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晖要做伞,让小徒弟柳守信教女儿做伞骨的基本功。
伞骨看起来简单,然而要将一根竹子做成精巧复杂的伞骨,其中要经过选竹、刨皮、劈条等二十多道繁琐程序,每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柳晖自然舍不得让娇生惯养的小女儿每日都做这些粗活,可他要求小女儿必须学会且精通整个过程,将来一旦学徒们都老了干不动了指望不上了,女儿还可以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其实,如果不是儿子有读书的天分,柳晖真想把儿子从县学抓回来。对柳晖这种工匠人来说,传承祖辈的家业技艺,比儿子考取功名更重要,他宁可儿子当不成官,也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让祖宗们骄傲的伞匠。
柳玉珠明白父亲的期许,所以她学得很认真。
她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练习刨皮,伞房里,一位老师傅低声问柳晖:“东家,你真打算让三小姐继承家业?”
柳晖叹道:“她哥哥不顶用,她又不想嫁人,只能这么安排了。”
老师傅瞅着柳玉珠白生生的小脸,他都不忍心看她辛苦,帮忙出主意道:“与其让三小姐辛苦,还不如替三小姐招个上门女婿,让三姑爷学这些,将来再传给三小姐的孩子。”
另一个老师傅道:“都说了三小姐不想嫁人,还招什么上门女婿,依我看,就该让少爷先娶一房媳妇,多生几个儿子,挑一个继承柳家制伞的手艺,也免了三小姐辛苦受累。”
柳晖哼道:“柳仪放过话,说一日考不上进士就不娶妻,现在进士还远着,儿媳妇更没影子,我哪等得起他。”
“那也没有让女儿继承家业的规矩啊。”
理是这个理,柳晖知道老师傅们没有恶意,可他就是不爱听:“女儿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了?只要玉珠愿意学,我就愿意把我一身的本事传给自己女儿,别说玉珠,便是金珠银珠现在想学,我也教她们。”
两个老师傅见他不高兴,忙说起好话来:“嗯嗯,东家说的在理,只不过大小姐在萧家做少奶奶,二小姐也是举人娘子了,只等着做官夫人,她们俩是肯定不要学啦,东家就一心教导三小姐吧!”
柳晖低着头,还是不爱听。
为什么这么说起来,好像他的玉珠过得最差?
停下手中的活计,柳晖看向院子。
柳玉珠还在刨竹皮,白白嫩嫩的小脸低垂,脸颊红扑扑的,平时娇生惯养,这会儿做点力气活就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可她的眼睛水水润润的,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节,并未露出任何抱怨不满。
柳晖突然酸了眼睛。
三个女儿,金珠、银珠、玉珠,玉珠从来都是最娇气又最听话的那个,如果不是玉珠命不好遇到了宫中选秀,他的玉珠,本有希望嫁得比两个姐姐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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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月中旬到九月底,柳玉珠几乎没有离开过柳家的两座宅子,柳晖虽然爱女,在学伞的事情上却非常严格,要求柳玉珠必须精通每一道伞序后才能继续学下一道,在这四十多天的时间里,柳玉珠连制作伞骨的一半程序都没学到,一双白皙娇嫩的手心却练得起了厚厚的茧子,也多了十几条细碎的小伤口。
宋氏那么彪悍的性子,自己多累都没哭过,看到女儿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柳玉珠安慰母亲:“刚学都这样,学会了就好了,而且等我学会了,一个月做两把伞避免手生就行,又不用像爹爹他们那样天天做这个。”
宋氏一边给女儿上药一边红着眼圈问:“玉珠你跟娘说实话,你是真想学这个,还是你爹这么安排你就学了?你要是不想学,娘跟你爹说去,就是断了柳家的传承,娘也绝不会逼着你遭这份罪。”
柳玉珠笑道:“我真想学,娘您想想,技多不压身,我学会一门能营生的手艺,肯定没错。”
宋氏还是心疼:“怪娘,娘把你生的太好看了,你要是长得丑点,当年就不用进宫了。”
不进宫,女儿没有耽误大好年华,早早嫁了人,哪里会想学这个。
柳玉珠摸摸自己的脸,开玩笑道:“那我宁可好看点,丑了您都不会这么心疼我。”
宋氏破涕为笑,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下午柳金珠回了娘家,瞧见妹妹伤痕累累的手,柳金珠直接数落了妹妹一箩筐,长了一副花容月貌不肯嫁人,非要自找苦吃。
柳玉珠对付姐姐的办法,就是低头不吭声。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柳金珠是没辙了,转而提到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对宋氏道:“娘,县衙张贴了告示,说从明天开始,陆大人每月初一都会在县衙前讲书半日,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可前去听讲,若有疑问陆大人也会解答,娘,咱们也去看看吧?”
