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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凌霄被噎得微微眯起俊眸,嗅闻着空气里淡淡血色,稳了稳心神,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你的生辰是罕见八字全阴的命格……这样命格的人,克父克
母,亲缘浅薄……你应该是个孤女吧?”
这次崔小筱脸上嘲弄的假笑全散。
因为秦凌霄说得没错,凡是略懂命理之人,看了她的生辰全都摇头。
她是遗腹子,原本生在一个还算富足的小商人家。母亲识文断字,父亲乃贩卖字画的儒商,一家子也算其乐融融。
可在她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父亲遭遇不测,遇到盗贼,横死在经商回家的路上。
母亲自生她后,家道衰落,难以为继,日日靠典当家私过活。
后来母亲得了痨病,更是一病不起,油尽灯枯。
一直打姐姐秋风的舅舅给母亲请了个江湖术士,说崔小筱的命太硬,是少见的十伤之象。
所谓“十伤”就是伤父、伤母,伤手足,伤丈夫,伤子、伤女,伤姻缘,伤财路,伤寿数,伤时运。
留着这样至阴十伤的女孩在家里,不但妨害亲友,就算强留,这女孩也是一生孤苦流离的命数。
当时舅舅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再看尚且年幼的外甥女崔小筱犹如看到吃人猛兽。
最后愚昧的舅舅竟然劝动了崔小筱的娘,以二两银子的贱价,将小筱卖到了临县去做丫鬟。
崔小筱当时年幼,抱着娘亲不肯撒手,可是她的母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她怀里塞了家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最后狠心将她推出门去。
年幼的小筱被扔上马车的时候,怀里除了那被捏碎的窝窝头外,就只有平日喜欢黏着她的小奶狗吉祥了。
它是硬挤上马车来的,冲着人牙子拼命呲牙,将小筱护得紧紧的。
就这样一人一狗被卖入了县城的一户富户人家里。
也许真的是小筱的命数太衰,买她的那家富户没过几日的夜发生了火宅,一伙盗贼入室盗抢,而崔小筱也这么阴差阳错地又被盗贼劫掠了去。
后来她差点被盗贼卖入妓窑,幸好其中一个老盗贼良心未泯救了小筱。那个老贼年轻的时候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见崔小筱时,觉得跟自己的女儿太像,便生出了几分
怜悯之心,带着她偷偷跑路,就此收养了她。
从此崔小筱便跟那老贼走上了坑蒙拐骗之路,如此流离九年多,直到遇到灵山符宗上一代宗主人唐有术。
如今,崔小筱早已经出落成了少女,而一直跟着她的小狗吉祥也变成了一条垂暮老狗。
只是心底的那道伤疤,似乎并没有随着岁月结痂。
现在秦凌霄不知为何,竟突然猜出了崔小筱最不愿启齿的生辰隐秘。
第6章
因为秦凌霄的言语冒犯,崔小筱脸上常挂着的笑意不在,只是对秦凌霄清冷道:“既然魔物已清,秦宗主您若无事,还请带弟子们自便吧。”
说完,她也不管九玄剑宗诸位大能的脸色,径直走到了那在绿色脓液中微微喘息的魔物跟前,伸手轻轻撩开了那魔物凌乱的长发。
那魔物似乎在弥留之际,魔性退散了许多,头脸蜕变,看上去更像是个女子。
当它微微抬头的时候 ,能看到半边脸上都是火灼的旧伤痕。
崔小筱看了看她的伤势,心知已无回天之力。
她脱掉了自己熏染了烟味的外套,只穿了宽松的小夹袄,又用另一个水缸的清水洗掉了脸颈上的烟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烟味不大后,才重新到了那魔物近前蹲下,
对它道:“我入符宗不久,其他的都不太会,唯有净化口诀念得纯熟,我来送你最后一程,解了你心底的烦忧,给你最后的平静…… ”
说完,她又掏出一片花瓣所绘的符,将符放置在了那女子的额头上,然后默念起了口诀。
那女子起初表情狰狞,可是渐渐眼里的杀气渐渐消散。她恍如大梦初醒,眼里露出了无尽恍惚。
她喃喃痛苦道:“我是被白友德那厮陷害的,我没有不守妇道……”
