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再没有旁的人,独行的寂静让陆濯想到了很多。
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冲喜的新娘是魏娆时,陆濯很不满意。当时他印象中的魏娆,喜欢女扮男装去山中狩猎,喜欢带着家中姐妹去深山戏水,完全不顾礼法,有失端庄,再加上大小周氏的风评,陆濯担心如果魏娆真的做了他的妻子,可能会继续之前的行事做派,给他的家人增添麻烦。
陆濯以为,祖母不会喜欢魏娆,守寡多年的母亲、二婶、三婶不会喜欢魏娆。
陆濯担心,堂妹长宁、表妹微雨会被魏娆带坏,担心堂弟们会被魏娆的艳媚吸引,坏了兄弟感情。
因为这些,陆濯不认为魏娆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至少不适合做他的妻子。
可魏娆才嫁过来两个月,祖母喜欢她,母亲喜欢她,二婶三婶并不嫌弃魏娆在外的坏名声对魏娆关照有加。堂妹喜欢魏娆,魏娆教她练剑却只在国公府内活动,并不曾引诱堂妹随她出去跑马狩猎。就连四婶也没有介意魏娆的无礼打探,反而与魏娆相处融洽,不惜劝说四叔过来管教他。
这说明什么?
说明魏娆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堪,否则仅凭冲喜的所谓恩情,她不会被全家人真心接受。
魏娆在很多方面的确不符合他心目中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但她是个心性正直的好姑娘。
他不该那么对她。
百姓们用晚饭的时间,陆濯策马独行在路上,百姓们几乎都落灯睡下了,陆濯终于来到了闲庄附近。
陆濯放慢了速度,放眼望去,偌大的闲庄内一片漆黑,众人都睡下了。
陆濯下了马,牵马慢行,到了闲庄大门前,陆濯松开缰绳,寻了一处避风的位置,靠墙而眠。
翌日清晨,陆濯去了云雾山,寻处溪流净面。下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陆濯下意识地隐匿到了林木之后,占据地势,陆濯透过树木间的空隙朝山下的小道看去,便见一道红衣身影朝这边冲了过来。
晨光带着清晨的凛冽从远处洒过来,马背上的红衣少年迎着光策马狂奔,白皙如玉的脸泛着一层皎洁的光晕,“他”的眉目如画,“他”的唇红艳如山间带露的果子,白马红衣,呼啸而来,转瞬又沿着山脚下的小道往前面去了。
陆濯一动不动,直到马蹄声远去了,他才从林木后跨了出来。
山间空气远比京城清新,且视野开阔,僻静清幽的小路众多,看魏娆的神情,犹如一只摆脱了猎人牢笼的小鹿,她搬到闲庄来住,的确是散心来了。
只是,她又这样一人出行,就不怕宫里那位继续派刺客来对付她?
到了山脚,陆濯径直来到拴马的地方,就在他解开缰绳的时候,眉峰忽然一皱。
拴马时他没有想太多,这个位置,魏娆刚刚经过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有匹马?
