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回来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红色的爆竹纸衣在滚滚的烟尘里翻飞,持续不断的震天喧嚣终于让这场喜事显出几分该有的喜庆来。宾客中的大人们明明笑不出来,为了配合陆家,努力挤出笑容,只有小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等着看新娘子下花轿,有那聪明又淘气的,偷偷地跑到墙头,探头探脑。
魏娆蒙着红盖头,除了脚下的那点地方什么都看不到。
头顶御赐的凤冠沉甸甸的,魏娆戴了一路,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由女官扶着来到拜堂的地方,喧哗声终于跌落下来,宾客们笑着说些吉祥话,然而宾主包括魏娆这个新娘子,都知道他们只是随便说说,但凡陆濯还有一点好转的可能,这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都轮不到声名狼藉的魏娆来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魏娆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鸡叫。
魏娆差点笑出来。
陆家的宾客们没说闲话,魏娆在花轿里可听见路边的百姓们议论了,说今日代兄迎亲的是陆家的五公子陆澈,陆澈怀里还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魏娆没觉得同一只公鸡拜堂有什么委屈的,论颜面损失,陆濯比她更大。
拜堂过后,魏娆被女官扶到了新房。
陆濯的院子叫松月堂。
松月堂是三进带跨院的格局,陆濯住在第一进,女主人魏娆住在第二进,新房便设置在此处。
因为陆濯大病,今日的松月堂怕是英国公府内最安静的地方。
繁琐的礼节止步于此,五公子陆澈功成身退了,大公鸡也被人抱走不知安置在了何处。
英国公夫人安排了儿媳四夫人在这边接应魏娆。
“守城抱恙,新房礼咱们暂且都从简了,娆娆先委屈一下,等守城醒了,家里再给你们小夫妻俩补办一场。”看着新娘子搭在膝盖上的白皙漂亮的小手,四夫人歉疚地道。
魏娆轻声道:“虚礼而已,无碍的,侄媳只盼世子爷早日康复。”
清甜软媚的声音,听得四夫人骨头一酥,总算知道外面为何有那么多指责魏四姑娘妖媚惑人的闲言碎语了,光这把嗓音都叫人心神荡漾,就是不知,四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
四夫人鲜少出门,并没有见过魏娆。
“这里没有外人,我帮娆娆取下盖头,收拾一下吧,凤冠沉甸甸的,你肯定累了。”
魏娆:“那就有劳四婶了。”
四夫人笑了笑,伸手帮魏娆取下盖头,红红的盖头交给碧桃,四夫人再回头,低头一瞧,就对上了一张沉鱼落雁的脸,其明艳动人,连凤冠前端那片红灿灿、蓝汪汪的大颗宝石都被她压过了光芒,就像姹紫千红的百花园中,突然飞来一只鸾鸟展翅,其华贵炽艳,令百花都变得俗不可耐。
四夫人就这么看呆了。
魏娆总不能催长辈,视线一转,那位据说身受重伤已经昏迷十来天的世子爷陆濯突然就闯进了她的眼帘。
魏娆瞳仁陡缩,呼吸都停住了。
她见过陆濯两次,每一次,陆濯都风度翩翩君子如玉,拎着野猪上山都减损不了他的风采。
然而眼前的陆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连嘴唇都是灰白色。
这样的陆濯,与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浓郁的药味儿被魏娆后知后觉地捕获到了,就在这一刻,魏娆突然明白,昨晚是她胡思乱想了,陆濯不会醒,她注定会在英国公府度过简单的五年守寡生活。
这也就是魏娆,练过武猎过野兽杀过刺客,换个闺秀,任何一个被娘家人如珠似宝娇养着的闺秀,面对这一幕,都会吓得尖叫出声。
魏娆是一直蒙着盖头,陪嫁过来的碧桃、柳芽早瞧见新床上的姑爷了,一个个吓得不敢吭声。
四夫人顺着魏娆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一酸,心疼道:“守城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四夫人非常年轻,只比陆濯大了五岁而已,陆濯之前一直待在边关,年初陆濯回京,四夫人才真正见到了这位大侄子,那时候,陆濯温润如玉俊美如仙,无论长辈还是小姑娘看到他,都会喜欢,都会被他的风采折服。
但凡见过陆濯的人,看到他变成这样,都会心痛惋惜。
就像好好的一块儿稀世美玉,突然被人砸碎了,谁不心疼?
