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氏、霍敬常夫妻在闲庄住了两晚就要走了。
晋城首富的家业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攒起来并维持下去的,夫妻俩经常天南海北地跑,大周氏自我调侃,说是等霍玦娶妻孙子也能顶事了,她才可以真正地清闲下来,到时候也给自己修个大园子,像寿安君这么享福。
“早点出发吧,别光顾着赚钱,照顾好自己。”寿安君分别嘱咐长女、女婿道。
大周氏笑着上了马车。
霍敬常朝寿安君行礼,又叮嘱了霍玦、霍琳几句,也跟着上了车。
“妹妹妹夫这一走,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了。”王氏站在婆母身边,假惺惺掉了两滴眼泪。
寿安君叫儿媳妇哭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外祖母,父亲要在京城开分店,命我主持此事,这几日我先去京城看看,得空了再过来陪您说话。”霍玦已经叫人备好了马,今日也要离开闲庄。
寿安君笑眯眯的:“去吧,你做事我们都放心。”
王氏眼珠子一转,探头问魏娆:“娆娆要不要跟你表哥同路回去?路上说说话还有个伴。”
天气暖和,地上的雪最多再有两天就化干净了,王氏担心魏娆会像前几年的春天一样,在闲庄一住就是一个多月。魏娆那张脸,走到哪儿都会变成最扎眼的那个,王氏还指望这次春游旺季带长女去山中物色佳婿,如果魏娆在,定会压过长女的风头。
魏娆尚未开口,寿安君瞪着儿媳妇道:“娆娆才住两晚,你就盼着她走了?呵,你舍得,我舍不得,娆娆不住满一个月,便是她自己想回去,我也不会放人。”
寿安君平时不跟王氏计较,但王氏欺人太甚,寿安君也不会给她面子。
丢下脸色涨得通红的王氏,寿安君将两个孙女、两个外孙女叫到身边,同去游园。
王氏攥着帕子,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霍玦只能当做没看见,跨上骏马,带着两个小厮跑向官道。
除了打理自己的分店,他还得帮表妹物色一处适合开酒楼的铺子。
阳光明媚,春风温柔,积雪悄然融化,地面湿润了一日,很快变得干爽起来。
百姓们忙着春耕,清闲又有钱的公子小姐、夫人太太们则纷纷出门踏青赏春,云雾山成了最佳去处。
王氏走到闲庄门口,都能看到官道上的车队络绎不绝,姑娘们坐马车,年轻的公子们更喜欢骑马。王氏的眼神很好,隔了两里地,也瞧见几个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儿。
王氏坐不住了,去跟婆母商量,想带姑娘们到山上赏花。
寿安君坐在荷塘边的凉亭子里,这是一处赏园的好位置,池边的迎春远处的桃杏梅,处处都是花。魏娆四个姑娘正在放风筝,红红绿绿的风筝高高地飞在蓝汪汪的天下,看得寿安君似乎也年轻了几岁,心情特好。
“家里这么多花,何必去山上折腾?”她心不在焉地问儿媳妇。
王氏讪讪道:“园子再好,天天看也看腻了,再说琳琳长大后第一次来京城,我当舅母的,就想带她多去赏赏本地的山色风光。”
这是非去不可了。
寿安君朝柳嬷嬷递了个眼色。
柳嬷嬷叫上伺候茶水的两个小丫鬟,一起离开了凉亭。
王氏不解地看着婆母。
寿安君指指身边的石凳,叫儿媳妇坐。
石凳上铺着绣工精美的绸面垫子,王氏心中忐忑,总觉得婆母要教训她了。
王氏还挺怕这个婆母的,低下头,双手不安地攥着帕子。
这小媳妇的模样,看得寿安君倒不好说太重的话,只是寿安君想不明白,儿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明明是个知足常乐、娇憨可爱的小姑娘,第一次吃到宫里赏赐的荔枝,儿媳妇眼中的光彩寿安君至今还记得,怎么富贵舒心的日子过久了,儿媳妇却变得不知足了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打算给慧珍挑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做女婿,对吧?”寿安君开门见山地道。
王氏瞥眼喜怒难断的婆母,默认了。
寿安君问她:“你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一会儿怕我们娘几个瞧不起你家里寒酸,一会儿又怕自己规矩礼仪做的不对惹出笑话。当年的周家于你,就像如今的京城世家于慧珍,且门第之差只会更重。慧珍真嫁过去了,你就不怕她处处被人挑剔?”
