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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翻得差不多了,”元培扛着锨过来说,“兄弟们把附近的地皮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第二具尸体,哦,骨头架子。老鼠洞也查看过,就是这里的最多。”
他的袍子掖在腰间,露出来的鞋子和裤腿上满是泥巴污渍,也确实尽力了。
谢钰嗯了声,“清点好用具,还给百姓,若有折损,记得上报。”
元培领命而去,不多时带回来消息,还真有几把铁锨因为铲在石头和老树根上,迸出来几个缺口。
谢钰摸出一张十两的小额银票,“让老村长看着各自贴补。”
元培笑着接了,“这也忒多了。”
一把铁锨连头带柄,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分银子,有损伤的共计五把,就算全换新的也使不完。
谢钰抬抬下巴,“旧的都带回衙门,这钱让村长按人头分配,或是发了钱让他们自己买,或是集体换新。若再有多,权当打扰的费用。”
他也实在没有更小面额的银票了。
况且在他们看来,一把铁锨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农户人家而言,农具就是活命的宝贝,平时爱惜着呢。
他们只借了一晚上就给弄坏,人家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肯定要赔的。
但若只赔给有损坏的,其他没得到赔偿的农户心里必然有疙瘩:
这么狠命用了一夜,就算没坏,也有损耗。你给他们赔新的,怎的我们就连个铜子儿都没捞着?
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大事如此,乡间小事亦是如此。
元培明白了,就笑,“大人做事也忒细致,得,我这就去。”
昨儿出借农具的时候还有几家不乐意,这回得了银子,可不得高兴到天上去!
以后但凡衙门再有点什么事儿让他们帮忙,还不得抢着上啊!
那边张仵作和马冰也收拾得差不多,谢钰过去问:“可有什么结果?”
马冰随手抹了把脸,满是热汗的腮上立刻多了两道泥痕,“凶手很小心,尸体入土前就剥去全身衣物,连根发簪和捆头发的布条都没剩下。”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橙红色的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又明又亮。
谢钰看着,不自觉想起昨儿晚上见的几只猫儿,都是这样灵动中透着野性,面上禁不住泛起笑意。
“死者被埋之前就死透了,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坑洞和骨架都很平整。”马冰正说着,就见眼前这人唇角弯弯,眼里带了笑,下意识停住,“怎么了?”
谢钰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马冰这才记起来忙了一夜,她又跟着张仵作一起反复下坑取骨,中间不知多少回抬手擦汗,肯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多谢。”她才要去接,却见自己两只爪子已经看不出原色,衬着前头雪白的帕子,越加显眼。
说老实话,她的手现在比泥坑干净不了多少。
恰巧一滴汗顺着睫毛滚入眼中,又酸又痛,马冰唔了声,才要本能地用手去揉,下一刻,松柏清香便到了鼻端。
“别动。”他柔声道,一手按下她的胳膊。
马冰果然僵在原地。
也不知怎的,她现在脑壳空空,什么线索,什么骷髅,全都被这股雪后青松的幽香卷走。
对帮人擦脸这种事,谢大人明显是个生手,生疏到有点笨拙,但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像擦拭价值千金的古董一样,轻轻抹过姑娘的肌肤。
混着汗水的泥痕被擦去,露出下面年轻姑娘特有的细腻而饱满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谢钰现在远不似看上去那样平静。
他甚至有些懊恼,有些慌,不知怎么就头脑一热,做了这样的事。
但……感觉意外的不坏。
他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做好。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紧绷,甚至连两排浓而黑的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眼珠在下面滚来滚去。
他有点歉意,也有点好笑。
难为你也有这样老实的时候。
她的眉眼似乎比寻常中原女子深邃一点,五官疏朗大气,若硬要形容,就好似塞外的秋风,飒飒作响。
她大约天生就不该被局限在什么地方,不该被禁锢着,去做她本不想做的事……
“抱歉。”
谢钰既不舍又果决地后退一步,看着重归白净的姑娘的脸,终于顺眼了。
马冰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
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有点气,气对方这样冒失。
你在别处也这么轻浮,随便帮个姑娘做这样亲昵的事么?!
可,可除此之外,对方也确实没做任何举动,甚至刚擦完,就立刻后退。
马冰没有多少与同龄人相处的经验,也没人教过她,正常的事情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疯狂蔓延,好似全身的血都涌到颈子上,涌入脑袋里,又晕又涨。
谢钰眼睁睁看着血色从她脖颈处一路蔓延,宛若肌肤上落了层朝霞,忽然就有点欢喜。
或许,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
那欢喜叫他雀跃,让连日来他在背地里做的一切都有了价值。
“哎呦这老胳膊老腿儿,”张仵作在坑里忽然喊道,“谁拉我一把?”
