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到时候寒的不仅仅是世家大族和老臣的心。
就连那些踌躇满志的新人也会感到恐惧,恐惧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问斩。
这种事处理不好,是会动摇根基的。
这爷俩……看着就来气!
谢钰:“是,微臣这就去找证据。”
还不算太蠢。
皇帝才要习惯性点头表示赞许,可马上又想起来刚才受的闲气,顿时没了好脸色。
“还杵着做什么?等朕留饭吗?滚蛋!”
谢钰麻溜儿滚了。
出了宫门,元培忙凑上来问:“大人,没事吧?”
这次进去好久啊。
而且……怎么屁股后面还有一只大脚印?!
谢钰翻身上马,眼中疯狂闪动着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又回头看了皇宫一眼,这才调转马头,抖动缰绳,奋力疾驰起来。
“立刻让高老六去江门酒楼见我!”
元培应了,马上在下个路口与谢钰分头行动起来。
明面上不能查,没关系。
灰色之所以存在,恰恰是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既不能存在于黑,又不容于白,游走于灰色地带人的才最清楚!


第97章 煎茄盒
元培的动作很快,谢钰赶去酒楼时,高老六已经在包间里候着了。
他的络腮胡梳得整整齐齐,换了考究的衫子,甚至还擦了一点清爽的头油,发丝一根不乱。
看上去,简直像个体面人了。
“大人。”他恭敬地弯下腰去行礼,眼底疯狂闪动着雪亮的光。
做他们这行的,最怕跟衙门打交道,但也最渴望同衙门打交道。
他确信自己和手下的人这段时间来没犯任何错。
非但没犯错,甚至还将几户穷苦人家的借条撕了,以显示他们确实做的是救苦救难的正经营生……
所以当元培找来时,他没有一点担忧,而是油然生出一种亢奋。
得知这次小侯爷只叫了自己,他骤然意识到,崛起的机会来了。
谢钰不喜欢跟人绕弯子,坐下后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手下不光有高利贷的生意,还有打着别人的幌子开的几家青楼、戏园子、饭庄。甚至城外有个插着蓝色旗子的码头,也是你的产业。”
高老六愣了下,然后笑得越发谦卑,“什么都瞒不过小侯爷。”
“我要让你去挖一个人的老底,办不办得到?”谢钰轻轻擦着腰牌。
这一路走得急了些,染了不少尘土。
高老六不假思索地点头,“办得到。”
小侯爷一张口就说到这份儿上,证明他对自己的老底一清二楚,也明白这样的产业和分布最擅长干什么:
打听情报。
青楼、戏园子、酒楼饭庄,再加上客货往来频繁的码头,这些地方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却也最容易成为交流的首选地点。
每天光是从他手里过的各色消息,就不计其数。
而这些年,他也是凭这些消息在开封府站稳脚跟,晓得什么官儿用什么法子最好对付,知道什么时候送什么东西最熨帖……
他甚至还会在天灾人祸时,主动去衙门捐款!
以至于连涂爻那么斯文的人,都对放高利贷的高老六感官复杂。
谢钰满意地点了头,“很好,田嵩,前任户部尚书田嵩,还有他支撑着的田家,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希望知道他跟什么人往来,名下有什么产业,那些产业是什么时候谁送给他的。”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有些事明面上不好查,或者说不能查,但私下却能刨根究底。
田嵩是先帝在时重用的臣子,当今登基后虽落魄,好歹也算全身而退,可见隐藏的本事之高。
想搞垮他并非易事。
甚至若只搞垮田嵩,田家还在,他的门生党羽仍在,不过治标不治本。
皇帝说现在没有人手,真的吗?
未必。
是因为皇帝在看着臣子,而臣子也在看着皇帝,但凡他稍有动作,外界就会有反应。
稍有不慎,一切前功尽弃。
谢钰每说一句,高老六的眼睛就更亮一分,最后,里面活像烧着两团火苗。
他最喜欢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倒大霉。
或许自己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利益,但只要看着他们从云端坠落,高老六就会感受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感。
能多吃三碗饭的那种程度。
最后,高老六站起来,简直像条忠实的老狗一样郑重承诺,“若办不到,小人提头来见。”
官和商,天生对立,但偏偏谁也离不开谁。
高老六一直想找座稳固的靠山,但他又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从不肯轻易交底。
如今看来,机会到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野心家,胆大包天到想去缔造从龙之功,但高老六从不这样想。
他一点儿都不愿意掺和到什么皇家纷争中去,且不说斗到最后十不存一,即便成了,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赚的再多,地位再高,又如何?