王氏嗫嚅道:“慧珍的礼仪都是跟着柳嬷嬷学的,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好,只要她恪守本分,别落下把柄,旁人能挑她什么?”
寿安君:“那你又如何断定,慧珍能嫁进那样的人家?即便公子哥儿们喜欢她的姿色,他们的娘可不会只看脸挑儿媳妇。”
王氏攥攥手,据理力争道:“如果男方诚心想娶慧珍,就一定能哄好家中长辈,母亲,咱们总要踏出第一步,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慧珍那么漂亮,嫁给普通人家太埋没她了,我当娘的心疼,您是她亲祖母啊,您就不心疼?”
大周氏改嫁嫁给了晋地第一富商,小周氏改嫁进宫给元嘉帝当了贵人,一样的美貌,她的慧珍可是初婚,凭什么要委屈低嫁?
王氏就是不甘心。
寿安君还没到心疼的时候,现在她只觉得头疼。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真能遇到你说的公子,如了你与慧珍的愿,那是你们的造化,便是婚后过得不好,大不了和离归家,我重新给她说门妥当的亲。”寿安君忽然想开了,随便王氏折腾吧,一嫁不圆满,那就二嫁甚至不嫁,反正周家没有死守一夫的规矩。
王氏闻言,差点就朝婆母扔眼刀子了!
亲祖母啊,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第9章
得了婆母的允许,王氏开始筹备去云雾山游玩之事,娘俩出门要穿的衣裳早都预备好了,缺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邂逅世家公子的幌子。
王氏又来找婆母商量了:“母亲,明日出门,我准备叫上慧珠、琳琳一道去,三个姐妹一起赏春,再自然不过,旁人看见也不会胡乱揣测什么。”
如果她只带一个女儿,意图似乎过于明显。
寿安君又气又笑,说这儿媳妇傻吧,她有点小聪明,却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带着慧珍去钓金龟婿,便是你极力掩饰,你的眼神你的举止也会暴露出你心中所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不拦着你,是因为我自知说服不了你们娘俩,但慧珠、琳琳懂事明理,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你要丢人自己去丢人,休想拉上她们。”
对于不听劝的人,寿安君说话从不客气。
王氏吃了婆母一顿呛,再也不敢打周慧珠、霍琳的主意,至于魏娆,长得小妖精似的,处处压了周慧珍一头,王氏更不可能去邀请魏娆同行。
次日天气晴朗,王氏偷偷观察过进云雾山的车队,颇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公子哥儿,便踌躇满志带着打扮成天仙模样的周慧珍出发了。
寿安君派了身边的柳嬷嬷同行。
她怕王氏母女做出太荒唐的事,丢人丢大发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氏母女每日都要进山。
魏娆对物色金龟婿没有兴趣,但三四月的云雾山风景秀丽,确实是踏青的好去处。
魏娆每年都要进山玩,对云雾山里面已经非常熟悉了,知道哪些地方游人如织,也知道哪些地方虽然名声不显、无人问津,却另有一番纯粹的山间野趣。
“外祖母,您真的不要与我们同去吗?”