“四婶不必悲伤,世子会好起来的。”魏娆反过来安慰道。
四夫人马上笑道:“是啊是啊,娆娆这么美,守城醒来见到你,肯定要笑的。”
说着,四夫人上前两步,帮魏娆将凤冠取了下来。
新房这边静悄悄的,稍作休息后,四夫人叫了一位嬷嬷过来,给魏娆介绍道:“这位是苗嬷嬷,老太太身边第一信重的老人,本来给守城换药、擦身的事都是他身边的长随负责,这两日守城住在这边,他们不便过来,老太太就安排了苗嬷嬷伺候守城。”
苗嬷嬷五十多岁,面相和蔼可亲,恭敬地朝魏娆见了礼。
魏娆心疼地看眼陆濯,很是贤淑地对苗嬷嬷道:“世子伤得这么重,我不敢冒然接手,且先跟着嬷嬷学,等我学会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世子吧,免得嬷嬷来回奔波。”
苗嬷嬷笑着点点头,甭管真心假意,这位四姑娘挺会讨人喜欢的。
松月堂暂且就这么点事,四夫人与苗嬷嬷对个眼色,去找婆母回话了。
此时天色已暗,英国公夫人实在无心应酬,早早回房歇息了。
她很累,睡却是睡不着,自打长孙晕倒,英国公夫人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她总是做梦,梦见死去的三个儿子,梦见长孙在战场受伤的画面,梦见家里摆了灵堂,长孙也没了。
光是想想,英国公夫人就忍不住掉眼泪。
“母亲别哭,四姑娘已经嫁过来了,守城很快也会好起来的。”四夫人强打精神,重复她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
英国公夫人擦掉眼泪,看着儿媳问道:“怎么样,娆娆有没有被守城吓到?”
四夫人摇摇头,欣慰道:“母亲看人的眼光向来没错,四姑娘果然胆识过人,不但没吓到,还反过来安慰我呢。她这么懂事,又有苗嬷嬷照看,今晚您就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明早等着喝孙媳妇茶吧。”
听闻此言,英国公夫人稍感欣慰。
松月堂。
四夫人走后不久,苗嬷嬷也去耳房休息了,将上房留给了新夫人。
魏娆瞅瞅病成死人样的陆濯,嫌他身上的药味儿太重,坐到椅子上休息去了。
“姑娘,世子他……”碧桃关上门,与柳芽围住魏娆,小声地道,眼中是藏不住的可惜,替自家姑娘可惜。姑娘刚决定冲喜的时候,她们都盼着冲喜能成功的,可如今,亲眼见过世子爷,无论碧桃还是柳芽,都不敢再做美梦。
魏娆淡淡道:“啰嗦什么,之前都预料到了,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就算想,也千万别说出来,别让人看出来。”
她肯冲喜,英国公府上下不知道她另有目的,此时都是感激她的,若主仆三个露出破绽,让陆家众人看出她们对陆濯的嫌弃,岂不是白白得罪陆氏一族?