宋氏道:“以前也有知县讲过,都是宣扬礼法的,有什么好听的?”
柳金珠瞥了一眼心不在焉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的妹妹。
宋氏看出一点门道,马上应了:“行吧,陆大人救过玉珠,他第一次讲书,咱们一家都去给他捧捧场,免得去的人少,陆大人面上无光。”
柳玉珠一听母亲应了,小声道:“我不去,我要跟爹爹学做伞。”
宋氏:“做伞也不差这半日,听我的,金珠你跟我出来,我有点事问你。”
柳金珠故意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娘还怕玉珠听吗?”
宋氏挑眉:“你生完善善好几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是不是萧鸿应酬喝酒喝多了伤了身子?”
饶是柳金珠成亲多年,也被母亲这话弄红了脸,柳玉珠更是主动将屋子留给母亲姐姐,她一路小跑去了西院。
宋氏关上门,若无其事地问长女:“你刚刚那眼神什么意思?玉珠与陆大人讲书有什么关系?”
柳金珠也是直爽性子,已经将母亲的调侃抛到脑后,说起中秋那晚的巧遇来:“我总觉得,陆大人是故意的,他看上咱们家玉珠了。”
宋氏立即摇头:“不可能,他若是对玉珠有半点意思,当初我去县衙找玉珠,他就该直接放我进去,而不是打我板子。”
陆询替女儿洗刷了冤屈,所以宋氏并不介意陆询打她板子,但是,如果陆询当时已经对女儿有意却还要打她这个娘,宋氏绝不会轻易饶了陆询。
柳金珠差点忘了母亲挨打这茬。
她瞄了眼母亲的屁.股:“十大板子,您好的那么快,陆大人应该也不是真想打您吧。”
宋氏哼道:“那是他知道玉珠是被人冤枉的,知道我们娘俩是好人。”
柳金珠:“算了,我说不过您,反正我觉得陆大人对玉珠有猫腻,且让我继续观察观察,说不定能给玉珠凑门好婚。”
宋氏想了想,还是摇头:“哪有那么好的事,人家是侯府贵公子,咱们小门小户的,便是陆大人看上玉珠想娶玉珠,他京城的爹娘也未必愿意。”
柳金珠:“那您就说错了,当年的谢公子家世没比陆大人差多少吧,谢公子喜欢玉珠,他母亲谢夫人也是乐见其成的,还送玉珠府城的吃食,就差明言要玉珠当谢家媳妇了。咱玉珠生来就是有福之人,错过了谢公子,老天爷便送来一个陆公子做补偿。”
回想旧事,宋氏终于意动,陆询配女儿是绰绰有余的,只要陆询真想娶女儿,待婚事一成,她要收拾女婿算旧账,陆询敢不从?
“行,明天咱们一起盯着他!”


第20章 020
柳玉珠不知道母亲跟长姐说了什么,反正两人从屋里出来后,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第二天,柳玉珠才睡醒,宋氏就来了她的房间,打开衣柜,要亲自给女儿挑选衣裳。
柳玉珠这才记起来,今日她得跟着母亲、长姐去县衙那边听陆询讲书。
“娘,这件是不是太艳了?”
眼看母亲拿了一条石榴红的长裙出来,柳玉珠急得反对道,“穿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我要去相看谁。”
宋氏早想好了说辞:“不是你要相看别人,是娘想让别人看见你,我的女儿这般花容月貌,只要美名传出去,不求没人登门提亲,到时候娘从里面挑一个如意郎君给你。”
柳玉珠嘟嘴:“怎么又提起这茬了,您不是答应不管我了吗?”
