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渺端着托盘走回来。
她给迟鹰买了鸡肉卷,可乐,薯条,只给自己点了一杯橙汁。
“等会儿飞机餐可能不太好吃,店里也没什么吃的,将就吧。早知道我就带个保温饭盒,给你做点热菜。”
迟鹰修长的指尖拆开了番茄酱料包,闻言,顿了顿:“你还会做饭?”
“会呀,我们家大厨就是我呢,什么川菜我都会。”
“那我有福气了。”
这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又让她耳根烧了起来。
她将手机递还给了迟鹰,闷了会儿,说道:“刚刚有人找你哦,微信里。”
迟鹰接过手机,戳进了微信,指尖快速回复着信息,眼神平淡无澜。
苏渺抽回了视线,默默地嚼着吸管喝橙汁,心里闷闷的。
蒋希懿肯定是女生。
不管是微笑的柴犬头像,还是可可爱爱的表情包,都绝对是女生才会使用的类型。
他就这样当着她跟别的女生发信息吗。
他们间的玩笑尺度,好像也不小…肯定是很亲密的关系了,青梅竹马吗?她还叫他阿迟。
苏渺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又看了他一眼。
迟鹰眼角竟还勾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她的一颗心逐渐沉了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面前的少年,真的了解得少之又少。
迟鹰过去的经历,他的朋友,他心里的想法…她竟然都一无所知。
那点子少得可怜的资料卡,也不过就是他的冰山一角罢了。
要问吗?
问他蒋希懿是谁。
但是现在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好像什么都没说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问这个。
本来就是…就是她高攀了。
苏渺敛着眸子,闷不吭声地喝着橙汁,橙汁喝起来也索然无味了,心里酸酸涩涩的。
俩人无话了几分钟,迟鹰忽然道:“你要不要坐过来?”
“啊?”
他抬起线条流畅的下颌,漆黑的眸子玩味地扫着她,“坐到我身边来。”
苏渺跟个木头似的,呆呆地没有动。
她不敢。
迟鹰见状,笑着说:“那看来只有我坐过来了。”
说罢,也不等苏渺拒绝,他坐到了她的身边,很自然地将手臂落在了她身后的椅子上,虚揽着她。
少年身上凛冽的薄荷气息四面八方入侵着她的世界,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近乎一整个被他圈入了臂弯里。
苏渺不知道自己现在脸红成什么样了,但肯定…很明显。
“又不让我碰,也不跟我聊天。”少年玩世不恭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班长,我们怎么玩。”
苏渺抬眸,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英俊侧脸:“迟鹰,我是不是很无聊?”
迟鹰轻笑:“你有点呆。”
是,她大概永远不可能像那个叫蒋希懿的女孩那样,和他如此自然地开玩笑。
顷刻间,苏渺眼睛红了。
“……”
迟鹰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克制地按了按:“我真的…怕了你了,好好的哭什么?”
苏渺摇头,用手背拭掉了那一抹酸楚的眼泪:“没。”
“舍不得我啊?”
“才不是!”
他握着她的肩膀,微微垂首,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端详着女孩柔美脆弱的脸庞:“心里有什么,跟我说。”
那个问题呼之欲出,但苏渺还是竭力地控制住了,摇头:“没有。”
“那你是存心要让我心疼。”
苏渺抬起闪烁着水光的眸子,望向他。
他嘴角扬了扬,“让我想吻你了。”


第44章 桎梏
迟鹰说话间就凑了过来, 苏渺惊得连忙伸手挡开,手背碰到了他的唇。
像被烫了一下,她的心都揪紧了。
迟鹰深邃的眼神勾着她, 在她手背上落下轻描淡写而又无比刻意的痕迹。
苏渺缩回手,藏在了身后。
俩人不再言语。
她兀自难受了一会儿, 也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傻, 为了这点莫名其妙的事情泛委屈。
只能承认自己是舍不得他罢了。
迟鹰拆开了鸡肉卷,递到她嘴边, 像哄小孩一样:“哭的人先吃。”
“你吃吧,我不饿呢, 吃不了这么多。”
“你先吃, 吃不了的我再吃。”
苏渺惊悚地接过了鸡肉卷, 生怕迟鹰真的吃她剩下的, 愣是认认真真地把一整个鸡肉卷都吃光了。
迟鹰似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意图,笑了, 蘸着薯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班长,以后对我有话直说,别闷在心里,我们的资料卡空白的地方还很多,慢慢完善。”
“哦, 好。”
苏渺虽然这样应着, 但她大概不会有勇气真的对他有话直说。
她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自卑的地方, 必须拼命地掩藏起来,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开始值机一个多小时了, 迟鹰才慢悠悠地拎着行李过去, 距离登机也就只剩四十分钟了。
苏渺很着急, 生怕他赶不上飞机,拉着他去人最少的地方排队等候。
“就说早点来了,坐飞机又不是坐高铁动车呢,要提前很久才可以。”
“赶不上,就不走了。”
“那怎么行!”