有命赚,也得有命享受。
而小侯爷就很好。
他的出身和为人行事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太落魄,而最后不管谁上位,他都必然会是举足轻重的皇亲和重臣。
而高老六,渴望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一件工具。
没有性命之忧,却能屹立不倒,这很好。
回到开封府时,谢钰忽然生出一点回家的感慨。
说到家……罢了,改日再回家吧。
听舅舅的语气,父亲最近好像也蛮开心的。
熟门熟路来到药园,谢钰一抬头,就见里面挤满了人。
霍平、庄鹏、阿德,王衡和两个小徒弟,还有赵夫人和两个丫头,三两个人一组,每一组眼前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
就是那种民间给孩童洗澡,或是洗全家衣裳的木盆。
木盆里堆满了紫油油的大茄子!
谢钰:“……”
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脚步声,正砰砰剁肉的马冰抬头笑,“回来啦?”
谢钰一怔,心中顿时涌起奇异的感觉。
好像,好像儿时父亲上朝归来,母亲迎他进门时的寒暄……
马冰眼睁睁看着谢钰的神色突然慌乱,也不知怎的,不敢与她对视,别开的耳尖微微泛起粉色。
也许是她看错了。
毕竟小侯爷皮肤白,许是被日头晒红了也未可知。
谢钰站在原地冷静片刻,强行止住脑海中的疯狂念头,这才若无其事地上前,“这是在做什么?”
马冰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手下不停,还在砰砰砰。
“做茄子呀。”
之前在福云寺时,觉得素斋挺好,可一回开封府,闻到街上酒楼饭庄小摊飘出来的浓郁肉香,她顿时醒悟:
还是肉好吃啊!
她的人生不能没有肉!
正好如今茄子泛滥,新鲜又便宜,就买了许多。
谢钰看着那些小山一样伟岸的茄子,陷入沉默。
他不是没吃过茄子,但从未见过谁家吃茄子是这样的!
赵夫人虽然在,但实际并未下手,只是擎着扇子在一边玩笑。
见状摇着扇子笑道:“说是要炸茄盒。”
谢钰茫然,“茄盒?”
赵夫人笑着点头,“是一样民间小吃,听着倒不坏。”
“何止不坏!”元培去井边洗了手,也加入了洗茄子的队伍中,闻言立刻替煎茄盒正名,“简直好吃极了!”
他过去,王衡顺势退出来,瘫坐在一旁的大躺椅上捶着老腰。
不行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才弯着腰洗了这么会儿茄子,就要断了似的。
除了刚因为年事已高被迫退场的王衡,一群男人们都在忙活,谢钰迟疑了下,开始挽袖子。
马冰看了眼,没阻止。
人嘛,就该自食其力。
这么多茄子,这么多张嘴,光靠她自己得忙到猴年马月去!
她又不是厨子!
“谢大人,”她喊道,“你帮忙切片吧。”
煎茄盒,首先需要将洗净的茄子切片,是那种两片连在一起的不薄不厚的片。
对持刀人的要求很高。
天晓得今天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侯爷头一回拿菜刀,很有点不知所措。
但他向来是个很擅长学习的人,被马冰指点几句之后,动作就迅速从生疏转向熟练。
待到最后,甚至可以看都不多看一眼,抬手就切。
从谢钰站到案板前开始,赵夫人就离开了,过去和王衡说话。
马冰切了几根大葱,又切了些蔬菜和姜末放进去。
如今不是产大葱的季节,外皮有些干巴,扒了几圈之后,就显得又细又长。
中间她忍不住偷偷看了谢钰一眼,没说话。
过了会儿,又看一眼。
“为什么不问?”谢钰忽然道。
马冰有些尴尬,想了下,老实说:“问的话,显得好像太急切了些。”
谢钰低笑几声,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陛下许了,但是事关重大,暂时只能在暗地里查。”
马冰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皇帝同意了?!
他真能同意?!
如果真的彻查,先帝的名声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他真的肯放任别人将亲爹的面皮丢在地上踩么?
马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样,心跳加速,皮肤发烫。
不行,她暗暗警告自己,不可以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或者,他今天可以帮你,明天就可能不帮……
当一个人完全相信别人,彻底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就会变得不完整,好似一根只能依附别人生存的菟丝花。
她不想那样。
但……马冰剁肉的动作顿了顿,“他有没有生气?”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个好皇帝,终究也是皇帝。
是皇帝就有脾气,生气起来,亲儿子都照杀不误,何况妹妹的孩子?