爬上爬下这么多次,竟爬不动了。
马冰瞬间回神,才要过去拉人,却被人一把拉住。
她的脸好像又有点热了,“干,干什么?”
当名为羞恼的情绪出现在一个素来率性洒脱的姑娘身上,绝对是世上最动人的颜色。
谢钰唇角荡开一抹浅笑,眼底也柔和得不像话,“别去。”
大约春日暖阳落在湖面上的波光,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的目光跟以前有了些变化,看似更温和,可内里却隐藏着些更柔韧的东西。
马冰有点不自在,第一次主动回避与他的眼神接触,“见死不救啊?”
谢钰松了手,规规矩矩站在她身侧,轻飘飘道:“他的手……”
他可耻地耍了一点小心机:
这个位置比以往他们站的距离更近一点,似乎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碰到对方的发梢。
心思翻滚的马冰完全没意识到这细微的变化,而是顺着他的话想起来一件事:
张仵作刚才捏过……
呃……
脆弱的同僚情谊在此刻越发显得不堪一击。
马冰立刻冲不远处的阿德喊:“阿德,阿德啊,过来啦张仵作一把!”
阿德不知有诈,快乐地跑过来,“好咧!”
稍后众人集合,将骨架小心地转移到牛车上,张仵作全程浑身紧绷,好像自己的眼珠子被人挖走了一样一惊一乍的。
“小心小心!”
“啊啊啊掉了掉了!”
谢钰和马冰被他吵得头疼,走出十几步说话。
“一般杀人抛尸都不会剥得这样光溜溜的,凶手这样不遗余力地清理尸体,必然是想尽可能隐藏死者身份,”谢钰道,“死者是当地人的可能性极大。”
辨认死者身份最常见也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服饰和随身物品,而凶手这么做,也确实非常有效:
现在除了这幅骨架,他们竟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我看过元培带回来的册子,”马冰道,“近半年来附近几个村镇共有七人报失,倒是有三个年龄接近。”
根据她和张仵作联合估计,死者是个年龄在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致命伤应该就是脑后骨折,也就是被人从后面用重物打破头而死。
他生前并未骨折过,也没有明显的先天病症。
他的骨架大小属于中等偏上,是典型北方人长相,按照这个体格,哪怕是个瘦子,生前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斤。
死者骨架完整,说明死后并未被分割,而要想悄悄掩埋如此沉重的完整尸体,难度极高,凶手不可能运出太远。
“年龄能不能再具体些?”谢钰问。
太宽泛了。
马冰摇头,“什么都没有,我们尽力了。”
能定下来十八岁,还是因为以前张仵作接触过十八岁的死者,再缩减范围的话,很容易误导。
对无名尸骨,仵作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谢钰踱了几步,站在发现尸体的坑洞附近远眺,“这就难办了。”
这个位置,恰恰就是几个村镇交汇的三不沾地段,若论抛尸嫌疑,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可能。
马冰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失踪人口中有三人暂时符合,但死者还真未必是失踪人口之一!
这年月,出门走远亲或是做买卖的,一走几个月甚至几年不回家的多得是!
而附近几个村镇户数过万,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少说也有二三万人,若线索只有这么多,这案子不亚于大海捞针。
第73章 蒜泥香醋黄瓜拌猪头肉
元培回来时,身后还跟着几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村长张长寿也来了。
“老村长执意要来……”他无奈道。
张长寿年纪虽大,可体格硬朗,走了这段路竟气息不乱。
他对谢钰行了一礼,“大人啊,忙了一宿,吃了饭再走吧!”
衙门来了这么些人,不光不进村打扰,甚至连用了几下农具都直接给换了新的,剩下的余钱也能再分个一二百钱,都欢喜疯了。
村民们欢喜之余,也有些惭愧。如今听说要走,张长寿就做主叫各家各户凑了些饭食粥水上来,好歹尽尽心。
谢钰本不想打扰,可一来乡亲们盛情难却,想必匆忙间也来不及杀鸡宰羊,耗费不多;二来兄弟们忙了一宿,又没睡,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空着肚子回去实在为难。
“也好,那就生受了。”
张长寿等人果然欢喜,将筐子都挑过来,又有装着清水的大瓦罐和手巾给大家洗手擦脸,准备得很是细致。
“乡野荒地,没什么好饭食,大人将就些个。”张长寿惭愧道。
人家可是给了足足十两银子呢!