这下子江南木他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想起了崔小筱在吃饭时,跟门房闲扯的那些家长里短来。
要说白家的媳妇,先要说那位晋友德。据说他本是县里原先养蚕大户白家的儿子。
说是儿子,其实是继子,跟着寡妇娘亲改嫁,入了白家的,在被改回晋姓前,的确叫白友德。
可惜白家人亡妻留下的独苗嫡子病弱,竟然新婚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尚在孕中的妻子。
据说那怀孕的媳妇不检点,跟这位继小叔子眉来眼去,就连那腹内的骨血也有些来路不正。
丑事被撞破之后,白家老爷自然不依,不过那儿媳又离奇被烧死在柴房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白老爷刚想料理继子,却突然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那位继子友德,老早就帮助继父打点生意,上下安插了的都是母亲的娘家人,早就将白家生意架空了。
等继父一死,晋公子仗着自己在官府的人脉,堂而皇之的从白家分了出去,改回原姓,另立门户。
可怜白家就剩了一个空壳,凋零得不行了。而晋家的生意却意见兴隆,成为当地首富。
原来这魔物竟然是传说中被烧死的白家媳妇!
小筱柔声试探问:“你当时并没有被烧死,而是逃出去了吧?你又是为何会入魔杀人?”
白家媳妇痛苦喘息,看着眼前目光澄净的女孩,似乎心绪也平复了不少,断续道:“我……我害了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个黑衣带着面具的人救了我,说我若
想恢复身上的烧伤,便吞下一颗丹药,之后的事情……我……我都不记得了……”
说完这话,那女子已经是泪流满面,目光惊疑地颤动着:“我……我杀了人……我还以为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看来,她也渐渐回忆起了成魔害人的那段记忆,陷入了极度的痛苦自责中。
小筱知道她之前入魔太深,原本意识应该全被吞噬。现在阳寿快尽,倒是恢复了些许人性。
她将净化的花瓣符贴在女子的额头,柔声道:“我明白了,好好睡吧,做那些恶事的魔并非是你,愿你来世不会遇到邪佞之人,一生安好……”
可女子听了这话,却依旧泪流满面:“我好恨,我恨啊……”
这女子入魔太深,现在又被秦凌霄的剑气所伤,死时必定剑气归心,痛苦至极。
不过小筱的这些超度花瓣却是师父所留,一定会给她最后的平静。
那花瓣很快便融入到了女子的额头里,而她也舒展了眉头,面上不再痛苦,慢慢合上了眼睛。
只是弥留的最后一刻,她的眼角依然挂泪,似乎带着万般不甘。
秦凌霄并没有走,而是一直站在崔小筱的身后,直到那魔物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才道:“怎么,你认识这魔物?”
崔小筱这时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袍子,重新穿好,垂着眼眸深吸一口气说:“之前听闻蚕场前主人的儿媳曾经被关在放了水烟叶的柴房里活活烧死。那烟味浓烈,
几日都不散。出事的柴房,离这蚕场不远。而这蚕魔恰好十分厌恶烟味,便叫人有了几分猜想。师父说过,世间邪魔大都是人之嗔怒邪念聚生所致,人与魔往往一线
之隔,我就在想,这蚕场里无缘无故冒出的魔物,会不会跟那个神秘失踪的白家儿媳有关。现在听她之言,果真如此。”
秦凌霄这时才明白,为何崔小筱一直拦着不让他杀这魔。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难不成这个崔小筱认为入魔之人还有救?
想到这,他开口道:“她已经造成杀戮,十恶不赦,你若对魔心软,起了怜悯之心,迟早要遭魔反噬。 ”
崔小筱淡淡道:“宗法不同,应魔之道也不同,秦宗主随了自家心法道宗便好。”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已经闭合眼睛的命苦女子身上。
当初火场未发现尸体,大约是那女子竟然从火场里逃脱了出来,只是她当时怀有身孕,被那烟熏火燎,大约是孩儿不保。
若是料想不错,那所谓的丹药,其实就是那颗变污了的魔珠吧。是什么人骗这样一个内宅的女子吞下魔珠,故意以人养珠,将人魔化,然后嗜人炼魔?