陆濯的坐骑自然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通体漆黑如墨,没有半分杂色。年前陆濯曾骑着这匹马陪魏娆来闲庄探望寿安君,魏娆刚刚没看见则以,看见了,一定会认出他的马。
陆濯没有解马,来到几丈外的小路上,试着看了看,若魏娆目不斜视一心往前看的话,应该看不见。
解马上马,陆濯特意绕了半圈,从云雾镇的方向重新来到了闲庄之外。
寿安君刚睡醒,这还是她年纪大,像王氏、周慧珍周慧珠姐妹,这会儿还都在被窝里酣睡。
李公公主管外宅事宜,见陆濯登门,马上派人去知会寿安君了。
寿安君倒是没料到陆濯会来的这么早,先命人请陆濯去厅堂里喝茶,她不紧不慢地起床梳头,这才与柳嬷嬷来了厅堂。
寿安君虽然不出门,可她很注重仪容,依旧青黑浓密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一条深红底如意纹的褙子,明明比英国公夫人、魏老太太年纪都大,瞧着却年轻很多,她年轻时美貌无双,如今六十一岁了,也是一位美丽优雅的老夫人。
陆濯负手站在厅堂,见到寿安君,陆濯立即走过来行礼:“罪婿拜见老太君。”
陆濯可是被王氏、柳嬷嬷公认的有神仙之貌的俊美公子,无论男女,长得漂亮都占了便宜,一大早上的,寿安君见到陆濯这么顺眼的仪表,眼睛舒服了,心情便也没有多差,笑着道:“还真是世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起来坐吧。”
寿安君笑着来到主位,先坐下了。
陆濯没去落座,转身站到寿安君面前,低头惭愧道:“罪婿昨晚便来了,只是赶过来时老太君已经歇下,罪婿不敢叨扰,去镇上投了客栈。惊闻娆娆离开,罪婿匆忙赶来,忘了备礼,还请老太君恕罪。”
提到这个,寿安君奇怪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娆娆昨日突然过来,只说你惹到她了,具体因由却不跟我说,唉,娆娆被我们骄纵坏了,若世子只是小小的冲撞了她,她却不懂规矩擅自回来,世子尽管告诉我,我去教训她。”
寿安君是真的不知道外孙女为何生气,不过两个年轻人是假夫妻,陆濯如此诚心来赔罪,也算给外孙女体面了。
陆濯只觉得汗颜。
他那话,不但得罪了魏娆的父亲,也表达了对魏娆母亲小周氏归家改嫁的不满,寿安君可是小周氏的母亲,魏娆特意隐瞒寿安君,不是给他留情面,是担心寿安君也被他气到吧,老人家的养生之道,都要避免大动肝火。
陆濯做了错事,他愿意承担寿安君的怒火,可魏娆都隐瞒了,他便不能再违背魏娆的孝心。
“罪婿冲动之言,伤了娆娆,那话罪婿无颜再说出来污了老太君的耳朵,只求老太君请娆娆出来,给罪婿当面向她赔罪的机会。”
寿安君看眼柳嬷嬷,柳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
表小姐看似贪玩,其实非常懂事,世子爷能把表小姐气回来,又如此低姿态地来请罪,两人争执的原因肯定没那么简单。若轻易地原谅世子爷,世子爷一来表小姐就乖乖地回去,事情传开,越发显得表小姐小题大做。
反正都出城了,表小姐越晚回去,越能显出表小姐有多生气,世子爷有多伤人。
寿安君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苦笑着对陆濯道:“每次娆娆遇到烦心事,都喜欢去云雾山里狩猎,那丫头自恃功夫在身,什么都不怕,今一早又跑出去了,不打到东西不会回来。世子差事在身,就不要等她了,用了早饭便去军营吧。”
陆濯见过魏娆,她没有戴狩猎的用具,应该只是跑马去了。
但陆濯知道,魏娆此刻一定不想见到他。
今日来只是为了表现诚意,陆濯也没求马上得到魏娆、寿安君的原谅。
陪寿安君用了早饭,陆濯继续等了两刻钟,不得不出发了,他才遗憾地告辞。
“母亲,世子都来赔罪了,您就劝劝娆娆,让她早点回去吧。”王氏好心地道。
魏娆才嫁进英国公府多久,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该一气之下跑回娘家,还是外祖母这边,一旦闹大了,魏娆便是有理也成了没理。英国公世子多尊贵的人物,急匆匆过来哄人,已属难得,魏娆再僵下去,真把英国公府得罪狠了,随便她住在外面,最后还是魏娆难看。
王氏以前嫉妒魏娆样样比她的女儿好,如今长女周慧珍也有了好亲事,王氏便希望魏娆做好她的英国公世子夫人,与高嫁的长女互帮互助,姐妹俩一起在京城的权贵圈站稳脚跟。
“娆娆的事你少搀和,慧珍的嫁妆都置办好了?”寿安君一句话给儿媳妇顶了回去。
王氏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母亲,陆世子真的来哄表妹了?”周慧珍听了小丫鬟的话,来找王氏确认道。
王氏点头:“来了,据说昨晚就来了,不好晚上叩门,人家去客栈住了一晚,不愧是世家公子,温润知礼,韩世子待你能有陆世子待娆娆的一半,娘都知足了。”
提到韩辽,周慧珍又羞又恼,陆濯喜欢魏娆定是因为魏娆貌美,她美貌不输魏娆多少,韩辽又两次求娶她,等她嫁过去,韩辽对她只会比陆濯待魏娆好,母亲胡乱担心什么呢?