他进宫这一趟,必然冒了天大的风险。
他本不必如此的。
谢钰看过来,眼底泛起涟漪,“担心?”
马冰脸上一热,迅速收回视线,剁肉的幅度和力道更大了。
砰砰砰的动静几乎将她的话完全盖住。
“你是亲外甥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钰哦了声,继续切茄子。
马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生气啦?
她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抿了抿嘴,鼓起勇气,快且小声地说:“一点点……”
谢钰的唇角翘起,心中的快乐几乎要溢出来。
其实一直都有人担心他,父母,舅舅,涂大人……
但这一次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好像有人在他心底种下一颗种子,那种子瞬间生根发芽,疯狂蔓延。
一种崭新的情绪支配了他的全部身心。
谢钰忽然就觉得,茄子实在是一样好菜!
过了会儿,茄盒里面已经塞满肉馅儿,阿德从小厨房抱来大铁盘,锅底倒油,烧得热热的。
马冰将茄盒放到加了鸡蛋的面糊里滚一圈,待四面裹满面糊,小心地放入平底锅中。
“嗤啦~”
鸡蛋混杂着小麦和油脂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引得回来找不到夫人的涂爻也闻着味儿来了。
“好香啊!”
“大人!”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涂爻笑呵呵摆摆手,“不必多礼,不过不速之客罢了。”
众人就都笑。
涂爻问了谢钰这几日在福云寺的案子,得知他进了宫,又问卷宗的事。
谢钰道:“本次我回避,不能直接从刑部提走卷宗,但陛下已经答应让刑部的人整理好,最迟明早就送到开封府来。到时候还需要大人亲自过目。”
方保不是会乱说的人,既然提了,就证明之前几起案子确实有可疑之处。
奈何这会儿方保还在福云寺没回来呢,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只好先让涂大人帮忙看看。
他久经“战场”,视角独特,或许能有新的发现也未可知。
涂爻点点头,“也好。”
才下过雨,风中带着明显的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
随着时间的流逝,煎茄盒的香味渐渐盖过玫瑰花香,把大家的魂儿都勾走了。
就连涂爻同谢钰说话时,都频频走神。
赵夫人失笑,“下了衙就不要再谈公事,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涂爻笑呵呵点头,“也罢,就听夫人的。”
谢大人刀工精妙,茄盒切得很薄,不多时就熟透了。
阿德他们帮着盛出第一锅,又把第二锅放进去,小火慢煎,马冰也去洗了手脸,先坐下吃。
众人便都让她先吃。
“大厨劳苦功高,合该先用。”涂爻笑道。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跟着个姑娘近距离接触,难怪夫人这样喜欢,确实落落大方。
还有些热,马冰用蒲扇狠狠扇了一回,这才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刚出锅的煎物都有酥脆的外壳,煎茄盒也不例外。
面糊中加了鸡蛋,金灿灿的,分外美丽。
边缘茄盒拼接的位置,有丰沛的汁水渗出来,将外壳都泡成美丽的深褐色。
齿尖压下去的瞬间,就能听到细微的碎裂声,“咔嚓~”
也不知是谁,咕咚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声音响亮。
肉汁已经完全浸透茄片,咬断的瞬间,油脂、肉汁混着蔬菜的汁液喷涌而出,溢满口腔。
有些烫,但不舍得丢掉。
马冰大口呼着热气,呼哧呼哧直喷白汽,“好烫好烫,好香好香!”
麦香,肉香,菜香,蛋香……
这确实是一样不登大雅之堂,却实在美味至极的吃食!


第98章 杏酪
次日早上,方保并未如约归来,但开封府众人并不怎么担心。
在外办差,根据实际情况临时变更计划也是常有的。
况且放了第一批人后,现在福云寺剩下的香客数量基本和方保带去的人马齐平,要么是闺阁弱质,要么常年养尊处优,就算有人带头闹事也弹压得住。
倒是刑部按照约定送了那几起案件的卷宗来,拉了足足半车。
原本只是涂爻带宋推官等人看,奈何卷宗实在太多,又被人整理过,很难找到破绽,进展缓慢。
于是过了会儿,涂爻就找了个由头将谢钰拉过去,一起看。
回避不假,可你谢钰回避的是田淑一案,在朝廷彻底将这许多案件定性为连环案合并审理之前,这些都是独立的案件,并不相干。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钻起空子比谁都溜。
陪赵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马冰就收拾了一个大食盒,提着去了百花楼。
终究夏日未过,一场大雨也只缓了一日酷暑,今天早上起来便是烈日高照。
雪亮的日头扭曲空气,路边大树都晒得蔫嗒嗒,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油汗。
见马冰巴巴儿拿来食盒,张抱月还以为是什么,结果打开一瞧,噗嗤笑了,“茄盒啊!”