“舍不得我们班长,真不想走了。”
苏渺看了他一眼,少年吊儿郎当地笑着,轻佻又雅痞,语气像在跟她撒娇。
她很不是滋味地嘟哝了一声:“难道京城没人等你吗?”
说完这话,懊悔太过于直露,她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你爸妈肯定也很想你。”
迟鹰默了几秒,眼底的光芒稍稍隐了几分:“他们可能都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
他不再多说,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岔开话题:“寒假期间,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联系我。”
“好哦。”她点头。
“如果秦斯阳找你,别理他。”
苏渺嘴角浅浅地抿了抿,左脸颊绽开一颗清甜的小酒窝:“他是你哥们呢。”
“所以你是他嫂子。”
“……”
她急得小脸通红,“你少乱讲话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别让人知道了。”
迟鹰知道她最怕的是什么,改口道:“嗯,什么都没有,我们班长清清白白,是我不知廉耻胡乱口嗨。”
苏渺被他逗笑了,说话间便到了值机台,迟鹰办理了登机牌,值机小姐姐刷了身份证,说道:“你的是商务舱,不用排队的呀。”
“这没关系。”
“有托运的行李吗?”
“有。”
苏渺下意识地俯身去帮他提行李,迟鹰抢先一步接了过来,搁在了传送带上。
他有点无语。
真的…稍慢一步这丫头就帮他把事情做完了。
她真拿他当女孩照顾着。
在安检区外面,苏渺看着他商务舱的票根,闷声说:“你买的商务舱,刚刚就可以进商务舱休息室嘛,干嘛去汉堡王那么嘈杂的地方。”
“怕你饿了,吃点东西。”
“才不饿呢。”
“不饿一个人吃完了鸡肉卷,一点肉渣都没给我剩。”
“你快进去吧!话真多。”
迟鹰单肩背着包,伸手摸了摸她的刘海额头:“班长,不用对我这么好。”
苏渺摇头:“你以前帮了我这么多,我想对你好。”
其实是怕自己没有太多配得上他的优点和本事,她只能竭尽全力地对他好。
“原来是报恩。”
“哼,随你怎么想。”
迟鹰笑着说:“白娘子为了给许宣报恩,还以身相许了,我们班长什么时候也以身…”
话音未落,便看到小姑娘脸蛋红透了,他立刻收住了这些不太正经的骚话,“要走了,能不能给抱一下。”
苏渺摇头:“不能。”
迟鹰不依不饶:“友情的拥抱。”
她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伸手和他抱了下。
迟鹰直接给了她一个厚重充实的熊抱,整个将她脚尖都带离了地面,就差把她举起来了。
抱了整整五分钟!
谁家友情的拥抱也没这么久啊!
苏渺试图挣脱,但他没放开她,直到广播里传来了催促登机的女声,苏渺才挣脱出来,将他推进了安检区。
没想到进去了没过一会儿,迟鹰居然又跑出来了,苏渺被他弄得一惊一乍:“又怎么了呀?什么东西忘了吗?”
“打火机。”迟鹰从包里掏出了她送他那枚山寨打火机,递了过去,“忘了登机不能带,你帮我收好,下学期还给我。”
“哦,好!”苏渺接过打火机,揣进兜里。
他一步三回头,警告道:“别给我扔了,敢扔,回来有你好看。”
苏渺掂了掂打火机,笑着说:“快进去吧。”
……
苏青瑶倚着沙发看电视,见苏渺回了家,懒懒散散地问:“香肠腊肉送出去了?”
“嗯,他说他家人会喜欢吃,谢谢妈妈。”
她轻哼了一声:“你就巴巴去倒贴吧,再倒贴也没用,你当人家还真能把你娶进门呢。”
苏渺急了,喊了声:“你说什么呀!我就是…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苏青瑶懒得理她,淡淡道:“剩饭菜在冰箱里,自己温了吃。”
“不吃了,吃过晚饭的。”
苏渺回屋写作业,临进门前回头望了望她,“妈,你现在就像孕妇一样,真的长胖了哦,吃完饭还不出去走一走。”
苏青瑶抓起靠枕砸向她,小姑娘接过了抱枕,笑着进了屋,没有多想。
晚上十一点,苏渺写完一张数学试卷,掐着时间,迟鹰的飞机应该落机了。
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到了吗?”