闲庄之外,魏娆估摸着陆濯已经走了,才慢悠悠地骑马回来了。
清晨跑马跑到云雾山那边,魏娆注意到了那匹黑马,陆濯的马就像他的人,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可魏娆不想见他,不想见他那张虚伪的脸,他心里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母亲,来赔罪也是被英国公夫人逼迫的,魏娆不稀罕。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寿安君见到外孙女,很是担心地问,她知道魏娆今早只是去跑马,以往跑马早回来用饭了。
魏娆摸摸肚子,撒娇地对柳嬷嬷道:“嬷嬷快让厨房预备早饭吧,我饿得眼睛都快花了。”
柳嬷嬷笑着去吩咐。
寿安君看着外孙女道:“刚刚陆……”
魏娆嘴快地道:“您别提他,我听了倒胃口。”
寿安君无奈又宠溺地道:“行行行,你先吃饭,吃完再说。”
第55章
在军营待了一天,傍晚陆濯回府后,主动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了,贺氏恰好也在。
“昨晚老太君可说了什么?”英国公夫人比较担心寿安君,孙子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陆濯解释道:“老太君并不知道我与娆娆争执的内情,只是娆娆不想见我。”
英国公夫人长松一口气,小姑娘耳根软好哄,若寿安君知道孙子做的好事,恐怕不会放魏娆回来。
放松之后,英国公夫人看亲孙更加不顺眼:“你看娆娆多懂事,你那般欺负她,她还替你遮掩,替咱们陆家留了情面,否则叫寿安君知道我教出了你这种无礼的子孙,我都没有面目去见她!”
贺氏白日已经从婆母口中知晓儿媳妇为何生气了,这事她完全站在儿媳妇那边,跟着婆母数落儿子:“守城啊,你能说出那话,是不是觉得娆娆她娘归家改嫁不对?这种事,你一个爷们懂什么?内宅妇人若没了丈夫,等待她的便是漫长孤单的一辈子。像咱们家,人口兴旺,我平时与你两位婶母说说话打打牌,聊聊你们几个堂兄弟,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娆娆她娘在承安伯府的时候只有一个妯娌,膝下又只有娆娆一个女儿,她当然要趁年轻时给自己谋条后路,否则等娆娆出嫁了,她连最后一点寄托都没有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看着陆濯道:“娆娆她娘已经不错了,魏二爷去世后,她又在夫家守了三年,以她的脾气,那三年应该是为了娆娆,她真的归家时,娆娆已经十岁多懂事了,我听说当年她想带魏娆一起走的,是魏老太太舍不得孙女。”
陆濯目光复杂地看向两位长辈,她们对寡妇改嫁竟然都是赞同的态度?
陆濯还以为……
英国公夫人看懂了长孙的眼神,想了想,叹道:“虱子长在自己头上才痒,什么妇道妇德都是男人编出来约束女人的,你看那些丧妻的男人,有几个这辈子就不娶了的?可能妻子才下葬,转眼就把新妇娶进门了,有谁议论吗?这些道理,本来不该跟你一个儿郎说,谁知道你竟然那般迂腐。”
陆濯惭愧地低下头。
“罢了罢了,昨日你去的匆忙,明日休沐再去一次吧,赔礼我都安排好了。”
陆濯告退。
回了松月堂,祖母果然已经把赔礼都送过来了。
陆濯叫阿贵备水,昨晚睡在地上,他要沐浴。
翌日,陆濯在家中用过早饭便出发了,他骑在马上,阿贵牵着无棚马车,车上摆的全是赔礼。
街上百姓来来往往,见此都好奇地凑过来打听。
这次,阿贵没好意思再回答了。
只是这样的阵仗,过不了几天少夫人被世子爷气跑的事定会传开来。
一个时辰后,陆濯一行抵达了闲庄。
阳光明媚,魏娆与表妹周慧珠在闲庄的大花园里一起荡秋千,暖暖的春光洒在身上,舒服的想要睡觉。
寿安君派了小丫鬟过来,请魏娆去会客厅。
魏娆惬意地倚着一侧的秋千索,漫不经心地问:“可是出了何事?”