这日王氏母女出发后,魏娆换好男装,带着周慧珠、霍琳来向寿安君辞别。
寿安君笑道:“我倒是想去,可惜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你们挑的全是崎岖小道,一个个小鹿似的行动自如,我这把老骨头可爬不起。”
云雾山啊,真的美,寿安君自打出宫,每年春秋都要去山里逛逛,或是赏花,或是爬山看日出,或是打打野味儿,或是去寺里上香,因为离得近,真是想何时去就何时去。她比魏老太太的身体好,可能就有经常去山里活动筋骨的功劳。
现在老了,爬不动了,每日逛逛园子也很不错。
寿安君非常知足。
外祖母不去,魏娆三姐妹分别带一个丫鬟,骑马出发了,走的还是熟悉的小道。
小道与官道隔了两三里,抬头可见。
官道上游人络绎不绝,小道上只有忙于春耕的乡野百姓,突然出现几匹骏马,顿时引人注意。
陆濯骑在马上,跟随着自家老太太的马车缓缓前行,视野内全是春景,留意到小道上的动静,陆濯偏首望去,发现了魏娆主仆的六匹马。
那条小道从寿安君的闲庄附近经过,前半截路并没有骑马之人,这六人必然是从闲庄里出发。
陆濯登时想起了不久前在山中狩猎时偶遇的承安伯府的四姑娘。
再看马背上的“少年们”,个个身量纤细,骑马的姿势流露出姑娘家的谨慎与小心,唯一的例外,便是跑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策马疾驰的身影,潇洒不输真正的男儿。
陆濯隐隐有种感觉,白衣“少年”是魏娆。
这位四姑娘,还真是够野。
“大哥,那边似乎也有一条上山的道。”陆濯的堂弟陆淙也注意到了小道上的动静,并且十分羡慕对面的少年们可以纵马狂奔。今日老太太与家中女眷来云雾山游玩,点了他与长兄随行,出门的时候陆淙还很高兴,待发现兄弟俩只能跟着马车慢走,无法随心所欲,陆淙不禁后悔接受了这份差事,早知此行如此枯燥,他宁可留在府里跟着师傅练武。
“有又如何?”早已收回视线的陆濯笑着问。
陆淙摸摸鼻子,低声道:“大哥,最近祖父管得严,我好久没出城遛马了,如此慢行好不尽兴,要不你留下来伺候祖母,我抄小道跑一圈,在山脚下与你们汇合?”
陆濯:“不妥。”
陆淙哀嚎:“为何不妥?”
陆濯想到戚仲恺在魏娆面前的奴颜婢膝,很是怀疑如果陆淙见到魏娆,也会变成一般谄媚德行。
“听闻山间有狐妖出没,我怕你被狐妖迷了心窍。”陆濯淡淡道。
陆淙万万没想到会从儒雅端方的长兄嘴里听到这种妖邪之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陆濯并不多言,总之没有他的允许,陆淙哪都不敢去。
陆淙确实不敢,他怕这位并没有那么正经的兄长去祖父面前告状,祖父再把他扔到边关历练,一去就是七八年。
马车走的慢,短短五六里的路程,魏娆等人已经隐入了山间,英国公府的车队连一半都没走到。
如此慢吞吞,难怪陆淙会受不了,仿佛屁股底下长了疹子,躁动地在马鞍上蹭来蹭去。
陆濯云淡风轻,怡然地眺望云雾山大小山峰的风景。
官道旁边的田地间有布衣百姓在春耕,陆濯的目光也会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然而就在魏娆等人进山不久,陆濯突然发现有两个头戴草帽的农夫自小道那侧的地头站起,并肩朝魏娆一行的方向走去。
二人步伐矫健,行走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混杂在其他农夫当中,如同羊群里闯进来两条狼。
两人本就靠近云雾山,走得又疾,眨眼就没入了山林。
陆濯神色如常,继续行了一段路,陆濯靠近马车车窗,轻轻敲了敲。
小丫鬟打开帘子,英国公夫人目光慈爱地看了过来。
陆濯低声道:“祖母,我有些事要处理,先一步进山了,忙完再去陪祖母赏花。”
他嘴角噙笑,目光清明,仿佛只是遇到了一件小事。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颔首。
陆濯与陆淙交代一声,这便提速沿着官道朝云雾山赶去。
陆淙嫉妒得咬牙,好你个陆濯,不许我跑马,自己却先遛了!