五分钟后,迟鹰回复了她:“刚落机,你早点睡,别熬夜。”
“嗯!”
苏渺想着,现在他应该是和那个叫蒋希懿的女孩在一起。
这么晚了,他们在一起做什么呢?
肯定一起回家了,说不定有很多话要聊,毕竟C城和京城隔得这么远呢。
苏渺坐在飘窗边,手指尖把玩着那枚打火机,喉咙里就像卡着核桃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就是难受。
夜色,寒凉如水。
她不想再去多想,俩人此时的关系…本就藏在夜色里、不得见光,一切都还为时尚早,她更没有资格想入非非。
如果他觉得她不好,以后不理她就是了,她又不会缠着他。
半个小时后,苏渺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阿迟,你到家了吗?”
C:“还在路上。”
渺:“噢,到家跟我说哦。【眨眼】”
C:“平时看着高冷,没想到你这么黏人。”
苏渺心头一惊,连忙道:“对不起。”
C:“道什么歉,我喜欢你黏我。”
苏渺心里又涩又甜,没有再回他,又过了二十分钟,迟鹰终于给她发了一条到家的消息。
她手指尖在屏幕上打下了几个字:“是一个人吗?”
犹豫片刻,删掉了这行字,换成了——
“晚安。”
……
苏渺的寒假生活作息非常规律,每天早起沿江晨跑,八点回来写作业、温习功课一整天,黄昏时候还会出去跑跑步,或者给上班的妈妈送小面。
因为曾经的老师的推荐,她加入了市区书法协会,也会时常抽时间练练字,拿给老师点评一番。
老师时常夸她,说她的心性越发能沉得下来,书法也在进步,虽然慢,但逐渐有了自己的风骨和品格。
每隔三天,她会去迟鹰家里,但没有使用他的健身设备,也没有玩他的游戏机和投影仪,只是帮他擦擦桌子,用手握吸尘器打扫一下卫生,开窗透气通风,离开的时候再把窗户关上。
阳光透过大片落地玻璃照射了进来,书房宽敞而明亮。
迟鹰穿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的居家衫,坐在电脑桌前,手里摆弄着一个钛合机械手臂。
电脑屏幕上是临江天玺家里的监控视频画面。
画面里女孩正踮着脚、给他玄关架子上的绿萝添水。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这姑娘…他把门禁卡给她,是让她来家里玩他的游戏机和健身器材,偏这些碰都不碰,把他家的卫生仔仔细细打扫了一翻。
她就这么乖觉,做这些…让他心里难受。
蒋希懿脚上踏着拖鞋,光着上身,懒懒散散地一屁股坐在迟鹰的人体工学椅上,瞥见了电脑屏幕:“迟迟,这姑娘谁啊?你请的保姆啊?这也太正了吧!看看这颜值…”
“我对象。”
“什么??你都有女朋友了?”
“还不算。”迟鹰扣下打火机,用火苗燎了一下机械手臂上多余的导线,淡淡道,“她要拿学分,不想被影响,高考以后再说。”
蒋希懿满眼震撼,简直不能相信,迟鹰这种外热内冷的家伙,居然会喜欢上女孩。
他看似对人谦和温煦,但实际上心冷意冷,城墙高筑,堡垒重重。
若非十多年的相处,恐怕没人能叩问他的心门。
蒋希懿一度觉得像他这样刁钻又冷情的家伙,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看着监控画面里正用手握吸尘器扫地的女孩,这动作、这姿势,熟练程度十颗星。
“迟迟,贤妻啊这是…这年头,居然还能找到肯做家务的女生?”
迟鹰的视线清清淡淡地扫了过来,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她很温柔。”
“呀喂,你看看我手臂上这鸡皮疙瘩…看看…”
迟鹰一脚将他的人体工学椅踹了出去:“收留了你一天,该滚蛋了。”
“你房子这么大,小弟怕你寂寞啊,特意来陪陪你呢!”
“不需要。”迟鹰给自己戴上了降噪耳机,“吵。”
“喝,你还是这臭脾气,难不成你对象在,你也嫌她吵吵?”