小丫鬟道:“世子爷带了一马车赔礼,要向少夫人您赔罪。”
周慧珠“哇”了一声,从隔壁的秋千上探头对魏娆道:“娆姐姐,表姐夫前晚才来过,今天又来了,他可真在意你啊。”
魏娆瞪她道:“你懂什么,他真在乎我,就不会气我,再有,我气没消之前,你喊他世子,不许叫表姐夫。”
周慧珠缩缩脑袋。
魏娆对小丫鬟道:“你去回老太君,就说我玩累了回房休息了。”
魏娆常在闲庄住,这边的丫鬟们都知道她的脾气,没再多言,笑着去复命。
周慧珠一边晃秋千一边歪着脑袋看魏娆,稀奇道:“娆姐姐,表……世子那么俊的人,换做是我,都不忍心生他的气,你竟然能狠得下心来。”
魏娆哼道:“越是俊的,越自视甚高,对人越不客气。举个例子,如果现在有一个比他还俊的世家公子站在你面前,指着你的脸喊你小肥猪,你生气吗?”
周慧珠登时气红了脸。表姐妹四个她长得最胖了,虽然也不是特别胖,祖母都没说什么,母亲、姐姐却一直劝她少吃点,时间一长,周慧珠就最讨厌有人说她胖。现在魏娆拿小肥猪举例,便准确地踩到了周慧珠的痛脚。
“何止生气,我还要揍他!”周慧珠气鼓鼓地道。
魏娆就笑了。
会客厅,寿安君打发走小丫鬟,无奈地朝陆濯摇摇头:“这是还没消气呢,你们到底为何吵的,世子跟我说说,我也好帮忙劝劝。”
陆濯哪敢说,真把寿安君气出病来,魏娆要恨他,家中祖母母亲也要继续责备他。
“老太君可否说服娆娆与我见一面?”陆濯恳请道,这一次,他真的知道该怎么赔罪了。
寿安君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道:“下午试试看吧。”
晌午陆濯照旧陪寿安君用的午饭,饭后跟着李公公去客房休息,到了与寿安君约好的时间,陆濯由李公公带路,来了园中湖边的一座水榭之中。水榭由一条堤坝延至湖中,四面临湖,清幽雅致,很适合一个人静心,或是两人谈话。
李公公命人备了茶点,这就退下了。
陆濯坐在茶桌左侧,侧对那条蜿蜒曲折的堤坝,如果魏娆过来,他的余光便能发现。
堤坝两侧种植了垂柳,二月时节,垂柳枝条上结满了密密的芽苞,只待春风变暖便冒出嫩叶。
一条鱼跃出水面,咕咚一声又掉了进去。
陆濯的注意力慢慢落到了这片园景中,因为郊外的地方够大,闲庄的造景大气与雅致并存,单论景色,国公府都不如闲庄。
碗中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气,暖阳也从半空缓缓朝西边移去。
等了太久,陆濯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
放下茶碗时,余光中灰蒙蒙的早春之景,终于多了一抹艳色。
陆濯偏首,看到了长堤另一头的魏娆,她穿了一件梅红色的妆花褙子,同色的裙带勾勒出一把双手可握的纤纤细腰。无风时,那轻盈的裙带静静地挨着白色长裙垂落,一阵湖风吹过来,梅红裙带与雪白的裙摆同时摇曳,仿佛仙子踏风而来。
丫鬟碧桃止步在岸边,魏娆自己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边走边兴趣寥寥地晃动着,薄纱扇面一会儿遮住她精致的下巴娇艳的唇,一会儿又露了出来。
陆濯收回视线,离席站了起来。
魏娆真不想见陆濯,可外祖母说了,如果她不来,陆濯便要在闲庄住下去,等到她露面为止。
跨进水榭,魏娆便停下脚步,看着走过来的陆濯道:“世子想说什么?”