这背后的阴谋,当真是不小啊!
想到这,她突然看向秦凌霄问道:“秦宗主一向远离俗尘,为何这次却亲自来此处除魔?”
秦凌霄心思何等清明,自然听出了崔小筱的盘问之意。她该不会是怀疑他堂堂剑宗的宗主会利用个弱女子来养魔吧!
想到这,秦凌霄不悦地拧起眉头。
若是这场除魔变故前,他大约是不会理会这样不知来路的野丫头的。
修真界谁人不知,秦宗主为人向来清冷孤高,傲而不群。
不过,这个小宗的年轻女宗主,心思细腻,却能举一反三,倒不是个蠢货。
秦凌霄有兴致的时候,倒是愿意跟聪明人解释一二:“这魔珠是二百年前魔头魏劫炼化七情六欲后,封存在九鹿山的一块巨石内的。可惜就在不久前,巨石崩裂,封
存在内的两颗魔珠遁入人间。在下曾经也拜那魔头为师,自觉有责任清除他留下的罪孽,于是找寻多时,才找寻到其中一颗魔珠的踪迹。”
他口里的先师尊,就是在二百年前掀起世间血雨腥风的魔道魁首魏劫。
提起魏劫,当世的许多大能在咬牙切齿之余,也暗暗惋惜。
说起天纵奇才,真能担得起这个词的,当世的秦凌霄都不太配得上。
毕竟他是窃得了师父魏劫的修为才跳了龙门,升堂入室的。
而仅凭一己之力,修炼出不世修为的,上下七百年间,应该只有魏劫这一位吧。
当年的魏劫,当真是奇才!小小年纪,便一人独闯破魂蛇洞,赤手空拳杀死了双头破魂巨蟒。
他虽身中蛇毒,为此饱受煎熬,却也就此领悟了真气运转压迫蛇毒之道,从此练气结丹,自成一家。
但也是因为蛇毒的折磨,加上背负了血海深仇,让魏劫性情大变,随后又单枪匹马闯入当时天下第一的剑宗凌云阁,与那阁主比试剑道,顺带屠戮了凌云阁上下教众
。
随后几十年里,魏劫功力日渐精深,但是在魔道之路上也渐行渐远,大有独挑天下,杀遍强者,在他面前无人敢称尊的架势!
最后,魏劫魔功大成时,已经蛇毒入髓,化为半人半蛇,浑身的皮肤都是片片巨蟒蛇鳞,面目狰狞,性情也乖戾残暴。
而当年凌云阁侥幸独活的少宗主秦凌霄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拜在仇人的座下为徒,从此蛰伏其下,伺机而动。
终于趁着魏劫每隔九十九年转气吐纳,祭出元丹炼化浊气的机会,秦凌霄偷袭出手,将魏劫的元神击溃。
这般义举,自然赢得修真正道的一片赞叹——若不是秦凌霄,那么现在的天下,大约依旧要在魔头魏劫的荼毒之中。
听秦凌霄解释了那魔珠的来路,崔小筱表示略明白了。
原来这魔珠竟然是那魔头魏劫在临死前,炼化出的浊气而成。
魔头果然是魔头,就算百年之后,也要遗臭万年。
小筱净化超度了那女子后,跟蚕场外躲起来的差役交代了入殓下葬的事情,便带着姬午七他们离去了。
她因为太瘦,而显得大眼清灵,左眼旁的一点红痣,在含笑之时,带着些许俏皮,尤其是一笑开来时,整个人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风韵,让人在恍惚间,不由自主地盯
着她的笑颜。
不过方才她一直紧绷着脸 ,却呈现出一股子漠然清冷之气,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立在秦凌霄一旁的那个美艳女子灵芷珊也默默盯看着崔小筱的背影。
那个崔小筱身姿瘦小,不过行走间却带着一股子洒脱的气韵,束在脑后的马尾长发在腰间垂荡,好似狐尾一般勾人……
灵芷珊忍不住转头看向秦凌霄,发现他的目光也依然停留在那女子的背影上。灵芷珊不由得微微咬住了唇。
灵芷珊是幽谷两仪宫的现任宫主,两仪宫炼丹筑气之术天下闻名,更是女修云集之处。