碧桃、柳芽都明白。
“行了,把门打开吧。”谨慎起见,魏娆又回到陆濯床边守着了。
今晚并没有陆家什么人再过来了,厨房送了晚饭过来,魏娆闻着一屋子药味吃了七分饱。
饭后,苗嬷嬷过来了,替陆濯换药,顺便给陆濯换个方向侧躺,之前是面朝外,现在改成面朝里了。
苗嬷嬷很是体贴,将陆濯移到了新床里面,免得魏娆躺在里头,对着陆濯的病容害怕。
“夫人早些睡吧,夜里世子可能会溺床,夫人尽管叫老奴就是,老奴进来收拾。”
“辛苦嬷嬷了。”魏娆感激地道,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嫌弃。
苗嬷嬷告退。
柳芽去送她,碧桃想到苗嬷嬷的话,目瞪口呆地看向床上。
魏娆低声道:“有什么稀奇的,他又不是真的神仙,既然要吃喝,自会排出来。”
碧桃的两条眉毛都要皱到一起了,替自家姑娘难受。
魏娆还能接受,反正她只是睡在陆濯身边,又不需要她动手伺候。只是,时间长了,她真的接手陆濯的换药、擦身时,那些脏活儿累活儿,免不得要交给碧桃、柳芽。
“做好准备吧。”魏娆幸灾乐祸地对两个丫鬟道。
这下子,碧桃、柳芽更加希望世子爷快点醒来了。
服侍魏娆洗了脚,两个丫鬟端着铜盆退下了。
屋里灯火辉煌,一对儿手腕粗的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
寒冬腊月,因底下烧着地龙,室内并不会很冷。
魏娆背对陆濯躺着,毕竟初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睡不着。
冲喜,冲喜。
魏娆还是希望陆濯醒过来,显得她有用,否则陆濯死了,冲喜失败,外面那些闲人又有的嚼舌根。
东想西想,一直到二更时分,魏娆才困得睡着了。
她的旁边,单独盖一床锦被的陆濯始终保持着由苗嬷嬷摆好的侧睡姿势,就在远处的街道上隐隐传来三更梆子响声时,陆濯干得开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过了片刻,男人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陆世子:糟糕,想嘘。
第30章
陆濯浑身无力。
他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他的意识也如一滩死水,有时候能听到一些声音,却分辨不清那些声音的含义,很快一切又恢复死寂。
如今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丝光亮的时候,陆濯才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记起自己在战场受了伤,记起自己回了家。
可这不是他的床,他的床上不会有那么艳丽的红色。
陆濯想翻身,身体却变得不属于自己,别说翻身,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身后有规律绵长的呼吸,说明这张床上除了他,还有别人。
陆濯再次看向面前的红色喜被。
他回京时,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莫非,他一直昏迷不醒,婚礼如期举行了?
这是陆濯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他的身体虽然无力,脑海却越来越清明。
也就是说,背后的人,是他新娶的妻子谢六姑娘,闺名画楼。
陆濯自觉惭愧,她竟然是这样进的门,太委屈了。
近似麻木的无力,却有去净房的需要,陆濯冷静片刻,试图扣动手指,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做得无比艰难,右手食指终于可以动了,扣在柔软的床褥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濯的目光,投向了里面的床板。
手指距离床板,还算近。
夜晚寂静,魏娆突然被一阵规律的扣床声惊醒,很轻很轻的叩击声从背后传来,像有人在轻轻敲床。
胆大如魏娆,全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幸好屋里够亮,各种喜庆的红色冲淡了那股幽幽的阴寒。
魏娆暂且保持不动,很快,除了叩击声,她还分辨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就像张着嘴呼吸。
这声音更让人觉得恐怖。
魏娆猛地跳下床,双足落地的瞬间,魏娆做出防御的姿势回头,结果床上除了背对她躺着的陆濯,并没有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心口跳得厉害,呼吸急促得像刚结束一场赛马。
陆濯看不见,可他听得见,能听出她的害怕,陆濯甚至以为她会跑掉会尖叫,可脚步声居然停了下来。
是在观察他吗?
陆濯继续敲了三下。
魏娆终于注意到了那只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是怎么样的一只手啊,五指修长惨白因为极度的消瘦变得仿佛在水里泡得太久的鸡爪。
“世子,你醒了?”魏娆缓缓靠近床铺,倾身看向他的脸,就见男人果然睁着眼睛,那长长的黑睫,可能是陆濯身上唯一没变的了,就连他的头发,经过十来日的昏迷,都变得枯草一般,没了光泽。
陆濯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不过姑娘家的声音,大抵都这般甜软。
就在陆濯等着她将自己转过来的时候,她跑了,高兴地喊着“世子醒了”!
陆濯眉头紧锁,却只能苦苦忍着。
苗嬷嬷第一个冲了进来,亲眼确认世子醒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知会国公爷老夫人以及陆家各房,第二件便是派人把住在客院的御医请过来。
这些魏娆都安排小丫鬟去做了,苗嬷嬷眼里含着泪花,激动过后,她想起最重要的事,一边喜极而泣地抽了两声,一边慢慢地将陆濯调整成朝外侧躺的姿势:“世子终于醒了,您都昏迷十一日了,世子别急,御医马上就来!”