宋氏道:“没有好儿郎,娘一定支持你单着,万一遇到个好的,你也喜欢的,那为何不嫁?”
柳玉珠还想反驳,见母亲已经开始去挑搭配的衫子了,她就闭了嘴。
柳家六口人,她与父亲哥哥姐姐们加起来,也说不过母亲的一张嘴。
吃过早饭,柳晖、宋氏带着柳玉珠出门了。
今日天气晴朗,宋氏提醒柳玉珠拿一把伞。
柳玉珠从京城回来后,柳晖高兴,特意给小女儿做了两把伞,一把重些,留着雨天挡雨用。一把轻便,外伞面绘了出水芙蓉图,里面还贴了一层绣着月色的黑布,专门遮阳光的,免得烈日晒黑了小女儿娇嫩的肌肤。
在柳晖之前,本县一带都没有人做过这种专门的遮阳伞。
柳晖也是五年不见幺女,积攒了太多想念,女儿一朝回来,他恨不得一口气将这五年落下的疼惜全部补偿给女儿,他又不会说什么哄女儿的话,于是就闷头捣鼓出两把精心巧制的伞。
这把伞,柳玉珠喜欢极了,柳金珠、柳银珠也都爱不释手。
于是柳晖又分别给长女、次女做了一把,店里也开始售卖起来,只是柳家的老铺面位置一般,新伞的名声还没有打出去。
看着略微走在前面的父亲的背影,柳玉珠转了转手中漂亮至极的伞,忽然觉得,今日去听陆询讲书也不错,她可以趁机展示一番家里的新伞,正好明日新伞铺开张,以后本县百姓们想买柳家的伞要方便得多。
柳玉珠的铺面与衙门都在本县主街,跑快点,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从铺子跑到县衙去,所以之前陆询两次出门用饭,都能经过她的铺子附近。
一家三口到了主街,就见闲散的百姓都在往县衙那边走。
柳晖奇道:“以前的知县们讲书,怎么没见大家如此感兴趣?”
宋氏道:“那些知县老爷们跟学堂里的夫子似的,满口之乎者也,谁耐烦听。陆大人上任后一举查清了雷捕头的新案与马屠户的旧案,百姓们都敬佩他,这是他第一次讲书,大家肯定都慕名而来,再说,陆大人长得俊,你看看前面那些,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不为听书,一睹陆大人的风采也值得。”
柳晖摸摸胡子,无法否认,陆询的确长得俊。
宋氏偷瞥小女儿。
柳玉珠看着蜂拥过去的妇人少女们,眼中露笑,悄声对母亲道:“娘,等会儿咱们抢个显眼的地方,让大家都看看爹爹的遮阳伞。”
宋氏:……
得了,自家姑娘就是个小财迷,只想着赚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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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陆询公布的讲书时间还有两刻钟,县衙门外已经被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努力往前面挤的都是仰慕陆询美名的妙龄少女与试图结交京城贵公子的书生阔少。陆询在京城都是令同辈翘楚自叹不如、令一众大家闺秀争相欲嫁的人物,如今到了甘泉县这个江南小县,自然是众星捧月。
“娘,这边!”
柳玉珠听到长姐的声音,翘首一看,在县衙一侧的樟树下发现了姐姐姐夫。
一家三口就挤了过去。
宋氏夸赞柳金珠:“这地方占的好,等会儿日头晒了也不怕。”
最妙的是,这个位置在陆询讲书的高台左侧,陆询如果对玉珠有意,自然会频频看过来,很容易被她们发现。
宋氏与柳金珠对个眼色,母女俩在这一刻心意相通。
柳玉珠倒是惋惜人在树荫下,不好撑伞展示了。
“二姐会不会来?”柳玉珠朝人群间看去。
宋氏气道:“那得看李桂花来不来,她若不来,肯定也不会放你二姐出门。”
当年她觉得周文俊不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周文俊的娘已经没了,只有年迈的祖母,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婆婆的气,谁成想,李桂花竟然是个跋扈刻薄的,像管儿子一样将周文俊死死拿捏在手里。
柳玉珠却想,李桂花的丈夫周文杰远在京城,陆询恰好从京城来,李桂花应该会对陆询有兴趣,正如她刚回来的时候,李桂花跑来问了她好多京城的事。
果不其然,李桂花、柳银珠、周文俊出现在了人群外侧。
萧鸿个子高,朝周文俊挥挥手。
周文俊便带着嫂子、妻子也来到了这棵樟树下。
宋氏讽刺李桂花:“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夫人竟然也会出门看这种热闹。”
李桂花今年二十四,比柳金珠还小一岁,却因为周家家贫李桂花做了数年的粗活,看起来反而比柳金珠还大上几岁。她以朴素节俭为傲,穿了一条半新不旧的湖绿色裙子,绷着脸抿着唇,显出几分刻薄。
看眼宋氏,李桂花扯出一个笑容,道:“文俊夸赞陆大人温雅博学,所以我也来听一听。”
宋氏:“周大人比陆大人还官高一品,夫人听他讲学还没讲够吗?”