谢钰先让马冰去洗了手,自己再洗,见端出来的都是些饽饽、鸡蛋、咸菜和米汤之类,也不嫌弃。
“这些就很好了。”
他以前不大清楚寻常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去了东河县之后才知道,饶是那样盛产鸡的地方,也并非家家户户每顿都有鸡肉鸡蛋吃。
恐怕这些也是乡亲们看在白得钱财的份儿上,临时忍痛煮的。
之前一直忙活,倒没怎么觉得饿,这会儿看到热气腾腾的早饭,马冰才觉早已前胸贴后背。
她上前取了个饽饽,先喝一口热汤润喉,然后啊了声。
“烫着了?”谢钰忙问。
马冰摇头,啼笑皆非道:“出来一趟就没回去,估计王太医正守着那猪头哭呢!”
哭倒是不至于,不过棘手肯定是真的。
王衡厚道,肯定不会自己先吃独食,必然要等他们回去的。可天气炎热,做好的饭菜想保存并不容易,说不得要细细地装在大罐子里,外面裹上薄薄一层硝石,再套一层棉套吊在井里。
够累人的。
谢钰顺着一想,也笑了。
马冰一见他笑,就又想起来刚才擦脸的事儿,面上热辣辣的。
再一看两人竟又不知不觉凑在一处,越发不自在,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
可周围都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挤满了人,正嘶溜嘶溜吃饭喝汤,顾不上旁的,若她贸然起身,未免太显眼了些……
而且……马冰忍不住去看谢钰,对方就跟浑身上下长满眼睛似的,她刚一看过去,他就立刻望过来,眼神柔和,“怎么?”
马冰看他,他就笑。
是那种很浅很自然的笑,像柔和的春风轻轻掠过湖面时带起的浅浅涟漪。
他大约知道自己很好看,也非常善加利用,分寸感也拿捏得很好,即便偶尔冒失一下,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所以说人长的好看,真的非常占便宜。
如果现在是于屠户坐在那里冲她笑,她绝对能抬腿一脚踢翻。
马冰暗自腹诽,到底是亲生的,多少得了些亲爹的真传在身上。
见马冰久久不语,谢钰微微挑眉,面上泛起点疑惑。
“没事。”马冰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换地方的打算。
罢了,他这样坦荡,倒显得自己忒矫情了些。
见她重新埋头吃饭,谢钰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这样就很好了。
他一直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慢慢来,不急。
不过饭食确实很简单,而且也不太好吃。
饽饽是粗粮的,米汤也很稀,咸菜也是真咸菜,只有盐巴和萝卜缨子。
马冰也经常腌制各色小咸菜,加许多油和各色大料,酸爽脆辣,非常可口。但这个咸菜却只是咸,真就只是特别咸的菜。
甚至因为农户不舍得用精盐,每一口都泛着粗盐特有的淡淡苦涩。
不好吃,但谢钰却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
他还决定回去后就入宫告诉舅舅,寻常百姓吃的就是这样的饭食。
空口吃鸡蛋有点噎人,马冰先吃了蛋清,将蛋黄放在没多少米粒的汤碗里戳碎,然后就得到一碗香喷喷的粥水,仰头喝光。
对面的谢钰见了,深觉学到了,也照葫芦画瓢,如法炮制,确实顺口许多。
一行人收拾完毕,带了骨架和二手农具返回开封。
众人都熬了一宿,十分疲惫,便先各自回房休息,约定两个时辰后碰头。
果然马冰一进药园,就看到一只团团转的前任太医。
一看她回来,王衡就跟得了救星似的,“你可回来了!那猪头我给吊井里了,现在拿出来吃么?”
马冰就笑,“您老先吃也就是了,万一我们三两天不回来,您还真放三两天啊?”
王衡眨了眨眼,“那不能。”
也就等今儿一上午了。
他都打算好了,若大家中午还不回来,他少不得牺牲自我,先将那猪头处置了!
说罢,两人就都笑起来。
“得了,不扰你了,”王衡指着她道,“看看熬得,眼里全是血丝,下头都乌青了,赶紧进屋眯一眯,要不要热水烫脚?”
儿孙不在跟前,他时常看着马冰,就跟看自家孙女似的,难免唠叨几句。
马冰也觉腿脚酸痛,更难的是身上出了几层汗,又沾染尘土,又脏又臭,果然要了几桶热水,简单洗了澡,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偶然熬几天也不妨事。
短短一觉醒来,果然神清气爽。
时候不早,马冰随手挽了头发,用力伸了几个懒腰,听浑身骨骼爆豆子似的响了一遍,这才推门出去。
结果……满院子人!