一副说完马上就离开的不耐模样。
陆濯垂眸道:“不瞒姑娘,从我初回京城,第一次听说姑娘母族之事时,便在心中无法认同老太君纵容周家女子改嫁之风,无法认同姑娘肆意出城进山之举。究其原因,在于我父亲与两位叔父战死沙场,母亲与婶母们清心守寡,我便以为天下女子都该当如此。”
魏娆撇撇嘴,猜到了。
陆濯继续道:“所以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新娘是你,便认定你绝非我陆家贤妻人选,待姑娘也极为不敬,冲动之下更是屡次口出恶言。大错已经铸成,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今日前来,陆某只是想告诉姑娘,祖母、母亲都很喜欢你,也理解令堂为何改嫁,我亦从她们口中明白了女子守寡的难处。今日开始,我不会对令堂再有任何不敬之心,更不会再对姑娘存任何偏见,还请姑娘看在家中长辈的份上,随我一同回府,同时安了两边长辈的心。”
魏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老夫人教你的?”
陆濯抬眸,正视她探究的眸子道:“陆某方才所说,字字皆是肺腑之言。”
魏娆嗤了下,摇着团扇往旁边走了几步,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早知世子看不起我,不过我也不在乎,我答应冲喜并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这次我负气离开,是因为世子辱我至深,我心中愤懑,便是世子诚心悔改,我一时半刻也忘不了当日受到的屈辱,你现在叫我回去,我实在不甘。”
陆濯理解,看着她白嫩的侧脸问:“那你打算在这边住到何时?”
如果魏娆能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可现实摆在眼前,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苦笑一声,魏娆喃喃自语似的道:“我想住到月底,又怕老夫人担心太久,这样吧,世子若愿意,下个休沐日再来闲庄做做样子,届时我同你一起返回国公府。”
她不是原谅陆濯了,而是不想给两边长辈添太久的麻烦。
陆濯能看出她对闲庄的眷恋,就在这一瞬间,陆濯明白了祖母的话。
祖母一直在夸魏娆懂事,就算魏娆赌气来了闲庄,祖母给他定下的哄好魏娆的期限,也是这个月底。魏娆也想住到月底,但她妥协了,主动将归期提前了十日,免了英国公府继续被百姓们多议论十日。
“多谢。”陆濯诚心道。
魏娆讽刺地斜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水榭。
陆濯辞别了寿安君,一行人进了京城城门,又被路上遇见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陆濯得了魏娆许诺的归期,心里十分安稳。
英国公夫人、贺氏得知魏娆愿意回来了,暂且放过了陆濯。
可接下来几日,不断有相熟的女眷登门,抱着关心的名义,纷纷打探魏娆为何跑去了闲庄。
婆媳俩只说小夫妻俩闹了口角,并把过错揽在了陆濯头上。
京城官民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陆濯夫妻,就连戚仲恺都听说了,跑来质问陆濯做了什么。
戚仲恺那神情语气,颇有替魏娆打抱不平之意。
幸好陆濯知道戚仲恺对魏娆的感情更像一种护花惜花之情,并非多深刻入骨的男女情爱,便也没有与过于关心自己妻子的好兄弟计较什么。
“与你无关。”陆濯淡淡地回应道。
戚仲恺气得抓头,想继续骂陆濯,又怕陆濯误会他还在惦记四姑娘。
不能骂,戚仲恺憋了半天,终于想到最关键的事:“那你向她赔礼道歉了吗?你欺负了人家,总该好好认个错吧?”
好友面前,陆濯仍是淡漠的态度:“休沐了我会再去一趟,接她回来。”
戚仲恺:“我怎么听说,上次你带了一车赔礼都没哄好她?”
陆濯抿唇。
戚仲恺捶了他一肩膀:“说你傻你还不信,你送那些俗礼有什么用,你得送她一样她喜欢的,让她看见眼睛发亮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我娘跟我爹置气,我爹都送她一样珠宝首饰,我娘往头上一戴,什么气都消了。”
珠宝首饰?
陆濯想到了魏娆还他的压岁钱,他若拿珠宝首饰去哄魏娆,魏娆肯定会觉得他是在拿金银珠宝羞辱她。两人第一次争执,就与银钱有关。
不过,戚仲恺说的也有点道理。下次他去闲庄,魏娆肯定会与他回来,可她并没有原谅他的冒犯,如果他能用一件礼物换取两人芥蒂尽消,以后和顺相处,祖母、母亲肯定会高兴,他也不必再被一家人埋怨。
问题是,魏娆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一种能让她忘了辱父辱母之恨的礼物?