魏娆、周慧珠、霍琳都不是娴静守规矩的主,或是练武或是经常走动,体力远胜那些久居深宅的闺阁女子,所以爬山也爬得很快,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目的地——远离云雾山主山的一片清幽山谷。
山谷中有飞瀑潭水,岸边是柔软的白沙,附近的草丛林间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
第一次来这里的霍琳大为惊叹:“这里真美,我都不想回去了。”
魏娆笑道:“你真这么想,明日咱们再来,带上帐篷,把外祖母也请过来,露宿一宿。”
这种事,她与师父做过的,在山中一待就是月余。
忆起那段岁月,魏娆忽然想念师父了,可惜师父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她的身体一养好,剑法也达到了出师的境界,师父便告辞了,一剑一马,好不潇洒。
“娆姐姐与我想象中的好不一样。”
眼看着魏娆脱掉鞋袜赤着脚在柔软的沙滩上走来走去,霍琳半是羡慕半是感慨地道,“进京之前,我还以为娆姐姐会像我在太原城里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比谁都守规矩呢,甚至担心会与娆姐姐玩不到一处。”
魏娆站在潭水与干沙交界的地方,一边弯腰卷裤腿一边笑着问她:“现在呢,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表姐过于粗野?”
霍琳扑哧笑了出来,目光从魏娆妍丽耀眼的脸庞移到她露出来的两截雪白美腿之上,心跳竟然莫名变快了几分。魏娆在山里的举止的确有些野,可她这样的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与粗可摊不上半点关系。
“来吧,我教你们叉鱼。”魏娆笑着招呼道。
周慧珠、霍琳都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
宝蝉与另外两个丫鬟留在岸边,一边闲聊一边留意附近是否有人出没,按照往常,应该没人能找到这里来,可该防的还是要防。
一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后,两个蒙面刺客小心翼翼地藏在这里,其中一人长了双阴险的三角眼,一个鼻梁上有颗黑痣。
潭水中嬉戏的三个小姑娘仿佛仙女下凡,容貌美丽,笑声悦耳,不过身为刺客,肩负不成功便丢命的差事,两人谁也没有心情欣赏美人。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位四姑娘落单。
更远的地方,陆濯隐在一棵树后,这个角度,既能看见那两个刺客,又看不见湖中的三位姑娘。
他很好奇,两个刺客跟踪几位姑娘这么久却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如果不是要杀人,陆濯便也没有杀害他们的理由。
如果他们想杀人,陆濯也要等他们出手了再现身,先让几个小姑娘吓破胆子记住这场教训,免得以后她们继续不带随从单独进山乱闯。
小姑娘们抓到了几条鱼,交给丫鬟收拾干净,这就准备生火烤鱼了。
阳光有些晒了,魏娆摘下头顶的帽冠,歪头整理头发的时候,余光中有片灌木丛忽然动了动,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魏娆继续拨了拨被飞溅的潭水打湿的鬓发,然后穿上鞋袜,一边站起来一边对周慧珠、霍琳道:“我去小解。”
周慧珠也想去。
魏娆笑笑,轻声道:“等一会儿,我回来你再去,我可不想看到不该看的。”
周慧珠小脸微红,娆姐姐怎么越来越坏了?
魏娆摸摸小丫头的脑袋,转身往树林中走去,与那处灌木丛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目视前方,耳朵却能听到身后的动静,有两人跟了上来,且只有两人。
宝剑被魏娆留在了岸边,手腕上倒是有支应急的镯子。
其实直接动手魏娆也有胜算,但动静太大,会吓到表妹们。
悄无声息地解决罢。
待距离足够远了,魏娆做出蹲下的姿势,露出了大大的破绽,两个刺客一看,当即出手,如猛虎扑羊。
就在这一刻,魏娆突然往旁边一滚,右手按住左手手镯上的机关,两枚银色小针前后射出,分别没入了那二人的眉心。
至此,危险已经解除。
然而随着扑过来的两人闷声倒在地上,另一道被他们挡住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魏娆眼中,如果不是陆濯的容貌昳丽到会让任何人过目不忘,及时让魏娆认了出来,那她的手镯肯定会对准了陆濯。
过于震惊,魏娆保持屈膝跪立的姿势忘了动。
同样,因为两个刺客的身影遮挡,陆濯并没有看见魏娆发出来的暗器攻击。
陆濯默认那二人都死在他的手下,所以他眼中的魏娆,便成了一个被吓呆了的自作自受的无脑美人。
第10章
“你怎么在这里?”