“她比你安静多了。”
蒋希懿知道迟鹰要捣鼓他的机器人了,不再打扰他,退出了房间。
……
苏渺打扫了房间之后,在沙发边小坐了一会儿,稍事休息,从包里摸出保温杯,去自动饮水机边接了水。
本来想接一杯温水,但不知怎么的,按到了开水的按钮,一不小心浇到了手上。
她吃疼地惊叫了一声,连忙关掉了按钮,不断甩着手,手背烫红了一大片。
水台边,她打开凉水对着手背一阵猛冲,总算缓解了刺疼的灼烧感。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迟鹰的电话。
苏渺单手接过:“阿迟。”
“烫到多少?”
“啊,你怎么…”
“客厅有监控。”
苏渺环顾四周,果然,在开放式厨房左上角的位置看到了一个隐秘的监控摄像头:“你都不告诉我有监控!”
“先不说这个,手怎么样?”
“没事,一点点。”
“进门第二个橱柜里有医药箱,里面有烫伤药,去擦一点。”
“我等会擦吧。”
“现在就去。”迟鹰嗓音低沉,直接是命令性的口吻了,“快去,我看着你。”
苏渺只能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翻出了他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管烫伤药,给自己涂抹了手背的泛红的烫伤处。
“你一直在监视我呢!”她嗓音闷闷的,“哼,以后我不来了。”
“你要是总来我家做卫生,我宁愿你别来了。”
“……”
苏渺闷闷地说,“你这么爱干净,我怕你回来,家里都落灰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苏渺,有这个闲工夫,多做几个题,看看你的数学成绩烂成什么样了。”
“143,很、很烂吗?”
“像数理这种没有开放式考题的考试,没上满分,都是烂。”
“……”
苏渺无话可说。
她闷闷地低头看着烫伤的手背,委屈地说:“那以后…我不来就是了嘛。”
迟鹰看着屏幕里的女孩,眼神逐渐幽深,心里居然难受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对这女孩的留心,多少有几分见色起意的意味。
她的确漂亮,而且是一眼能戳他心的那种漂亮。
之所以动心追她,更多的还是有某种保护欲作祟,她就像他的影子,他有多爱自己,就有多心疼她。
再有,这年纪…哪个男生没点儿东撞西冲的欲望,他需要一个可以提供想象的女孩。
要说多么深刻的感情,真的谈不上。
在感情方面,迟鹰收敛节制,绝对不会放纵感情,更不会对谁付出全然的真心。
他的第一选择,永远是保护自己。
苏渺翅膀太小了,飞不上这波云诡谲、狂风呼啸的天空,他就帮她一把,让她将来能过得更好。
但真正在一起,相互了解、接触这段时间,迟鹰发现,他的心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为她煎熬。
这姑娘手里好像牵了线…线的另一端,套在了他的爪子上。
飞不高了。
见迟鹰不说话了,苏渺便挂了电话,拎着包包冲监控摄像头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再不来了!”
出门之后,她手机振动了一下,迟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小鹰,我都知道。”
苏渺竭力抑制着嘴角的上扬,靠在墙边,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个字。
心里,甜丝丝的。
渺:“你叫我什么呀。”
C:“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小鹰。”


第45章 流量
下午, 迟鹰将苏渺给他的香肠和腊肉火腿带到了爷爷的宅子里。
老爷子没问来历,倒也愉悦地收下了,晚上便让厨房做了出来、摆上了桌。
迟鹰吃了几块, 的确很香。
“这两年身体怎么样?”