她当年也曾是魔头魏劫的弟子,后来跟随师兄秦凌霄一起背叛魔师,弃暗投明,随后开创了以炼丹筑气为长的两仪宫,并且一路扶持秦凌霄开创了九玄剑宗。
秦凌霄虽然不曾答应与她结为双修夫妻,但是两门的弟子都默认她为秦凌霄的伴侣,她早晚要与秦凌霄大婚,然后一起飞升。
可是方才秦凌霄看向崔小筱的眼神太专注,让灵芷珊的心里有些许的不舒服。
第7章
当然,像崔小筱这样旁门偏宗的菜鸡宗主,原也算不得什么,更不会给秦凌霄什么修为助力。秦凌霄也不是那些会为女色迷惑的凡夫俗子。
想到这,灵芷珊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从蚕场出来后,大弟子蒋正悻悻道:“都是这些江湖术士干扰了师尊的大计,待我去收拾了他们……”
秦凌霄却道:“不必了,灵珠被污损,但也不是不能用……”
说到这,他伸手摸向自己放置魔珠的衣袋,却发现里面已经空荡荡,珠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凌霄微微皱眉,一下子醒悟过来——那个叫崔小筱的少女,方才挨着自己说话来着。
难道是她偷的?可自己方才毫无觉察,依着他的修为,不至于被人行窃而不知啊!
看来他体内反噬的魔性,让他变得迟钝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方才嗅闻崔小筱的血味时,有那么一刻,他吸纳的魔修之力竟然像水落下沉一般,静止了那么一下,有种要被清荡之感。
秦凌霄当年虽然杀师证道,一举击杀魏劫,更是吸收了魏劫的大部分修为,一跃成为修真界的翘楚,但是近些年来,他体内来自于魏劫的魔性反噬更为明显。
想到这,秦凌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遮盖印记的缘由。
当他走出蚕场,挥退众人,立在石桥上往下望时,趁着月光,水中也映出了他微微发着天罡灵光的倒影。
他伸手一抹,遮掩的印记立现——那朵红莲有两条线,已经从深红色渐渐转成黑色。
一旦红莲完全变色,也代表他完全被反噬之力魔化,到时意识也将完全被吞噬,多年的修为也要毁于一旦。
为此,秦凌霄一直在苦苦找寻应对之道。
而三年前,九鹿山的巨石突然崩裂,当年封在其中的魔珠“贪、嗔”也趁机遁入凡间,开始兴风作浪。
秦凌霄若能找寻到这两颗魔珠,很好地化用它们的力量,便能暂时克制住体内汹涌的魔性。毕竟魔珠是从魏劫的魔气中分化而出,只能暂且以毒攻毒。
如今在费县兴风作浪的这一颗魔珠,其实就是两颗魔珠中的“贪”。
没想到它竟然吸附在了一个妇人身上。也许是蚕儿日夜吞噬桑叶,贪婪不止的特质,正好与“贪”珠子相契合,于是那妇人蛰伏蚕场,与蚕同化,开始嗜人。
可魔珠再好,也是饮鸩止渴,只能暂时延缓魔性。解决他体内魔性最佳的解决办法,是找寻魏劫的克星来克制。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具备极阴血脉之人,但有这等机缘之人寿数浅薄,往往幼年便早夭而死。而那位姑娘看上去已经十六七岁,能侥幸活这么大,真是万中无一之
人。
当年,他投奔到魏劫门下时,便曾听同门说过,魏劫命里有一煞,不可遇到至阴之人。
不过拥有这样的命格之人,必须在天上九转之星交汇的至阴之时降生才可。
九转之星七百年才一交汇。据说当年魏劫遍寻天下,想要斩草除根,可就算有这样命格之人往往早夭,根本无可能活到大,所以魏劫一直也没有找寻到。
万万没有想到,在魏劫元神覆灭的二百年后,这样奇特命格之人竟然出现了!