陆濯没去看站在苗嬷嬷身后的那个女子,盯着苗嬷嬷动着嘴唇。
苗嬷嬷见了,侧着脑袋凑过去。
陆濯说的是“阿贵”,伺候他起居的小厮。
苗嬷嬷反应过来,慈爱地道:“世子是要方便吗?您背后伤势严重,现在不能动,我去拿东西……”
“阿贵。”陆濯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声音都比刚刚大了一点。
苗嬷嬷老脸一红,尴尬的。怪她,世子爷多衿贵的人,昏迷的时候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醒了,怎么会让她一个老婆子伺候。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喊阿贵。”苗嬷嬷急匆匆地走了,暂且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苗嬷嬷一走,陆濯的眼前再无遮挡,另一道穿红色衣裙的身影跃入视野,陆濯缓缓朝上看去,看到一位乌发如瀑般披散的美人。她美丽的脸上毫无铅华的痕迹,黛眉丹凤眸,肤色莹白,长了一张樱桃般甜美的嘴唇。
她也在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
陆濯并没有认出魏娆。
他只见过魏娆三次,两次魏娆都是男装,宫宴上那次魏娆虽是女装,却故意画得温柔乖巧。
女子的发髻占了妆容的一半,发髻的变化能变出不同样的美丑,一旦披散开,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更难认出来,更何况,陆濯大病初醒,更何况,他刚刚已经认定了身边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谢画楼。
说不出话,陆濯艰难地朝床边的新婚妻子点了点头。
魏娆怀疑陆濯没有认出她。
就在她想解释冲喜一事时,柳芽快步跑了进来,急着对魏娆道:“姑娘,阿贵来了,您快收拾收拾吧?”
刚刚大家都手忙脚乱,现在阿贵来了,住得远的英国公等人也都将蜂拥而至,姑娘失了礼可不好。
魏娆一听,立即闪去了西侧间,柳芽让碧桃守在这边,她抱起梳头用的东西去伺候姑娘。
魏娆在西屋更衣时,听到东屋传来一声嚎啕大哭,应该就是陆濯的小厮阿贵了。
魏娆看向面前的柳芽,如果她出了事,柳芽会哭得更厉害吧?
半刻钟后,魏娆从西屋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常服,梳了一个简单得体的发髻,这样的节骨眼,并不适合盛装打扮。
阿贵伺候完世子爷,已经被苗嬷嬷打发走了,毕竟这是新房,阿贵没道理一直赖着。
魏娆还没去见陆濯,英国公等人风风火火地过来了,魏娆忙又过去迎接。
没有人在意她,从英国公夫妻到陆濯最小的堂弟陆澈,每个陆家人的心里都只装着陆濯,都想以最快的速度亲眼看到苏醒的至亲。
魏娆理解,所以她默默地走在最后,将床前的位置留给了陆家众人以及一直守在陆家的一个御医。
众人让御医先给陆濯看病。
倒也没什么好看的,陆濯就背后一片伤,元气大损昏迷过去了。因为昏迷,陆濯无法进食,只能靠补汤续命,这种情况恢复得更慢,伤口拖下去恶化得越来越严重。现在陆濯醒了,御医能做的就是继续观察,只要陆濯别再昏过去,配合饮食汤药,伤口会慢慢地好起来,亏损的元气也能慢慢地调理回来。
“我先去写个药膳的方子,世子太久没有进食,现在开始,要少食多餐,一点一点加起来。”
安抚了陆氏众人,御医告退了。
陆濯勉强喝了一点水,仍是干睁着眼睛说不出话的状态,视线一一扫过床边的亲人,每一个都瘦了,每一个都红着眼圈或含着泪,包括最威严冷峻的祖父英国公,眼圈也是红的。