“很好,一直坚持运动, 除了时常会感冒, 没有大问题。”
“那边空气潮湿,不像我们这里干燥, 饮食方面还习惯吗?我记得你口味清淡。”
“能习惯,谢谢爷爷关心。”
老爷子点了点头, 不咸不淡地问了他的功课成绩以及参加竞赛的事情, 没说太多, 叮嘱他每一步都要好好走, 不要行差踏错。
迟鹰点头,让他放心。
他知道爷爷是对他寄予了希望的, 但不多…
迟家优秀的晚辈绝对不在少数,最终能不能脱颖而出,还得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出息。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苏渺真挺像的。
他的家庭关系比苏渺的家庭更冷淡些,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任性撒娇的年龄里, 迟鹰已经学会了乖觉懂事、讨家中最高权威的长辈的喜欢, 以得到栽培, 获取更优秀的教育资源。
没有人庇护他, 任何事,都得靠自己。
……
第二天, 迟鹰去了一趟北央大学, 在航天工程系的阶梯教室里见到了母亲——方若然。
她束着紧绷的发髻, 穿着小西服一字裙,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讲解着艰涩的公式理论,气质端庄严肃。
方若然是航天工程师,在完成科研任务的同时,她也担任北央大学的客座教授。
迟鹰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指尖拎着一只铅笔,漫不经心地转着,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几个公式。
方若然带的是研究生,教学内容对于高中生来说宛如天书,但有些基础物理学的内容,迟鹰还是能理解,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时不时动笔运算。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学生们三三两两涌出教室,方若然站在讲台边,收拾着讲义和书籍。
迟鹰也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母子俩隔着阶梯教室,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来了。”方若然率先开口,语气不咸不淡,“这次找你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你站过来,我连上了三节课,嗓子有些不舒服了。
迟鹰起身来到了方若然身边,双手一撑,坐在了课桌上,玩世不恭地看着她——
“没事,方教授也不会叫我过来。”
这么多年,母子关系早已经疏远到了天南海北。方若然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花在了培养他的弟弟迟皓身上。
对于迟鹰,放任自流,一如小时候对病重的他那样的漠不关心。
不管这个大儿子取得多大的成绩和进步,都无法磨灭方若然当年生出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怪胎之后面临的压力和痛苦。
“你弟弟今年初升高,成绩很理想,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他的托福了,麻省理工的计算机专业全球数一数二,我希望你这个寒假回来能多辅导一下他的英文。毕竟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大伯那边的姐姐实在优秀,如果你弟弟能上麻理,赢面就大了。你多帮帮他,你是兄长,将来也能成为他的得力臂膀。”
迟鹰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狭长的黑眸越发泛了冷意。
也就这种时候,方女士才想得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在最依赖父母的年纪里,迟鹰从来未从拥有过任何值得信赖的亲密关系。
没有人拥抱他,没有人抚摸他,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真切的关心…
全世界的孩子都应该得到的偏爱,迟鹰却一无所有。
“妈。”
他很讽刺地喊了声,“我回来,你不问问我在C城生活怎么样?”
方若然顿了顿,问道:“你在那边…吃得惯吗?”
“还行,川菜偏辣,正合了我的口味。”
“那就好。”
少年眼底的光,越发寂灭了下去。
方若然保持着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理性和理智,平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迟鹰,你已经成年了,我想你能够照顾好自己,也相信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但你弟弟现在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
迟鹰讥讽地打断了她:“承认你从没爱过我,就这么难?”
此言一出,方若然沉默了。
她是极端完美主义者,她从小对自己要求极严苛,每一次运算都要保证绝对的精确,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做蛋糕失败了,她甚至十多年都没再吃过甜食。
这样的人,绝对无法允许自己生出的孩子有一丝半点的瑕疵。
而命运往往捉弄人,她曾给予厚望的第一个孩子,是个虚弱的怪物。
方若然只要一想到、在产房里见到的可怕畸形,她就宛如置身最恐惧梦魇地狱。
于心有愧,连一声辩解之词都说不出来,她的确从未爱过他。
“你希望我能成为他的臂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臂膀,我想自己一飞冲天。”
方若然看着他,当然,他拼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不甘心吗。
“迟鹰,你要和你亲弟弟争吗?”
“有什么不可以?”
“你心脏怎么样?”
此言一出,迟鹰袖下的手忽然攥紧。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方若然淡笑了一下:“那就好,凡事量力而为,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不可能像正常的孩子那样…”
“我登顶过珠峰。”迟鹰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你知道在那种极端缺氧的环境之下,感受心脏脆弱的跳动,是一件多么震撼的事情。”
他一字一顿,坚定决绝,“我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希望如此,妈妈当然想看到你健康,但我还是那句话,别勉强…”
迟鹰笑了,眸底划过一丝苍凉,转身离开了。
手里的塑料口袋里,装着苏渺给他的一挂腊火腿。
但凡方若然这次叫他过来,只是为了看看他,哪怕就单纯问问学习情况,迟鹰都会把这番山遥路远的心意…回赠给母亲。
但她没有。
方若然还是不甘心:“迟鹰,你可以怪我和你爸,但帮扶你弟弟,是你唯一的前途…”
迟鹰回头,唇角溢出冷笑——
“老子不信。”
六岁之前,他都是在病床和轮椅上度过的,看着窗户外那狭窄而窒息的小小天空,不甘心认了这该死的命。
曾经所以为的不可能,他都要将它们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