确定陆濯与这两个刺客不是一路的,没有朝她动手的意思,魏娆拍拍裙摆上的灰土,站了起来。
此刻她的仪容,是有些狼狈的,毕竟爬了山、玩了水,鬓发被帽冠压了很久,刚刚坐在岸边只是随便拨了拨,未收拾妥当就注意到了危险。
可那样一张莹白光泽的脸,黛眉凤眸,水洗朱唇,仍是美得夺目。
虽是男装,然锦袍华美,纤腰款款,犹如野草丛中俏丽的一朵芍药,妖妖娆娆,佼佼不群。
陆濯想,这位四姑娘的确当得起戚仲恺给她的“京城第一美人”的赞誉,只是未免太桀骜不驯。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他身形挺拔,所站立的位置地势也比魏娆的高,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姿态。
救命恩人?
魏娆低头,两个刺客面朝地趴在草地上,露出的后颈上分别多了一抹诡异的红色血痕。
如此看来,陆濯果然有救她的心。
问题是,陆濯何时来的,旁观了多久,为何偏偏选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动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魏娆抬起头,眼中只有警惕,并无任何感激。
陆濯看出了她的猜忌,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我在山中赏梅,无意间发现这两人行迹鬼祟,一路追踪过来,怎么,魏姑娘怀疑我与他们是同伙?”
魏娆道:“那倒没有,只是这二人应该在此地埋伏了一段时间,我很好奇,这段时间陆公子在做什么。”
陆濯侧身,指了指他的藏身之处:“未弄清二人的用意之前,我不好冒然出手,不过非礼勿视,魏姑娘大可放心。”
潭水中的情况,陆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自认没看到任何细节。
“但陆公子也没有阻拦此二人的非礼之举。”魏娆讽刺道。
她不是不感激陆濯的帮忙,尽管她并不需要,可陆濯的帮忙动机并没有那么单纯,高高在的的姿态也令人反感。
她没有要求陆濯当个君子,但他也别自诩君子,真是君子,就不该眼睁睁看着两个不轨之徒占几个小姑娘的便宜。
魏娆与两位表妹都不是太看重规矩的人,不是很在乎被两个死人偷窥了小腿,换成别人,怕是要哭死。
“倘若恪守非礼勿动,又何来他人的非礼勿视。”陆濯轻飘飘刺了回去。
今日若是别家姑娘,陆濯绝不会给那两个刺客偷窥的机会,魏娆这几个小姑娘,委实欠教训。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娆终于明白了的陆濯的意思。
帮你是真,训你也是真。
“多谢陆公子苦心,教训我领了,经过今日,我等不会再单独进山。只是,我家中其他姐妹均是弱质女流,若陆公子将来再次撞见她们被歹人暗算,还请陆公子及时相助,魏娆与家人皆会感念陆公子的恩德。如若只有我自己遇险,陆公子大可置之不理。”
陆濯皱眉,她什么意思?
魏娆不欲多说,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我要回去了,这个劳烦陆公子处理一下。”
说完,魏娆走出洼地,目不斜视地从陆濯身边走了过去。
陆濯背对她站着,皱起的眉头并没有因为魏娆的离开而舒展。
轻率妄动的是她,不感激也就罢了,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娆姐姐怎么走了那么远?”
“看到两条黑蛇。”
“啊,这里有蛇?”
“嗯,这几条鱼咱们带回去吃吧,那两条蛇不太寻常,可能会引来其他蛇。”
小姑娘们手忙脚乱整理好带来的东西,在魏娆的率领下离开了。
陆濯隐在林木间,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心中稍慰,总算还知道危险,没有冥顽不灵。
至于魏娆的话里有话,陆濯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眼底闪过玩味。
第一次注意到二人时,陆濯就发现他们不似寻常的地痞流氓甚至山匪强盗,其行事谨慎,更似训练有素的刺客。
能养刺客的,非富即贵。
刺客的目的也很明确,只动魏娆,不动其他姑娘。
图色,还是图命?