蒲草端着杏酪过来,好奇道:“茄盒是什么?”
她家境贫寒,出生后几乎没沾过荤腥儿,而来到百花楼后,鸨母也不可能让姐儿们吃那些个油腻味儿大的,故而不晓得。
张抱月朝食盒内努了努嘴儿,“哝,就是那个了。”
茄子肉厚,本就比寻常素菜不同,每每夏日茄子泛滥时,便有许多饭庄将里面抹点肉星儿,裹上面糊油煎,美其名曰吃肉,专供底层百姓解馋打牙祭。
可肉贵,油也不便宜,饶是这么着,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
蒲草一探头,就见里面一个白瓷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块灿金色的炸货。
“好香啊!”她吸着鼻子道。
“吃吧,早起才做的,还热乎呢。”
马冰端出盘子,额外还有切开四半的流油腌鸡蛋,一碟清脆爽口的酱瓜小菜,又给两人都递了筷子。
蒲草欢快地道了谢,张抱月倒是有些迟疑。
她已有许久未曾吃过这个。
“大清早的,谁吃这些油腻腻的……”
话虽如此,可马冰才要作势收回筷子,她就先一步夺了过去。
马冰冲她嘻嘻发笑。
意识到被捉弄后,张抱月红了脸,呸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与蒲草凑在一处吃起来。
世间男子大多喜欢被女人依附,尤其是窑姐儿,最好柔若无骨,可怜楚楚,似乎专等着那些“救世主”去怜悯,故而很少有窑姐儿特别胖。
尤其是鸨母也怕她们攒够力气反抗逃跑,恨不得手下的姑娘们各个餐风饮露,所以这些日子马冰做的最多的并不是喂张抱月和蒲草吃药,而是吃饭。
吃,使劲吃,变着法儿的吃。
吃了之后还要动!
做五禽戏,练八段锦,动得多了,胃口就好,胃口好了,吃得自然也就多,身上就会有力气,而且长出来的肉也会很结实,单从外面看,非但不会觉得胖,反而更瘦了似的。
两姐妹偷摸练了这些日子,胃口着实改善了,埋头一阵风卷残云,盘子就光了。
甚至盘底剩的一点油渣,也被意犹未尽的蒲草捡着吃了。
她们吃煎茄盒,马冰喝冰镇杏酪,十分香甜。
六月快过完了,但暑气犹在,市面上占据半壁江山的还是各色冷饮,什么乌梅汁、红豆霜、冰绿豆粉儿、桂花酸梅汤,南来的甘浆、荔枝膏儿,都是清清爽爽的。
讲究些的酒楼饭庄用冰镇,便是街头巷尾的小摊贩,也会打一大盆井水来,放到里面借凉气。
这杏酪便是将肉厚的杏子洗净,对半剖开,加上冰糖煮烂,中间一点点挑去果皮,再把煮好的杏肉一遍遍过细筛,最终就得到一盆细腻如膏脂、柔滑无匹的甘浆。
用冰块放凉,吃的是加一勺乳酪,半盏山泉水,便得了。
黄澄澄亮光光,香气扑鼻,味道酸甜可口,非常解暑。
百花楼日进斗金,银钱是不缺的,夏日便总用冰。
马冰吃得这一盏,原本便是搁在晶莹剔透的冰坨中镇着的,蒲草端来时,还能看见上面冒出来的丝丝缕缕凉气。
杯壁上沁出细密的水珠,指尖一碰便汇成细细一缕,顺着流下来。
吃了一盏杏酪,暑气也散了,那边张抱月她们也结束“战斗”。
“真香!”
蒲草添嘴抹舌道。
“今年的新麦粉,加了好几个鸡蛋和的面糊,又有肉有油,能不香?”马冰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儿,又把脉,“嗯,脉象强劲不少。”
张抱月自暴自弃地打个嗝儿,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二人,眼中满是温柔。
这就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了。
“这几日我勾了个贵客,他很爱打马球,我便说看着很有趣,他便要教我学骑马。虽然鸨母不大高兴,却也拗不过客人,只得允了。”张抱月低声道。
除了琴棋书画和床上功夫,鸨母是绝不希望看到窑姐儿学其他本事的。
但若这个要求是金主提出的,那自然另当别论。
马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很好!”
