得的是这份心。
他心里有她,所以不管看见什么,都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
夫妻俩睡到半夜,忽被外面一阵脚步声吵醒,“什么人?”
紧接着,便有侍从进来报信,“公主,驸马,顺王府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