陆濯笑了笑,无声地告诉家人,他醒了,没事了。
他的母亲,贺氏最高兴,哭得也最厉害。
英国公夫人扫视一圈,在屏风一侧瞧见了魏娆,新嫁娘安安静静的,不争功也不委屈,目光相对,还朝她笑了笑。
英国公夫人也过了最初的狂喜劲儿了,想起这是小夫妻俩的新房,英国公夫人立即安排丈夫与其他三房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先回去睡觉,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最后,床前只剩英国公夫人与贺氏,婆媳俩一个坐在陆濯床边,一个站着抹泪。
英国公夫人想起魏老太太提的第四个条件,谨慎起见,她叫魏娆先扶贺氏去侧室洗脸。
魏娆体贴地扶走了贺氏,苗嬷嬷、碧桃、柳芽也跟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这才低下头,摸着长孙消瘦得令人心疼的脸道:“守城,你连续昏迷八日不见醒,御医们束手无策,祖母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去与谢家商量,看看能不能将婚期提前几日,让六姑娘嫁过来给你冲喜。”
陆濯点头,他猜到了。
英国公夫人面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讽刺:“然而命运弄人,祖母喜欢六姑娘,想着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未料你这边急等新妇进门冲喜,谢老太傅竟也走完了寿数,在咱们想去商议冲喜的前一晚驾鹤西去了。”
陆濯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祖母,既然谢老太傅逝世,怎么还会继续冲喜?他竟亏欠妻子这么多吗?
英国公夫人握着长孙瘦骨伶仃的手,继续道:“谢家说了,老太傅生前最疼爱六姑娘,老太傅一走,六姑娘若热孝出嫁,那是不孝。这是应该的,所以祖母尊重他们的意思,主动退了婚事。上午退的婚,下午我与你祖父就去承安伯府向四姑娘魏娆提亲了,为何是娆娆?因为祖母不舍得委屈你,娆娆容貌比谢六姑娘美,品行……”
英国公夫人一边看着长孙,一边夸着魏娆,除了她看上魏娆的那些理由,还特意提及了魏娆的善良大义,也就是魏娆许嫁的前两个条件,若冲喜失败,人家一点聘礼都不要,还愿意为陆濯守寡五年。
英国公夫人说这个,不是高兴自家占了魏娆的便宜,而是想让陆濯知道,魏娆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提醒长孙别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不喜魏娆,真的不与魏娆做夫妻。
陆濯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身体虚弱,脑袋非常清醒。
魏娆的母亲丽贵人与魏娆的父亲魏二爷也曾伉俪情深,魏二爷死后丽贵人都只守了三年寡,他与魏娆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点罅隙,魏娆那样野性不驯的女人,会因为同情他或是感激他戍守边疆就自愿为他冲喜?
陆濯不信。
这次冲喜,肯定会让魏娆获利。
首先,那两个条件能让魏娆的名声好转,否则魏娆高高兴兴地嫁过来或者拒绝祖母的提亲,都会让她的名声雪上加霜。当然,这一点是自家提亲给魏娆带去的麻烦,魏娆想办法降低承安伯府所受的损失,属于人之常情,陆濯并不会挑剔魏娆什么。
他在意的,是魏娆主动提出的守丧五年。
要换取美名,守丧三年也够了,魏娆为何要求五年?