要逃跑,自然不敢指望别人,可此去西北十分艰苦,又是暂定秋日逃亡,必然一路沙尘漫天、风雪交加,少不得坐车。
若雇车,少不得找车夫,可这么一来,她们一路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就不是秘密。
况且如今的车夫都是男人,若对方见她们两个女子上路,天长日久起了歹心可怎么好?
所以在调养身体之外,张抱月和蒲草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学会骑马。
这对窑姐儿而言不算容易,但张抱月做到了。
马冰说:“其实赶车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想法子让牲口听懂命令就好,若学会骑马,来日你们也多条路。”
只要学会骑马,就意味着学会操控牲口,赶车便不在话下。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们也会骑马,若有人追来,便可迅速舍弃马车,骑马狂奔。
“届时我会提前为你们买好车马,连同票子和身份文书一并送过来,”马冰道,“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马冰无意中瞧见自己曾和袁媛一起去过的铺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也不知……罢了,不想了!
你有什么资格多愁善感?
马冰自嘲一笑,甩甩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去,抖动缰绳,继续前行。
已是六月下旬,可光照还是很足,阳光亮得刺眼,令人不敢逼视。
大黑马格外吸热,一身棕毛晒得发烫,很不高兴。
马冰只好临时从路边买了一壶水,走一段儿就往马身上淋一点。
大黑马这才转怒为喜,快乐地甩着尾巴。
马冰好气又好笑地掐了掐它的大耳朵,“越发娇气了!”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知错,并不改。
在野外的时候没这么多讲究,但这是城里嘛,马生苦短,马儿短暂地追求下享乐,有什么不对!
走出去没多远,马冰瞧见一个熟人,“裴伯伯……”
说起来,自从龙舟大赛后,她就再也见过裴戎。
虽有意避开,但真就日常生活轨迹来说,两人本也没有多少交际。
许是她盯着看了太久,又或者是多年行伍生涯铸就裴戎超乎常人的惊觉,下一刻,裴戎便猛地抬头望过来。
嗯?
老头儿愣了下,是个小娘子。
嘶,好像有些眼熟。
马冰身体一僵,只好翻身下马,主动过去打招呼,“裴将军。”
多年不见,裴伯伯确实老了。
裴戎摸着脑袋,总觉得这小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你是?”
马冰失笑,瞬间放松下来,“当日您与谢大人一同打马球,我也在场,将军威武,令人印象深刻。”
“啊!”裴戎马上想起来,眼中异彩连连,“原来是你啊,就是空手接球的那个丫头!”
球场和看台很有一段距离,那日他只是远远一看,觉得那小娘子英姿飒爽,便动了找儿媳妇的心。其实,根本不知道人家具体长什么模样。
马冰大大方方点头,“侥幸而已。”
“哎,莫要学文人那套说假话的本事,”裴戎大手一挥,也下了马,饶有兴致地问,“我看你身手不错,必为将门之后,是哪家的孩子?”
说不定他还认识呢!
当日谢钰近水楼台的宣言一出,裴戎便暂时歇了心思。
可几天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又跟老伴儿说,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蠢才!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女孩儿自然多得是好儿郎追逐,那小侯爷有心思,自然算不得什么。
左右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又没定了名分,便算不得他谢家的人,凭什么不许我们相看?!”
裴戎:“……”
对啊!
他娘的,被谢钰那小子耍了!
从那之后,裴戎一颗找儿媳妇的心便在此跳动起来。
奈何如今马冰住在开封府,裴家与涂爻和赵夫人并无私交,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见面。
后来马冰又忙于公务,又去了福云寺,便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马冰心口突突直跳,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眼眶一阵阵发热。
“我,我姓马,无名之辈,并非什么名门之后。”
“姓马?”裴戎一怔。
靠近了之后,他终于看清马冰的模样,可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是因为马球场的事吗?
不,他马上否定了。
这种感觉又深又远,绝不仅仅是球场上遥遥一瞥能造成的。
为什么?
这种,这种近乎久别重逢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裴戎眉头紧锁,拼命想着,总觉得脑海深处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正蠢蠢欲动,试图复苏。
见他神色不对,马冰突然紧张起来。
该不会……
不可能吧?
已经过去这么久,当时自己还那么小……
她不敢赌,忙翻身上马,匆忙告别,“裴将军,我刚想起还有点事,恕我失礼,失陪了!”
说完,催马就走。
沉思中的裴戎来不及说话,连人带马便化作一阵旋风,从身边猛地刮了过去。
裴戎下意识转身看,一道背影映入眼帘。
刹那间,有什么自他脑海深处挣脱而出,某些久远的画面迅速自眼前闪过,最终竟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