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追随着那渐渐融入月色的瘦小背影……
崔小筱?有些意思。
再说符宗的几位师兄妹经历了蚕场惊魂,也算是勉强全身而退。
就是姬午七凄惨了点,满身是被火燎烧的血泡。就算他事后念了痊诀,也不过稍微暂缓了些疼痛。
不过跟身上的疼痛相比,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小骗子更叫他诧异。
谁也没想到今晚几度涉险,最后竟然是靠着崔小筱这个半吊子化险为夷。
少年阿毅向来不遮掩自己的喜怒,只一脸钦佩道:“宗主师妹,你只凭别人说的几句话,居然能推敲出来龙去脉,当真是厉害!我看你画的那符,其实都画错了啊!
居然也能降魔,真是奇了!”
听了师弟提醒,崔小筱连忙又看了看自己捡回来揣在怀里的符——呦,可不是嘛!她本想画的是驱邪退散符,可是因为方才匆匆画就,有几笔画错了……
待她翻开书页对照了一下啊……哎呀,这符是……是迷情符!
据师父传下的秘籍记载,这符乃是师门以前最热卖的,就算是耄耋老朽,得了它也能日日新郎。
只是神符产出不高,师父一年里也只能炼出两张而已,但是也能赚得盆满钵平,养活门内子弟,堪称镇兴灵山符宗之瑰宝。
此时再回想起老狗吉祥方才急切咬魔物脖子,还要硬往上凑的举动……
崔小筱这才明白,为何那魔会突然迷失心智,一脸迷离地抱住吉祥,然后又羞愤得爆裂开来……
难怪魔珠会被玷污,真是她的缘故…… 这符也太邪性了!
待她想真诚地跟同门们解释,她一个小姑娘绝不会故意要画这么下流的符时,却发现院子里的老狗还有些余情荡漾,正在摇尾巴撩逗院里一只母狗……
看着崔小筱抓着长长马尾,尴尬而笑的样子,江南木的心内也是有些激动。
故去的师父唐有术一生致力于振兴符宗。
奈何他常常自言,由于天生资质不高,就算穷极毕生也触碰不到“符”的至高境界。
甚至到了最后,唐有术也没能达到渡劫飞升的境地,只是以二百有二的高龄寿终仙逝。
可是早就勘破世事的师父,却在遇到崔小筱时欣喜若狂,如同淘金人在砂砾中发现了金块一般,直言这个少女是振兴符宗的天赐之人。
以前江南木对师父的话很不理解,可是今晚降服魔化大蚕的一幕,却让她对逝去师父的话信了三成。
这个崔小筱且不论人品,她不过靠着一本入门的破书,居然能画出当年师门的镇门之宝,可不就是个对符文天赋异禀之人吗?
也许就像师父所言,灵山符宗的希望,全都要寄托在这个年轻轻的小姑娘的身上了。
最起码,现在灵山人的饭碗算是勉强保住了。
因为有那张硕大的虫皮邀功,全县上下都视崔小筱他们如天降仙人。
而且这些仙长们真是高风亮节,视金钱如粪土,居然拒绝了赏金,只求月余的饭菜供应,另外求了一块墓地,给那个不幸的女子入葬。
只是在那女子下葬的同时,晋家的家仆却来阻拦,横眉瞪眼地说若是将这样邪魔女子下葬费县,当地的百姓都不得安生。
姬午七很看不惯这些人,便说这是县丞给的地,他们管不着!
可那家仆却拿着县丞写的官文道:“大人才知道你们要安葬的竟然是那个伤风败俗的女子,已经下令收回了土地!谁人不知,这妇人当初不守妇道勾引我家老爷,如
今她害死了这么多人,就算你们埋了,我们也要将她刨出挫骨扬灰!”
姬午七还要再说,可是崔小筱却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师兄,莫要争了。他们说得有理,就算埋了,也不能保证那妇人入土为安。”
姬午七其实很同情那妇人的遭遇,憋气道:“那怎么办?就这么将尸骨扔在乱坟岗吗?”