李桂花嘴角的条纹抿得更深了,周文杰在外为官七年多,这七年多夫妻俩始终分隔两地,她想得半夜都挠了几回床。
“娘,你们来了多久了?”柳银珠走到母亲身边,不想母亲再针对李桂花。
宋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周文俊是男人,早与萧鸿站到一块儿去了,仿佛没有察觉女人间的交锋。一个是照顾他多年的嫂子,一个是岳母,他偏向哪边都不合适。
终于,衙门大门打开,陆询出来了,身穿青色知县官服,俊如修竹,风流倜傥。
百姓们如观仙人,不约而同地停止议论,看着年轻的知县大人一步一步跨上高台。
站到高台上的陆询,拱手朝台下的百姓行礼,随即坐到中间的太师椅上,态度闲适地开口道:“今日本官召集诸位过来,虽冠以讲书之名,实乃为宣扬礼法之道,书中有礼法,学而致用于生活,所以,本官不想照本宣科拿着书给诸位说教,而是要通过本官经手的一些案子,与诸位论一论我等该如何遵法守礼,诸位觉得如何?”
这说法实在新鲜,立即有人捧场叫好。
连宋氏、柳金珠都忘了她们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都好奇接下来陆询要怎么个论法了。
陆询喝口茶,看着正前方台下的百姓问:“本官到任后查办的第一桩命案,便是邹峰、林织娘联手谋害雷捕头一案,与二人杀害马大祥一案合起来论,诸位觉得,导致这两案发生的根源在何处?”
他抛出一个问题,下面百姓争先恐后地回答起来,几乎一致认为两案中最坏的是林织娘,是她为了杀害亲夫率先勾引诱惑的邹峰,也是她连累了雷捕头,如果邹峰提出要杀雷捕头的时候林织娘加以阻拦,邹峰不会下手,可林织娘害怕被邹峰发现她对他无情,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想到了嫁祸柳玉珠的毒计。
因为提到了柳玉珠,百姓们纷纷朝柳家这边看来,陆询似乎这才发现柳玉珠等人,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等大家各抒己见抒发地差不多了,陆询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正色道:“本官以为,两案发生的根源,在于马大祥虐待林织娘,没有尽到君子之仁,没有履行为婿之信,更没有尽到为夫之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也没有想到,陆询竟然会先责备一个冤死的死者。
陆询站了起来,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声音清越地说起他的道理来:“仁,意味相互亲爱,譬如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一个老人摔倒,他将其扶起,此为仁,他看见一个孩子欺负另一个孩子,上前劝阻,免弱者受伤,此也为仁。而屠夫马大祥,一个身材魁梧的九尺男儿,他不珍惜爱护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温良妻子,反而频频拳脚相加致其体弱多病,忍无可忍进而激发出恶念,林织娘谋杀亲夫固然有错,可马大祥若足够仁爱,绝不会招惹此等杀身之祸。”
妇人们都沉默了。
哪个不是从嫁人开始就任劳任怨伺候丈夫的,哪个没有被丈夫凶过打过,挨打挨骂都成习惯了,她们都快忘了,丈夫们那样欺负人是不对的。
男人们有的沉默自省,有的却不认同:“大人,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仁爱也要看对象,也要讲事由,马大祥为什么打林织娘,还不是林织娘先犯了错?她要是事情都做对了,马大祥能打她?”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谁会没事打人?”