陆濯目光微寒,他虽然看不惯魏娆的做派,但也只是一个被长辈骄纵的小姑娘罢了,何人如此歹毒要害她?
陆濯俯身,翻过两具尸体,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蛛丝马迹,衣袍口袋检查了一遍,陆濯抬头,正要去扯开两人脸上的黑巾,视线突然顿在了其中一个刺客额头中央的血红小点,就像一颗艳丽的红痣。
陆濯看向另一人,果然也有,一模一样的位置。
脑海里突然浮现魏娆被二人扑击时在地上滚的半圈,后面的动作全被挡住了,陆濯心中一凛。
那丫头竟然还敢杀人?
“如若只有我自己遇险,陆公子大可置之不理。”
这句话,陆濯终于理解了。
滚半圈就是两条人命,这本事,再来两个刺客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云雾山下,魏娆面上带笑听周慧珠、霍琳说话,心中却冷到了极点。
时隔四年,又有人要害她的命。
承安伯府没有仇家,她与外祖母这边,算来算去,得罪过的只有宫里的人,或是嫉妒外祖母被元嘉帝敬重的太后娘娘,或是嫉妒母亲当年被元嘉帝盛宠无双的其他妃嫔。然而母亲已经被丢到西山行宫两年多了,元嘉帝不闻不问,后妃们没有理由突然发疯,近期家中唯一招风的事,只有外祖母过寿,元嘉帝送了礼。
所以,又是太后娘娘吗?
派了刺客,却不对付她们所有姐妹,只挑她落单时动手,是想伪装成普通的劫色吧?
狠辣歹毒,不愧是斗死了先帝一众妃嫔的后宫赢家。
魏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连粗糙的绳索擦疼了手心都没有察觉。
姐妹几个沿着小路策马,很快就回了闲庄。
寿安君在种菜。
闲庄太美了,寿安君舍不得糟蹋里面精心布置的景致,便在庄外开辟了一块儿菜地,小小一块儿地方,既能满足她亲自经营田地的兴趣,又方便打理,不至于过于劳累。
李公公陪在寿安君身边,主仆俩一人拿个耙头,远看就像一对儿农家老夫妻。
魏娆叫周慧珠、霍琳先进庄子,她下马后连碧桃都没带,自己跑到了菜地这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寿安君稀奇地问,哪次外孙女进山不玩上半天的?
李公公是外祖母的心腹,魏娆不必隐瞒,席地坐在地头,恨声道:“遇到两个刺客。”
寿安君、李公公同时停下了手。
良久,寿安君叫魏娆端上盛放菜种的大瓷碗,祖孙俩一个耕地一个播种,低声说起话来。
“没受伤吧?”
“没事,单独朝我下的手,慧珠她们都不知道,我悄悄处理了,不过撞上了英国公府的世子爷陆濯。”
寿安君又是一惊:“陆濯?”
魏娆点头,解释了一遍原委。
寿安君想了想,道:“他不知道你有自保的本事,拖延动手也是出自好心,娆娆可别怪人家。”
魏娆道:“我懂,我跟他道谢了。”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其他姐妹,万一哪天真有求于陆濯呢?
那人态度虽然傲慢,心是正的,愿意出手救助毫不相关的弱者。
寿安君就知道,这个外孙女最讲道理了。
至于那刺客,寿安君猜得到是何人指使,问题是,自家无权无势,对那位无可奈何。
“忍吧,没有别的办法。”寿安君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魏娆道:“刺客专门等到你进山才动手,说明还是有所忌惮的,咱们吃个教训,往后别单独去山里玩了,真想去,多带几个护院一块儿去,大张旗鼓地从官道走。”
魏娆捏着手心的菜种,不甘心地道:“少去几次倒没什么,就是憋屈。”
当年她差点死在冰窟窿里,真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如今又来了。
寿安君扫眼京城的方向,笑了笑,摸摸魏娆的头:“别憋屈,没什么好憋屈的,别人嫉妒咱们才要害咱们,只要咱们小心谨慎,别中了人家的套,那人盘算没有得逞,气上加气气大伤身,蹦跶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