崔小筱想了想道:“只要归于五行,便是入土为安。大师兄,可能要麻烦你使用火诀,为这女子举行火葬了。”
姬午七听明白了,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所以扬起火符,为这女子炼化。
很快,世间所有烦忧在火苗里消散,最后都装入了一坛小小瓷罐之中。
崔小筱将这罐骨灰最后扬撒在了费县的通河之上。
这水绵延浇灌当地的良田。既然有些人容不下这苦命的女子,那么就让她的骨灰遍布在费县的阡陌梯田中吧。
阿毅了解了这妇人的遭遇后,心里也不畅快,不服气道:“无辜之人被迫成魔。可是那些背地里为非作歹之人,却吃穿无忧,心安理得地过日子,这是什么道理?”
崔小筱却对着蜿蜒流淌的河,活动了下脖子,然后懒懒道:“这有什么,世间不平之事比比都是。师父说过,修真成仙不难,难的是为人的时候,能随心所欲而不逾
矩。若是做人都要违背本心虚伪度日,成了仙也快乐不起来……你们想不想跟我去快活快活?”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师父生前的确是这个腔调。他老人家总说修仙不难,可他平生爱好颇多,以至于分神太过,难以达成修真正道。
不过,这位新宗主所说的快活,究竟是什么?
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宗主小师妹的快活是何意思了。
一天夜里,明明在家里搂着美妾睡得香甜的晋友德,竟然衣衫不整地躺在了相邻数百里,知州大人的床榻上。
而且这位晋老爷也似乎迷失了心智,抱着满脸胡茬的知州大人上下起手,腻歪个不停。
当时听到知州大人呼救声闯进来的仆人只要想起当时画面,愣是恶心的吃不下饭。
晋友德虽然在费县只手遮天,可是这次他睡了的可是知州大人啊!
颜面尽失的知州大人顶不住恶心,叫人将这狂徒按在庭院里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就算晋友德怎么解释,也是被打得半死,腿骨都尽断了。等好不容易家人将他抬回来家时,却发现身为费县首富的晋家,也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自家金库里金银
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地契都化成了灰。
晋友德惊愕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这等鬼魅之事,不能不叫人疑心,是那死去的白家妇人前来作祟。
等他醒来,慌忙叫人再请那姓崔的仙姑时,却得知那几位已经仙踪野鹤,不知去向了。而听说关于白家旧案的状纸,又不知被什么人递送到余怒未消的知州大人那里
去了。
结果晋友德刚刚缓过一口气,便又被差役抓上了马车。
再说崔小筱他们,从费县出来的时候,几位同门都在晃动着累得酸麻的膀子。
毕竟大半夜的要摸遍晋家金库里的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轻巧的事情。
师父当初给他们下的消金咒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妙用。
金银成灰,也是很有趣的事情。既然姓晋的起家不义,那就不要怪不义之财一夜消失了。
第8章
至于姓晋的,家财散尽的他又得罪了知州大人,再加上他以前在乡里欺男霸女,得罪人无数,没有了官府钱财做倚仗,他的福气算是到头了,几个符宗的同门也懒得
再停留等候,看他最后的下场。
虽然惩治了恶人,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符宗的几位门人却还是前路渺茫。在吃完了从费县带的最后一块酥油饼后,姬午七打了个饱嗝,然后怅然道:“师父下的这个咒太霸道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解
开?”
阿毅坐在姬午七的背后,替他的脖子涂抹烫伤膏,听了这话,转头问崔小筱:“宗主师妹,我们接下来去个热闹些的城镇吧,挨饿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崔小筱正在用毛笔蘸着朱砂画符,听了这话也不答腔,只是屏气凝神,照着师门秘籍的图样,一丝不苟地临摹。
等小筱画完了几张符,同书中的符对比一下,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起码现在她可以准确地画出符纹了。
她这次画的是符宗弟子入门的化水符。以符引五行之水,散入空中便可化为甘露。若是遇到火灾一类,举手扬符便可为人消灾灭火了。
她放下毛笔后,便将那符挥到半空,同时默念起咒,想要化符为雨。