有越来越多的男人附和,甚至女人也有点头的。
陆询坦然道:“林织娘犯没犯错,犯了多大的错,这个本官不得而知,但圣人宣扬礼法仁爱,为的就是教化众人,劝人从善。有些道理,言语可以说通,打人便是不妥,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积善成德,积恶成怨,何必因一时意气打人,去赌对方的怨恨深浅?倘若马大祥对林织娘温柔呵护,林织娘绝不会设计杀他。”
台下议论纷纷。
陆询继续讲马大祥的违信、违为夫之责,当然,他也强调了林织娘、邹峰的恶与罪。
几乎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百姓的激昂辩论,日头渐渐升高,清风为陆询续了两次茶。
他在台上侃侃而谈,被质疑也不恼,辩赢了也不骄,玉树临风,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萧鸿同父异母的妹妹萧宝琴已经挤到了台下,仰着头,目不转睛地跟随着陆询的身影。
突然,清风来到柳家这边,看着柳玉珠手里的伞道:“日光这么晒,姑娘的伞若暂且不用,可否借我们大人?”
这似乎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毕竟陆询一直在台上讲话,清风除了上去倒茶,与他并无交流。
柳玉珠看向母亲。
宋氏直接抢过女儿的伞,塞给了清风。
别的不说,光凭陆询对为夫之责的那一番论道,宋氏就要定这个女婿了!


第21章 021
柳玉珠眼睁睁看着清风托着她的伞, 蹬蹬蹬上了高台,再将伞撑开,请陆询使用。
陆询笑着摆摆手。
“大人撑伞吧, 别晒着自己!”
百姓们纷纷劝说, 仿佛陆询的皮肉比他们的金贵, 他们能晒, 陆询就不行。
陆询闻言,只好接过清风手里的伞,他低声问了清风什么, 清风指向柳玉珠, 陆询便转过来, 朝柳玉珠行礼道:“多谢柳姑娘借伞一用。”
百姓们的目光, 刷刷刷地投向柳玉珠。
柳玉珠进京五年, 到底见过世面, 心中又有自己的小算盘, 面对陆询的道谢, 柳玉珠落落大方, 先回礼, 然后介绍道:“这把伞是我们柳家伞铺新上的样式, 轻便遮阳, 雨天用不得,专留着晴天防晒的,如今我有树荫蔽日,大人高台讲礼,伞借大人正是物尽其用。”
陆询看向柳晖, 笑道:“柳东家好巧思,改日本官定要登门订伞, 寄给家中姐妹。”
他都欣赏这把伞,在场的其他姑娘更是意动,只等陆询讲礼完毕,她们便去柳家伞铺抢购。
接下来,陆询继续通过大案小案讲礼法。
柳玉珠的那把伞,外面是白绢伞面,画了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清淡素雅,姑娘可以用,男子用也不会显得女气。陆询又是那般万里挑一的好容貌,随着他一手撑伞悠然辗转于高台,翩然若仙,简直就是柳家伞铺的活招牌。
自从甘泉县偶遇,柳玉珠第一次真心觉得陆询长得俊,太俊了!