陆濯去了一趟松月堂的库房,一圈逛下来,发现这里没有什么是魏娆用银子买不到的珍奇东西。
第56章
慈宁宫。
听闻太后身体不适,元嘉帝下了早朝便过来了。
太后靠坐在床头,皇后、德妃、贤妃都在旁边伺候着,见到元嘉帝,后妃自觉把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母后感觉如何?”元嘉帝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太后道。
太后比去年端午宴的时候看着更老了,人也更瘦了,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不想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看着元嘉帝,太后笑道:“一点小风寒,没什么大碍,皇上忙不忙,忙就快回去处理政事吧。”
身为皇帝,元嘉帝没有不忙的时候,只是人都过来了,自然要陪母亲多坐片刻。
“今日还好,儿臣多陪陪母后。”
宫女端了汤药过来,元嘉帝接过汤碗,亲手伺候太后用药。
太后喝药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儿子,心中感慨万千。
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从小聪慧,读书练武学什么都快,是所有皇子里最出挑的一个,先帝也极其看重长子。那时候的太后,除了与先帝的新欢旧爱争宠,剩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长子身上,既要督促长子的学业,又要防备有人谋害她的长子。
当时的太后,认定只要长子好好的,将来就一定会继承帝位,让她做上太后,风光无限。
与长子相比,刚出生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儿子,交给乳母照料就好。
长子越来越大,与其他年长皇子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太后看护长子越来越谨慎,若小儿子跑过来给她添麻烦,太后只觉得头疼,总是叫乳母宫女快点带走小儿子。可怜她一片苦心,长子还是死在了皇子争斗中,太后悲痛欲绝,恢复精神后,开始将一腔母爱与雄心壮志都浇灌到了小儿子身上。
可那时的小儿子,已经与她生疏了。
为了抢回儿子的心,太后该打发寿安君出宫的,可寿安君的美貌,让太后觉得留着寿安君,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果然,她中了那些女人的圈套,触怒了先帝,关键时刻,太后将寿安君送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的眼睛都直了,想方设法地想得到寿安君。
太后以为寿安君会很高兴能爬上先帝的床,让太后意外的是,寿安君竟然颇有心计,既能在先帝手里全身而退,又没有激怒先帝惩罚她。
太后佩服寿安君的本事,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那么敬重一个乳母嬷嬷。
如果元嘉帝只是赏赐寿安君金银珠宝太后都无所谓,可太后十分清楚,元嘉帝对寿安君的感情可能比对她这个亲生母亲还深,这才是太后最放不下的地方。她在后宫斗了一辈子,那么多名门贵女出身的后妃都败在了她脚下,凭什么让一个卑贱的小官之妻赢了儿子的孝心?
吃了药,又与元嘉帝说了会儿话,太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德妃问:“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德妃心里一突。
刚刚她什么都没说,是皇后与太后提到了英国公府的事,她与贤妃都只是旁听而已。
去年端午龙舟宴,太后、皇后言语上刁难魏娆,元嘉帝呢,不管是因为寿安君还是丽贵人,对魏娆的袒护都显而易见。此时她若议论魏娆与世子陆濯婚后不合的事,元嘉帝会怎么看她?
德妃心中惴惴,然而对上太后犀利的目光,德妃只好尽量偏向魏娆的道:“说到英国公世子了,也不知道世子做了什么,气得新婚娇妻回了娘家,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此事呢。”
太后叹口气,看向元嘉帝道:“我记得,陆濯那小子病重,眼看都没救了,是娆娆心怀大义为他冲的喜,当时皇上还命尚衣居连夜为娆娆赶制嫁衣,这才过去多久啊,陆濯就欺负娆娆了,既辜负了娆娆,也辜负了皇上一片好心,该罚。”
德妃意外地看向太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太后竟然会帮着魏娆说话?
元嘉帝笑道:“他们夫妻俩的私事,朕搀和什么,朕有空陪母后,可没空操那份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