“你们都来干嘛?!”她目瞪口呆。
看样子大家都洗过澡换了衣裳,一个个人模狗样儿,身上水汽未干,端端正正围坐在石桌边。
石桌上方是木头架子,上面爬满了茂盛的葡萄藤,几乎将毒辣的日光完全遮住,却不妨碍风吹过,夏日坐在下面非常惬意。
那口盛着大猪头的锅又出现在墙角,下头炉子里烧着小火,顶着锅子里汤汁咕嘟冒泡。
“二两起来啦?就等你了!”元培笑嘻嘻道,“来来来,正好大家边吃边说。”
村民给的早饭里几乎没有一滴油水,对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小年轻们而言也就是塞个牙缝,略垫垫。
这一觉醒来,早就消化干净,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儿来不及吃的大猪头。
刚交完班的霍平也在,闻言憨憨一笑,“可算是赶上了。”
马冰:“……”
瞧瞧这反客为主的样儿!
不对,说起来,自己才算客居……
谢钰往旁边让了让,示意马冰坐过来。
统共只有这一张大桌,如今其他地方都坐满了,马冰也只好往那边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好像都默认但凡她和谢钰一并出现,一定会坐在一起……
怎么回事儿?!
谢钰倒了杯温水推过来,“睡得还好?”
马冰回神,“嗯……”
习武之人手都稳,石桌桌面并不平整,但谢钰这么推过来,那水面竟纹丝不动。
人太多,挨得有些近,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漫过来的淡淡水汽,和又深了一点的雪后青松味。
唔,看样子澡豆就是这个味儿……
等会儿!
马冰脸上腾一下热起来,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猪头肉早就炖好了,众人迫不及待上手切,弄得乱七八糟。
马冰实在看不下去,挨个撵了,又指挥着去前头小菜园摘几根新鲜黄瓜过来,洗净后用刀拍成大块,拿调和好的蒜醋汁儿一拌,蔬菜的清香和油脂的荤腥交融,相互成就,肥而不腻,清爽可口。
谢大人遗憾地看着小厨房早就剥好的蒜瓣,觉得又失去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记得上次马姑娘说过,他还挺有剥蒜的天分的。
算上小厨房那边拿来的清蒸鱼、白灼虾仁和几样炒时蔬,也是挨挨挤挤一桌子,众人先不说话,埋头吃个半饱,这才有精神过案子。
张仵作也来了。
作为最密切接触骨架的人,他率先发言:“死者年纪十八到四十岁,不是读书人,生前也未长期从事文书相关的书画工作,也不是常年做农活或其他重体力劳动的。”
“何以见得?”元培好奇地问,顺手往嘴里丢了一大块猪拱嘴。
没想到这个部位这么好吃,又软又糯还有点弹牙,比单纯吃肉有趣多了。
马冰示意他伸出手来,“皮肉骨,三者都是有关联的,先练皮,再练肉,最后是骨。你看,你常年习武,握刀的右手和射箭常用到的几根手指会明显比普通手指来的粗。常年书写也是这个道理。”
话音未落,身边的谢钰就默默伸出手来。
见马冰没动,他甚至又往前递了一下。
不是要读书人的手么?
因擦脸一节,马冰现在看着他就有点不自在,但对方的神态太过坦荡,而且如今现场也确实只有他常年书写,只好拿来一用。
“谢大人常年保养有方,手上并无多少茧子,但因为自小苦练书法,若仔细去看时,右手执笔的几根手指也和左手不太一样。”
大家仔细去看,果然如此。
这就是长年累月的习惯,将骨头磨变形了。
水滴石穿,不过如此。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人常年惯用下肢发力,他的双腿腿骨一定会比其他骨骼更粗壮。做农活的人要肩挑手扛,肩背附近的骨骼会更粗壮一些。”
马冰刚伸手,就发现那盆菜叶蛋花汤竟不知什么时候挪到面前,愣了下,才动手舀。
是他做的么?
马冰一边向,一边继续道:“而这个人全身上下的骨骼都非常完好,而且纤细,但是又没有读书人惯有的右手指,所以……”
元培嚼着猪头肉,果断下了断论,“是个泼皮!”