陆询一口气讲了一个时辰,终于宣告今日的讲书结束。
大多数人都散去了,有几个姑娘留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陆询,似乎要等陆询进去了她们再走,其中就包括萧宝琴。
陆询下了高台,托着合拢的伞朝柳家几人走去。
萧宝琴见了,立即也凑到了萧鸿身边,被柳金珠悄悄瞪了一眼。
“多谢三姑娘。”陆询笑着将伞还给柳玉珠,而他对柳玉珠的称呼,也随着场合变来变去。
他今日替自家宣传了遮阳伞,柳玉珠心情好,看他非常顺眼,笑了笑便去接伞。
陆询转过脸去与柳晖商量订伞的事,手却不着痕迹地在伞下将一物塞到了柳玉珠手中,快到柳玉珠都没反应过来。
她慌乱地看眼家人,确定大家都没发现陆询的小动作,柳玉珠默默退到父母身后,悄悄将那小竹筒收进袖中。
心砰砰地跳,时隔一个半月,柳玉珠终于记起她与陆询的那份私契了,不用说,陆询这么一番举动,是要行使他“债主”的权力,准备使唤她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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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询没说几句就进了县衙,柳玉珠一家也与两个姐姐分路回家了。
一路上,宋氏与柳晖都在夸赞陆询这个人,柳晖觉得陆询很君子,宋氏觉得陆询是个会疼媳妇的好男人,宋氏一边说,还频频看向女儿。
柳玉珠心不在焉,根本没仔细听父母聊了什么。
“玉珠,你想什么呢?”宋氏觉得女儿表情不对,奇怪道。
柳玉珠眨眨眼睛,摸摸手里的伞,问父亲:“爹爹,遮阳伞咱们家有多少存货?最近要买伞的人肯定特别多,咱们先多做一批遮阳伞出来吧。”
柳晖笑道:“嗯,回去我们就抓紧时间做。”
宋氏笑着点女儿的嫩脸蛋:“你这孩子,小时候也不这样,长大了怎么越来越贪财了。”
柳玉珠抱住母亲的胳膊,道:“自己当家做主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不想嫁人,以后没有孩子给我养老,当然得自己多攒点积蓄。”
一句话,说得柳晖、宋氏都心疼起来。
柳玉珠倒是无所谓,此时此刻,她更在意陆询找她什么事。
回到家,柳玉珠关上门,坐到床上,拿出袖子里的东西。
是个一寸来长的小竹筒,放在信鸽腿上的那种,柳玉珠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来,上面写着两行小字:明晚新铺后宅,戌中见。
那字笔锋雅正,形似其主。
柳玉珠却无心思欣赏陆询的好字,捏着纸条愁上心头。
下午,柳玉珠带着秋雁、莺儿辞别父母,重新搬回了位于县城主街的铺子,明日就要开张了,她将常住新宅,伞铺好料理,她白日大部分时间仍然会回家学习制伞,直到学成为止。
这边仍然前面铺子后面宅院的结构,石头、盘子晚上住在前边,柳玉珠带着几个女伙计住在后宅,后宅又分主院、后罩房。因为陆询要来见她,柳玉珠安排李三娘母女、莺儿住后罩房,秋雁跟她住主院。
这晚柳玉珠睡得不太好,不过第二天就是新铺开张的好日子,天不亮她就醒了,暂且将陆询抛到脑后,干劲十足地与伙计们准备起来。
吉时一到,柳玉珠请来的舞狮班子便开始敲锣打鼓舞了起来,百姓们渐渐被吸引过来,只见新开的铺子屋顶上并排撑开了五把精致漂亮的伞,铺子门前悬挂的黑底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柳伞”两个金色大字,门板两侧刻有楹联:与客偕行宜晴宜雨,随身不厌可缩可伸。
伞铺在江南太常见了,不过“柳伞”在本县颇负盛名,昨日那遮阳伞又在县衙前大出风头,新铺开张不久,便宾客盈门,短短半日,库房里的遮阳伞已经卖空,只剩六把摆在铺面里,供后面的客人挑选样式,提前订购,过阵子再来取货,或是由铺子送到客人家里。
喜气冲淡了这边曾经死过人的晦气,也冲淡了柳玉珠对今晚的担忧。
忙碌一日,傍晚伙计们先去吃饭了,柳玉珠与秋雁坐在一起算账。
“今日生意这么好,跟陆大人有关系吗?”秋雁想起白日,有好几个姑娘都在议论,说要与陆大人用一样的伞。
柳玉珠就与她说了昨日陆询讲书的事。
秋雁想了想,道:“陆大人自然有功,还要感谢清风的机灵,如果不是他去借伞,陆大人也不会想到这茬。”
柳玉珠哼了哼。
刚开始她也以为借伞完全是清风的主意,可陆询还伞时塞了那么一个东西过来,柳玉珠就知道,陆询一开始就叮嘱过清风了,不然他哪来的机会接近她?
年纪轻轻的一个贵公子,实则老谋深算,都快成精了。
用过饭,莺儿伺候柳玉珠沐浴,差事都完成,莺儿就去后罩房睡了。
柳玉珠叫来秋雁,告诉她等会儿陆询要来。
秋雁大惊,孤男.寡女夜间相会,难道陆询想对柳玉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