厨房将药膳送来了,浅浅的一碗底。
英国公夫人亲自喂陆濯喝下,喝的时候,魏娆与贺氏回来了。
贺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喝了药,说了会儿高兴的话,她想起魏娆,拉着魏娆的手对陆濯道:“守城啊,你能醒过来全靠娆娆给你带来了喜气,以后你可千万要好好答谢娆娆。”
陆濯看向魏娆。
当着两位长辈,魏娆谦逊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本也会醒的,与我无关。”
英国公夫人、贺氏同时反驳了她,都把功劳推到了魏娆头上。
魏娆只好羞涩般低下头。
陆濯见了,只想冷笑。
冲喜救人,这种荒唐的说法,他从来不信,以后也不会信。
他能醒,是他自己命不该绝,与魏娆或是任何愿意为他冲喜的姑娘,都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陆世子狗归狗,这份坚信科学的观念咱们还是要赞扬的哈~
第31章
英国公夫人原本也不信冲喜这种事,但轮到自己的长孙药石无医,只能指望冲喜时,新婚当晚长孙竟真的醒来了,英国公夫人就宁可信其有了。或许别人家的冲喜不灵,可他们陆家的灵,魏娆就是长孙救命恩人。
无论如何,这都是长孙与魏娆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定数。
“好了,守城刚服了药,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再过来看你。”英国公夫人笑着对陆濯道,递了陆濯一个要善待魏娆的眼神,转身又低声交待魏娆,如果今晚陆濯有不方便伺候的地方,让魏娆尽管喊苗嬷嬷,苗嬷嬷会继续留在这边,直到陆濯彻底没了性命之忧。
刚嫁过来的小姑娘,端茶倒水都好说,有些事恐怕小夫妻俩都难为情。
英国公夫人想的非常周到。
魏娆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垂着面儿装羞,一直将英国公夫人、贺氏送出了门口,还想多送送,英国公夫人把她撵了回来。
苗嬷嬷去了耳房,碧桃、柳芽今晚都在外间守夜,以防半夜再出什么事。
魏娆在内室门前站了会儿,然后才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绕过屏风,就对上了陆濯侧躺的身影,他睁着眼睛,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魏娆在陆濯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礼遇,也就是说,要么陆濯认为他的苏醒与这桩冲喜无关,要么就是他太反感自己,对娶她为妻的抗拒超过了对她的感激。
“冲喜之事,老夫人已经对世子解释过了吧?”
床边有张绣凳,魏娆坐下来,客客气气地道。
陆濯点头,刚刚他吃了些东西,也服了药,虽然身体无力,但勉强能开口说话了。
他直接问了出来:“为何答应冲喜?”
那声音沙哑,陌生到魏娆差点都要以为有另一个人在说话。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因为陆濯的失礼,魏娆将云雾山遇到刺客那日陆濯质问她的原话还了回去。
陆濯淡淡反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云雾山上,他对她并没有救命之恩,这次冲喜,也不是魏娆救了他的命。
两人互不相欠。
魏娆笑了笑,知道她与陆濯会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五年了。
自己杀人的一幕都被陆濯见过了,陆濯这人也从来没把她当贤淑闺秀敬重过,魏娆觉得没什么可装的,讽刺道:“为何答应冲喜啊,世子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国公爷、老夫人声势浩大地去魏家提亲,根本就没给我拒绝的余地。我这个人,再喜非礼而为之,也不敢让一家人因为我背上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骂名。”
陆濯接受她的讽刺:“此事是我们陆家不对,这点我欠你一次,不过,我很好奇,魏姑娘为何愿意白白为我守寡五年,如果我死了的话。”
魏娆挑眉:“换成另一个姑娘嫁过来,你会好奇她守寡的原因吗?”
陆濯轻笑:“另一个姑娘,大概不会只守五年。”
瘦得快没人样的陆世子,露出讽刺的笑容,那讽刺的意味就更浓了,看在魏娆眼中,十分刺眼。
魏娆回了他一个甚是妩媚多情的笑:“另一个姑娘,根本不愿冒险嫁世子做寡妇呢。”
陆濯那瘆人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魏娆心中被人看低的郁气一扫而空,笑得十分得意。
陆濯抿着他干裂的嘴唇,因为极度消瘦而深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魏娆。亲事是祖母张罗的,是祖父祖母求着魏娆嫁过来的,陆濯不能怨恨祖父祖母,也没有道理怨恨魏娆,可让他真的与魏娆做一辈子夫妻,让英国公府承担被魏娆坏了家风名声的风险,陆濯不甘。
他的母亲、二婶、三婶替父亲与两位叔父守寡多年,清誉不该被魏娆、大小周氏连累。
魏娆看出了陆濯的不甘,慢慢地止了笑。
她怕自己再笑下去,会把陆濯重新气昏。
陆濯这人虽然讨厌,可他活着,对魏娆更有利。
揉揉被凤冠压得仍然不适的脖子,魏娆好心地解释道:“行了行了,看在你病重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实话告诉你吧,我答应给你冲喜,一是因为被你们逼得没办法,还有一条,便是我需要利用你们陆家的权势,让当初派刺客暗杀我的那人忌惮,不敢再随便打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