众人:“……”
倒也不一定。
谢钰示意元培没事别瞎嚷嚷,重新给出更加靠谱的结论,“所以这个人平时一定不做重活儿,不读书,甚至家境也不错,至少还有其他几个劳力养活。”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狠狠松了口气。
青壮年男子却不事劳作,这样的人不会太多。
不然照之前那样,只有一个年龄,少说也得排查三两万人,真是一想就头皮发麻。
在座的除了王衡和张仵作外,都是年轻人,累狠了倒头就睡,但张仵作却睡不着。
一方面是得了好宝贝兴奋,另一方面也是几十年来习惯了日落而息,大白天的睡不着。
于是在大家都补觉的两个时辰里,他一直在搂着那副骨架观摩,自然又有了新发现。
全身上下只剩一副骷髅架子,看来看去最大的特征却落在牙齿上。
“他的牙齿磨损不太严重,一来是正值青壮年,用的不久,二来也说明伙食不错,至少没有长期吃粗粮,和其他很难以咀嚼的食物。”
说完,张仵作又补充了一句,“这一点也正符合了之前他家境不错的推测。”
普通百姓靠天吃饭,没法顿顿精细,许多时候不得不依靠难以下咽的粗粮,甚至野菜果腹,其中不乏麬糠。
年岁一多,牙齿磨损就很严重。
但这名死者牙齿不仅非常完好,甚至还可以勉强夸一句干净,这就说明他生前极有可能有定时清洁牙齿的习惯。
时下清洁牙齿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将树枝一端咬烂,变成小刷子样,用来清理牙缝和牙面。若讲究的,还会去药房买点配置好的牙粉。
若经济再宽裕的,还有专门的毛刷。
死者具体是用那一种方法清理牙齿,大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很肯定:
他的家境,至少他本人的生活条件一定不错。
因为若是一个家庭穷得连饭都要吃不起,自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去保养牙齿。
所以现在的线索就是:
死者十八到四十岁之间,除后脑致命伤外,没有明显严重的外伤,生前并未从事重体力劳动和书写工作。
家境不错,或者家境不好,却酷爱享乐。
牙口很好,下齿左侧三颗牙齿外突,但并不明显。
另外,有歪着坐的习惯。
因为张仵作还发现,死者下半身的骨骼略有些歪,尤其是原本该是屁股的位置,右侧骨头明显比左侧更厚更扁更宽一点。
这就说明,死者生前非常喜欢歪着坐。
还有可能跷二郎腿。
这样一来,排查范围就缩减很多,但是目标仍然非常宽泛。
现在大家就在想“歪着坐”。
什么人会喜欢用那种姿势坐?
如果一个人因为某种动作导致骨骼都发生变形,那么这个动作在他生前一定非常频繁地进行,频繁到相熟的人一说就会知道。
而如果能够推断出这个动作,就极有可能带出死者生前的习惯,然后是他经常出入的场所,甚至是真实身份。
张仵作这么一说,大家就下意识去模仿,于是就见一群人以石桌为中心,齐齐向后歪倒。
王衡:“……”
张仵作:“……”
元培背后就是葡萄架子,别人得绷着防止掉下去,他却不用。
他大大方方靠在葡萄架上,感受了一会儿,笑嘻嘻道:“别说,还挺舒坦。”
就是没个正形。
可见死者的身份不入流,因为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可能总这么坐着。
张仵作斜眼瞅着他们,凉飕飕道:“挺舒坦是吧?那就歪着吧,等过阵子骨头也跟着歪就更舒坦了。”
众人:“……”
于是大家又都默默地坐直了。
不能歪不能歪,没见那骨头都歪了嘛!
第74章 指骨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阿德带人去那三户曾报过失踪的人家核查,结果并不意外:
两户对不上,第三户竟然已经回家了!
一无所获。
作为一国之都,开封府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而人一多,摩擦也多,几乎每一年,开封府辖下都会发现那么几具无名尸体。
客死异乡的案子是最难破的,光查明死者身份就是个大难题,故而饶是竭尽全力,至今也还有不少悬案。
但本案却与以往发现的都不同。
首先,凶手显然极其谨慎,没留下任何可以辅助辨认死者身份的东西;
其次,不知是否是凶手有意为之,死者的皮肉内脏完全被鼠群啃光,连为其造像寻人都成了奢望。
谢钰开始满城搜寻传说中的摸骨能人。
据说有些人天生手感奇佳,光靠摸脸,根据骨骼和肌肉的大体起伏和走向,就能画出对方的长相。
虽说现在肌肉和皮肤没了,但骨头仍在,若能找到那样的奇人,多少也能有个轮廓。
涂爻听说后,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早年我在别处做官时,曾听说过一位奇人,他幼年因病眼盲,却生性乐观,拜一位道士为师,专门在街头给人摸骨算命。我虽未亲身体验,但民间口口相传,都说极灵,想来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行不行的,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吧。
谢钰说:“算命灵不灵的,倒没什么要紧,只要摸骨的本事好。”
涂爻正铺纸蘸墨,准备去信给当地官员帮忙寻找,闻言笑道:“哎,话不好这样讲,若果然是个会算命的,便是大才,说不得先叫他给你摸一摸,看此生姻缘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